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跑步吧，带个美好清晨归来

明前茶

一

自从小姚为了治疗轻度脂肪肝，开始迷上晨跑后，妻子小宋就对他没啥好脸色。小姚百思不得其解，经常跟朋友吐槽说：“我自打迷上锻炼，连应酬也尽可能少去了，因为每天五点半钟就要出门晨跑，晚上十点之前就要睡觉。我如今成了准时回家、准时吃饭、准时作息的‘三准先生。我跑了半年，肌肉紧实，自信爆棚，脂肪肝不翼而飞，我流汗锻炼，为的是让自己足够健康，更好地照顾家庭，小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在小宋眼里，小姚对晨跑上瘾完全是一种“彻底的利己行为”。小宋愤愤不平地说，家里要照管两个孩子，原先说好的，分工协作，晚上她管老大功课，小姚负责给老二讲睡前故事。现在，晚上九点半老二若还哼哼唧唧地要听新故事，小姚就急了：“爸爸要睡觉了，不然明天跑步没有力气，也没有精神。要不，你去找妈妈？”于是，老二也只好由小宋接手去管。

这还罢了，最令人恼火的是“战斗般的早晨”。小姚要督促上小学的老大带齐文具、课本与作业，检查上幼儿园的老二要带齐的手帕、三角铃铛等物品。老大磨磨蹭蹭不肯喝牛奶，老二嘟嘟囔囔不肯吃水果，而临出门的时候，老大找不到红领巾，老二又找不到要交的手工作业。这一通人仰马翻，小宋心里一直有一个闹钟在震动：要来不及了！本来，送完老大、老二，自己再赶去单位打卡是完全来得及的，但自从餐桌上少了小姚的“镇守”，孩子们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一事赶不上，事事赶不上，时间都耽搁了。

小宋想到若自己迟到，又要挨领导批评，一急之下推搡了老大一把。这情形，正好被晨跑归来洗好澡、哼着小曲坐上饭桌的小姚瞅见了，他沉声说：“有事不会好好说？一大早弄得孩子心情差，一天都情绪低落。”小宋反唇相讥：“你一个只顾自己晨跑的人，家里的俗务早就跟你不相干了。你每天跑步、洗澡、吹风、涂发蜡，精神奕奕地去上班，留我一个人应付这鸡飞狗跳的局面，谁能有你这般情绪稳定、心情愉悦呢？”

小姚被这一顿抢白噎得愣了愣神，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瞅了这半天，你就是锻炼少了，情绪才不够稳定的。这样好了，以后，你负责娃儿星期一、三、五早晨的上学，我负责星期二和星期四，星期六的兴趣班也由我负责。我负责的那三天，你也當个甩手掌柜出去慢跑一圈。咱俩责任掉个个儿，也让你看看我是怎么管理娃儿的。”

小宋听了很解气，当即答应下来。她说到做到，晚上一到九点半就去了客卧，闭门睡觉，哪怕听见小姚压低了嗓子在数落老大，她对自己默念：不要出声！也让他好好尝尝一个人管两个娃的滋味。

二

第二天，天光刚刚放亮，小宋就换鞋出门。她一路慢跑，迎接朝阳的升起。虽然，不一会儿，平时没空锻炼的她就汗流浃背，但想着小姚这会儿正在厨房、餐厅、厕所与儿童房来回奔走、耳提面命、叮当忙乱，她就觉得小腿又有了劲。小宋攥着拳头对自己说：多跑一会儿，多感受下外面这自由的空气，感受一下这无人打扰的宁静。怪不得小姚喜欢跑步啊，这一跑，赢得了一个已婚人士的独立空间，一个无需操心柴米油盐与娃儿接送的单纯时光。此时，只要为自己负责，只需关心步幅、心率、配速，努力摆动双臂，蹬动脚腕，像鹿一样展示矫健就行了。

第一天出门晨跑，小宋还不时打开微信瞄上一眼，暗地里，她是希望小姚发来求助的信号，让她确认自己在每个早晨都是不可替代的。然而，一直跑到离家一公里的露天集市，小宋停下脚步，琢磨要不要带小贩正在叫卖的酒酿元宵回去，小姚那头依旧悄无声息。

就这样，经历一段时间的磨合，小姚与小宋夫妻俩逐渐形成了一种新的育儿轮换节奏：轮流到外面度过一个可以自由支配的早晨，这段可以随意奔跑的时光，不仅锻炼出了紧实的肌肉，也锻炼出了次日带娃时的体能与耐性——毕竟，跟似乎永无尽头的操劳相比，能时不时放松一下，找回自我，也挺棒的。在慢跑中，小宋也开始反思：面对一样的任务，为什么自己独立带娃时，整个清晨都非常容易陷入焦躁不安中，而丈夫却可以气定神闲呢？

三

小宋种种困惑的答案也许就藏在老大的小作文中。这天，上五年级的老大在作文本上孩子气地说出了她的看法：

“我喜欢妈妈外出跑步的早晨。爸爸出门跑步，就不会给家里带路边摊上卖的栀子花，也不会带农民伯伯刚刚采下来的桃子和葡萄，我们就不能带着水果去上学了，家里也不会那么香了。但是，爸爸出门跑步时，妈妈就一定会让我们吃家里做的早饭，粥呀、豆浆呀、酸奶呀，还有妈妈自己煎的厚蛋卷，我们都吃腻了。要是妈妈外出跑步，爸爸就会顶着鸡窝一样的乱发，去快餐店给我们买小汉堡，去早餐店给我们买牛肉锅贴和牛肉馄饨，每天都有新惊喜。

“我喜欢爸爸做主的早晨，爸爸会在前一天晚上就督促我们把上学要用的东西收拾好。他斩钉截铁地说，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忘带东西就挨老师的批评，爸爸是不会替你们服务的。所以，爸爸做主的早晨，我们也不会那么紧张——反正早饭是现成的，书包也整理好了，爸爸提醒我，要抬起头来看看天空，看看彩色的绶带鸟如何在枝头带着它飘带一样的长尾巴跳跃；看看有轨电车在草浪深处奔跑，是不是有点像宫崎骏电影里的浪漫场景……

“当然，我的梦想是：爸爸出门跑步的早晨，妈妈也会带我们出门吃东西；爸爸要是更细心一点，肯给我带一对新鲜的白兰花就好了，他要是也肯给弟弟带一个发条青蛙，给我们带装在塑料袋里的金鱼，带连枝带叶的西红柿和橘子就更好了。”

老大的小作文被老师画满了红圈，老师还在下面批注：“老师是多么羡慕你呀！爸爸的潦草与抓大放小，是那么可爱；妈妈的细致与贴心，对你们姐弟俩发自肺腑的关爱，也超级动人。不要苛求爸爸做到像妈妈那样细心，也不要苛求妈妈像爸爸一样淡定，在老师看来，他们轮流出门跑步后，都给你们带回来一个美好的清晨。虽然是不一样的清晨，但各有各的风格，反而令人有别样的期待呐。你说是不是？”

小宋看了老大的作文，捂嘴偷乐，她正想找寻笔签字，忽然灵机一动——这样生动的期待，这样烂漫的描摹，这样天真的憧憬，是不是也要让小姚体会一下？明天，又轮到自己出门跑步了，今晚照例要由小姚检查老大的功课，就让他来签这个字吧。孩子的赞许与梦想，都应该让他看到。

编辑 吴元梓 115949230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