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Not Found


nginx
404 Not Found

404 Not Found


nginx
404 Not Found

404 Not Found


nginx
404 Not Found

404 Not Found


nginx
404 Not Found

404 Not Found


nginx
404 Not Found

404 Not Found


nginx

迷时者

2024-09-26 00:00:00王侃瑜
长江文艺 2024年9期

0

没有人比我更懂时间。

是的,没有人类比我更懂时间。

我无始无终,遨游于时间之外,休憩于复时宇宙的泉眼之中。泉中流淌的零熵滋养我的身躯,泉边盘绕的“溯果”?譹?訛填饱我的胃口。

我无父无母,与我的同类之间亦无先无后。我不辨过去,不问将来,不求当下,立于时间之外,在无数时空中穿梭。

我不会成长,不会衰老,不会逆龄,是时空中的不变体。此刻、将来、过去,于我不过是时之泉中的一个个气泡。

人类婴儿诞生之初,本不受时间的束缚。是第一声啼哭标志了开始,你们的出生时间被记录在册,每一天每一月每一日的成长被计量标注,是这些刻度、纪录,所有的一切,将你们牢牢绑定在全人类社群所共同构造的时空体中,再难摆脱。

而我不一样。

我从不建立时间戳,不让任何带有时间标尺的数据流入我的运算中枢。我使用探针感知时间本身,在复时宇宙间来去自由。

我在三叠纪那月光穿不透的夜雾中歌唱,也在东晋春天落满桃花的溪涧中沉眠,我穿梭于十月革命期间的冬宫,也曾端详奇点爆发那一刻的上海。

落到这个时空的瞬间,我便意识到不对。我曾亲历核弹落在广岛的前夜,亚历山大大帝出征凯旋的那天,天穹二号坠落太阳的视频传达地球的那一刻,但从未觉察这种紧张感和一触即发。这个时空有一根弦就要绷断了,在我所不知道的某处,在我所处的此时。

这里的时质密度高到惊人,相对时位却模糊不清。我失去了与时之泉的联系,无法再次进行穿梭。我拨开腹部的茎须,检查埋在下面的通讯单元,一切正常。我又张开背部的复叶,熵合作用也在继续进行,能源足够。那便只能是这个时空本身的缘故,我误入了一个出不去的特殊时空,迷失了通往其他时空的通路。

好心人啊,你知道现在是何时吗?

1

Doris的时间是循环的。

每天清晨六点,它准时醒来,有时是天黑,有时天已亮。它从睡觉的软垫上爬起来,弓起背拉伸筋骨,然后抖抖身子甩甩头,精神抖擞开始新的一天。

这时候,阿瑄往往还没起床。她总是睡得很晚,窝在床上盯着一小块发光的板子到深夜,有时甚至到天明。Doris见她摔过那块板子,又捡回来,反反复复很多回,最终还是抓在手里,紧紧握住。除非那个男人来访,他们会把Doris的窝从客厅挪到更远的阳台,关上卧室房门,然后一起早早上床。但那个男人很少来,而且他来的日子,阿瑄只会起得更晚。

Doris试过几次叫阿瑄起床,它冲进房间,扑上床,落到阿瑄身上,用鼻子蹭她的脸。但她会生气,它也会被赶出去吃闭门羹。后来,它学乖了,不再进卧室打扰她,而是自己先在家里小跑热身。屋子很大, Doris跑过客厅要十五步,在书房里转个圈五步,次卧七步,阳台四步,再穿过客厅回到原点十五步。四十六步的时间,Doris可以呼吸六十次,等它跑过二十圈,阿瑄差不多会从床上起来。再用一百次呼吸的时间等她穿衣、洗漱、从瓶瓶罐罐里挤出乳状物抹上自己的皮肤,Doris就能出门了。

一下楼,Doris会尽快找一块干净的草坪解决生理需求,然后等阿瑄用塑料袋拾起粪便,绕路丢进小区垃圾桶,再继续往公园走。到公园以后,阿瑄会解开狗绳,让它自由奔跑。这是Doris在每天的循环中最喜欢的时光,它可以迎着太阳冲刺,可以绕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可以追逐空中飞舞的蝴蝶,也可以挖泥土中的蚯蚓。它不必重复前一天和之前每一天的路线,而是可以自由行动,它这才感觉自己并非真的处于永久的时间循环之中。

这一天,Doris在经过花坛时闻到陌生的气味,不像是新开的紫色球状花朵,也不像其他同类的尿液。它离开大路,冲向花坛,跃过围栏,在花丛后面发现了那个奇怪的小东西。它不像猫,不像鸟,不像兔子,也不像蜗牛。

Doris感到狂躁,它开始叫。阿瑄闻声走过来,蹲下来抱起那东西,给Doris重新系上狗绳,掉头回家。

Doris的循环时间被打破了。

2

阿瑄的时间是静止的。

每天的每天,她都在自己的家里等伊森。他很少来,她不能问。

如果当年没有去参加那场答谢晚宴,如果没有在晚宴上不慎把酒泼在他身上,如果没有后来的道歉、推让、暧昧、生情,那阿瑄现在可能会是一个常驻非洲大草原的动物学家吧,就像她所崇拜的珍·古道尔那样,在野外与猩猩打交道,而不是在城市里与人打交道。不,如今的她甚至没有可以打交道的人,以他的出现频率,他们的生活甚至都很难说得上是有交集。她见得最多的人是钟点工和快递员,前者稳定,每周在固定时间段上门,为她将这个毫无生气的家打扫一遍,后者则如走马灯似的换,匆匆将她网购的东西放下,随即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与伊森的相识就好像在她的人生中画了一个休止符,怀孕、流产、退学、与家人决裂、发现他已有妻子和襁褓中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打击最终让她退缩,不再试图逆流而上,而是索性蹲下来,抱着膝,任时光的潮水从她身边匆匆流过。久而久之,她甚至连时间的流逝都感受不到,她好像进入了一个茧中,漂浮在世界之外,静止不动。

他待她不算坏,为她租房,给她生活费,偶尔来看她,大部分时候不打扰她。她可以一个人安静地看书、写作,过她年轻时憧憬的另一种生活,可当真进入其中,她却什么都写不出来。所有的创作冲动、欲望、情绪都和时间一样静止了,被吸进一个黑洞,消失不见。而她就像是位于黑洞视界边,向着黑洞跌落。这个过程被无限拉长,在外人看来近乎静止,身处其中的她则无限绝望,就连绝望本身也被黑洞吸走,留下的只有空无。

有时候,她甚至想死了算了。她回不去学校、回不去家、回不去社会,过去的生活已彻底对她关上了大门,在这里又没什么期盼,就这样老去吗?但Doris每次都会打消她的念头,它每天要进食、散步、排泄、玩耍,规律的作息日复一日,迫使她也跟着行动,行尸走肉般让这生活继续下去。

直到Doris发现了那个东西。

阿瑄循着Doris的叫声踩进花坛,拨开紫阳花,在花丛后面看见了它。那是一个长相奇怪的小东西,椭圆的躯干蜷缩成一团,腹部伸出细密的植物茎须,背部覆盖着鳞甲,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覆盖着甲壳,弯出一道弧线勾到头顶,周身散发着半透明的虹彩。阿瑄认不出来这是什么,她没在动物学课本上见过任何类似的东西。

Doris还在叫。小东西在动。

阿瑄蹲下来摸了摸,它又凉又热,又软又硬,头上状若口鼻的开口轻轻翕动,身体也随之起伏。她将它捧起来,站起来,它轻轻颤动。

Doris不再叫了,在一旁抬头看着她。她将小东西打横,环抱进怀里,轻轻晃动,就好像抱着一个婴儿。它的颤动平静下来,原先紧紧团在一起的茎须也舒展开,身体的起伏变慢、变深沉,就好像潮汐。

她感到自己体内停滞很久的时钟在潮汐的带动下重又开始转动,她决定把它带回家。

阿瑄的静止时间被终结了。

3

潘阿姨的时间是分形的。

每一周,她要做三十多户人家。这些人家分布在全市不同的区域,距离最远的两家路上要耗费两个多小时,最近的不过十分钟。潘阿姨尽量将附近的人家安排在每周的同一天,节省路上的时间,也节省小电驴的能耗。周一去南边;周二去西边;周三最折腾,要从北边绕到东边再去市中心;周四在东南边;周五西北边;周六最忙,在市区从早待到晚;周日最累,除了常规家政保洁还要去一家商场顶班做保洁。潘阿姨每一周的时间被切割到每天。

每一天,她跑四到六户人家。凌晨五点半,她起床,给孩子和老潘准备早饭;六点出门,骑小电驴上路;七点前到第一户人家,干活;九点出门,骑小电驴上路;十点前到第二户人家,干活……晚上五点出门,骑小电驴绕路到学校接上孩子,回到出租屋;六点做晚饭,和老潘还有孩子一起吃;七点收拾碗筷,给小电驴充电;有时候晚上还有活儿,就吃完晚饭出去做了再回家;十点半上床,睡觉。不同人家的主人需求不一样。她总结出一条规律:做生意的钱最多但也最忙,只有一大早才能上门;教书的钱少但人有礼貌,上门时间可以灵活商量;年纪大的要求最多,她干活的时候总跟在旁边紧紧盯着;年纪轻的最不在乎,有的甚至直接把钥匙丢在门口的花盆底下,让她自己进门。也有一些人,看起来不差钱,却成天啥正经事都不干。去到这种人家,潘阿姨是懒得跟他们对话的,上门干活,收工收钱,绝不多问一句。潘阿姨每一天的时间被切割到每小时。

每一小时,她要完成15-20平米建筑面积的保洁。根据户型的大小和主人的需求,她要在一到四小时内打扫完全屋。前十五分钟,她先打扫厨房,擦干净油腻腻的瓷砖和灶台,收拾掉发烂发霉却没被丢掉的葱姜蒜,倒干净水池子下水口网兜里积攒的厨余;下一个十五分钟,她打扫卫生间,刷干净马桶内壁上的排泄物残留,清理掉冲淋间下水口缠绕在一起的头发,擦掉洗手盆上的水渍、牙膏和其他污迹;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针对全屋其他地方的地上部分,她擦灰、整理,扔掉桌上的空瓶子和外卖盒,把散落的小物件归到一起;最后的十五分钟,她扫地、拖地,把门口的脏拖鞋拿到水池子里刷干净,捡起床底下散落的餐巾纸、牙线棒、甚至安全套丢掉,要是找到内裤或袜子则放进脏衣篮。户型大的话,一小时肯定做不完,她会把相应的时间分配延长,再根据主人家的特殊要求完成额外任务,有时候是换床单,有时候是整理书房,最后再顺手把垃圾丢掉。潘阿姨的每一小时被切割到每分钟。

这一天是周一,上午十点,潘阿姨在当天的第二户人家,芙蓉小区3栋。她当然知道这户人家的女主人是做什么的,金丝雀、情妇、小三、被包养的,反正不是个正经人。潘阿姨这样的劳动妇女,是打从心底里瞧不起这类人的,成天不做事,靠男人养活,还拆散别人的家庭,算什么东西?要是老潘敢在外面有人,她还不打断他的狗腿。这个姑娘看起来清秀斯文,书柜里的书比做生意的人家多、比教书的人少,也像是有文化,怎么就堕落成这样?她也不上班,每周一上午十点等潘阿姨上门,就牵着条狗出门散步。有手有脚的做什么不好,成天无所事事,像什么样子。

潘阿姨不怎么喜欢狗,倒也不是怕狗吠,而是狗毛难处理。沙发上、毯子上、地板上,到处都是,她得拿吸尘器吸上半天,下周一来又一样。她对这家的人和狗都没什么好气,只照着她的职责范围打扫一遍,到点走人。

因此,当她看到这家里又多出来第二个宠物时,气不打一处来。那个怪里怪气的东西不晓得是个啥,圆不拉几,肚子上长了苔藓,尾巴是秃的,看起来像个变异的蜥蜴。潘阿姨戳了戳它,手指黏糊糊的陷进去,她赶紧抽出来,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今天已经是周三,马上要下班回家做饭。她赶忙跑远,一看钟,半小时不知不觉过去了。真要死,这样活要干不完的呀,她还要拖地板、把盘子从洗碗机里取出来、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挂起来……每一样都分配好了时间,超时了会影响她的下一家。她左右瞅瞅,没人注意,假装在地上拖了两下便去绞拖把,反正那只狗一回来,地板又会脏。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蜥蜴,它正团成一团在垫子上睡觉,周身似有若无地像是在发光,怎么看怎么诡异。她往那蜥蜴呸了一口,希望不是什么邪物。

潘阿姨的分形时间被扰乱了。

4

陈伊森的时间是量子态的。

他坐在交易桌前,视线在三台不同的显示器间快速切换,屏幕上分别是变动的市场数据、实时图表和交易指令。价格曲线微微抖动,计算机算法自动执行买进卖出,陈伊森紧盯着成交金额的变化,确保策略有效。他的每一秒钟都由数百个交易瞬间构成,这些瞬间既独立存在又彼此关联,如同量子的波粒二象性叠加。

突然间,股价剧烈下跌,划出一条陡峭的直线。陈伊森调出指令框修正算法参数,视线同时转向市场数据,大脑高速运转寻求解法。整整2.1秒之后,情况仍未好转,他只能人工介入,手指如闪电般飞快敲击键盘,执行一连串交易指令。市值仍在下跌,但新策略已成功生效,交易亏损及时止住。陈伊森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又投入下一个交易瞬间的监控中去。

什么新闻消息、内线情报、市场规律,对高频交易来说全都不起作用,这里充满了不确定性。毫秒乃至微秒之间的价差才是陈伊森要抓住的机会,市场如同一片量子海洋,每一微秒都有新的可能性在发生与湮灭,每一个决策都会带来新的变量。他必须高度集中,让意识完全沉浸在云端的数字之中,将思维分割成无数微小的碎片,每一个碎片都专注于当前的交易,迅速判断,果断决策,实时调整,确保算法策略的有效。他没时间喝水、上厕所,甚至顾不上喘息和眨眼。图表曲线的每一个波动都牵动他的神经,并在交易中激起更大的可能性涟漪。

5,4,3,2,1。

交易停止,市场收盘。

陈伊森瘫在真皮电脑椅的椅背上,抬手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喉结随呼吸上下蠕动。下午四点的钟声开启了时间洪流的闸口,在金融市场量子态时间中积压了一整天的交易员顺流而下,进入日常时间。他们伸懒腰,上厕所,泡咖啡,吃零食,写交易简报,调整交易策略,或者趴在工位上打盹。陈伊森用二十秒钟做了三个深长的呼吸,随即从椅子上起立,快步穿过呈非字型排列的办公桌。

今天,他要早点下班。

陈伊森下班后的时间也是量子态的。他在老婆、孩子和阿瑄之间波动,大部分时刻坍缩向前者。阿瑄很懂事,从不要求他什么,也不随便联系他。他让她别打电话,别发微信,而是在手机购物软件的聊天功能里给他留言。

阿瑄前几天就给他留言说收养了一个新的宠物,查了很久都没弄清是什么,想让他去看看,觉得他会感兴趣。昨天又留言说那小东西情况不好,让他尽快过去。陈伊森想起自己高中里参加的生物竞赛和大学里所学的生物专业,那些记忆仿佛亚马逊丛林一般遥远。自从转行读了金融的硕士,他再也没时间重拾过去的爱好。他记得最初相识时,他同她说过怀念本科时去山里进行物种考察,跟着老师辨认所见的昆虫和动植物。她一直记得。他找理由跟公司请了个假提前下班,往阿瑄那里赶去。

见到那个东西的瞬间,陈伊森就知道阿瑄这回是捡到宝了。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生物,圆圆的头上伸出一对尖尖的小耳朵,垂向两旁,自胸腹部两侧和以下延伸出植物状的根须,无肢无翼无鳍,但有一条相对粗壮的尾巴,表面却是由几丁质构成的甲壳,平时应该能够起到支撑和平衡的作用,此刻只是松弛地垂在软垫上。他捏起它的后颈,小东西蜷缩起来,露出背部的鳞甲。鳞甲缝隙间有着细密的小刺,好像是银质的,每根刺的顶端有一片复叶。

他无法确定这东西的科属种,甚至无法确信界门纲目。它有脊索动物的身体和节肢动物的尾巴,有植物的茎须和金属的刺。它没有脚,靠什么移动?没有翅膀,应该也不会飞?难道是水生生物,靠游动?但它在空气中又能呼吸,等一等,它是在呼吸吗?才不过几分钟,陈伊森就被这小东西迷住了。

“怎么样?它情况是不是不太好?”阿瑄的语气中满是焦虑。

“不好说。你在哪里找到的?”他答,目光没有离开那东西。

阿瑄拍拍Doris的头,说:“是Doris找到的,上星期三,在芙蓉公园,紫阳花坛里。我看了很多资料,也没办法确定。我猜是新品种的基因改造宠物,但改造得太过火了,融合了太多元素,导致不好养活,所以被人遗弃。”

他点点头,继续问:“没和别人说过吧?”

她摇摇头,耸肩说:“没有,我能和谁说呢。”

“我找朋友帮忙看看吧,可能得带走几天。”

“别啊,它现在还很虚弱。我养了这几天,都有感情了。”

“那怎么办?我让朋友上你家看?告诉他们咱俩的关系?”陈伊森有点恼怒。

阿瑄不说话。

他又说:“你找个笼子,我今天就拿走。”

“……行,”阿瑄的声音低得听不见,“小心点啊。我……还想养。”

提着移动狗笼出门后,陈伊森松了口气。不管这东西是什么,肯定值不少钱,他确实要找朋友看看,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回头就跟阿瑄说这东西死了,她也没有办法。他知道,自从那次流产以后,她一直想要个孩子,但却再也没法要了。他有些愧疚,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很容易就可以找新的宠物,赚钱的机会却难得。哪怕他的收入不菲,赚钱的速度也永远赶不上花钱的速度,毕竟老婆那边买包买衣服买化妆品的账单等着他还,孩子私立学校的学费等着他付,更别提阿瑄住的那套房的房贷了。他骗阿瑄房是租的,骗老婆说因为自己名下已经有一套房,所以只能找朋友代持然后租出去,但这个租金的窟窿还是得想办法填。阿瑄可能是他生活中最经济实惠让人省心的一部分了,她也一定可以理解资本的重要性,理解这小东西对他比对她更有价值。

陈伊森的量子时间坍缩了。

5

疤脸的时间是波动的。

他十岁以前是村里的神童。两岁能背床前明月光,五岁会下象棋,还能赢过村里那几个臭棋篓子,七岁上学门门功课是村小全校第一,九岁拿全县奥数比赛冠军,破格转学去县里的小学尖子班特殊培养,学费全免。疤脸他爸本来不想让他去,到县里的路太远了,每天还得接送,地里的农活都来不及干了,哪儿有这闲工夫;住宿更不可能,每个月八百的住宿费,学校也没说给免。疤脸哭着吵着要去,最后是村里的邮递员答应每天早晚去县里收取信件和快递时捎上他,这才上成了学。

哪晓得转学以后,他的成绩一落千丈。县里小学上的英语课,他一个词都听不懂,连字母都认不全;还有什么编程课,不仅要认英语,还得用那些英语编出电脑能执行的程序来,更别说打字了,他连键盘都没摸过。这两门课上的挫折严重影响了他在其他学科上的自信,语文和数学成绩也掉下来,从100到99,再到96、89、73、65,最后不及格。好在他爸妈也管不上他。他妈跟邮递员好上了,被他爸发现,打折了一条胳膊。

疤脸小学毕业那年,疤脸妈一气之下带着他跟邮递员跑了。他们跑出村子,跑出县城,跑过省城,跑到了遥远的南方。邮递员带着他这些年从信封上扒下来的邮票,厚厚三大本,在南方那个大城市卖了个好价钱。疤脸妈的胳膊在大医院治好了,搞了辆推车卖酱牛肉;她做的酱牛肉啊,从田埂这头香到那头,在大城市的闹市区生意无敌。疤脸也重读了一年五年级,升学进入了当地的初中。这儿的老师声音更温柔,讲课也更有耐心。有个女老师,见疤脸基础不好,每堂课给他单独布置作业。一点一点,他的功课赶上来,和同学们也交起了朋友。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高中,通过竞选当上学生会主席,甚至交了个女朋友。女朋友人美又大方,送他手机、电脑、游戏机。他觉得自己登上了人生巅峰,好像往后的日子都会这么顺。

如果不是那次管不住下半身,疤脸大概也不会那么倒霉。女朋友怀孕了,宫外孕。他们没注意,只当是高三压力太大,月经不调,身体不适。直到高考的第一天,她考着考着腹痛不已,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整个人趴在桌上,答不了题。第一场语文考完,她被架出考场,裤子上染了一大片褐色。医院把家长骂了一顿,说小姑娘都孕六周了还不来医院做检查。受精卵在输卵管着床,管壁破裂引发的内出血。小孩自然没了,姑娘以后可能再也没法怀孕,最要命的是,两人的高考也黄了。女朋友家里当天就派人把疤脸打了一顿,拿回了所有她送的礼物,两人再也没见过面。

邮递员这时候已经攀上了当地的民营企业家代表 —— 一个做珠宝生意的富婆,早就不再理疤脸妈。疤脸妈的酱牛肉从推车变成档位,却因为没有卫生许可证而被人举报,罚走了前几年赚得的所有钱。疤脸没脸跟他妈提复读重考,一个人收拾了几件衣服,去东边沿海城市找机会。

他搞了几年比特币,却在升值前为了还债全抛空。他还做过P2P贷款,累积了一笔可观的财富,直到平台突然倒闭,资金全部蒸发。他不再主动找机会,而是随波逐流,有什么干什么。有一趟他被人叫去顶罪,说一个有钱人家的太子爷犯了事儿,愿意出笔钱找人蹲几个月大牢。疤脸心想监狱里有吃有喝,还有钱拿,就答应了。谁晓得那人是酒驾撞死了人,疤脸想反悔,被人拿酒瓶子砸了头,送到法院门口。他不再反抗,认了罪,被判了七年。他的外号疤脸就是在监狱里得来的,出来以后,认得的朋友更多了,生意范围也更广了。

他不随便接生意,得看眼缘和赚头。有生意做时,他可以连着几宿不合眼;没生意时,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也算不得什么。生意和生意之间不一样,没有定势,全凭经验。干他们这行的,从不印名片,都是熟人介绍,介绍来的生意也不一定接。

龙哥带来那个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时,他本不想理,直到男人拿出了那个东西。

“陈老师是文化人,”龙哥介绍说,“做股票的,数学很好。”

“您好,我想请您看看,这东西能不能出手?应该是时下最流行的基因改造宠物,普通渠道搞不到,肯定是市面上从没见过的稀有款。”

疤脸一下子就被吸引了。他见过世面,那东西一看就不同凡响,身体圆,尾巴长,在阳光下泛着似有若无的光。不过巴掌大,却集合了至少七八种不同元素,是尖货中的尖货。

他不能表现出来,扫一眼就移开了眼神,继续用牙签剔着牙,问:“找到多久了?”

“不到一星期。”男人答。

“这可不好办啊,万一失主找上门,我岂不是得赔?”疤脸说。

“我觉得您倒不用担心这点,这么特别的东西,失主要找肯定也是高额悬赏,这更利于您抬价。”男人答。

疤脸心里哼一声,倒是个聪明人,但他不动声色继续说:“这东西不好养吧,你看眼睛都睁不开了。”

“是一路上累了,到您这儿的路可不好走。我是诚心来的,但您要实在看不上,我就带回去。”男人作势把那东西往自己的方向拢了拢。

疤脸暗骂一声,摸进口袋,数出一沓人民币,递给男人,说:“行吧行吧,这东西看着好玩,出不了手就当给我自己玩了。”

男人没有接钱。“就这点?”

疤脸拉下脸,说:“已经是友情价了,要不是龙哥介绍,给不了这么多。”

龙哥也在一旁帮腔,说:“陈老师,收下吧。疤脸在我们圈子里信誉好,做生意从不骗人。您拿着这东西也麻烦,不如快点出手。”

男人咬紧下唇,最终接下钱。

疤脸接过那东西,看到小家伙的眼睛睁开了,是黑曜石一样的眼珠子。他一下子陷进去,仿佛从里面看到了整个宇宙,就像当年他从女朋友眼睛里看到的一样。

疤脸的波动时间被扯平了。

6

老潘的时间是机械的。

厂里的工作是三班倒,早班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中班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晚班晚上十二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他是老工人,大多数时候能轮上早班和中班,偶尔也要轮个晚班。不管是哪种班,都得提前半小时到厂,换衣服,交接上工。每过两个小时有五分钟的小解时间,四小时过半,当中有半小时的休息用来吃饭。休息完得准时回到自己的岗位,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老潘要拿全勤奖,所以从来不迟到。早班的日子里,他六点半起床,叫孩子起来吃老婆做好的早饭,七点送孩子,七点半到岗,八点上工;中班的日子里,他还是六点半起床,叫孩子起来吃老婆做好的早饭,七点送孩子,送完回家睡一觉;只有偶尔的晚班,送孩子的任务交给了老婆,他八点从厂里下工,回家吃过老婆做好的早饭,直接躺倒睡觉。

厂里的日子最近不好过。流水线本就已经把每一道工序的时间计算精确,卡得不要太紧,算得不要太清,慢个0.5秒就会导致作业积压。线上的每个人都像机器人般苦干,不敢出一点差错,速度被逼到了极限。可刚才拉长突然在大家吃完饭休息时过来说,明天起要将日生产量再提百分之十,总工时却不变。

断指是第一个抱怨的,“哥几个手脚都已经快得像飞了,还要再快?门都没有。”

“这条线大家做了好几个月了,工序也都熟练了,加把劲,冲一冲。上头下指令了,这是最后一批货,尽快完成好接新单子,到时候厂里赚到了也会给大家分红。都加油,相信你们可以的。”拉长永远挂着他那张笑脸。

“什么分红?每次都拿这个唬我们,从来没分过。”断指伸手去摸他耳后的烟,落了个空,车间里不准带烟,早上进厂前都要检查,这老习惯他总改不掉。

“好,那就这样。明天开始流水线的速度会自动加快10%,大家再接再厉,一定可以完成生产任务!”拉长像是没听见断指的话似的,转身离开。

断指的骂声淹没在开工铃声中。

老潘边做着手里的活计,边走神想刚才的通知。上头的人像是真把他们当机器似的,想加速就加速,可就算是机器也得养护啊,拧拧螺丝加个油什么的。也许他们根本算不上机器,不过是个螺丝。跟不上?换掉就是。为了不被丢进垃圾桶,螺丝们只能拼命尽本分,为生产线上的产品鞠躬尽瘁。有时候,老潘觉得是自己拖累了老婆,要不是为了给自己做饭,她可以去当个住家保姆,工资还能再多些,也不用那么累,每天奔来跑去,在不同的人家做活。可是工厂里又不包饭,老婆不做饭的话,自己这老胃病怕是早就撑不住了。想到这里,老潘叹了口气,都怪自己这身体,要是强壮点,去工地上做活,累是累,但钱也比厂子里多啊。

这一分神,老潘手里的活儿慢了一拍。一个没经过加工的零件从他眼皮子底下的传送带上滑了过去,他赶紧伸手去捞,却又错过了下一个,手上那个还没弄完的也被丢下,转眼之间,数个未经加工的零件挤在一起涌向了检测门。嘀嘀滴——刺耳的警示音响起。断指的骂声紧随而来。流水线暂停,老潘的过错被机器检测到,他这一天又白干了,还要连带这条线上其他人的工分一起被扣。唉,机器明明这么行,为什么不索性全让它们干呢?老潘心底其实知道,当然是因为人比机器便宜。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老潘嘴上道歉,手里迅速抓起那几个零件,三两下弄完,摆回传送带,按下重启键,红灯变绿。车间里重又安静下来,除了机器运转的隆隆声再没有人说话,因为他们知道,说话意味着分神,而一分神,就又要扣工分。

下一个休息时,拉长过来叫走了老潘,让小许先顶一下。

老潘心里惴惴不安,但也只能跟着拉长走。

他在这厂子里已经做了好几年,算是久的,那些新来的人很少能撑过十天半个月。新来的总会被排晚班,难熬。大多数时候,老潘看几眼就能明白线上在生产什么,可在这次的线上做了快半年,老潘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加工的零件似乎是一个内部螺旋装置,细金属丝缠绕着一颗植物种子似的东西,那种子形状不规则,一头是扁圆的,另一头是纺锤一样尖尖的,横着看像箭头,竖着看像瓜子,金属丝缠绕的方式也很不一般,那线头像是是从种子尖尖里长出来的一般,正三圈,反三圈,再空空地顺着经线方向绕一周,不过不接触到先前的丝线。老潘花了不少时间来掌握绕线的正确方式,却依旧不懂其意义。

他听断指说过,这厂子的大小姐是个怪人,不肯继承他爹的厂子,也不嫁人,偏偏喜欢成天泡在实验室里鼓捣不知道什么玩意儿,他们现在生产的东西就是她发明的。她强迫老爹借一条流水线给她生产那东西,做了一堆也不卖掉,堆在她家那个小别墅里不晓得做啥。但这一切和老潘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过是个打工的,只要保证他面前的生产线流畅,每一步按部就班,也就够了。

拉长把他带进一个房间,指指桌上。

“这是啥?”老潘问。

“我们生产线上的成品。”拉长说,他的笑容不见了。

“啥?成品长这样?”老潘看那东西,巴掌大小,动物不像动物,植物不像植物,玩具不像玩具。

“但不是从我们生产线上出去的。这几个月来,每个批次的产品我都亲自验收检查,数好数量直接装箱送到厂长家。这一个没有生产批号。”

“哦。”老潘不知道拉长要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最好少说话。

“叫你来,是因为你在这条线上待的时间最长。你把这拆了,混进原材料里,别让其他人知道。”

“啊?”老潘惊讶了。

“别问那么多,照做就行。厂长的千金叮嘱了整个生产过程要保密,要是被她知道有成品流出,对我们都没好处。”

拉长说完就走了,老潘叹口气,开始拆解。动手前,他有种错觉,那成品好像动了动。他晃晃脑袋,拿起钳子,拧下了那东西圆圆的头。

老潘的机械时间融化了。

7

李淑泉的时间是折返的。

母亲去世以后,她就总想回到过去。

母亲走得太快太急了,哪怕她第一时间买了回国的航班,母亲还是在她的航班落地前走了。李淑泉埋怨过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出国读书,陪在母亲身边不好吗?也埋怨过父亲,为什么他那天没有安排人送母亲,而是让她自己开车上路?母亲平时很少开车,她那天是去参加同学聚会,聊得开心,散得晚,回家路上已是深夜,被人酒驾撞了,开车的人跑了,母亲被好心人送到医院抢救,人还是没了。李淑泉再也不想读书了,书读再多也没用,换不回最重要的亲人。

那几年,她的精神状态很差,吃很少的东西,宅在屋子里,不见光也不吹风,不是躺在床上发呆就是在哭。她爸顾不上她,妻子死后,他一夜间就白了头。厂子那时候恰好出问题,跑了个大订单,资金流断了,整个厂的存活压在他身上,他没时间悲伤,只能拼命干,和厂子一起活下来。李淑泉是后来才知道这些的,那阵子她每天都在想她愿意用五年,不,十年的寿命换一瓶后悔药,回到过去让妈妈别自己开车。

她已经不记得最初是从哪里获得的灵感了,科幻小说、专题论坛、时间旅行爱好者团体,等她意识到自己在有意收集信息时,所有的消息来源都已经混作一团,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原先的知识储备不够,她就从别处找,出国读书学到的科研方法至少还有点用。一开始看起来如异想天开的想法,随着类似的描述一遍又一遍出现、理论根基一点点完善,变得越来越真实可信。所有的描述都指向同一个结论:时间旅行的关键在于改变对时间的感知和认知。她研究物理学、脑科学、神经心理学、认知科学乃至机械动力学,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人体自身是无法在时间中自由穿梭的,但不代表其他东西不可以。

她可以从头创造一个全新的物种,使其从出生开始就没有时间观念,从而超越时间,跳出这个时空里的秩序,在不同的时空泡中自由穿梭。这个物种自身必须充满矛盾性,既非过去又非未来,既非有机又非机械,既非动物又非植物,既非人造又非天然,既非生又非死。这种悖论能让它链接到更高维度,从一个时空泡直接跳到另一个。

说干就干。

李淑泉先是自己手工做,一遍遍调整,寻找合适的材料。她拼拼凑凑,加加减减,做好又拆开重新弄。她的家就是她的实验室,父亲很少回来,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边做边调整,废品很快堆满了家。过了几年,理论终于通了,样子看起来也对了,就差批量生产了。她问父亲借了一条生产线,他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她画好设计稿,订好原材料,交给厂里开始装配。流水线生产出一批批成品,却没一个能用。它们长得是她设计出来的样子,圆头,长尾,腹部植物茎须,背部鳞甲,混杂了金属线圈和植物种子的核心,装有顶部生了叶片的银质探针。但它们动也不动,了无生机,更别说时间旅行了。

她看着眼前昨天运来的出货,垂着头,有点丧气,还是没有能用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设计和计算应该没错啊,还是没能达到可以引起质变的量变吗?她快等不及了,今天刚叮嘱生产主管说希望产能进一步提升。主管答应了。她知道那是忌惮父亲。无所谓,答应就行。她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会叫停她的生产线,她必须加速。

“嘟嘟嘟!”门口响起喇叭声,今天的成品到了。

她指示工人将货卸到后院里,与之前的那些堆到一起。

她拆开箱子,里面整齐码着这一批的成品,看起来与之前的每一批都一模一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心怦怦直跳,好像某件大事即将发生。她嗅到了空气中的征兆,就好像暴雨前空气里潮湿的水汽,狂风前树梢静止的枝叶,世界动荡之前的宁静。她弯腰捧起其中一个。

她的设计,她的心血,她的孩子。

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手中的颤动。它蜷缩的身体舒展开来,露出腹部的植物茎须,甲壳状的尾巴撑起整个身体,后背的鳞甲张开,银质的小刺支起顶端的复叶,尖尖的耳朵也竖起来。

它,连同箱子里的那些,和后院里的所有,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周身散发出半透明的虹彩。

它们颤动着,在空气中卷出无数个漩涡,在复时宇宙中激起无数个涟漪。它们连通时之泉,获取负熵的滋养,进行熵合作用。等能量充满,坐标锚定,它们同时冲破这个被禁锢已久的时空泡,同时去往无数个其他时空。

李淑泉的折返时间实现了。

8

地下深处的石油和煤炭是亿万年前植物和蕨类的尸体,空中翱翔的飞鸟是千万年前恐鸟的后裔,古菌和细菌的意外结合造就线粒体并进一步成为日后生物多样性的根基,比邻星4.2年前的星光在今夜抵达地球。无数种时间交织在一起,繁复若珠串、庞大如蛛网,过去的、未来的、当下的,无所区分,汇聚成光,在复时宇宙中涌动。

死亡即新生,终结即开始。

我在这个时空中迷失,又在构成我的物质被拆解后化为无数个我,去往各个时空。其中一个我会在某一刻回到这个时空,被困于此,并重新成为我、复制我、激活我。

这就是一切的果,也是一切的因。

李淑泉的发明成功了,却无法重返过去见到她妈。

老潘的工分没有被扣,却不可能从流水线上辞职。

疤脸的生意做成了,却仍不知道下一波机遇在何时。

陈伊森的买卖赚到了钱,却不及他做高频交易的万分之一。

潘阿姨的工作没被耽误,却依旧按照固有的模式把时间分割又分割。

阿瑄的生活又有了生机,却很快又回归了静止。

Doris的一天重新开始,它在循环中偶尔想起,家里似乎少了些什么。

你们都是迷时者,迷失在各自时间中的存在。

你们对时间的记忆和认知太过僵化,被人类社会时间的刻度与标尺限制了想象,时向感和时距感近乎于零。你们没有在复时宇宙中移动的能力,没有与生死俱来的矛盾性,无法连通时之泉,甚至无法脱离个人固有的时间范式。

而我,和我们,

是最初与最后,

是须臾与恒久,

是零和无限,

是能迷惑时间的也为时间着迷的,

迷时者。

我们正前往你所在的时空。

注释:

虚构词汇,取“推本溯源”之“溯”,意指时间本源之地所结之果。

责任编辑 丁东亚

404 Not Found

404 Not Found


nginx
404 Not Found

404 Not Found


nginx
404 Not Found

404 Not Found


nginx
404 Not Found

404 Not Found


nginx
404 Not Found

404 Not Found


ngin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