应对人口变局，钱从哪里来

2023年中国经济步入疫情后修复阶段，经济社会活动快速重启。在对未来就业、收入不确定性加大的预期之下，居民行为也发生明显变化。与此相关的，低生育率、老龄化加速的人口变局已经到来，教育、养老和医疗，开始成为舆论场上的流量话题。财政部原部长楼继伟在接受专访时，他的思考正对应着社会的这些热点。

人口高质量发展，应该是三层含义：一是不断提高人口的素质，二是人口要均衡发展，三是要充分就业。

近年来，中国人口素质还是不断提升的，目前新就业人员的平均教育水平是14年，相当于大学两年水平。在人口素质提高方面，最重要的是要实现教育公平。

我们在义务教育阶段还是公平的，但是学前教育和高中教育，在公平性上存在问题。特别表现在农民工子女身上，没有户籍就很难进公办幼儿园；到高中阶段，即便变成常住人口，也得回到原来的户籍所在地去上高中，这样的话就是不太公平了。

在提高人口素质上，我们还有一个问题，不够重视普通职业教育，对继续教育关注也不足。促进人口均衡发展是一个长周期的任务。中国人口总量已经达到峰值，开始下降了，但是人口基数仍然巨大，到2030年估计还能维持在14亿人口左右。要想办法提高生育率。如果说年轻人难就业，就不愿意生育，提升就业率是我们要解决的重点问题。近年来，国家提倡推出生育支持政策体系，但是总和生育率还在下降，主要是因为生育养育成本过高。

关于提高生育率，社会上也有各种建议，有一些文章说要提高政策联动，包括生育、养育、医疗、社保、就业政策，但我的问题是，钱从哪来？怎么解决？

我认为，首先要提高收入支出的效率，减少跑冒滴漏。其次要调整公共支出的结构。现在财政支出中，投资占比过高了，要增加经常性支出的占比。再次要提高财政在GDP中的占比，中国现在是28%～29%，低于同等发展水平的国家，中国要在2035年进入中等发达国家行列，财政占GDP的比重得接近40%才行。

现在已经出台了一些促进生育的政策，首先，这些政策的支持水平还要提高。其次，是要兼顾教育公平。比如，可以把义务教育增加三年，将学前4到6岁幼儿园阶段纳入义务教育的范围；还可以把高中一年级也纳入义务教育，这样流动人口的子女就不必回到户籍所在地入园、就学了。上了高中一年级后，只要不违反校规，高中二、三年级就可以继续读下去了。

增加义务教育的年限需要花钱，如果把高中一年级纳入义务教育，可以不用缴学费，后两年可以提高50%的学费，三年平均下来，国家和个人都没多花钱。大学学费也可以适当增加，因为高中到大学阶段，对家庭来说是对未来的投资，应该付出对价，提高学费。过去十几年国家没有统一提高过大学和高中学费，有点不合理。同时，国家可以出部分资金，给更多低收入家庭的学生提供助学金、奖学金等补助，以保障教育公平。

我们现在讲的城镇化率主要是常住人口城镇化率，2022年末已经达到65.2%，但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数据，2020年户籍人口城镇化率只有45.4%。如果真的能够达到60%以上的城镇化率，不再受户口限制，建立常住地提供基本公共服务制度，使城镇常住人口可以享受与具有户籍的城镇居民无差别的公共服务，他们就会在城镇安家置业，最终消费需求能够提高30%，对经济产生很大的推动力，还会产生大量的城镇住房需求。如果不能享受无差别的公共服务，这些人群可能不会甚至不能在城镇买房，有点钱还会存起来，回到老家去盖房，其实慢慢都荒废了。

有些人说中国房地产需求已经见顶了、消费见顶了，实际上都被一些机制卡着呢，解决这些问题，住房需求、消费需求才能避免见顶。

随着人口老龄化加剧，由此产生的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压力，如何应对？

一是要社保公平。社会保险是一个决定人口全域流动的政策，不能一个省一个省地管理。所以我们从2018年开始已经建立了基本养老保险基金中央调剂制度，从3.5%起步，每年递增0.5个百分点，从以省为单位向全国统一管理、统一征收过渡，这样既有利于公平，也可以解决各地人口分布不均衡的问题。

二是要尽快实行延迟退休，这样缴费人数会更多一点。延迟退休应该是逐步延迟退休，比如说一年延迟一个季度，那么退休年龄延长一年，需要四年才能做到。现在企业职工平均退休年龄是53岁，如果要延迟到60岁，需要20多年的时间才能做到，所以必须及早发力。不同人群需要区别对待，比如重体力劳动者和一般劳动者，延退的政策应该有区别，重体力劳动者可以早点退休。

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基本养老保险要坚持精算平衡原则。但目前还没有做过一次国家精算，一般國家社会保险每年都要做国家精算，然后把结果向全社会公布，告诉公众养老保险政策必须调整了，不调整的话，再过10年、15年这个制度如何坚持下去。这非常有助于让老百姓达成一致意见。

我们现在要实行延迟退休，也需要通过精算来帮助决策。精算是有假设的，比如说退休年龄要延迟，政策什么时候推出来，这是精算的一个参数。还有缴费率是多少，也是参数。通过精算，可以回答养老保险收不抵支的原因是什么，是收费效率不足，还是其他原因？如果效率提高20%，会是什么情况？这些要向全社会公布，然后看是谁的责任，谁来承担。

（摘自《财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