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蚂蚁世界

〔美〕爱德华·威尔逊

在道德层面上，我想象不到蚂蚁的生活中有任何一点是人类能够或应该去效仿的。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蚁群内活跃于社会生活的都是雌性。在蚂蚁的世界里，我们不得不承认，在其生存的1.5亿年间，两性自由主义已经失控了，雌蚁拥有完全的主导权。你看到的所有忙于劳动、忙于探索外部环境或参战（全面的蚂蚁战争）的蚂蚁都是雌性。相比雌性，雄蚁就显得格外可怜。它们有翅膀可以飞行，脑袋很小，复眼和生殖器很大。它们对母亲和姐妹毫无帮助，一生中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婚飞时与其他蚁群中的蚁后交配。

简而言之，雄蚁仅仅作为一群会飞的精子导弹存在于蚁群中。“导弹”一经发射，它们就会被禁止再次进入曾经生活的蚁巢，即便授精成功，它们可能成为拥有无数儿女的新蚁群的父亲。雄蚁在婚飞时不管交配成功与否，都会被蚁群遗弃，并在之后的几小时或最多几天内死于雨水、高温或捕食者的爪牙之下。雄蚁不能只是待在家里毫无作为，对蚁群来说，不劳动者就是累赘。婚飞之后，徘徊在蚁巢附近的雄蚁就会被它们的姐妹赶走。

其次，相比于雌性的绝对统治，蚂蚁的这条道德准则更加令人毛骨悚然——许多蚂蚁都会吃掉受伤或死亡的同类。年老或残疾的工蚁会按照既定准则离开巢穴，不给蚁群造成任何负担。死在巢穴里的蚂蚁会被丢弃在原地，后背着地、六脚朝天，直到身体散发出腐烂的气味——主要来自油酸和油酸酯。腐烂的尸体会被搬到蚁群的垃圾站丢弃。仅是严重受伤或是处于垂死之际的蚂蚁，才会被自己的姐妹直接吃掉。

最后是道德上可疑的习性——蚂蚁是所有动物中最好战的，以同物种不同蚁群间的斗争最为激烈。多数情况下战斗的目标是斩草除根。通常，较大的蚁群最终会战胜较小的蚁群。它们斗争的猛烈程度会让滑铁卢战役和葛底斯堡战役都黯然失色。我见过到处散落着“战士”尸体的战场，事实上，它们中的绝大多数是年老的雌蚁。成年工蚁随着年龄的增长，为了蚁群发展，会从事越来越危险的工作。最初，年轻的工蚁主要负责照料蚁后及其后代，陪伴它们从卵到幼虫，再到蛹，直至羽化成为成年蚂蚁。随后，它们会更多地参与蚁巢的修复和其他内部事务。最终，年老的工蚁会倾向于在蚁巢外服务，从哨兵到觅食者，再变成战士。总而言之，人类将青壮年送上战场，而蚂蚁让老者参加战斗。

对蚂蚁来说，服务蚁群就是一切。自然死亡将近时，老年工蚁在最后的日子里从事危险活动是对蚁群更有利的选择。其中的达尔文主义逻辑清晰可见：年老的工蚁对于蚁群贡献很小，是可有可无的。

在有组织的群居生活层面上，演化给予了全世界超过1.5万种蚂蚁丰厚的回报。蚂蚁在1毫克～100毫克量级陆生食肉动物中占据统治地位。白蚁，有时会被误称为“白色的蚂蚁”，主要取食朽木。蚂蚁和白蚁就是那群“推动世界运行的小生物”，至少在陆生动物中如此。

蚂蚁在地球上繁衍的时间比人类在地球上繁衍的时间要长100多倍。分子生物学研究估计，蚂蚁起源于1.5亿年前。然后在爬行动物时代后期的1亿年间分化出了许多不同形态和结构的物种。再一次的辐射演化发生在哺乳动物时代早期。相比之下，现代智人出现在非洲，这只是1.5亿年中的一瞬而已。

在过去的1.5亿年间，如果有外星人在任意时间造访地球，他们都会发现在生机盎然的土地上，动植物都是被蚂蚁控制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也因此保持着健康和完整的状态。这些外星人说不定会成为蚁学家。他们会发现蚂蚁、白蚁和其他一些高度社会化的生物，虽然行为有些奇怪，但也正是基于此，它们成为维持地球上几乎所有陆地生态系统的关键力量。

这些外星人或许会说：“一切都井井有条。至少从目前来看是如此。”

（马小鸽子摘自中信出版集团《蚂蚁的世界》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