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子(组章)

2024-02-05 01:36栾承舟
诗歌月刊 2024年1期
关键词:草原阳光

历史,不会忘记

月照松树林,照耀伏羲八卦碎裂的竹杖,绵绵风雨。老道人修行的宫院,坍塌于雷电的一击。

古堡城砖,牙齿上尘垢淤积,从草的发间颤颤伸出,结满苔藓的清泪。风起处,牧歌音韵悠扬。

而思想之鱼醉卧为石。深夜里寒裘闭户,窗紧心冷。没有飞鸟,没有远去的马蹄来归。

凭栏眺望,你要到哪里去呢?

爱的红潮自三十九级台阶上款款而来。月光的飘带,从菩提树的眸子流出,缠住你枯瘦的意志。佛灯的影影绰绰中,你翻开岁月,翻开一页历史。史记的脊背上,一粒草莓郁郁苍苍。

江南水乡,乌篷船桨声欸乃,忧郁成榕树和血吸虫。四合院里,女子离家出走。红缨的长穗如流苏,响过石板路。记忆之绪如火如荼。

西征路上:草地夜行。凝血的愤怒和林中的伏击。失散。被俘。难言的凌辱。然后便是高山落发,在鲜为人知的地方隐居。唯思想的枪口青烟醒着。

你的血泪在流,清晨黄昏缓缓蠕动。这个季节不属于城市。

山桃花谢了又绿。信天游的羽翅下,时光悄悄流逝。737客机银色的音波,染绿久已苍老的千层岩,你不认识。你活着却以为自己死了。旅游而来的拥挤的人流中,偌大的流行色组合成阳光,照亮你次第老化的记忆之树。

是有一种东西,硬硬的,哽在心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历史,不会忘记。

草原之子

灯光,匆匆穿过白天的最后一道栅栏,与你同行,进入陌生。

陌生的面孔:

车流、喧哗、笑语,似曾相识。《让世界充满爱》,纸鸢般泊满天空。

而你就这样走着,走着,不知要跨进哪一扇门。

(黄昏的节奏,已不那么老了。)

四十年前,体育场,万头攒动。拳头的森林,口号的狐步舞,几枝瘦瘦的电杆,支撑着渐渐暗下来的暮色。

接着,你被撵上大西北的列车。越过时间,到达草原。

忧郁的地平线,蝗虫,草叶,饥饿蔓延,生长着野蛮。你教书,在世界和孩子中间,播种文明。

第五十六个生日,钟声响了。天鹅湖畔,七个孩子迈着整齐的步伐走来,喊你“老师”,而你点一下头,只管顺着信风顺着季节走去,你的五十六岁充满阳光和欢喜。

(还记得草原、骆驼刺、小马驹……)

现在,飞驰的城将你载回来了。在霓虹灯的温情里,在母亲的心坎上,你,亲吻着……

囚室

如两方血鲜的硬玉,

如一排挺拔的松树,

你的嘴唇,你的牙齿。

皮鞭,随意地在空中砍出道道怒吼,砍得夜晚颤栗。从这里出去,只需要一步。

然而,你不。

如果遍地是彩色的夜,到处是飘着花香的洁白的自由,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怯生生的月,向囚室走来,向你走来,走近这个时辰。风没有错,吹着,照着,用歌唱着。花香、草香、水香,阳光般高昂起来,使你干渴的肢体松软。

血,一点点奔放起来;思想,一点点坚实起来。

你,没有屈服。

迎来了黎明、胜利和迎春花竞相盛开的日子,有声的,无声的。你走上长街,欢庆解放。

一切,刚刚开始。

再一次光临这间屋子时,你的青春已逝去。砸烂的喧嚣。火烧的声浪。二十年前的故事又一次平坦无奇地开始:咳嗽着,步入庭院,晒太阳,捉虱子,每天两次放风,身体瘦弱如洗衣的搓板,佝偻,多病,思想与感情,却极痛……

星星作证

好瘦好瘦的板船谣,日渐清癯,干瘦成一枝颤颤的古木,支撑十里荒滩。

船家女,依然在圆月不圆的夜晚,坚守野渡,把侦察员送往对岸,运送阳光。

迎来解放秧歌,小二黑结婚……

小姐妹们出双入对,宝宝们憨态可掬,如火如荼的新生活,都没有打动她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决心……

岁月,四十载生生不息的岁月,把她苦苦的等待开凿成一条运河,洗去了桃花般奔放热烈的青春。火之蝶舞心之跋涉,熬干了热望熬干了血,刮着望夫石的残夜,去了……

只剩下梦。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妪,如一截历史,满头银丝,一身皂衣,每年每年,踯躅在渡口一角,晒太阳……

若干年后,一个行人无意中在他面前扔下了一张舊报纸,她不识字,那个黑框里的人却铭心刻骨的熟悉,他庄重忧郁地目视着前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明媚的形象……

栾承舟,生于1963年,有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诗刊》《星星》等,曾获中国当代优秀散文诗作品集奖、第7届中国散文诗大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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