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下的采煤人(组诗)

2024-02-05 01:36江耶
诗歌月刊 2024年1期
关键词:田地淮河矿井

船上的男人

从山上的源头一路走过来

淮河一点一点卸下高度

到了这里,与田地平起平坐

它的河床宽了,它的水流慢了

仿佛听从一声咒语,它的船

在风平浪静的河面上,缓慢漂流

河上的人家,也跟着慢了下来

正儿八经地过上了流水一样的日子

男人打渔、运货,做几样生意

风生水起的营生浩浩荡荡向前

女人把风电接到灯盏上,亮亮堂堂地

在河面上船中央,生起人世的烟火

每个男人都是一个传说

摇摇晃晃的船板上

只要男人往那一站

就成了坚实、稳当的大地

在船上吃饭的男人撑起了自己的天

一条大河都是他的领地

他一个猛子扎进淮河里

仿佛回到了,生命的最初

河水里的一切,就全成了他的

百川東到海

淮河却只进入江湖

历经九曲十八弯的水路

河流一样的男人走向成熟

他在水上、水里,就是一条活鱼

他和大河相濡以沫,相互折中

经过江,经过湖,在一条线索上

两个命运纠缠在一起,紧紧相连

淮河的男人活在一只船上

他就驾驭着这整条河流

顺风顺水的时光里

他在淮河中一走

就是中流砥柱

他是淮河汉子

把一条大河抱在怀里

使河水生出母性。上善若水

河流在滋生,在滋养

孕育一段段富饶的情节

让一个男人的故事

在淮河两岸,久久传颂

淮河下的采煤人

煤矿开到了淮河的下面

他跟随一台采煤机

下到矿井一千米以下的采区

在时间里,他逆流而上

一直往前走,走到了几亿年以前

从成煤年代开始,看一棵曾经的大树

变黑,变硬,变得晶莹剔透

不管在地面还是在井下

他都是淮河一样的男人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他避开了太阳,避开了月亮

不避开任何一个挖掘的时刻

淮水一样流淌在光阴里,他在背面

把一块块煤,从时光深处打捞上来

森林如海,决定了一方气候

它们在某个时刻突然倒下、变了形

但在大地深处的根系,又撑起一片天宇

井下的男人,在天空之下

让一棵棵树从岩层中站了起来

它们是又一个气象,这些能量

成为光,成为火,成为新的故事

新的高度,在地面上奔走

大地的厚度就是时间的长度

男人的生命只有一辈子

陷落在煤矿的深井里

时间有了深刻的品质

灶间的炭火温度有多高

他的内心就有多火热

输电的高压线路走了多远

他心里的路程就有多长

一辈子未走出矿井的他

仿佛早已上了岸,过了淮河

一块煤点燃的天下,就是他的亮度

淮河的水再怎么流

也流不到井下来

井下的男人,干巴巴的

他只是人间的一粒灰尘

与地面上滚滚红尘中的人不一样

长年累月的煤矿工作

他的眼里有煤,他的皮肤里有煤

到后来,他的肺里也都是煤了

像一眼衰老的矿井

他呼吸不动,也运转不了了

最后时刻,他进入炉火里

自己成了一块煤,比任何人都

烧得更旺,烧得时间更长

留守男人

淮河的水,日复一日地流淌

流走了日光,流走了月光

也流走了两岸上人的目光

只有河里的水,从未曾减少一分

仿佛看透了一切,在宽阔的河床里

越来越清澈,越来越缓慢

在田地里劳碌的男人

最终也像一棵农作物

“只有种植庄稼的土地,

才能配得上称为母亲!”

他掌握了时光深处生长的秘密

“一块田地比一个女人还要重要!”

妻子和孩子都去了城市

他留在村庄里,留在淮河边

仿佛一场旷日持久的恋爱

厮守在田里

使一块土地,生育旺盛

他怎么也离不开这一片土地了

离不开这淮河水的滋养

二十四个节气一年一轮转

他守着整个家族的秘密和基因

面对一户又一户空荡的房子

仿佛前生,仿佛来世

一茬茬的孩子长大、远离了

他像一个得道的高人

守着这越来越空的村庄

在水墨意境里

把最后一盏灯,及时点亮

像收割一样,他把河边的日子收集下来

他收下的日光、月光和目光越来越多

时间久了,就成了光亮的灯塔

在空旷的田野里,信念一样

为远离家门那些人,照亮回家的路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树木在轮回里越来越壮大

留守在淮河上的男人越来越干瘪了

仿佛流走的河水都出自他身上

他要成为灰土,成为沙子

直到被光阴的流水淹没、带走

江耶,本名蒋华刚,安徽定远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煤矿作协理事。有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等,著有散文集《天在远方弯下腰来》《墙后面有人》、诗集《大地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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