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功业的历史书写与形象接受研究

2024-04-14 19:25王华宝
关键词:大宛张骞汉书

王华宝

(东南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6)

张骞(约前164-前114年) “凿空”西域,是丝绸之路的开拓者,作为沟通中外文明的文化符号,举世公认。而张骞形象在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既有早期正史文本的历史书 写,也有历代文学作品中的塑造,还有历史书写与文学传说、宗教传播、文化归因的交融再生等。张骞受到历代关注,形象不断演化,自有其强盛的生命力,有着极高的认知价值。本文简要分析张骞功业在早期历史文本《史记》《汉书》中的书写以及历代张骞形象的接受与特点,以期对张骞研究与评价有所助益。

一、张骞功业的历史书写

关于张骞的史料最早见于西汉司马迁《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史记·匈奴列传》《史记·大宛列传》等篇章中,东汉班固《汉书·张骞李广利传》《汉书·匈奴传》《汉书·西域传》等文也有记载与充实,历代涉及的文献记载、评论众多。这里简要梳理《史记》《汉书》中的历史书写,以便辨源析流,梳脉理络。

(一)“持汉节不失”的“博望侯”:《史记》对张骞的历史书写

司马迁将名将卫青、霍去病合传《卫将军骠骑列传》之后附有公孙贺等16位征胡将领的简略事迹,张骞列于第9位,其文57个字:“将军张骞,以使通大夏,还,为校尉。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博望侯。后三岁,为将军,出右北平,失期,当斩,赎为庶人。其后使通乌孙,为大行而卒,冢在汉中。”[1]3561简要介绍了张骞的一生:一是出使西域联系月氏等夹击匈奴,返回后封为校尉;二是跟随大将军卫青出征,因功封为博望侯;三是作为将军出征匈奴,误期后赎罪成为庶民;四是第二次出使西域联系乌孙等夹击匈奴,返回后封为接待宾客之事的大行令,死后葬在家乡。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前文一处提及张骞跟随卫青之事,在元朔六年(前123年):“张骞从大将军,以尝使大夏,留匈奴中久,导军,知善水草处,军得以无饥渴,因前使绝国功,封骞博望侯。”[1]3546另一处提到张骞跟随霍去病之事,在元二年(前121年):“其夏,骠骑将军与合骑侯敖俱出北地,异道;博望侯张骞、郎中令李广,俱出右北平,异道:皆击匈奴。郎中令将四千骑先至,博望侯将万骑在后至。匈奴左贤王将数万骑围郎中令,郎中令与战二日,死者过半,所杀亦过当。博望侯至,匈奴兵引去。博望侯坐行留,当斩,赎为庶人。”[1]3547两处记载较57字之文丰富,可见太史公“互文”笔法之妙。《史记·匈奴列传》未载张骞两次出使西域以及跟随卫青出征立功之事,仅有张骞跟随霍去病出征受惩之事,可以相互印证。由此可见,跟随两位大将军出征,张骞一次因熟悉地理环境立功,加之以前出使之功而封侯;另一次因带兵延误战机而赎罪成为庶民。作为军事将领的张骞,似未立下军功。

而体现张骞“使者”之功的最重要文献,当数《史记·大宛列传》。虽以“大宛”名篇,而记载张骞的经历与言论最为丰富,是研究张骞最重要的文献资料。开篇以“大宛之迹,见自张骞”,表明“大宛这地方是由张骞发现的”。开篇8字后接“张骞,汉中人。建元中为郎”[1]3833。 我们可以通过“汉中”“建元”“郎”等提取不少有用的历史信息。如“郞”字的信息量很大,“郎”在汉代是一种官名,郎官可以理解为宫廷侍卫。在皇帝身边做事,增加阅历,经过历练,再被任命担任具体的职位。并且汉代郎官,一般是从贵族子弟中选拔出来的优秀人才,加之其家有钱赎罪等,张骞更可能出身于贵族,是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才俊。比认为张骞只是普通农民,由马夫当上郎官,似乎更为可信。

《史记·大宛列传》以张骞两次出使的经历和言谈展开,其后记贰师将军李广利之事,叙事与议论交错。清代吴见思的《史记论文》认为该篇是“结构奇绝”[2]74的一篇好文章。《史记·大宛列传》对张骞出使西域、开辟丝路的艰难历程有详细的描述。为联络月氏夹击匈奴,建元二年(前139年),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遭匈奴扣压和软禁了十余年,娶妻生子,岁月消磨人,“然骞持汉节不失”,终于找到机会逃出来,他不是保全性命往回走,而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继续踏上寻找月氏的征程,过沙漠,翻葱岭,千辛万苦,找到月氏。由于月氏改变主意,张骞只能返回,而途中又被匈奴抓住,过了一年多,趁匈奴新老单于交替、内乱之际逃回长安。结果是“初,骞行时百余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可见其九死一生。

返回以后,张骞向汉武帝报告所到达的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等地情况,应当涉及葱岭东西、中亚、西亚,以至安息(波斯)、印度(汉代称身毒或贤豆,唐代称天竺)诸国的位置、特产、人口、城市、兵力等方面,为朝廷的决策,提供了重要的依据。基于张骞的汇报和记述,汉朝扩大了对外界的了解,这是汉朝的地理大发现。张骞之行也将汉朝的影响力带到了他所到达的区域。这一区域是连接东、西方的桥梁,开通西域,则“丝绸之路”成为四处蔓延的网络,成为整个世界的中枢神经系统,将各民族各地区各种文明联系在一起。

此后,张骞提出与乌孙结盟以“断匈奴右臂”的战略设想得到汉武帝的认可,“拜骞为中郎将,将三百人,马各二匹,牛羊以万数,赍金币帛直数千巨万,多持节副使,道可使,使遗之他旁国”[1]3846。元狩四年(前119年),张骞第二次奉派出使西域。此次带了丝绸等大量财物,300人的使团,到达乌孙。尽管未能成功游说乌孙王东返,但重要的是,乌孙派使者数十人随同张骞一起到了长安。并且张骞又分遣副使持节到了大宛、康居、月氏、大夏等国,为汉朝与乌孙等的联合与和平共处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元鼎二年(前115年),张骞回到汉朝后,拜为大行令,第二年去世。

《史记·大宛列传》:“然张骞凿空,其后使往者皆称博望侯,以为质于外国,外国由此信之。”[1]3748以“凿空(开通道路)”二字评价其功,以后的使者用“博望侯”的名号做信誉的保证,以此彰显张骞外交品行之高,可见张骞对后世影响极大。“博望侯”也由张骞的专名转变为“汉使”的通名,由此滋生某种有意或无意的“误读”,将众多事迹归功于张骞,成为一种可能。

明朝王鏊在《震泽长语》卷下“文章”类中说:“《史记》不与张骞立传,其始附《卫青》,而于《大宛传》备载始末。盖大宛诸国土俗,皆骞所归为武帝言者也。骞没后,诸使西域者亦具焉。事备具而有条例。若《汉书》,则大宛、张骞各自为传矣。”[3]43指出了《汉书》为张骞立传的正当性。

(二) “博望杖节,收功大夏”:《汉书》对张骞的历史书写

《汉书》列《张骞李广利传》,另外《汉书·匈奴传》《汉书·西域传》等也涉及张骞。“张骞传”的主要材料来自《史记》,《汉书》增加了“骞孙猛,字子游,有俊才,元帝时为光禄大夫,使匈奴,给事中,为石显所谮,自杀”[4]2698的内容。记载张骞之孙张猛仍然沿着祖父的足迹,出使匈奴,也为沟通民族关系做出贡献。《汉书·西域传》有“汉兴至于孝武,事征四夷,广威德,而张骞始开西域之迹”,强调其“始开西域”之功[4]3873。

从史源看,张骞原始形象主要来源于《史记》,为汉武帝的军事目的出使西域,有使节、将军、大行令等身份。司马迁书写张骞的历史文本,既是对发生的历史事件的客观记录,也是对重大的典型历史事件的意义阐发。由于司马迁对汉武帝与匈作战持批判倾向,涉及张骞出使西域的作用也就“事功”的评价着墨不多,对其开通西域的意义更难以体认,仅有对其个人因出使之功“尊贵”而引起吏卒效法“求使”的现象有所说明,但对张骞作为使者所保持的气节也就是“道德”的评论,则有一定的褒扬,“持节不失”“为人强力,宽大信人”。

汉代扬雄沿此倾向,多加传扬,如《法言·渊骞》:“张骞、苏武之奉使也,执节没身,不屈王命,虽古之肤使,其犹劣诸?”[5]482彰显了张骞“执节没身,不屈王命”的情操。

《汉书》转换视角,在《张骞李广利传》中记载:“自骞开外国道以尊贵,其吏士争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求使。天子为其绝远,非人所乐往,听其言,予节,募吏民毋问所从来,为具备人众遣之,以广其道。”强调“事功”,更为重视功名“尊贵”。又强化坚毅果敢、忠君爱国、智慧远见的形象,张骞形象开始有所转变并更加丰富,对其历史功绩多加肯定,如在《汉书·郑吉传》中“汉之号令班西域矣,始自张骞而成于郑吉”[4]3006;在《汉书·叙传下》中以 “博望杖节,收功大夏”8字总结张骞一生[6]4256;又在《后汉书·西域传》中记载:“论曰”称张骞“怀致远之略。”[6]2931张骞在汉代成为一种人生楷模。

二、历代张骞形象的接受与特点

自西汉司马迁客观书写张骞事迹以来,其形象便定格为一种文本,经东汉班固的描述,汉代中后期,张骞基本以持节“使臣”形象、将军形象、功名形象[6]1571、开拓者形象[7]定型。其后,被人们以不同的视角和标准审视,被不断地接受与阐释、解构与重构。人们将各自独特的生命体验注入张骞形象之中,用不同的形式书写着自己心中的历史,也书写着个体对人生的体悟,生成了不同的新文本、新形象。历代对张骞的评价,主要以“事功”与“道德”两方面为标准进行衡量,展现出张骞形象的时代性、多元性、丰富性,背后隐藏的是不同的时代背景与作者的文化心理。这里简要讨论几种形象的成因、特点等。

(一)物种引进者形象

从东汉后期开始,人们认为张骞带回各种域外物产资源。因《史记·大宛列传》和《汉书·西域传上》记载,汉使从西域带来葡萄、苜蓿等物种,天马等动物,生活在汉安帝、汉顺帝时期的著名文学家王逸等①,认为张骞带回葡萄、苜蓿、大蒜等。此外,延笃也认为张骞出使西域,带回大蒜。至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普遍认为张骞引进更多的植物种子,除葡萄、苜蓿、大蒜外,还有胡荽、安石榴、胡麻、胡桃等②。东晋张华在《博物志》中记载张骞从西域带回的各种物产。另一文学家陆机在写给弟弟陆云的信中,也提及张骞“得苜蓿归”“得涂林,安石榴也”[8]179。这些物产是否真是由张骞从西域带回?学者有不同的看法,有学者认为葡萄、苜蓿等,是李广利在汉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伐大宛后,由汉使者带回。人们误读文本,归功于张骞[9]。

总的来说,张骞物种引进者形象是不符合史实的形象建构。而丝绸之路的开辟,张骞居功至伟,人们将这一时期中外的一切交往成果归功于他,也是文化归因的一种体现,又有着某种合理的内核。

(二)仙家神人形象

自东汉末佛学家牟子(公元170-?年)记载张骞与佛教有关以后,佛、道两教的大量著作,一致认同张骞与佛教传入中国有关。甚至让张骞出现在200年后汉明帝派遣的求法使者中。张骞形象在文学、艺术作品中呈现出与史志较大的变化,求仙问佛,呈现出仙家神人形象。具体又有西域求经、寻仙与乘槎经月之别。

汉武帝时代佛教传入中国之说,开始于三国时张晏误读《史记·匈奴列传》之“金人”,认为金人即当时的佛教金像,即便如正史之一的《魏书》,其《释老志》中也记载张骞出使西域始闻佛教一事。汤用彤认为,“系魏收依通西域事而臆测之辞,并非述骞所言也”,“而其所流传之故事虚妄不实”[10]8-9。张骞与佛教的传播毫无瓜葛。魏晋时期,人们普遍认为“休屠王金人”是佛教传入中国之始,直至唐代中期以后,人们对西行求法之事淡泊,才对张骞西行求法之事少有书写。张骞从西域带回胡乐《摩何兜勒》,则是南北朝时期人们杜撰的历史,尽管目前被移植入崔豹《古今注》中[11]17-18。

张骞通西域,也有与汉武帝求仙之事相关的解读。有人认为汉武帝求生欲望强烈,对生命没有达观的看法,西方昆仑山神仙信仰一直吸引着他,使他对西域昆仑山、天马等充满幻想,乃至不惜发动战争。张骞受汉武帝之托去求仙[12]。

《史记·大宛列传》有“汉使穷河源”之语,《汉书·张骞李光利传》也有“自张骞使大夏之后,汉使穷河原”之语。魏晋以来,人们误读“穷河源”之人为张骞,如东晋陈寿《三国志·魏书·东夷传》说:“及汉氏遣张骞使西域,穷河源,经历诸国,遂置都护以总领之,然后西域之事具存,故史官得详载焉。”[13]840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也认为:“张骞使大宛而穷河源。”清人杨守敬在《水经注疏》中指出:“此以穷河源属之骞,乃删节之过。”[14]80

由此误读,张骞又有“乘槎经月”而形成登仙者形象。南北朝时期,牛郎织女的故事与张骞出使西域有了交织。乘槎经月之人由张华《博物志》所说“近世有人”变为“张骞”,由 “汉使”“寻源使”转为张骞,张骞已经成为乘槎经月传说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尽管从唐朝开始,就有人质疑张骞乘槎经月的真实性,认为此事荒诞不经。而唐宋诗词、敦煌梵文、元明清戏剧等均多涉及,津津乐道,成为一种有趣的文化现象。

唐人赵璘指出,“《汉书》载张骞穷河源,言其奉使之远,实无天河之说。惟张茂先《博物志》,说近世有人居海上……都是凭虚之说……前辈诗往往有用张骞槎者,相袭谬误矣。纵出杂书,亦不足据”[15]36-37。清人冯浩针对《荆楚岁时记》中张骞乘槎的记载指出,“《博物志》止言天河与海通,近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见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查上,多赍粮而去,芒芒忽忽,不觉昼夜,奄至一处云云,不言张骞。本出傅会,不足辨也”[16]280。

(三)多元的、流变的、糅合再造的形象

隋唐时期人们充分肯定张骞拓边之功。南朝江总《陇头水》赞叹“苦辛提汉节”[17]314,“诗圣”杜甫在《寄岳州贾司马六丈、巴州严八使君两阁老五十韵》诗中赞誉“讨胡愁李广,奉使待张骞[18]2428”。唐代诗人笔下的张骞形象,是“苦辛提汉节”的汉朝形象大使,是“许国不谋身”的大汉社稷功臣,是“寻源博望侯”的西域开拓者,是“只得灵槎送上天”的仙家神人,成为展示大唐文明与自信的典型形象。

宋代则发生明显变化,对张骞“使臣”形象多有批评。猛批其功名、耗财的一面,虽然也有赞扬节气的一面,但总体上精神隔膜较深,张骞形象遭遇了某种程度的价值否定。在宋代诗人笔下,张骞不仅是“博望昔所徙,葡萄安石榴”的探险家,而且还是“博望乘槎至”的仙人,更变成了“靡坏财力由斯人”的罪人,也是“争残四夷国”的恶人。宋人诗文中的张骞形象被割裂,其中百折不挠的开拓包容精神被否定,使宋代时的张骞形象失去了灵魂和魅力[19]。

元代跨过宋代的否定,张骞形象糅合再造。元代文人对于前代“张骞乘仙槎”等游仙意象进行了考证、梳理,并在绘画作品中进行了加工、再造,将“仙人”“功臣”形象糅合一处。“博望侯”张骞成为元人心目中功成名就、德被高远的代表人物,其“出使绝域”的英雄形象呼之欲出。登仙与功名形象之糅合,体现出元代的理性判断[20]。

明代对张骞传说故事给予较多关注,并增事繁饰,情节更加生动。邓绍基在《典实和传说:古代文学作品中的张骞》一文中,立足于明清戏曲小说的主题学,对张骞文学形象有充分的揭示[21]。明人李贽评论张骞:“身所经历者,大夏、大宛、乌孙、康居诸国,不下万余里,所至戎狄皆爱而信之,以故两度得脱,无困迫忧,则其才力固有大过人者。”[22]629张骞有一种逢危难转吉祥、变排斥为包容、将仇人变朋友的能力,应当具有相当的人格魅力。孙琪从《熙朝崇正集》诗歌中借用张骞乘槎刻画传教士的形象入手,讨论晚明文人利用传统文化对他者进行认知、重写,认为“这种重写反映了异质文化冲撞背景下士人的文化心理”[23]。

清代之时张骞仍出没于文人笔下和艺术品之中,甚至衍生出除妖救灾的情节。邹近《张骞传说研究》多有论述[24]53、56。韩占红认为:“文学叙事弥补了历史叙事的缺陷,使张骞成为一人‘圆形’的人物,形象更加生动丰富。”[25]随着1877年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F.von Richthofen)撰写的《中国》一书、德国历史学家赫尔曼(A. Herrmann)1910年出版的《中国和叙利亚之间的古代丝绸之路》一书的出版,将东、西往来的以丝绸贸易为主的交通路线称作“丝绸之路”(德文作Seidenstrassen,英文作the Silk Road),张骞重新成为人们关注和赞美的对象,并引发人们对丝绸之路及其作用的研究。

到了中国近现代,学者充分肯定张骞的历史功绩。1902年,梁启超在《张博望班定远合传》中高度评价张骞是“世界史开幕第一伟人也”[26]1。翦伯赞十分认同梁启超的评价,在《秦汉史》中盛赞张骞:“他是一个冒险家,又是一个天才的外交家,同时又是一员战将,真可谓中国历史上出类拔萃的人物也。”[27]156

一般认为,近代以来,在史学视角下,多着重于张骞及其出使西域的史事书写、历史功绩、影响接受与坟墓考古以及与西域历史相关的研究;在宗教学视域下,则以西行求法研究为主;文学界则更多关注张骞各种传说,并与其他故事联系而形成更大的叙事结构。张骞出使西域,开拓丝绸之路,推动友好交流,对消除边患起到积极作用,适应了国家战略的需要,顺应了时代的要求。当前张骞已成为中国邮票上的华夏名人,进入中学教科书的历史名人,张骞墓成功入选《世界遗产名录》。张骞纪念馆楹联:“一使胜千军,两出惠万年。”是最精炼的概括,也是新时代对张骞的最精当的评价。

三、对张骞形象建构的几点认识

对张骞的评价及研究应当注意到早期文本对张骞形象的书写及态度,并系统梳理历代对张骞形象的接受及其体现出的历史认知,更要重视对张骞的历史定位与功过是非评价。这里提供几点未必成熟的认识。

一是早期史籍《史记》《汉书》等对张骞功业的历史书写是基于事实,在价值评判与道德评价上以肯定与赞扬为主,体现史学“实录”精神。所载丝路沿线状况,反映两千多年前的历史,具有极高的文明互鉴作用。当然,利用考古发现、域外文献,追寻张骞的足迹,张骞与他的世界仍有巨大的探索空间。近二十年涌现了一大批讨论张骞形象在诗歌、小说、戏剧中流变的文章,人们对张骞的评价也有了更多的文献依据,也让张骞形象更为丰富、多元。

二是张骞形象呈现动态的接受过程与不同的镜像,体现着各时代文化思潮的流变,各区域风俗人情的面貌,不同作者的情感心态,以及特定的民族思维模式与表达方式等。张骞形象提供诸多有意义的话题,激起历代持久不衰的关注,而挖掘历史人物形象流变的转折点和特征,可以观照历史人物评价的价值取向和内在逻辑。丹麦文学史家勃兰克斯认为:“文学史,就其最深刻的意义来说,是一种心理学,研究人的灵魂,是灵魂的历史。”[28]2各种文本在变化中深深烙下时代的印记,具有很高的历史认识价值。

三是张骞通西域、开拓丝绸之路,过程艰辛,张骞展示出报效国家、不顾个人安危的爱国精神,勇于开拓、坚韧不拔的顽强精神,不辱使命的民族气节,信义待人的精神品质等,正是中华民族精神的体现,是宝贵的文化资源,具有极高的传承价值。我们有责任不断总结提炼张骞精神,彰扬其时代价值。著名学者张岂之先生认为:“没有张骞出使西域,也就不会有丝绸之路的开辟。没有丝绸之路的开辟,也就不会有了汉朝和西域以及和欧洲文化的交流,所以通西域的意义十分重大。”[29]235张骞通西域、开拓丝绸之路的过程、意义和时代价值等,特别是其中蕴含的“丝路精神”,值得我们高度重视与传承弘扬。

四是无论是历史书写、文学叙事、宗教传播、文化归因,还是融合再生,不同元素对张骞形象的历史演化产生着影响。只有通过对不同载体中存在的“选择、建构、想象、创造”诸因素进行分析,探究各种载体是如何被书写、被建构的,以此正确认识历代对张骞功业认知和形象接受的复杂过程,才能懂得当代评价张骞,应关注其最核心的内容,那就是“凿空”西域、开辟丝绸之路,沟通中外文明。在“一带一路”“人类命运共同体”语境下,张骞作为一名体现中华民族精神的楷模,人类文明“对话之路”的开拓者之一,必然成为一个永远说不完的中外文化交流的精彩故事。

注 释:

①《齐民要术》卷三《种蒜第十九》引王逸语:“张骞周流绝域,始得大蒜、葡萄、苜蓿。”《太平御览》卷七七九《奉使部三》引王逸子语:“或问:‘张骞,可谓名使者欤?’曰:‘周流绝域,东西数千里。其中胡貊皆知其习俗;始得大蒜、葡萄、苜蓿等。”

②参见《齐民要术》《艺文类聚》《初学记》《太平御览》诸书所引《博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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