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本义考为先导的经筋理论体系与实践范式解构

2024-04-02 01:21刘立安孙永章汤立新朱春旭
上海针灸杂志 2024年2期
关键词:灵枢经筋发力

刘立安,孙永章,汤立新,朱春旭

(1.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2.中华中医药学会,北京 100029;3.北京中医药大学东直门医院,北京 100700)

经筋是经络学说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相较于重点着眼气血的经脉理论,经筋理论则重于机体有形结构层面的论述,以经筋为切入点可以从更客观、平实的视角探察、理解整个经络理论系统。因此,经筋学说可以作为针灸理论及临床研究者的入门路径之一。现存经筋学说的源头性记载文献为《灵枢·经筋》,对于该篇所载内容尚可以义训、明理为基础,在系统思维下对其理论框架和实践范式进行考辨与重构,以进一步贴近临床地明晰经筋体系的细节和大貌。

1 经筋本义重考

在现代语境下,经筋多并称。实际上,在古汉语中,多单音节词,故“经”与“筋”可分而考之。《说文解字注》[1]记载“经,织纵丝也”。《康熙字典》[2]记载“南北曰经,東西曰纬”。可见“经”的本义指的是丝织中的纵线,同时其与“纬”具有对立统一性。经纬一体则可以引申至纵横与天地,也就是可从经纬的纵横相配进一步拓至“经天纬地”。如果以“道路”比喻之,则经为纵向主干性的大道,这又与天相合,中国传统文化体系中也每见“天道”之说。合“天”之“经”,除其纵向的纲要性特点外,又有“天时”之应,或言考察“经”,尚不可忽视其与时间因素的联系,此点学界已具一定初步认识[3-4]。《灵枢·经筋》则论述了春、夏、秋、冬四时以孟、仲、季再分为十二段,并以之定节律性“十二痹”与十二经筋相配,这点恰与“经”的天时性相扣合。实际上,回到“经纬”整体性,则可以推至整个针灸体系,如经络也与“天纵地横”不悖,且围绕十二经脉又发展出了子午流注等时间医学,而横向之“络”则多表现为空间上更客观实在的血络。

“筋”在当代解剖学视野下,多指肌腱之属,回溯经典则不然。《说文解字》[5]记载“筋,肉之力也。从力从肉从竹”。从筋的字形与本义出发,放之于《灵枢·经筋》的人体之论解之,则其意更切。综合看来,经筋之“筋”指的是能发力的肉,即主要指的是运动系统的肌肉类组织;该字组成元素中还剩下“竹”部分,观察自然界中的竹,则其重要而显著的特征是有节,人体的关节也恰是典型的分节结构,且参与人体大的肢体运动的肌肉往往围绕关节分布并跨关节,在关节的统领之下,“筋”即具备了按节分布性。由此引至脏腑与“五体”的配属,对《素问·痿论》所载“肝主身之筋膜,脾主身之肌肉”的训释有新的启示。脾所主者并非现代语境下的“肌肉”,有学者考证相对“肉”而言,“肌”的义界较窄,为肉的一种[6]。追溯“肌”之本义,《文选》[7]记载“肌如白雪”。参合生活中常用的“玉骨冰肌”等表达,均说明“肌”是白色的,多有学者考释“肌”指肉中的肥肉[8-9]。而“肝主筋”之“筋”,音韵上与“劲”相通,实际上主要指“肉”范畴中可发力的骨骼肌(或称之“筋肉”)系统,这与肝为“将军之官”相合。基于古今语义演变综合考察“肌肉”“筋肉”二者,可知脾主的“肌肉”或主要指排除了可发力“筋肉”部分的白肉、脂肪之属,这与脾的濡养功能一致。此外,经筋体系中应也包含着与这些肌肉相关联的神经等成分,但或因神经深隐筋肉之中,《灵枢·经筋》中的直接记载相对较少,从该篇论述的只言片语中仍可见其端倪,如《经筋》中描述“手太阳之筋……结于肘内锐骨之后,弹之应小指之上”。

2 经筋的结构功能理论之组织体系

从经筋的本义考可知经筋的客观实体性、发力运动性。以往对经筋相关循行范式描述与研究多着眼于其结、聚、散、络特点[10-13],细究之,结、聚、散、络也有其差异性与统一性。聚与散可作一组,二者多描述不同经筋之间的关系,如多筋共聚于阴器;结与络可为一组,多指某一经筋在循行过程中“系结”“笼络”等具体的、或松或紧的分布形式。

十二经筋的结、聚、散、络整体上具备明朗的方向性,均呈向心性分布。从结构而言,这合于人体“标本根结”系统。据《灵枢·根结》和《灵枢·卫气》记载,人体的根和本在四肢,人体的标与结则在躯干、头面。由此将人体体位还原至现代进化论所言的直立行走之前,即人手与脚着于地的体位,即可发现人体与树木的整体结构类似,手与足的“分叉状”结构比类于树木的根部;而肋骨、头发等结构可类比于树木的枝杈与树叶[14]。在此体位下,人身经筋循行分布具有自下而上的统一性。经筋的上下大势中又蕴含着规律,即从手足四末至肩髋越来越粗壮,再上则放散而结络于躯干部。这从四肢宏观形态上看,呈现出下尖细而上粗宽的“漏斗状”。在这种趋势下,当刺激一条经筋接近手足的远端时即会产生及启动机体“多米诺骨牌效应”,即在手足末端刺激到的较细小的经筋“骨牌”,逐渐传导至并“推倒”经筋“漏斗状”结构粗宽处的“大骨牌”,产生更强的远治调节效应,实现四肢末端腧穴的“效多而力宏”。

从功能而言,则经筋的整体分布契合人身整体的阴阳受气“对冲”之理。《灵枢·终始》记载:“阳受气于四末,阴受气于五脏。”阳之受气离不开广布四肢的经筋。直追《周易》之道的宋代周敦颐的《太极图说》[15]记载:“太极动而生阳。”可见阳气的产生与运动状态紧密相关。阳气在人体上最为直观的体现即是八纲中的“热”。褪去哲学、玄学色彩,则“热”的现代表达就是热量。在现代运动医学中[16-17],人体物理热量的产生多来自于骨骼肌的运动做功,如在风寒感冒一病中,人体受寒后,汗孔关闭保存热量的同时骨骼肌主动运动产热,故多并见骨骼肌肌酸积累后的周身酸痛症状。若再以四肢躯干细分,四肢较之躯干部具有更强的运动性,更有运动医学理论认为躯干部的运动主要依赖于双髋、双肩的带动[18-19],故肢体相应具有更强的产热性,这与奇经八脉中主管运动的阴、阳跷脉多布四肢部扣合,以上均属于经筋催发阳气的范畴。经筋等人体外周结构又不可以是“无水之木”,其又需要脏腑等组织吸收的“水谷精微”等营养成分的滋养。兼以脏腑组织中的一些化学类变化也会产生部分能量,这些联系于脏腑的变化即可归属“阴气”范畴。脏腑、肢体二者共同配合,则形成人体阴阳受气“对冲”格局。

综合以上结构与功能两方面所论,可见经筋体系与五输穴体系也具有高度的参合性,进一步还可“解码”分布于腕踝部的人体经脉之“原穴”。由此可知,刺激经脉原穴启动“多米诺骨牌效应”,广泛影响机体结构的同时,实际也调整了相应部位的阳气。现代医学理论[20]认为,人体运动发力系统主要从肌纤维开始,逐渐合为肌束,再合为肌肉,再合成肌群,再至于托马斯·迈尔斯在《解剖列车》中论述的综合性肌筋膜组织链条[21],最终形成整个运动机体。经筋则是在更宏观、系统的视域下,以经纬为坐标系,条理地抓出了人体运动发力系统中纵向的、主要的十二个“子群系统”。若将“经”以外的“纬”性引入,则人身整体上的纵横“编织性”也昭然若揭。

3 经筋理论体系相应的实践范式

以上所考经筋理论在整体上合于“阳受气于四末”,与阳气联系紧密,实际上《灵枢·经筋》对相关临床实践范式的论述也不离“阳”与“热”。该篇记载经筋病多“支转筋急”,又载:“经筋之病,寒则反折筋急。”可见经筋之病多因寒侵得之,寒主收引与凝滞不行,正克制经筋的运动之性,使之难以柔软与舒展。相应治法论述更在十二经筋循行分布之后反复出现,即《经筋》所说的“治在燔针劫刺,以知为数,以痛为腧”。从宏观上分析此论结构,可以进一步将“燔针劫刺”拆为“燔针”“劫刺”,则见上语所论涵盖了针灸实践中的所有主体要素。“燔针”指的是工具方面,《说文解字》[5]记载“燔,爇也”。此处应指烧热的针,用针之热以治寒。“劫刺”则指刺法层面,该刺法独见于《经筋》篇,观察“劫”字字形,则其由“去”与“力”组成。在经筋病中,受寒挛缩、拘急的筋肉可以产生病理性的应力,将此病理性应力卸去的刺法即可以称之为“劫刺”。若将以上工具与刺法互动考察,可知在当今临床实际上,燔针的范畴可由普遍认为的火针扩展至温针灸、热敷、塌渍、红外线等多种实现“热涨”效应的理疗方法;劫刺的范畴也可由单纯火针手法扩展至肌肉起止点针刺松解、肌腹圆利针刺法、肌腱移行处物理刺激等多种方法的灵活配用。“以知为数”论述属于医者方面,指医者要掌握治疗的度与量,要心有所知,以知度数,而后手随心转,法从手出,掌控“燔针”类工具,施展“劫刺”类手法。“以痛为腧”是患者层面,指患者结合自己痛感配合医者找到精确的施术部位,学界研究多认为这一点也是孙思邈提出阿是穴的渊源所在[22-23]。综上所论,医者知诊疗之度与量,以此数规制施术操作,以广义的燔针为工具,以灵活的劫刺为手法,作用于病者痛感引导下的精确治疗部位,如此有机配合与统一,便形成了完整、有序的医患互动模式单元。

4 讨论

经典是常研常新的,结合临床实践的“读经典”是无止境的。中医学经典阐释需要在更系统化的思维指导下,在抓住中医理论体系深植的传统文化土壤基础上,不仅仅着眼于学习古人的一招一式、满足于对着古人的医疗路数能“照猫画虎”地临摹下来,更要进一步追溯古人多样化的思维方式和生活习惯,推敲古人为何将规则及体系确立成现存的面貌,并找到其最深层次的内核及原力所在。加以临床实践之验证,实现理论与临床的互动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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