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你的城市

2024-05-01 09:03任诗桐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4年4期
关键词:霜花车窗火车

任诗桐

当老王发来信息说已经下飞机时,我正在单位加班。第二天是周末,能正常休息,本来可以为老王尽一番地主之谊,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来我所在的城市旅游,而且已经五年多未见。可岁末年初的这段时间,各种总结材料接踵而至,令人应接不暇,难得的休息日实在是想在家好好躺一天,于是我便对老王撒了个谎,说忙不开,无法作陪。

入冬以来,气温持续走低,连带着人也容易犯懒。周末,我一觉睡到了八点多,打开手机,看到老王已经开始在朋友圈晒出了自己的出游照片。拍照一绝的他,一次发了个“九宫格”,有热气腾腾的早市摊子、各种各样的冰糖水果、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还有一张江边晨阳的美照。我顺手点了个赞,留言道,“不枉此行啊”,老王很快回复,“必须的”。

不年不节的,老王怎么会有时间独自旅行。想到这儿,我发去信息询问,他回复:“说来话长,有机会见面细说。”“打算在这待几天?”我问他,他说今晚八点的飞机返程。

认识老王那年,我们还是同行,在一次集体出访中相识。他是辽宁人,我是黑龙江人,我们相熟得很快。老王是个典型的东北人,一米八的个子,性格大大咧咧的同时,还能照顾到他人情绪。我当时由于水土不服,身体状况不好,老王会半夜跑出去,帮我买药。同样的人生地不熟,我担心会给他添麻烦,他却笑笑说:“我天生自来熟,在哪都能吃得开。”

他的嘘寒问暖,让同处异乡的一行人都倍感温馨。

再次翻看手机时已是午后,我发现老王又发了条朋友圈,图片是我们当地有名的俄式西餐,配发文字:“这么多美食,我一个人可吃不完。”看到这儿,我实在羞愧难当,感觉这句话就是针对我说的。想着他当年对我的悉心照顾,我竟然躲起来不露面,实在不应该。于是,我给老王打去电话,问清楚他接下来的行程,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一面。

我马不停蹄地先去买了本地特产,准备让他带回去。一来二去,竟到了下午四点,他五点就要准备去机场,不过,好在算是见上了面。

我们约在了机场大巴始发站附近的咖啡厅,他只背了个双肩包,显然是没有多作停留的打算。为了回避我的谎言,我先发制人,问他为啥突然到访,还就只停留一天。他起先支支吾吾,被我几番追问,终于说出了实情。

原来,他这趟旅行是为了来看看女友出生、长大的地方,遗憾的是,他们前不久刚刚分手。我打趣他竟然这么痴情,还说了些天涯何处无芳草的废话,老王却还是一脸笑意地说,主要也是为了体验一把“东方小巴黎”的魅力嘛!

原来,老王是在用旅行来回顾他和女友的相识,而我,实在不该因为犯懒,就躲着不见面。漫漫人生路上,或许很多人都只能陪我们走过短暂的一程。即便是惊鸿一瞥,纵使会天各一方,总归相识一场。

看着远去的机场大巴,我在心中默念,再见时,你一定已觅得良缘。

那年年初,单位派我出差,是个南方城市,也是我这么多年一直不忍提及的城市。

工作不急,我便放弃了乘坐飞机前往。当火车驶离月台,车窗上还挂着厚厚的霜花。这让我想起,在大四上学期期末,也是元旦过后,我送她到火车站,买了站台票,看着她上了火车。那一刻,我们都知道,再见时,也许只剩下互道毕业快乐的同学情谊。她已在那个她出生、长大的南方城市找好了工作,我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将走进前途未卜的研究生入学考试的考场。

同样的冷冬,一样的霜花,我看见她用指甲在车窗上划来划去,想起和她一起度过的那年冬天,眼见漫天大雪,她是那么的兴奋。皑皑白雪将校园覆盖,所到之处,皆是纯白一片。雪地作纸,树枝为笔,我们写下彼此的名字。雪一直下,当雪落在雪上,倏忽之间,那几个字便不见了踪影。我安慰她,刻在心里的名字才是永恒的,她笑笑说,刻在心里我可看不见。

我和她同校不同系,相遇是在学校体育馆里,当时我们正在为新年晚会进行彩排,是个自编自导的小品,大概讲的是发生在室友间吵架又和好的故事。试过胸麦,熟悉了走位后,我們正要收拾东西时,《最初的梦想》前奏响起:“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又怎会懂得要多努力,才走得到远方。”

声音柔和却不失力量,一曲唱罢,流畅自如,我们都被歌声吸引了。正式演出那天,我们的节目相邻,一起候场时是我们第一次说上话,尽管她不是单独对我说的,而是对我们整个团队说加油,那种熟悉感却像老同学一般。晚会过后,学长组织了聚餐,我择机坐在了她的身边,要到了电话。

从那以后,每年寒假,我都会送她去火车站。那是一辆过路车,只停靠几分钟。从极北一路而来,带着远方的霜雪,喷着白气,再一路向南,出山海关,将她送到我未曾到过的南方。

毕业时,我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此时我已经确认考上了同处北方的一所大学的研究生。邮箱里是一张照片,那时的手机拍照效果远不如现在这般清晰,也还是能看出那是她在火车上拍下的带有霜花的车窗,再仔细观看,上面有用指甲刻下的文字,“有缘再见”。那行字,想必过不了多久,也会随着距离的拉远,气温的变化,消失无踪,如同我们的关系。

面对车窗上曼妙的霜花,我多想把它带到那个无雪的南方城市。可随着不断南下,车窗逐渐还原出了它原本的模样。火车抵达目的地,看着满目葱茏,与我成长过程中年终岁末的印象完全不搭。处理完工作,我没有联系她,如今我们都已有了各自的生活,不打扰,才是对彼此最好的怀念。

当返程飞机驶入万米高空,我望向窗外,云层之上的晴朗,透彻明亮,我在心中默念安好与珍重,尽管它不会再以文字的形式印在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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