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愈合

2024-02-08 22:21庞滟
妇女 2024年1期
关键词:珠珠家务电话

庞滟

冬天来了。母亲的风湿痛关节炎又犯了,脚底还长出了新骨刺,却一直在固执地保守治疗。我看着心疼,常抽空赶回去帮做些家务。

母亲经常唠叨父亲:一辈子老挂着一张冷脸,一点儿家务活也不干。父亲退休后,每天依旧早餐后穿戴整齐,上班一样正襟危坐,看书看报看电视,少言寡语,出门遛弯也不和母亲一起走。父亲对母亲的话从来都是听而不闻,实在烦了回应几声:唠唠叨叨烦不烦人,普普通通的日子,简简单单不好吗?哪来那么多事要忙?不行就雇个保姆,又不是雇不起。

是的,父亲的工资挺高,雇个保姆的确没问题。我劝过母亲几次无果。母亲说她不怕干活,就是在心里一直堵着一口气顺不下去,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活在不冷不热的日子里,她盼着俩人退休,待在一起的时间多了,或许关心体贴能多一些,没想到父亲在家里依旧像个领导干部。母亲委屈地說她这辈子没感到幸福过。

母亲的话让我无言以对,我的婚姻也被这种家庭式的“男尊女卑”的形式代际着。我结婚后,父亲很少来我家。父亲反对我嫁给龙生,说他大男子主义,不知道心疼人。恋爱时,女人总是会忽略男朋友的缺点,放大优点,而婚后却总会放大丈夫的缺点。每当我看到丈夫的缺点时,只能故意避而不见,劝慰自己既然爱他就接受他的一切——我知道自己遗传了母亲在婚姻中的委曲求全。

自从女儿珠珠出生后,父亲和龙生的关系缓解了一些。隔辈亲的缘故,父亲非常喜欢珠珠,每周都要见上一回才肯放心,听说珠珠一直咳嗽没好,非要亲自来我家看看孩子。

父亲到我家时,赶上我在单位加班。接到电话后,我顶着飘飞的雪花急匆匆赶往菜市场,选了好多父亲喜欢的菜,提着大包小包往家赶。

远远看到父亲披着一身细碎的雪花,在楼门口徘徊观望。看到我,他急急地赶过来,心疼地埋怨道:“看看你,买这么多菜干嘛,这大雪天怪冷的,累着了吧?我来拿。”父亲原本严厉的目光中多了些怜爱。

父亲的温暖关爱让我瞬间感动——从小到大我看到的多是那张严肃的脸,关心的话语也很吝啬。看到父亲变得灰白的头发,我突然恍惚起来。

“你丈夫,他……”父亲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问了下去:“龙生,一直都是这样吗?”

“爸爸,您指的是什么?”我不解地问。

“你进屋看看就知道了。”父亲摇头,无奈地叹息一声。

打开房门那一刻,我愣住了。屋里像被抄了家一样:珠珠正闹得不亦乐乎:鞋柜里的鞋子像受伤的飞鸟,落得到处都是;卫生纸扯成棉絮状,扬了一屋子;孩子没吃完的饭撒了一地,大鼻涕和着灰尘抹成了花猫脸。龙生正埋头在电脑前忙活——还好,他没有玩娱乐的游戏,是在画工作图纸。看到我和爸爸进来,他打了一声招呼,又低头忙去了。

我的脸一阵阵发烫,这情景是不愿让父亲看到的,让龙生的形象受损。如果不是龙生接了一个着急的活儿,或是过度沉迷游戏,还是能接孩子回家好好照顾的——我每次看到凌乱的家,总会这样去安慰自己。

我刚想说什么,单位又来了电话,让我赶紧上网核对数据,几个汇总表格着急提交给经理看。我对父亲歉意地解释了几句,急忙从背上解下电脑包,打开电脑办公软件,飞速忙了起来。

核对完数据,我边收拾脏乱的屋子和孩子,边做饭。父亲抱着孩子,跟在我后面,总想帮忙,又不知从哪插手。

终于,热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子,我一边安顿家人吃饭,一边和同事继续打电话沟通工作。我用脖子和肩膀夹住电话,边说边去晾晒洗好的衣服。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楼宇间一片星空,突然觉得好累。我好想告诉亲人我好累,可我不能说,我要伪装坚强,才能博得大家的喜欢。

等我做完这些事,面带微笑地坐在餐桌旁,匆匆吃着已经凉透的饭菜。父亲心酸地看着我,又瞅瞅倚在沙发上翻看报纸的龙生,无奈地摇头,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突然大声说:“龙生,家是两个人的,你什么也不管是不对的。我把女儿嫁给你,不是让她这样受累的!真没想到她会这样辛苦……你看到了吗?她忙这么多家务,还要做单位的事,连口热乎饭都吃不到,她能受得住吗?她累了一天,回到家不光要做母亲,还要做保姆、做员工、做妻子,你怎么不心疼她,怎么不能帮她一把呢?”

“爸,我们都是男人,听您女儿说过,您也不管家务,和我一样,是这样吧?我们两家的生活方式有什么区别吗?我没逼她,是她自愿做的。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不吵架,不是已经很好了吗。”龙生争辩道,脸上生出傲慢的表情。我害怕自己爱的两个男人吵得两败俱伤,示意龙生闭嘴,赶忙张罗送父亲回家。

父亲走到楼下,雪依旧在纷纷扬扬。一起走了一段路,父亲沉重地叹息后,问:“女儿啊,你为什么不和你丈夫抗议?你得让他成长起来,不能这样压迫你。不行的话……就离婚吧,不然你会累垮的!”

“爸爸,这两年,我一直都这样生活着。龙生这样对家里坐视不理,和他的爸爸一样,是基因遗传。我不想因为家务吵架,破坏家庭和谐。我们磨合了好久,吵都吵累了。有吵架的工夫,我自己把活儿也干完了。妈妈一直告诫我,女人任劳任怨才能维护婚姻的安稳。爸爸也许不知道吧,我这种隐忍的能力是来自妈妈。我不想和妈妈一样,让这种痛苦在心里留下一道伤疤。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离开龙生,我也舍不得孩子。我也很想改变龙生,清理掉不幸福的隐患。爸爸,我该怎么办啊?”我努力控制着情绪,低头看到雪花堆积的地面有水珠滴到上面,急忙揉了揉眼睛。

父亲用力抿紧嘴角,遥望天空,好半天又低头说:“女儿啊,爸爸要说声对不起!我太失职了!”

父亲转过身去,说别送了,背对我挥挥手,两只手在背后交叠着握在一起,原本挺直的脊背因低头走路的缘故佝偻着。我追过去,要打车。父亲摇头,执意要自己走着回家。父亲在我泪光朦胧中走得很慢,脚步很沉重。

夜里,母亲打来电话,悄声说:“你爸爸突然变了呀,从你家回来后就一个劲儿地帮我做家务,一个地都拖了三遍,大半辈子可头一回啊,好像小孩子突然懂事了一样。他还说,有时间要找龙生的爸爸好好谈谈……”

放下母亲的电话,我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有个雪藏的伤口在愈合。我决定,有时间带龙生去看望父亲,回来后和他好好谈谈关于“爱的愈合”和“代际”的话题——我不想女儿将来像我和她外婆一样有不幸福的经历。

编辑/宋凌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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