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集(组诗)

2024-04-18 04:56西阔
广州文艺 2024年3期
关键词:巫师云朵

西阔

贡嘎神山

一头牦牛立在山坳口,好像一口黑漆色的

大钟

风轻轻一敲,就可以击出古老的歌谣

一场雪被惊走,几只野羚羊穿过树林

她们丢失了语言,同时

丢了一个静谧的黄昏

重叠的云朵,一层层把落日压下山头

而那些穿过云朵的余晖,仿佛一个久病人

的回光

又仿佛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女人

如果不是牦牛的叫声

就会令我怀疑,那隐约传来的呢喃

是僧人手中的转经轮,叩开一座

藏进深山的红尘

高尔寺

仿佛,诵经声是闯进大殿里的鸟儿发出的

酥油灯默许了她的行径

仿佛,河面上的皱褶藏着古老的经文

一遍遍地淌着爱和热爱

一只黑山羊,赶着雾蒙蒙的河水

看,一颗星子,点亮了寺庙内的油灯

峭壁下的一块瓦石,仿佛遗失许久的埙

风一吹,吱嘎吱嘎

一个海子,一滴水,都是僧人圣洁的加持

暴风再大一点儿,隐在云雾中的高尔寺

就会在一个过路人的眼神里消失

随之消失的,是一本亘古的经书和他内心

隐秘的钟声

孝庄园

我要在日落前喊回达尔罕亲王府的马匹

在遥远的山上,一群雨的到来都是一阵

马头琴声

有时候,多喝一杯就醉了

有时候会在深夜脱掉积雪和雨水

而头顶的星子,它们有时像含蓄的舞者

有时像讲述古老传说的哲人

久远的故事,多听一遍也会宿醉

同样地,隐在树冠后的脸

会同北斗星沉下去

像一个谜

桑丹康桑的鹰

弯月悬在天空,藏刀悬在雪山

一队野羚羊支起警觉的耳朵

暴雪就要来了

从海拔六千五百九十米的上空

巫师扯断羚羊脖子上的铃铛,跑吧

带着巫术和咒语,带着部落

一丛狼毒散发出绝望的气息

一只鹰盘旋在桑丹康桑

爪子就像一枚锋利的印章,俯冲,俯冲

要给雪山盖上英雄的印

要把孤独的嚎叫交给苦修僧拔戒巴·达玛

要把带血的翎羽插入桑丹康桑

转经筒在风里响了

轰隆隆。山在战栗,鹰在战栗

这天地间的万物,突然就静了下来

活着和死亡,这人间

虚构的爱

白音格尔草原

一群羊,天边滚动的云朵

一枚旧时光发黄的书签

一个牧羊人,就是一个远古的巫师

精通神秘的语言和控雨术

都是一个佛陀,想到这儿

自己就仿佛一道被闪电挟持的雨水

仿佛一声羊啃草的声音

就会令背阴处的积雪消融

一声响鞭,就像一个内心坚硬的人

被远古的经文击中

在白音格尔草原,所有的雨和雪

都是一次降临

一次重生

宝固图沙漠

我常常一个人在旷野行走

把自己想象成一粒沙子

哦,一粒散沙,终究不成气候

直到遇见了你:我看见一队沙丘

像一座移动的敖包。一粒粒沙子都张着嘴

念念有词

像一场古老而庄严的仪式,一只鹰在夜色

里扮演巫师

一头撞碎月亮,一半掉进乌云口中

另一半残月挂在沙柳枝上,吱嘎吱嘎

仿佛一个疼痛的人等待重生

突然想在这个夜晚大喊一声

每一粒沙子都是滚动的佛珠

突然想捧起挂在沙柳上的月牙

等了太久的爱和感动

都不及落在她身上炽热的吻痕

科尔沁夜听

风一吹,怪柳就变成了哈萨尔的弓箭

再吹就变成了一个部落,一匹战马,一曲

长调

这辽阔而又苍茫的蒙古高原,仔细听

就会有一辆又一辆勒勒車经过

就会有一首又一首蒙古战歌吟起

不能再吹了

再吹就会有风干的兽骨在冷风里战栗

再吹就会有毡房里哭泣的女声

再吹就会让月光化成一轮湖泊,洒满黄金

般的血色

想到陷进草丛里的马蹄,就会起济世之念

也不能再听了

再听就会有一阵又一阵的马群嘶鸣

会让一个久离尘世的人生征战之心

夜宿阿马脑苏

落日还未沉下,夜就开始汹涌起来

鹰的翎羽被摆上祭祀用的供桌,用以迷惑

后代

一只又一只的石羊在走进阿马脑苏就全部

丢失了

也许它们更适合豢养

紧接着是巫师,咒语

于是,一个部落也这样走丢了

有的走进石壁,成为石头的一部分

有的翻过山梁,闯入武将军的私人领地

我也在深夜翻过梦境

在哪里见过走丢的一部分,它们沮丧

失落

绝望

像地图上被割裂的一角

夜醉春坤山

每一粒雪都是镶进峭壁的云朵

它们有时候会变成羊群,马匹,骆驼

爬向春坤山的尽头

领头的,永远是那一只……

……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诗人

对着月光啜饮,整整一夜

满天星池的水被他们饮尽

春坤山孤零零地

悬在天地间

风吹了起来,杯子和嘴唇最后发出的

吱的一声

仿佛是谁推开了黑夜的大门

一只飞鸟,惊起了醉醺醺的太阳

还没来得及卸去昨夜的醉态

急匆匆地,脸先红了起来

毛尔沟速写

巨大的鹰在头顶盘旋

毛尔沟,一个不够诗意的名字

因一群诗人的到来显得局促不安

秋阳在一只老山羊眼里变得迷惑

一块石头躺在沟底,等着被救赎

它的体内足够空旷,缜密的内部已被时光

掏空

没有人知道,它经过多少次撞击

才有了今日的圆润

顺着已经干涸的河床,风吹干了往事

与荣耀和辉煌无关

只有沟口孤立着的几幅岩画,似乎正向

人们说着什么

乌兰布和与北斗七星

篝火把一场大风往后推了推

沙粒就温驯得像一只老山羊

阿门乌苏,梦一般的名字里

一群迷路者顺着北极星方向

展开关于生命、信仰的讨论

这明显带有哲学性的话题

显然与我们来时,车子陷进沙窝

达成了某种契合,而那片卧进黑暗处的

草地

矗立着的几棵枯树,每一下晃动

都有几颗发亮的露珠,像极了

黄昏时,披着暮色归家的牧人

老崖滩随想

一棵树死太久了

以至于连喜鹊的鸣叫都有了悲声

一条河流死太久了

沙石就成了孤婴,与浩瀚的乌兰布和相比

巍峨的群山和草木一样渺小

在一只蚂蚁的眼睛里

星空是那么遥不可及

在一群流浪者的脚步里

远方是令人沉醉的一个叹词

尽管秋风,从不曾在深夜流泪

尽管,它目睹了整个季节的衰退

尽管,从远处,依稀有灯火传来

红草滩

白鹳鸟在水边

野鸭子在水边

数个诗人挟持着马蹄在水边滚动

远处,云朵是羊群

一峰从大漠深处走出的骆驼

把一个人的心事带进了红草滩

远处,沙粒是羊群

一群从风暴里走出的诗人

把撩人的情诗带进了红草滩

流泉引

台阶的尽头是雾蒙蒙的天空

洞口处听见有流泉声

让一个久走的人

误以为是鸣叫的夜莺

我沿途走过的路

山峦和树木

都留有炙热的体温

天空

仿佛一面巨大的铜镜

把我的脚印

一步步地

留在了远古

我想起了草原

在夜色中

也曾有过如此的迷惑

也曾在醉酒后

借熒虫之光臆想

那一串串的马蹄

是不是就是蒙古高原燃烧的油灯

责任编辑:梁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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