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历史向你致力

郑勇　杨晓生

历史注视着每一个有抱负、有作为的人，历史也会向他们及他们的功绩深深敬礼。他们之中有成功的勇士，也有壮志未酬的志士。

这里，我们要介绍的是一位可敬的“骑士”。他的名字叫张力。摩托车运动是他所追求的事业。

虽然他可以有多种选择，但他偏偏选择了一条充满艰险的路

戴上锃亮的头盔，穿上鲜艳的护具，17岁的张力笑了。他终于成了北京摩托车队的一名队员。

然而，摩托车作为一个运动项目，毕竟不是去兜风。铁骑、高速、你追我赶，这固然威武；但同时也意味着危险、事故和意想不到的后果。

1979年第四届全运会前夕，正当他满怀信心地准备迎接入队后的第一次全国大赛时，训练中他不慎被掀下了车，锁骨折成三节，他住进了医院。

1980年，在一次训练时，他又摔倒了。车子压在他身上，车把插在护具下，扯破了运动服，腹部重重挫伤。这一年的全国性比赛，他又没能参加。

1981年底，他的技术已列全国之冠，他满怀信心地和队友一起赴长沙比赛。预赛阶段，他斩关夺隘，成绩一路领先。可万万没有想到，在跑道序时车刚发出，固定方向把的螺丝松了。车把一塌，将他摔下了车。右臂脱臼，疼痛难忍……

全国性摩托车大赛，一年只有一次啊！在别人名下清清楚楚地标着“冠军”、“亚军”，而张力的名下仍然是个零。

零是冷漠无情的。一身零蛋使他的工资、奖金比别人低了一大截。一身零蛋使他得了个美名“训练冠军”。

不到20岁的张力，经历了如此众多的挫折，摩托车运动这条路似乎已到尽头。

中学时的班主任来看望他。她劝张力：“别再冒险了，退队吧。我帮你复习功课，保证让你考上大学。”

张力何尝不知道摩托车运动的危险？不久前，他的队友郑浩坠车身亡，他曾失声痛哭。

张力何尝不想上大学？恬静的校园，多么富有诗意。

张力又何尝不能上大学？高中时，十几个班的学生里选拔出一个尖子班，他是尖子班的班长。

一架天平摆在张力面前。天平的一侧是令人羡慕的校园生活，另一侧是血汗充斥的训练场。张力毅然选择了后者。一贯听话的张力，第一次没听老师的话。

亲友来劝他，他摇摇头说：“你们劝我，只会影响我的情绪，不会动摇我的决心。”

他死死地认准了自己所要走的路。他豁出去了。

虽然他得到了许多奖牌：但他认为没有一块是算数的

张力虽然屡经失败，但每一次失败不仅没有使他退却，反而成了他向成功奋进的阶梯。

1982年全国摩托车越野冠军赛的金牌终于佩戴在他的胸前；1983年，他又一次获得全国冠军。

喜悦随成功而来，荣耀伴成功而生，这是人之常情。但张力没有喜形于色，他默默地把奖牌放进柜子里。

他还曾获得中华人民共和国体育运动二级奖章一枚，三级奖章两枚。同样，他默默地把奖章放进柜子里。他获得这些荣誉，从来都没有向家里人说，父母亲总是从电视里和报纸上才得到他获奖的消息。

张力是清醒的。他知道，戴上再多这样的奖牌，在国际比赛中也摆脱不了跟在别人的车屁股后面喝烟的窘境。他忘不了刚入队时教练的话：在国际比赛中，如果把美国运动员、日本运动员和中国运动员排在一组的话，美国运动员将超出日本运动员一圈，而日本运动员又将超出中国运动员一圈。他清楚地记得，在日本训练时，人家象带小孩子一样带着自己。他无法忘记，意大利队来访，提出用少年比赛的方式和我国运动员比赛。

每当世界大赛完毕，获胜者佩戴花环向观众喷洒香槟酒的时候，张力就坐不住了。什么时候能在世界摩托车大赛中升起五星红旗，奏响《义勇军进行曲》？

张力的眼睛盯住国际领奖台。

虽然他意识到自己不一定拿到世界冠军但他相信自己能播撒冠军的种子

张力去意大利接受训练，意大利教练的儿子驾小汽车到机场迎候。那金发碧眼的小伙子开起车来真帅。车上高速公路，张力觉得似乎整个车都飘了起来。高速气流擦过车体，发出“咝咝”的鸣啸。周围的一切好象都不存在了，萦绕着他们的只有速度，速度…

整个世界就是在令人晕眩的高速中发展着。十几年的进程，超过了以往几个世纪的总和。而我们呢？耽误了整整十年！其实，又何止十年！

摩托车运动是以高度发达的工业为后盾，以雄厚的经济实力为基础的。日本有高度发达的工业，“本田”和“铃木”垄断了国际摩托车市场；美国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可以成千上万辆地购买先进的摩托车。而我们呢？自己生产不出高质量的摩托车，又没钱大批地从国外购买。

外国运动员每年上车训练的时间达200小时以上。中国运动员每年上车训练还不足100小时。为什么？我们的运动员要用与训练相等的时间对车辆进行修修补补。

差距，谁能不正视这客观存在着的差距呢？

差距太大，自己达不到的目标，何必再拼命呢？——这是一些人的想法。

差距的缩短要靠几个梯队的“接力”。跑“第一棒”的人，不可能冲到终点。但“第一棒”同样是主力，而且是奠基的主力——张力知道，国家也许并不指望他们这一茬运动员在世界上拿摩托车大赛的金牌，但国家盼望他们能够训练出拿金牌的人。此刻，他还不是教练，但他知道教练需要他们成为勇敢的“头羊”。

面对高难度动作，有些运动员怯阵了，车到障碍前就是不敢加油门，磨磨蹭蹭的，不是越过障碍，而是“爬”过障碍。

“头羊”不好当，张力第一个跳的最多，他挨的摔也最多、最狠。内行人都知道这里有几分险，几分危。意大利教练波阿诺有眼力。他惊叹道：“张力当不了世界冠军，但他若当教练，一定能培养出世界冠军。”

去年队里来了四位新队员，每人发了两副线手套。小伙子们噘嘴了。线手套不结实，而且爱打卷，抓不住车把。没办法，我们国家就这个条件。

张力知道了，他笑嘻嘻地对小队员们说：“行了行了，别噘嘴了，明天我发给你们羊皮手套。”第二天，张力便一人手里塞了一副。

嗬！羊皮的，还是外国货呢！小伙子们拿着漂亮的手套，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可是，再看看张力那副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破手套，又不好意思了。

“张力，出国一次才能落下一副这样的手套，给了我们，你用啥？”

张力笑了：“谁用不一样，只要能在比赛中出成绩就行。走，训练去。”他跨上摩托车，带着四个小队员练得虎虎生风。

在隆隆作响的摩托车群中，张力更加意识到群体的重要。孤竹易断，十zhu难折。只要具备了集体的实力，摩托车事业不愁翻不了身。

张力走向国际领奖台的宏愿寄托在集体之中。

虽然这一次他未能最后压倒山本但在意志和心理上他占了上风

北京老山摩托车场。1982年中日摩托车友谊赛。

一拉溜十几辆摩托车一字排开。选手中有当年日本全国亚军、国际级A级选手山本腾司。山本自信这次冠军的桂冠也不会旁落。

预备信号发出了。十几辆车“轰”地一声同时发动了。张力捏紧离合器，逐渐加大油门。胯下铁骑象一匹听到金鼓声的战马，吼叫着，喘息着。张力用余光瞄了一眼山本腾司，山本象一只见到猎物的猛虎，踡伏着，抖动着，双眼紧盯着起跑线上的挡板。

挡板突然倒下（这是发车信号），就在这一刹那，张力猛地松开离合器，摩托车象一发子弹呼啸着射了出去。观众发出一阵欢呼。一发车，张力就紧紧咬住了山本，两辆车前轮贴后轮，把其他车远远地抛在后边。山本想甩掉张力，甩不掉；想压住张力，压不住；他心一慌，操作失误，张力抓住时机一加油门猛一下冲到了山本前面。

中国运动员跑在前面了！观众发出了海啸般的欢呼，车到哪里，欢呼声就跟到哪里。在国际比赛中，中国从未赢过日本，这是中国运动员第一次跑在日本运动员前面。张力感到从未有过的痛快，观众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自豪。

张力稳稳地驾着车，像一阵狂风在赛场上飞掠，山本紧跟在后面，狂追不舍。一圈，两圈……九圈了，张力还跑在前面，胜利在望了1

山本急了，在一个上坡弯道上，他违反常规，加大油门强行超车。摩托车怪叫着猛冲了上去。

凭借摩托车运动员特有的敏感，张力完全明白身后发生的一切。在暂短的一瞬，他面临着两种抉择。要么收一下油门，让一下道，这样最安全；要么不让，压住山本。他选择了后者！

山本万万没想到，张力没有屈服，没有手软。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铁骑”，眼看着向张力撞去。两车相撞，发出金属撞击的巨响。张力倒在跑道上，山本摔进了树林。一旁观战的日本教练大为震惊，他不敢相信，中国运动员竟这样厉害。只见两名运动员同时爬起，向自己的摩托车扑去。然而，张力的车被撞坏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满脸是血的山本跨上车，一溜歪斜地向终点冲去。

他没有最后战胜山本，但在观众中心目中，张力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他们冲张力喊着：“张力！好样的！”

虽然他壮志未酬但他死而无憾

时间，1984年5月24日，上午9点。

地点：济南摩托车训练场。

摩托车群狂奔着，咆哮着。

张力身着红色护具，骑着他心爱的铃木250型越野车飞驰着。橘黄色的车身格外耀眼，高高翘起的叶子板象雄鹰的两只翅膀，凌空欲飞。

这次来济南集训前，体委为国家集训队制定了目标——两三年内达到亚洲最高水平，与日本争个高低。突破口选择了双峰跳跃。

双峰，一高一低，低的一米多，高的近两米，两峰相距11米。两年前，在我国能跳四五米远的运动员就算是优秀选手了。11米，这哪里是跳，简直是飞！

面对世界水平的高难动作，有的队员怵了，开车冲到跟前，条件反射般地收了油门，从低峰起跳，重重地砸在前半坡，五脏几乎被震得翻出来，车把被颠得东摇西晃。有的队员干脆开车“爬”过双峰。

张力又当“头羊”了。他很清楚双峰跳跃的危险。他曾亲眼看到日本教练在试做这个动作时险些失误。但他很清楚，国际上越障碍难度越来越高。“大家都站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怎么攻下高难动作？”

他毅然加大油门，向双峰冲去。

一次，两次，三次，他没能跳去过，车砸在高峰前坡上，减震器被压得“咯吱、咯吱”地响。

三次都失败了，然而，他清楚地体验到，每一次失败都向成功迈进了一步，第三次的落点已接近峰顶了。

他第四次向双峰冲去，换档，加油，调整重心，双手将车把轻轻一提，摩托车轻捷地飞了起来，稳稳地落在峰顶。成功了！张力驾车飞过了双峰——象一弯彩虹！

喜悦油然而生，心情不亚于拿了冠军。“铃木”象一头欢快的小鹿，载着张力欢蹦乱跳地在训练场上兜了一圈。他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构成一个“V”字。

成功者谁不想乘胜追击呢？越是成熟的运动员，越希望自己的成绩扎实、巩固。为了更好地体会动作要领，为了给队友增添更多的经验和勇气。张力又起步了。那只曾向队友们示意胜利的右手重新攥紧了油门。护镜下那机敏的双眼，放射出夺人的目光，这目光中蕴含着期待、向往和鼓舞。张力第五次冲向双峰，再一次向峰顶飞去。但是，就在车落在峰顶的一瞬间，后轮意外地弹了起来，张力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掀了下来，那97公斤重的摩托车重重地向他砸来……

五月，花开的季节；九点，太阳上升的时刻；22岁，正值青春年华。此时此刻，他却闭上了双眼，那辆橘黄色的“铃木”负疚地躺在一旁，“卜、卜、卜”地，向着自己的主人啜泣。

“我当不了冠军，但我愿变成一粒石子，为今后的冠军铺路。”这是张力的誓言，也是张力的宿愿。

安息吧，勇敢的骑士。人民，知道你的功绩；历史，向你致礼!

（题图：于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