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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标

2024-09-26 00:00:00宝树
长江文艺 2024年9期

1

这件事的渊源,可以追溯到三千个地球年之前,银河古史中一位发了疯的女皇。不过对我来说,它开始于区区几千个标准时前,菲菲把我从美梦中叫醒的那一刻。

“菲菲”曾是我对前妻的爱称,不过现在的菲菲是我的飞船“银河偷心号”的主控系统,一个非常贴心的人工智能。她懂得掂量轻重,绝不会在我做重要事情的时候打扰我,它们包括:阅读波利比乌斯教授的巨著《银河诸文明兴亡通鉴》,玩经典版的虚拟现实游戏《终极宇宙武道大会》,调制一杯正宗的古地球靓汤咖啡,以及最重要的——睡个好觉。

不过那天,菲菲打破了惯例,正当我在美梦里让老对手螳斯特俯首称臣的时候,她用柔美的语音把我唤醒:“查尔斯,醒醒!我搜到了一个新坐标信息。”

再好听的语音这时候也让人恼火。“重要到足以在我熟睡时吵醒我吗?”

“极可能为S级。”菲菲扼要地说。

我立刻睡意全无。

重要性S级的坐标信息,基本上都是银河史中的未解之谜。一个坐标猎人,一生中梦寐以求的,也不过是破获这样一条信息。我曾经遇到过三次,抓住过一次,就那次让我拥有了全银河最豪华的飞船“黄金牧野号”——直到离婚时前妻把它开走。

我叫查尔斯·云,古地球的后裔,当过行星导游、宇宙海盗和星际美食大V,最近五十年的职业是坐标猎人,如今在全银河坐标猎人排行榜上排名第七。一般的银河公民,可能活了五百个地球年都不知道坐标猎人是什么。难怪,以银河之大,干我们这行的却少之又少,而我们职业的性质也喜欢低调。

如果你要了解什么是坐标猎人,那么先回答一个问题:在银河系里,要隐藏一样东西,藏在哪里最好?

你可能首先想到奶酪行星,从一头到另一头被几百万个纠缠交错的洞穴蚀穿,号称全银河最复杂的迷宫;或者是炼狱巨星,半径达到两亿公里,在火海般的表面下,有几百个行星大小的空洞,可以隐藏一支星际舰队;更可能是迷雾星云,数十光年内有上百颗外界无法观测到的行星甚至恒星……是其中的某一个吗?

不,都不是。当然也不是其他什么稀奇古怪的所在,这些都差得太远。最适合隐藏的地方不是任何一个地方,而就是——空间本身。

把任何一样东西扔进无边无际的星际空间里,找到它的概率都会无限接近于零。且不说那些星系之间幅员百万光年的宏伟空洞,即便是任何两颗恒星之间“区区”几光年的间隔,把一座大山扔进那里,找到它的难度都不啻于在大海洋中寻找一个游离原子。

当然,既然是隐藏,放置的人自己总得找回来。为此他需要一样东西:坐标。如不考虑银河系在更宏伟宇宙尺度上的整体位移,视其中心大黑洞的奇点为原点,你可以在银心建立一个三维立体坐标系,只需要三个轴上的坐标值,就能描述一样东西在银河系里的位置。当然,若干光年之类的约数可不行,要准确指向这个位置,至少需要一个十五六位的精确数字(如果是十进制)。在放置时,利用微虫洞的测量技术可以准确得出银河坐标,即便稍有误差,寻回时利用探测器组成空间雷达阵列,在半径数千万公里的星际空间范围内搜寻孤立物体也是可行的——在行星系统内部反而不易,那里的物质过于密集。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空间坐标是静止的,而物体是运动的,比如飞船在任何一个坐标投下某样东西,都会带上飞船的初始速度,如果有意投射,则情况更为复杂。所以你还需要一个时间轴坐标,即银河历中某个至少精确到标准时的时间点,以及运动的速度和方向等矢量信息。当然,还有银河引力和星际游离分子密度的参数,它们在足够长的时间尺度上也足以影响物体的位置……

说起来虽然复杂,但实际上在一部计算机里,打开带有银河系数字模型的坐标演算程序,输入某物的初始坐标值,很快能得出该物体在任一时刻的位置,只是结果的精确程度有差别。

银河系中的旅行者,出于各种理由,比如飞船故障、船员内讧、外敌来袭、货物走私、证据保存,甚至只是某种浪漫的念头,就可能把一些物品藏匿在空间中,只留下一个坐标,以便在另一个时空点找回这样东西。当然,能不能找回可不好说。

比如千年前那位放浪形骸的女诗人星紫姬,临终时将自己多姿多彩一生的自传(还含有一百多个私密视频)以时间晶体的形式放置到宇宙深处,只留下一首晦涩的长诗,据说诗歌中隐藏了晶体的坐标。但一直无人能解开这个谜底。这块晶体或许将漂流到时间尽头,最后落入吞噬宇宙的黑洞。

作为坐标猎人,我的谋生方式就是去到处搜集这些流落的坐标信息,尝试破解它们,找到那些失落之物,也许能弄两个钱花花。不过星紫姬的遗稿只能排到D级,时过境迁,除了几个文艺青年,已经没人对她那些破事感兴趣了……

但今天,出现了一个疑似S级的信息,那是什么?

2

我坐起身,菲菲在我面前投放出某个星球的新闻画面,似乎是某个山谷中一座古老墓穴的考古发掘。在一个大土坑里,出现了各种脏兮兮的陪葬品。

菲菲在我耳边汇报她获取的信息:“这是星渊行星,星渊联邦的母星,三千年前——”

说到这里我就明白了:“等等,难道和星渊宝藏有关?”

“是的,墓穴中出土了一个坐标,明确指向星渊宝藏。”

我精神大振,难怪这个信息是S级。

一般来说,某个古王朝的宝藏,无非是些珍稀矿物或其加工品之类的东西,从银河系角度来讲价值平平。但星渊文明完全不同,它很早就发展出了宇航技术,殖民了周围数百个星系,摧毁了数十个种族,建立了银河史上最强盛的政权之一。

更难得的是,自野蛮时代到宇宙时代,一脉相承的星渊帝国的统治至少维持了五万年以上,真正的万世一系。星渊帝国是女主统治,历代女帝大都喜爱收藏,除了星渊本身的珍宝,星渊诸帝还从周边各文明通过种种合法或非法的手段获取许多珍稀的文物、珠宝、标本、化石、手稿、艺术品等,有时候甚至为了一件收藏品就灭绝一个弱小种族。五万年来,皇室积累的藏品浩如烟海,胜过今天的银心博物馆。其中任何一件,都能让一个普通人(比如我)一辈子享用不尽。

变故发生在三千一百年前。“疯帝”卡娜十九世即位后精神癫狂,倒行逆施,屠杀了无数子民,甚至处决了许多官员豪族,从上到下怨恨沸腾,星渊王朝本来牢固的统治分崩离析,各星球人民揭竿而起,军队倒戈,最后进入了母星。

起义者攻陷首都前,卡娜十九世炸毁了王宫,杀死了自己和所有的王室成员。在这场暴乱中,帝国宫廷的数十万件珍稀藏品失踪。最初人们以为它们都毁于大爆炸,但革命军接管首都后,发现在王宫毁灭前夕,若干王室收藏有调动的痕迹,并且有几艘宇宙飞船离开母星,进入虫洞,就此消失。

他们抓捕了侥幸活命、想要逃亡外星的宫廷总管,总管本来什么也不肯说,拷打也无用,但最终被脑电波破译技术强制读取了脑海中的信息。原来他害怕那些珍宝毁于战火或者被革命军所占有,趁着改朝换代的混乱将最重要的一部分放在四艘无人飞船上,发射到银河系的随机坐标点,投放货舱后就自毁了。这些位置的坐标被发送回母星,但立刻被删除,现在只有总管才知道。总管大脑中的坐标信息被提取出来,革命军立刻派人去取,几百个标准时后,他们在某个遥远的星际空间中发现了一个货舱,其中装满了星渊王室的珍藏。

但这就是唯一的发现了。提取的数据中,只有第一个坐标准确无误,第二个坐标看似完整,但出现了某种不明的错讹,在相关坐标怎么都找不到第二个货舱;第三个坐标缺少了好几个数字,第四个坐标压根没有提取出来。更坏的消息是,大脑读取技术的副作用可怕,损害了总管的脑皮层,让他彻底变成了一个白痴,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至此,星渊帝国丢失的那四分之三的宝藏成为银河历史中最大也最令人感兴趣的谜团之一。人们明明知道那些稀世珍宝就在星际空间的某个角落里飘着,可就是寻觅无着。现在,难道这个千古之谜有可能解开?

菲菲告诉我:“这次发现的,就是当年那个宫廷总管的墓穴,因为其家族还有一定势力,所以得以礼葬。这个墓葬中有不少珍贵文物,但引起我注意的是这张照片中出现的水晶体,上面铭刻了失落的星渊宝藏的坐标。”

我看着那几张发掘照片,水晶体作为重点文物,有各个角度的高清照片,上面用星渊古字母铭刻的坐标文字的确清晰可见。不过我有些疑惑:“如果是真的,那不应该是星渊人的最高机密吗?怎么会公开发布?”

“星渊宝藏的坐标并不是机密,早已经流传出去了,这您知道。”

我“嗯”了一声。星渊帝国崩溃后,临时政府没维持几年又陷入军阀混战,战乱中,宝藏坐标的残缺数据也无法再保密,逐渐流传到外部宇宙。数千年来,银河各处的坐标猎人都跃跃欲试,想看看能不能从现有的坐标信息中复原本来的坐标,找到剩下几个货舱,可惜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这个水晶体上的坐标,与传世坐标是一样的。所以,星渊人认为没有多少价值,可以公布。但我觉得,宫廷总管或其身边的人将几个残缺的坐标刻在水晶体上作为陪葬,可能有更多隐情,所以我分析了一下上面铭刻的数字。”

“结果呢?”

“和传世坐标数据上一模一样,但并不是一模一样的数字。”

“你打什么哑谜……”我说了半句话,忽然明白,“你是说,数字的写法不一样?”

我对星渊文字有一些基本了解,它以繁琐多变闻名。虽然说是字母文字,但同一个字母在另一个字母后面的写法会有一定区别,导致任何一个字母都有几百种变体,令其他文明的学生望而生畏。其数字是十六进制,更增加了变化的难度。

“传世坐标是通俗星渊文,但这个坐标是古典星渊文,如果将其转写为通俗星渊文,和传世坐标确实是一样的。但其中有一些数字的变化形式有误,虽然按通俗写法可以,但并不符合古文。”

我有些不以为然:“只能说明他文化水平不高,再说这人都变成白痴了,犯点文法错误也不奇怪吧?”

“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所有错误的书写形式,都在第二组坐标中,都是数字4。其中,x轴、y轴、z轴、t轴,4个参数中,每个参数在不同位置上都有一个数字4的写法是不符合文法的。”

这让我不禁心跳加速:“有这种事?这几个错误的4……如果删去……”

“那坐标信息又不够了。”

“这倒也是,不过……”我有了一个思路,“快,把坐标整理出来,标出错误数字不同写法的区别,让我看看!”

果然,看到整理出来的版本后,我发现这是一个巧妙的文字游戏。每一个书写错误的数字4,都隐含了另一个数字,比如“345”中的“4”,书写形式实际上是“745”中的“4”,那么隐含的数字其实就是“7”,将4删去,将这些数字补入之后,就得出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坐标,如“345”变成了“375”。

我揣度三千年前的隐情:可能是当年宫廷总管以某种方式篡改了自己的记忆,又或者是提取的原始信息无误,但某个审问者或文化水平不高,或想自己私吞宝藏,写成通俗文字的形式呈交,后来另一些人得到了原始坐标,但随着星渊文明的崩溃,他们暂时丧失了能进入虫洞的飞船,知道这个坐标也就毫无用处了……

虽说我身为地球人的苗裔,和星渊人毫无关系,但在这一刻,善良的我非常愿意帮助他们去实现未了的夙愿。

“菲菲,”我吩咐,“演算出这个时空坐标在目前的空间位置,立刻前往。”

3

那个坐标在一万八千光年外,一片纵横一百多光年的星际空泡中,在过去的三千年中,运动速度很低,几乎没有挪动位置。我期待到达坐标后,能够很快发现不同寻常的目标。

好消息是,飞船一到达这片空间中,的确马上发现了目标。

坏消息是,起码已经有十来个目标。

造型各异的十几艘飞船,在星河环绕的数百万公里空间中往来穿梭,无线电信号此起彼伏,沉寂了上百亿年的黑暗虚空此时热闹得宛如集市。

“螳斯特!迦楼罗陵!碧里!还有……蒂莲菲!见到你们真是太惊喜了!”见到那些熟悉的飞船在空间雷达上出现,我只能含酸招呼。

“哈哈哈,查尔斯,没想到你还能找来!”猎人排行榜上排名第一的螳斯特在视频中摩擦胸口的发音器笑道。

“阁下都能来,我怎敢不来?”我冷冷地说。

“来了也好,你可以再次,哦不,第三次见证我的伟大成功!”

“查尔斯,你又令我失望了,”排名第三的蒂莲菲也轻摇螓首,“我以为你起码能前十到,结果是第十二个。”

我怒而反驳:“我从银河另一边过来,隔了两条旋臂!走最快的虫洞都得走上三天!”

银河系的坐标猎人虽然极少,但在数万亿亿人民中,总也有好几百个。星渊人公开发布的考古信息,在寰宇网络上流传,谁都能看到和抓取,并用人工智能辅助分析。自然会被所有的坐标猎人关注到,我其实速度已经算是很快的了,但也根本排不到第一。

好在还没有任何人发现目标,从这个角度讲,来得早晚区别不大。一个小小的货舱,可能在半径达百亿公里的空间内漂浮,要找到总也需要一些时间。我还有机会。我这么安慰自己说。

我投入到了紧张的寻找中,后来陆续又有更多人赶来。不过一百多个标准时后,我们的梦想破灭了:三个猎人几乎同时发现了那个货舱,螳斯特这个老虫豸老谋深算,以最快速度抢到手,拥有了十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我不禁起了黑吃黑的念头,唯一问题是,螳斯特飞船上的火力,大概是我的二十倍……

我和蒂莲菲通话:“我们联手对付螳斯特,把那个货舱抢过来怎么样?五五分。”

蒂莲菲露出神秘的微笑:“好主意,不过有个小问题:半个标准时前,螳斯特已经向我求婚了。”

“这家伙是虫族,连自己的性别都说不清楚!你怎么能答应他?”

“不要妄论他人的性别。我还没答应,不过,答不答应都和某位前夫没关系。”

从这种对话,你不难猜出我们为什么会离婚。

不过,我对螳斯特的负面情绪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标准时。这大虫子还没来得及带着财宝开溜,星渊联邦的星际舰队在这片虚空中冒了出来,勒令他交出“星渊人民的财富”。螳斯特想要逃走,但被星渊舰队拦截,发生了交火,飞船损坏倒不大,只是舰桥上炸出了个大洞,螳斯特本人被吸进太空,一命呜呼。我在猎人榜上的排名悄然上升了一位。

我幸灾乐祸地接通了蒂莲菲的频道:“亲爱的前妻,很遗憾你还没再婚就要守寡了。”

“如果我是你就没心情说这些废话,”蒂莲菲悠然道,“星渊人怀疑其他人可能也染指了他们的宝藏,已经把你们包围了。好在黄金牧野号速度足够快,我先走一步了!”

我吃了一惊,想要溜走,却已经晚了。片刻间,极具压迫感的星渊战舰已经挡住了舷窗外的星河,勒令我和他们对接。

有了螳斯特的前车之鉴,我自然不敢反抗。半个标准时后,几个——或者说是几头——无毛巨熊般的星渊士兵就冲进了我的飞船,我按照《银河系自由联合体宣言》《星际旅行者公约》《宇宙财产权保护公法》等法规进行抗辩,但毫无用处,星渊人还是强制进行了检查,确定没有藏匿什么星渊的古物后才放行,还勒令我以后不得再打剩下的星渊宝藏的主意。

4

我大难不死,逃回了位于银河边缘的基地。几百个标准时后,星渊新闻网络上报道了星渊舰队远赴银河深处,找回三千年前失落的古宝藏的大新闻,轰动寰宇。不过其中对坐标猎人的作用一个字也没有提。我不禁为可怜的螳斯特感到兔死狐悲……

但我仍然决定蔑视星渊人的威胁,去研究剩下的第三坐标,估计其他大部分坐标猎人以及星渊联邦的有关机构都在琢磨这事。第三坐标具有比较完整的形式,不过四组主要参数各缺少了一个数字。既不知道数字是十六进制内的几,也不知道所缺失数字的位置,要破解原始坐标实在难于登天。

但现在,第二坐标的破解虽然尚未带给我什么好处,但给了我一个启示:以往人们都认为,宝藏的坐标是因为总管大脑损伤而残缺不全,导致一直无法寻到,但现在看来,某些错讹分明是有意设计的加密方式!那么,是否其他表面上的问题也并非如此简单?

我凝望着舷窗外浩瀚的星海苦苦思索,但没有想到答案。又去翻阅星渊文明的资料,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

这倒让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4”在星渊的古文明里是一个神圣的数字,这不仅是因为星渊人长着两手两脚,也不是因为四肢上各有四根指头,而是因为代表了前后左右或者说东西南北四方。地球上也有类似的信仰——比如很多领域都崇拜所谓的“四大天王”。远古星渊人的城市都是正对南北的正方形,其中最中间的建筑是底座为正方形,侧面为等边三角形的巨型金字塔,这是女皇的正宫,四面有四条阶梯通往中间。直到今天,星渊的城市仍然采用类似的布局。

对四的信仰渗透到了星渊文明的各个方面,比如说四乘四的十六进制,比如说妻子能够拥有四个丈夫,比如星渊人的行政区域划分。星渊人的贡赋也是满四抽一交到地方,最后四大区域从收入中各抽一,组成四再贡献给皇室。皇室有四个支族,按照复杂的规则通婚,产生出每一代的女帝。而皇室绝不和平民通婚。因此皇室虽然历经数万年的发展,人数仍然十分稀少,也和平民隔膜越来越深,最后竟然被疯帝赶尽杀绝……

我看得多了,做了一个梦,梦见远古时代,峨冠博带的星渊女帝站在帝国中央大金字塔的顶上,金字塔下,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跪着无数四方子民。他们从身上取出一根根骨头,献给四大诸侯,他们沿着四面的阶梯走上塔顶,献给女帝并接受她的赐福……

我从梦中醒来,依稀想到了什么,但还想不清楚。正在整理思路,菲菲通知我,蒂莲菲在寰宇网络上呼叫我,要和我通过秘密频道通话。

我有点诧异地接通了她的频道,蒂莲菲当头就问:“查尔斯,你在研究星渊第三坐标吧?”

“开玩笑,我费那力气干啥?”我一口否认。

“确实是白费力气——我已经破解出来了。”

我仿佛给人敲了一闷棍,脸色一定掩饰不住的好看。蒂莲菲笑眯眯地欣赏我的表情,我强自镇定地说:“那你直接去那个坐标不就好了,找我干什么?”

“我已经去过了,”蒂莲菲的笑脸耷拉下来,“但那一带似乎曾有一个流浪黑洞经过,扰乱了分子云,引力和阻力状况复杂,又已经过去了三千年,我的银河系模型精度不够,可能计算误差比较大,好几天都没找到。”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和我合作?”

“你飞船上的银河数字模型和计算程序优于我的,找到的概率会高一些。如果找到宝藏,我七你三,怎么样?”

我不禁暗笑。当年离婚,我没有要豪华的“黄金牧野号”,而是鄙陋的“银河偷心号”,自然是有理由的。在“银河偷心号”的主控电脑里载入了全银河系最为详细精确的坐标系模型,每天都能够根据银河系各个角落传来的大数据实时修正细节。它还经过层层加密,无法入侵或拷贝。菲菲的运算方式也经过我的特别优化。这是我绝不会外传的制胜法宝,虽然说蒂莲菲仗着一点小聪明,排名还是比我高一点,但碰到这种几千年前的古坐标,我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

“如果你给出的信息是正确的,”我说,“五五分。”

“这不公平吧?”蒂莲菲有些不悦,“我提供了最关键的线索,你只是最后再确定一下具体位置,即便没有你,我顶多找上几年,也能找到。”

“那你去找上几年好了。”我伸手要关闭通话。

“好!成交!”蒂莲菲咬牙说。

这种合作自然也没必要去谈签合同。我直接问:“你是怎么破解第三坐标的?”

“见面了我才能告诉你。”蒂莲菲还有些警惕。

“行,发给我你的坐标。”

5

我在两天后抵达蒂莲菲给出的坐标,这里在著名的玫瑰星云附近,当年我和蒂莲菲新婚时,曾经来过这一带度蜜月,如今物是人非,感慨万千。

蒂莲菲和我对接飞船,然后来到“银河偷心号”上,这是离婚十年后的第一次。她有三分之一的地球人血统,三分之一的植物族,另外三分之一是灵龙族。她的三位父母通过基因融合工程造出了她,让她拥有人类的面庞、浅绿色的皮肤、灵动的尾巴和一对薄如蝉翼的翅膀。她今天装扮朴素淡雅,但在紫红色星云的映照下,看起来格外明艳动人。

“坐,”好久不见,我有些局促地招呼她,“来一杯墨西哥的酱香龙井?”

蒂莲菲坐下,摆了摆手:“我当年就受够了你那些奇奇怪怪的古地球饮品。说正事吧,要破解第三坐标其实非常简单,不过要打破常规思维。”

她顿了一顿,似乎还想卖个关子。我一笑:“你先别说,让我猜猜行不?假设第三坐标的数据仍然可以从已知信息中得出,那就不可能单单看第三坐标本身,而要和其他坐标相联系,将这些信息作为一个整体。”

蒂莲菲看着我,目光中有些惊奇。

“但一个随机的坐标中怎么能找到另一个坐标的信息呢?正常情况下不可能,不过第二坐标本身是错误的,多了四个4,掩盖了本来的数字。这四个4哪里来的?仅仅是因为星渊人崇拜四吗?不,它们是从第三坐标里抽出来的!第三坐标中正好缺少的四个数字就是最明确的线索,它们在第二坐标中的位置实际上就指示出其在第三坐标中的位置,只需要把这四个4放回原处,就可以得出原始的第三坐标。”

我说完了。蒂莲菲表情有些僵硬,勉强做了一个点赞的手势:“不错啊,查尔斯,你虽然晚了一步,但自己还能想到这一点。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还是前来跟我会合?”

“既然已经成交了,我当然会守信的。”我说。实际上我也是瞎蒙,心底也拿不准,但总不能失了面子吧……

蒂莲菲凝视着我,目光中似乎有些感动,但很快别过脸去:“那你就根据得出的原始坐标进行演算,我怕这个秘密9cbe16266d93d293623343613e7d3d1d也隐瞒不了多久,说不定又是一堆人先到了。”

“菲菲,根据刚才得出的坐标演算一下第三坐标此时此刻的位置。”我嘱咐。

“你给人工智能系统改名叫菲菲?”蒂莲菲问。

“呃……叫习惯了。”

菲菲不到十分钟就算出了当下坐标:距离蒂莲菲的结果相差三千七百亿公里,难怪她一无所获。

我们立刻赶往那里,那地方在一百多光年外,玫瑰星云的另一边。这次比较幸运,辽阔的空间中,目前只有我们两个人到来,可以从容寻找。但我们放出探测雷达,在上百亿公里范围内找了几百个标准时,仍然找不到目标。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但是出在哪里呢?

雪上加霜的是,很快第三、第四个坐标猎人也出现了,这种加密方式也有踪迹可循,终究被更多人猜出来了。看来,很快这里会变成另一个坐标猎人业务切磋大会。

“我们没戏了。”蒂莲菲对我说。

“不一定吧,我们毕竟早来一步,已经排查了不少空间,还是很有可能先找到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蒂莲菲紧皱眉头,“我一直想,螳斯特是怎么死的?刚一找到宝藏就被星渊人截胡?银河在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我怀疑这些猎人中就有星渊联邦的眼线。他们的舰队可能就埋伏在附近,谁找到都只是为人做嫁衣!还是撤吧!”

6

我不甘心,又坚持了一百多个标准时,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弃,离开了那里。据说最后去了差不多三百个坐标猎人,搜索范围达到数千亿公里,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可能我们的算法是错误的,”蒂莲菲来找我商议,“我们从一开始就走上了歧途。”

“但我直觉,这种加密方式非常巧妙,”我苦思冥想,“问题出在哪里呢?”

我凝视着舷窗外发光的银色巨盘,尝试将它和大脑中的星图相重叠。在模糊的白色云带间,依稀看到第一坐标的位置、第二坐标的位置、推测的第三坐标的位置……银河的球形内核像一盏巨灯,在它们中间光辉灿烂。

好像哪里不对?

我吩咐:“菲菲,调出星图来,标明三个坐标的原始位置。”

按照菲菲制成出来的星图,的确可以看到一个明显的问题,第一和第二坐标距离星渊母星约700光年,彼此相距约1500光年,不算很近了,但在银河尺度上还是相距不远的。但第三坐标却远在48000光年外,在银心的另一边,距离也太遥远了……去是可以去,但有什么理由一下子跑到近五万光年外?以宇宙空间的广袤,即便距离星渊母星只有半光年,没有坐标也一样不可能找到。

另外我还注意到一点,从时间坐标来看,推测的第三坐标和前两个坐标在时间上相距无几,几乎是同时放出货舱。除非先出发很久,否则怎么能那么快抵达银心的另一边?但有什么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折腾呢?

“怎么想也想不通里面的道理,”我喟然叹道,“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走上歪路了。”

蒂莲菲有些歉意:“好吧,大概是我想错了。”

“不怪你,我也想到了一个方向上,只能怪三千年前的那些星渊人太狡猾。”

蒂莲菲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扑腾了一下蝉翼:“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给一个人工智能取名叫菲菲?不会是余情未了吧?”

我曾经好几次想过如果蒂菲莲问我该怎么回答。一个绝妙的回答是,“因为这样我每次骂它是蠢货的时候会感觉更爽”,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因为……这个名字,让我想起当初我们那段美好的日子。”

蒂莲菲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发出一声轻柔的叹息:“那确实是一段好时光。”

她缓步,走到我身边,两根柔弱无骨的指头划过我胸口,像是花瓣拂过那里的皮肤。

我觉得嗓子有点干:“那个……对了,要不要带你参观一下我的卧室?我换了张新的床,奶酪行星的丝毛鼠绒做的床垫,要不要享受一下?”

蒂莲菲一声轻笑,咬了咬唇:“要床干什么?关闭人工重力好了,就像以前的好时光那样……”

就这样,我们暂时放下了那些难以解开的谜题,回到拥有无数甜蜜记忆的卧室,在无重力状态下拾回了往日的欢愉。水乳交融,颠倒上下,攀上欲望的高峰。

情到浓时,蒂莲菲忽然大叫一声:“我想到了!倒过来,得倒过来……”

“无重力,不都一样吗……”

“笨蛋!我是说坐标975257af81831a2a332fdef792543561163e972575137c79e7c953e7eec8f11b得倒过来!”蒂莲菲一把推开我,扑翼飞回到三维投屏前,开始操作。我恍惚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果然,蒂莲菲的直觉十分精准,第三坐标三个轴的正负转换一下,亦即找出其中心对称点后,立刻和第一、第二坐标相距近了很多。甚至不需要去现场,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那必然是第三坐标。因为——

它们在空间中恰好构成一个等腰直角三角形。再没有比这更明确的证据了。

“这帮星渊人真是脑子进水,为什么玩这个花样!”蒂莲菲恼恨地说。

我想了想背后的逻辑:“呃,这也许象征着星渊帝国上下颠倒,秩序颠覆?”

“这象征意义也太牵强了吧!”

“无论如何,我们找到了第三坐标。”我说。

“准确地说,是我找到了第三坐标。”蒂莲菲纠正。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无奈地一笑,“看来我只能说……我找到了第四坐标。”

蒂莲菲这回吃惊地看着我:“你说什……哦!”才说了半句话,她已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显然也想到了。

等腰直角三角形在星渊文化中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但如果看成半个正方形就不一样了。在这幅图景上,明显还缺少了一个点,简单说,就是一个正方形的第四角。缺失的第四坐标只可能在那个位置,其运动方向和前三个坐标必然也是对称的,所以原始信息中根本不需要第四坐标。这个空白本身就是精心设计的线索。

“我们必须得赶去,”我想到一点,“其他坐标猎人随时也会猜到。”

“等等!”蒂莲菲说,“既然两个坐标都知道了,不如分头行动吧,我去第三坐标,你去第四坐标,幸运的话,我们能够同时得到两个宝藏!”

我笑了起来:“好啊,不过不用着急,路程遥远,在分道扬镳之前,我们应该还有五十个标准时可以同行。”

蒂莲菲白了我一眼,风情无限。

7

五十五个标准时后,我和蒂莲菲如初恋般依依不舍地吻别。

我驾驶着银河偷心号,风驰电掣,驰骋星海。不过我并没有去第四坐标,也没有去第三坐标,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我一旦推测出了它的存在,对于它的好奇就已经压倒了一切。我想知道,在那里究竟有什么,能让那些古星渊人做这么大的一个局,去同时隐藏它和指示它?

那是一片平平无奇的星域,微弱的星光杂乱无章地散射在无垠的黑暗空间中,看起来和银河中99.99%的区域无甚区别。但其中存在着令人激动万分的秘密。

我到达那个坐标后,立刻开始搜寻。这一次顺利得超乎想象,在看似黑暗无一物的虚空里,雷达迅速锁定了三千万公里外的一个漂浮物体。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以最快速度赶去。但还没到达时,菲菲告诉我,在另一个方向上,另外一艘飞船正在接近……其外观极具设计感,我也再熟悉不过——黄金牧野号。

我惊讶地接通了对方:

“蒂莲菲!你来这里干什么?”

“查尔斯,你居然也……”

我们尴尬地对视,然后都大笑了起来。这感觉,像极了爱情。

“查尔斯,你是怎么猜到存在这个第五坐标的?”蒂莲菲问。

“发现四方形的时候就猜到了。四个坐标只是烟幕弹。星渊人看似崇尚四,其实是崇尚四中隐藏的第五点——更确切地说,是将四分空间合而为一之点,亦即金字塔的顶端!在星渊人的远古时代,金字塔之顶象征着四方的中心,宇宙的至高点!只有历代女帝能够登上那里。不过,古星渊人对于中心点过于敬畏,甚至不敢正面提到它,所以反而成为一种观念上的隐藏。

“前四个坐标,可以视为一个光年级金字塔的底座。四个坐标的运动方向,都指向这个点。按照星渊人的观念,作为一个神圣的中心和至高点,它一定是绝对静止的,不存在运动。可以肯定,星渊人终极的坐标,真正的宝藏,就在这个金字塔的顶端!这才是这个扑朔迷离的坐标之谜最后的答案!找到它之后,我就是银河系排名第一的坐标猎人了!”我越说越是激动。

“顶多是第二,”蒂莲菲淡淡地说,“第一在你面前,你想到的我都想到了。我的基础积分还比你高呢。”

我和蒂莲菲对视了片刻,她一对墨绿色的双眸明亮又幽深。我想到她这几天一边和我蜜里调油,一边处心积虑隐瞒自己的发现,这种深沉的心机,简直……和我差不多。

思绪翻涌中,我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吧。你记得吗,上次我们聊起这类话题之后,就离婚了。”

这让蒂莲菲沉默了片刻,然后她提议:“那,五五分?”

“成交。”

我们将飞船对接起来,一起靠近了那个神秘物体。菲菲所储存的资料显示,那的确是帝制时代星渊飞船上的一个可分离舱室的造型。它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中,一动不动已经有三千年之久。不过比我们想的要小不少,仅仅是直径三米、长度五米的一个圆柱体。我不禁狐疑,这么小的一个舱,能放多少宝物?如果有,应该是星渊帝国最珍贵的神器了吧,比如什么“元祖舍利”“百骨王冠”“御容权杖”……

我把这个圆柱体拖进了飞船的货舱,让菲菲扫描它的内部,看看有什么发现没有。正心绪不宁地等着结果,忽然菲菲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左前方一百二十万公里外出现跃迁而来的星际舰队,至少有三十艘主力战舰!它们正在高速接近我方,预计0.4个标准时后发生接触!”

“什么舰队?”我问了一句,不过没等它回答已经知道了答案。

“该死的星渊人,怎么能来得这么快?”我不禁看了一眼蒂莲菲。

“看我干什么,我还觉得是你呢!”蒂莲菲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眼看又要吵起来,我忽然想到了:“我明白了!星渊人搜查过银河偷心号,他们一定偷偷安装了窃听和追踪设备!”

8

到了这关头,逃是逃不掉的。浩浩荡荡的星渊舰队形成了百万公里范围内的钳形包围。像是一条巨龙张牙舞爪,要逮住两只苍蝇,这架势有一种奇特的荒谬感。等到包围完成,星渊人发来讯息,要求我们的飞船与旗舰相连接。

我们自然不敢违逆,很快,大约五十人的全副武装的星渊特种部队冲上飞船,簇拥着一个身形壮硕的大汉。

星渊人基本身体结构和地球人类还算相似,但每次见到他们都会让我头皮发麻。他们看起来像是长着钳子、但没有毛发的棕熊,比一般人要高两个头以上。面前的这位,甚至比普通的星渊人还高两个头。他穿着某种看起来很华贵的制服,上面有各种闪闪发光的金属牌饰,显然是身份颇高的军官。

“我是摩罗支将军,这次特别行动的指挥官。”此人用银河通用语粗声大气地自我介绍,又问,“你们已经发现那件东西了?”

“找到了,”我忙说,“你们都拿走吧,我们不要了!”

“你们打开了吗?”

“没有没有,我们刚拖进来,碰都没碰一下……”我忙说。

这时候传来菲菲柔美的声音:“主人,对目标的扫描结果已经出来了。”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个货舱里面装载了一个正在工作的老式冬眠器,里面有一个有着微弱生理活动的冬眠生物,从生理特征来看应该是……”

冬眠舱?生物?这个结果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让我有点毛骨悚然,但更令我毛骨悚然的是这番话对于眼前局势的影响。“菲菲,以后再说好吗!”

菲菲善解人意地闭嘴,但显然已经晚了。摩罗支将军盯着我们,良久叹了口气:“你们两个,不知道为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

我带着哭腔说:“我们不想惹麻烦!你们把它带走吧,我们没意见。”

“带走?我们必须摧毁它。”摩罗支摇头,“立刻动手。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至于你们两个……”

蒂莲菲飞快地说:“我发誓会保密,今生今世,绝不透露,如渝此誓,银河不容!”

“俺也一样!”我忙跟着说,“请领导放心。”

摩罗支沉声说:“请你们放心,我很放心。”

我还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已经看到众士兵举起了形状奇特的星渊枪械,对准了我们。

“不要!”我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动作,居然是挡在了蒂莲菲面前。但这显然没有任何用处。我冷汗直冒,心脏跳得比脉冲星还快,周围似乎变成了被抽干空气的真空——

“很抱歉,”摩罗支难听的声音中似乎还真有点歉意,“但这件事牵涉实在太大,三千六百亿星渊人民的命运都在里面,恐怕你们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等等!就算、就算你要杀了我们,也该让我们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还想争取点时间。

“我不能说,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的。”摩罗支森然道,“预备——”

“那个人就是疯帝卡娜!”蒂莲菲猛然大叫出声。

摩罗支和星渊士兵们霎那间怔住,同时我也明白了。

星渊文明中,金字塔的塔尖,建成后只能有一个人驻足。这个光年级金字塔必然也要遵循这个传统。位于塔顶的终极坐标,无疑已经暗示了此人至高无上的身份。

一切所谓宝藏的烟幕弹,最终不过是为了掩护这位冬眠者逃离,层层加密的坐标,是为了让忠于她的势力破解后来救她……能让人这么做的,除了当年的末代女帝卡娜十九世,更有何人?

将军却摇头:“你说错了。她不是卡娜。三千年前的那位疯帝已经在大爆炸中化为灰烬。但愚忠的保皇党救出了她的皇太女,琴娜公主,那时候……也是现在,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件事其实当年已经从宫廷总管的大脑中提取出来,但担心公主还活着的消息会引起政局动荡,必须绝对保密,后来随着军阀混战,星渊文明一度崩溃,这段秘史也无人关心了……最近我们根据出土资料,再去核对历史档案,才知道这里的秘密多么惊人。好了,现在你们知晓了一切,可以安心上路了吧?”

“等等!”蒂莲菲说,“我还是不明白,就算这个女孩是星渊皇室的末代公主,帝国已经结束三千年了,是非恩怨都成为历史,你们为什么还要杀了她?她还是个孩子!”

摩罗支脸色很难看:“星渊人的事,你们永远也不会懂的。我已经说得太多,现在,你们可以安心离开了。”

星渊士兵的枪口有刺眼的红光闪烁,显然已经准备发射。

蒂莲菲抓住了我的手,我暗叹一声,闭上眼睛,也把她的手握紧。

9

过了几秒钟,又或者是几分钟,我已经无法计数。我回顾完了自己长达三百五十年的丰富多彩的人生,但预想中的开火声,却一直没有听到。我忽然想到一个古怪的理论,说人如果第一时间被高速子弹或激光杀死,在听觉神经传导完信号之前大脑就被毁灭,肯定听不到声音。难道我已经死了?

但我分明还能感受到蒂莲菲温热而汗津津的手心。这也是幻觉?

有奇怪的声响传来,我不由睁开眼睛。发现星渊士兵一个个变得神情痛楚,面目扭曲,好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动弹不得,他们似乎想张嘴说话,但喉头蠕动,说不出口。

我想问:“你们没事吧?”但觉得去问候准备杀死自己的敌人,这事似乎有点说不通。但我看到,他们的目光逐渐集中在我们身上,哦不,应该是我们背后的后舱通道……

我回头看去,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通道尽头出现,向舰桥走来。那身影看起来像是猫咪一般,小巧而又纤细,但步履庄严稳重,看起来又具有渊渟岳峙的气场。

难道她就是星渊皇室的那位传人,琴娜公主?

“她怎么跑出来了……”我自语道。

虽然这不算是一个问题,但话痨菲菲还是回答了:“主人,我发现你们处于危险中,我的防卫系统力量薄弱,无法保护你们。既然星渊人明显忌惮冬眠舱里的人,所以我选择连接到冬眠舱,进行快速解冻,以争取转机,目前看来——”

“好了,别说了!”我怕摩罗支将军一怒之下先杀了我们。好在将军目前也是自顾不暇。他也和士兵们一样,被施了定身法。

琴娜从我们身旁经过,只瞥了我们一眼,又走到星渊兵将的面前,毫无惧意,却又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一群在龇牙咧嘴的大熊。

“开、开火!”摩罗支将军勉力发出声音,“快消灭这个怪——”

大部分人还是动弹不得,只有几个最坚韧的士兵艰难地将枪口转向琴娜,吃力得仿佛在挪动千斤巨炮。我见他们的目标不再是我们,忙拉着蒂莲菲躲到了一边的操作台后。此时,没有人再多看我们一眼。

琴娜视若无睹,开始说话,或者说更像是唱歌,那些音节我完全不懂,但听起来非常悦耳。在高度紧张中居然也让我松弛了一点点。我在边上仔细看了几眼琴娜,深感星渊皇室的血脉果然与众不同,模样比一般星渊人可爱多了,对地球人来说也颇具杀伤力——这让我忽然想养只会说话的宠物猫。

但随着琴娜的吟唱,星渊士兵一个个扔掉了配枪,表情从痛苦变成麻木,又从麻木变成了陶醉……他们舒展眉头,随着琴娜的声音摇摆起来。

将军还好点,稳住了身形。他用星渊语呼叫,让士兵动手,但众人呻吟怪叫中,没有人服从他的命令。将军一声怒吼,掏出一把爆弹手枪,对准女孩,就要开枪。但手抖得太厉害,竟然完全扣不动扳机。

女孩继续吟唱,声音更加温柔甜美,但其中隐然有着磅礴之力。摩罗支发出不知是哭是笑的吼叫,忽然举起枪,对准自己的额头——

砰!

将军的脑袋消失了,血花乱喷,巨熊般的身躯轰然倒下——

我和蒂莲菲在操作台后面看得瞠目结舌,瑟瑟发抖。我问:“他们疯了吗?”

“我想起一个传说,”蒂莲菲低声对我说,“星渊人是从一种真社会性动物进化来的,类似于地球上的昆虫。他们必须服从其首领的命令,这是印刻在他们基因中的本能,也是星渊王朝能延续五万年的秘密!即便帝制已经消亡了三千年,但当真正的皇家血脉出现时,他们仍然无法与其控制力相抗衡。星渊人一直否认,说是敌国的污蔑之辞,但看来这是真的……”

“怪不得他们必须要干掉这个公主,”我恍然大悟,“只要她一唱歌,星渊人的真社会性基因就复活了,必须效忠于她,这歌声到底有什么魔力?”

蒂莲菲还没有回答。琴娜已经不再唱歌,在摩罗支将军的尸体前,众士兵已停止抵抗,如行尸走肉一般呆立在琴娜公主两边。她朝对面的星渊旗舰走去。众人跟随在她后面,就像之前跟在摩罗支将军后面一样。

我们巴不得这些麻烦精以光速离开这里,但琴娜走到气密门之前,又回过头来,对我们招了招手,用古星渊语说了几句话。

菲菲替她翻译了出来:“尔等救驾有功,随朕来吧。待朕重整帝国,再登大宝,必有厚报。”

这当口,我哪里还想要什么“厚报”,只想远离这些要命的是非。但此时,几个刚刚倒戈的巨熊士兵向我们走来,把我们夹在中间——我还是想想能拿到多少厚报吧!

10

琴娜来到星渊舰队的旗舰上,让摩罗支将军的副官召集各舰舰长和其他高级官员前来旗舰开会,如法炮制,不费吹灰之力就控制了整支舰队,特别是第一时间控制了对外通讯的设备,让她复生的消息不会外传。大约十万人,包含数百艘舰只的军队,成为了琴娜的第一支御林军。

后来我查阅了若干资料,才明白了古代的星渊女帝是怎么控制民众的。那是一种脑电波和信息素经过长期进化,共同作用的结果,必须面对面,在大约百米范围内才能建立连接。在部落时代,每个部落都有一个女酋长,人们也都毫无私心地膜拜自己的领袖。但随着文明发展,部落兼并成王国,王国升级为帝国,最后,某一位女帝占有了整个星球。其他的女主们不是并入这一血脉,就是被清除掉了。

进入统一帝国时代,大部分星渊人一辈子都见不到女帝,真社会性的本能也就逐渐沉寂。商业和娱乐出现了,人们有了自己的生活,理性主义、享乐主义等世俗思潮滋生成长起来。不过地方贵族仍然需要觐见女帝,由女帝册封,建立自己的忠诚,所以女帝的统治仍然极为稳固。皇室分为四个分支,按照复杂的模式通婚,只有集齐四方血脉,才能拥有精神控制力,它也就都集中在女帝及其直接后裔身上。

但当年疯帝卡娜即位后,因为大脑病变,脑波紊乱,不能有效控制臣下,给了革命者以可乘之机。后来,疯帝更是在大爆炸中杀死了几乎所有皇室成员。琴娜公主虽然被救出来,但革命者知道皇室的精神控制力,根本不敢靠近宫廷,只是操纵无人机等远程攻击,琴娜也无力回天。忠心的保皇人士设法把她送到宇宙深处,让她进入冬眠,只留下一个坐标,等待有一天能被人发现后,重整山河。想不到这一等就是三千多年……直到我们打开了这个潘多拉的魔盒(这是远古地球典故,确切意思已经失传)。

琴娜公主——或者应该叫琴娜女皇了——对我们还是不错的,在旗舰上分给我们一间豪华舱室,好吃好喝供养。还多次召见我们,询问我们这几千年来银河系的历史变迁。我们用翻译器可以比较自如地交谈甚至闲聊,关系越发融洽。看得出来,她对我们比对星渊人属下还要亲近几分。毕竟对她而言,那些唯唯诺诺的奴隶们刚刚造反,逼死了她的母皇。但琴娜对我们还是看得很紧,不肯让我们回到自己的飞船上,更不让我们和外界有任何联络,显然是为了她的复辟计划。

琴娜逐渐对我们透露,她的计划是让舰队以正常方式回到星渊母星附近,在轨道防御系统毫无戒备的情况下杀入母星首都,俘虏联邦政府、议会和军队的高级官员们。当琴娜控制了这些高官后,就可以通过他们再控制地方星系,最后让帝国复辟。但我和蒂莲菲都感觉,她的封建时代思维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要控制百亿人口的星渊母星无论如何得需要漫长而复杂的过程,期间很容易泄露消息。星渊的数百个星系州一旦得知母星发生政变就会举起武器宣布自治,不会屈膝在女帝的麾下——除非他们当面见到女帝本人,但这又谈何容易?各星系地方军和女帝的御林军必然发生一场浩大的内战。这场战争将延烧到银河系的两条旋臂之间,不知道将有多少大陆、星球、星系、星团毁于战乱。

我们把这种担心告诉琴娜,琴娜摆摆手,说:“先帝圣训:让星渊再次强大,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何况这些造反作乱的贱民本来是咎由自取。”

我和蒂莲菲对视一眼,都感到一股寒意。蒂莲菲说:“陛下,那都是三千年前的往事了。现在的星渊人和您当年的臣民已经隔了很多代,他们都是无辜的人民。”

“他们身体里还是流淌着一样的血脉。”琴娜冷然说,“不然这些士兵也不会臣服在朕的面前。朕也不是没有给他们机会:只要归顺帝国,朕可以既往不咎。这也是为他们好,无论走多少弯路,星渊一族最后仍然要回归女主帝制下,这是他们的本性和宿命。”

蒂莲菲还要说什么,我怕她触怒琴娜,忙岔开话题:“陛下,我上次跟您汇报过的第三坐标和第四坐标的货舱,是不是要派人去取回来?我怕那些无法无天、唯利是图的坐标猎人很快会破译出来,捷足先登,窃取星渊帝室的禁脔!”

“不错,”琴娜颔首,“多亏了你的提醒。那这样吧,云先生,你和蒂莲菲女士比较熟悉情况,就请你们去为朕找回来。”

这正中我下怀。当然我的主要目的已经不在这些宝藏上,只想找一个从这场乱局中脱身的机会。正在高兴,琴娜又加了一句:“你们各带一支分舰队去一个坐标,够不够?我会派遣一批最能干的军官辅助你们。”

说是辅助,其实还不是监视和禁锢?在几百头大熊的时刻注视下,我们没有任何跑路的机会。即便有,我们分隔一千多光年,也不知道对方的情况如何,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老老实实,继续为这位年轻的女帝效力。

好在这次没有发生任何意外,那些坐标猎人也没有来搅局,几天后,我们都顺顺当当地取回了那两个藏匿数千年的货舱,和琴娜的主舰队会合。而此时,主舰队也接近了航线的终点,距离星渊母星只有二十光年左右,下一次跃迁就能够泊入母星的高轨道了。

舰队按照琴娜的指示和母星通讯,告诉他们并没有找到任何古星渊皇室的孑遗,应该只是无稽的谣传,不过找回了一批古代的宝藏,总算颇有收获。母星也比较满意,让舰队尽快回来复命。

琴娜心情很好,母星显然毫无防备,占领首都将会易如反掌。不过为了演戏,她也打算拿点宝贝出来。她问我们在那些珍宝中有什么特别珍贵的。我告诉她,其中有长宽高比是绝对精确的1:3:9的黑石摆件,有上古沙人的四维体圣书,还有最珍贵的古地球爬行动物泡酒……

琴娜听着毫无兴趣,我只得又告诉她:“对了,最里面还有一个保存得十分完好的磁悬浮装置,内部悬浮着一根镶嵌十八种宝石的合金权杖,看起来光彩夺目,似乎内置有复杂的仪器,但搞不明白用处。

琴娜问了下大小形制,惊道:“这莫非就是御容权杖?历代星渊女帝登基必备的神器!”

我也大吃一惊:“原来这么有来历啊!”

“快拿来给我看!”琴娜急不可耐地说。

我遵命带来一根权杖,在众人面前捣鼓半天,打开了一个开关后,出现了一幕奇景:数万年来百代星渊女帝的仪容投影在我们周边的空间,远远近近一一浮现,每张面孔都细致入微,从各个角度凝视着我们,有的好像还在点头或说话。仿佛是一个众神降临的万神殿,又或者是一个奇特的时空漩涡。

对星渊人来说,这样的场面比对我们的威慑力更强百倍,在场的星渊将领和官兵都当场匍匐在地,一个个抖似筛糠,泪如雨下。就连琴娜也不敢怠慢,在诸多先帝面前恭恭敬敬地跪拜行大礼。权杖里似乎储存了许多代女帝的脑电波,似乎也能重新发射出来,威震所有的星渊人,包括琴娜在内。

这正是我等待的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我走到正在恭敬行礼的琴娜背后,举起权杖,狠狠地打在了她的后脑上。琴娜还来不及哼一声,就倒下不动了。

11

我在波利比乌斯教授的著作中见到过御容权杖的记载,也因此想出了整个脱身计划。但我本想乘众人失魂落魄的当口悄悄行事,却失算了,一旦女帝的脑电波出现变化,几乎所有星渊官兵都立刻能够感应到,他们向我们望来。发现是我袭击了女帝后,星渊人的惊愕迅速化为愤怒的烈焰,群情汹汹,呐喊着就要朝我扑来。

“别动,”我大吼道,举起权杖,“只要按下上面这个按钮,这根手杖中储藏的大约十克反物质就会发生湮灭,导致大爆炸,你们和女帝陪我一起死!”

众人投鼠忌器,不敢向前,只有蒂莲菲反应迅速,躲在我的身后。

“查尔斯,你在干什么!”蒂莲菲说,“要害死我吗!”

“我是为了救你!还有他们!还有金银河系!”我苦着脸分辩,向门口退去,“先回到我们的飞船上去再说。”

黄金牧野号和银河偷心号的联合体连接在旗舰的尾部。走完这几千步是我一生中最困难的一段路程。整个旗舰上的船员和士兵都围堵在我们周围,离我们很近,一步步随我们移动,不敢太靠近也不远离,一个个怒骂不已。

“陛下对你们这么好,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忘恩负义的贼子!”

“放下陛下,还可以饶你们一条狗命!”

翻译器把他们的语言翻成人类语,蒂莲菲忍不住说:“你们怎么这么效忠女帝了,几天以前你们还是联邦的忠诚卫士呢,都忘了吗?”

“哼,我等已经迷途知返!从此效忠陛下,再不会糊涂了!”

“魔鬼,不要再想诱惑我们!”

“星渊帝国永在!琴娜陛下万岁!”众人一个个热泪盈眶,热血沸腾。

我对蒂莲菲说:“别费口舌了,这是他们的生理本性,无法改变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连接银河偷心号通道的入口,我挟持的琴娜居然在这时候醒来了,嘟囔了几句,当她稍微搞明白目前的状况时,顿时发出极度愤怒的嘶吼,在我怀里挣扎起来。她脑波的感染力让星渊人的情绪更加沸腾,不顾一切地就要扑过来。

我不可能真的引爆权杖,因为我不想死,更重要的是——这权杖压根没这种功能,我只是在唬人。正手足无措,蒂莲菲忽然变得面目狰狞——这不是比喻。

她的身形暴长,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吼,面部骨头开始拉伸和变形,皮肤上出现了蜥蜴的鳞片和鳄鱼般的长纹,嘴里也伸出了乱七八糟的獠牙。是的,她体内的灵龙基因允许她在人和龙两种形态间发生变形。

琴娜一时也吓呆了,停止了吼叫。蒂莲菲瞪着她,怒吼道:“别嚎了!再嚷嚷,老娘立刻啃掉你一根手指!手指吃完了吃脚趾,脚趾吃完了吃尾巴!”

琴娜望向我,我摊了摊手:“她是认真的。”我能理解她的感觉,有一次在床笫之间我们发生争执,她忽然变成这副模样,说要活活吃掉我,令我长期都产生了某种功能障碍。

琴娜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流出了泪水,鼻子一皱,居然抽抽噎噎哭了出来。

“呜呜,蒂莲菲姐姐为什么会这样,呜呜,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妈妈……妈妈呀……”

她的眼泪逆流成河,受琴娜的感染,前前后后的星渊士兵们也被巨大的悲伤所笼罩,坐下来陷入了嚎啕大哭。

“别嚎了!”蒂莲菲更凶巴巴地说,“让他们服从命令,放我们离开这里,不得追踪!要不然,让你尝尝老娘的手段!”

“好,放他们走,不得追踪,呜呜,呜呜……”

星渊士兵都哭泣着让开道路,我和蒂莲菲几个箭步冲进黄金牧野号,启动了星云XIV级超光速引擎。当然,手上还抓着哭泣不已的星渊女帝。

三分钟后,在宇宙中最快的加速度下,黄金牧野号 — 银河偷心号联合体已经距离星渊舰队五千公里,再一跃便打开虫洞,飞到数百光年外去了。

12

逃离星渊舰队的控制后,怎么处置琴娜就成了最棘手的问题。

琴娜从恐惧中恢复过来之后,就歇斯底里地大骂我们背信弃义,愚不可及。说要让我们受尽六十四种星渊酷刑而死,后来又改了口吻,说可以既往不咎,只要送她回去,我们要什么好处尽可以提,甚至复辟成功后,可以封我们为左右宰相,如果要钱,可以送我们几百个星系;见这一套仍然无效,又说要诛杀我们的九族……我好心让菲菲给她准备点饮食,却被她扔在地上,一口都不吃,宣布要绝食而死。

看到这一幕,蒂莲菲对我说:“我突然觉得当时离婚是对的。”

我也不禁点头:“是啊,要是当年我俩生个孩子出来,搞不好就是这么顽劣……”

我们疲累之极,也不管她,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琴娜仍然在大发脾气,我调了一杯古地球的参汤咖啡,一边喝着,一边看了一段菲菲推送的新闻,然后我去找琴娜:“我说陛下,最近这段新闻你应该看看。”

“什么破新闻,不看!”琴娜别过脸去,但银河通用语的播报仍然传进她的耳朵里:“据悉,星渊第十三舰队在距离联邦首都二十光年外的星区遇到突袭,旗舰被反物质武器摧毁,摩罗支司令官在内的三千名官兵都殒命长空,加上其他一些被波及的战舰,死亡人数至少高达万人。星渊联邦发言人谴责这是来自宇宙海盗组织的恐怖袭击,但宇宙海盗组织予以否认……也有消息认为,星渊军内部可能因为最近的宝藏事件发生了内讧,摩罗支将军已经被杀……”

琴娜惊讶地转过脸来,看到几段视频:一支星渊舰队横亘于星河间,巨舰连成长龙,小飞船往来不绝,看起来也十分正常。但骤然间,最大的旗舰被某种看不见的武器击中,瞬间变成了一轮明亮的太阳。等到光亮熄灭后,巨龙般的星舰已经化为乌有。周围许多舰只也纷纷起火爆炸,或者四散奔逃,中间又撞击了其他的战舰,导致进一步的损毁,场面惨不忍睹。

“这是一个陷阱,”我告诉她,“星渊联邦从来没有相信过你的计谋,他们是想稳住你,然后除掉你,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如果我们还在旗舰上,现在恐怕都变成星际游离分子了。”

“这怎么……怎么会呢……”琴娜呆若木鸡。

“那些士兵,他们真的绝对忠于你吗?恐怕未必,你还没有控制他们每一个人,也许早就有人把信息传给星渊联邦了。”

“但也许是因为朕失踪后的混乱才导致舰队没有防备!如果朕在旗舰上,或许……或许能发现……”

“就算你发现了,也只是提早和星渊联邦开战,他们绝对不会再和你当面接触,你毫无胜算。就算有万一的希望让你夺回母星,坐上帝位,星渊人,包括你自己,也会回到石器时代,在泥巴里拿着树枝打架,这值得吗?”琴娜默然。“醒醒吧,孩子,这个银河系中,已经有太多让人讨厌的皇帝了,不需要再多一位。在帝王权位之外,还有更大的宇宙,更大的生活。”

琴娜的神色迷茫:“但是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当女帝的可能,我不知道还能干点什么……”

我和蒂莲菲对视一眼,蒂莲菲微笑着:“也许你可以学习一些别的技能,比如,坐标猎人?”

琴娜发出一声哀嚎:“干这破事?朕还不如继续冬眠呢!”

尾声

致星渊联邦相关的人士:

你们或许知道我们是谁,或许不知道,但我肯定地知道你们在寻找什么人。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

坏消息是,正如你们通过其他渠道可能已经发现的,那个人并未随摩罗支将军的旗舰消失,而是毫发无伤地离开了。

好消息是,你们不必担心此人会再回来。那个人已经再度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里冬眠,再也不会出现,起码在一万年之内不会。其坐标唯有我们知晓,绝不会外传。但如果任何可疑的事发生在我们身上,让我们无法向某个寰宇网址定期发关密码,这个坐标,以及整个事件的相关信息将立刻自动被发送给除星渊之外的全银河系各大文明,我相信天火共和国、波江联合体和外旋臂贸易同盟等都很有兴趣知道这个坐标,并得到这个冬眠者。你们知道这对星渊文明意味着什么。当然,我们如果平安无事,这一切都绝不会发生。

请忘了我们,而我们也会很快忘记这个坐标。

本邮件不必劳烦回复。

您的朋友们。

责任编辑 丁东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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