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酒吧

1999-06-14 14:27○孔明珠
现代家庭 1999年7期
关键词:侍者店长社长

○孔明珠

“约会酒吧”原先是东京新井药师车站拐角处的一间空屋。我的朋友高木社长动了它许久脑筋,直到房价一降再降,房子主人快要跳楼的时候才到银行抵押贷款租了下来。一眨眼的功夫,修建成霓虹闪烁、外观颇为新潮的“约会酒吧”。

别看高木社长长着个秃脑袋,成天穿件脏兮兮的夹克衫,脑子可不一般,为了有别于东京铺天盖地的有漂亮女郎陪酒的酒吧,他请清一色年轻的男人伺候客人。消息一发布,激起了附近有些余钱、将老未老的女人们的好奇心。

我是开张前三天的大优惠时段去看热闹的。从外面看,“约会酒吧”没什么特别,厚厚的玻璃隔音很好,一推门,“哗”地强劲的音乐扑面而来,身穿白衬衣戴着黑领结的年轻男子殷勤地上来招呼。定睛一看,酒吧里满满当当的几乎全部是女客,以中年女人居多,女人一多,香水味一杂,空气中充满了既甜又暧昧的味道。我紧张得心扑扑乱跳,害怕误入传说中有“牛郎”陪酒的地方。

高木社长让我随便坐,他自己不知蹿到哪里去了。我只好向一个看上去很和善的男侍者要了杯橙汁,慢慢地喝。酒吧的灯光不是太暗,我发现女客大多数是两三个人一起来的,她们的神态不像在居酒屋喝酒吃饭那样放松,穿着也不那么随便,她们化妆得很仔细,一边悄悄地说着话,一边不断地用眼梢扫射穿行在店堂里的男侍者。

我镇定下来后,又发现站在酒吧帐台后面的那个男人,被扫射的频率特别高。那个男人显然是酒吧的店长,和年轻的侍者相比他有些年纪,大约35岁,高高的个子,腰板特别挺,还长得一张帅脸,笑起来竟然颊上一边一个酒窝。店长站在那里笑模笑样地看着他的女客们,保持着审美的距离。

终于,一个满脸雀斑的女人忍不住了,她朝店长招手,冲破音乐声喊道:“老师,你过来陪陪我们呀!”“对啊,叫老师唱歌!叫他跳舞!”女人们七嘴八舌鼓噪道。店长犹豫了一会,抬起双拳往下压做了个让大家安静的动作,踏着舞蹈似的步子走了过去。女人更兴奋了,连忙斟酒给他,逼着他连喝两杯,店长做出不胜酒力的样子笑嘻嘻地向后仰。“雀斑女”骨头顿时轻了几两,说:“老师呀,你离开舞蹈俱乐部后,我们多想你啊,知道你在这里开店,我们是一定要来捧场的,可惜这儿地方太小,不能跳舞……”“是呀!真遗憾!”几个女客异口同声,都动肩膀扭腰地好像有浑身的舞蹈天赋没有地方发挥似的。店长说:“不能跳舞,可以唱歌啊,你们唱卡拉OK好了,来……”他站起来要去拿话筒,却被一帮女人拦腰抱住,不让他离开。嘻嘻嘻哈哈哈,整个店只听到她们几个人放荡的嬉戏声,很多客人都感兴趣地看着她们那桌,几个男侍者互相做鬼脸,店长的表情很尴尬,想离开又不能硬走,他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嘘……”道:“不要吵,不要吵……”乘她们等待下文的一刹那,站起来朝厨房走去。

这时高木社长回到我座位旁,他没有暴露老板的身份,低声对我介绍店长的情况。这位英俊的店长原来是在东京俱乐部教国际标准舞的舞蹈老师,日本有很多中年主妇有闲、有钱,缺少交际,常常聚集在一起,到这儿那儿学点什么东西消遣,“国标”虽然难学,但是见有这样英俊的小伙子相伴,肌肤相近的,寂寞的中年妇女好不快活。可是教舞蹈算临时工,工资不高,店长自从把外地的老婆和两个孩子接到东京后,挣的钱连日常生活也不能应付,很苦恼。正巧高木社长逆向思维想开个让男人服侍女人的酒吧,便看中他当“约会酒吧”的店长,想让他把那些中年妇女从舞场拉到酒场来,但是究竟如何经营这种性质的酒吧,看来不要说店长还没有经验和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连脑瓜子挺灵的高木社长也没有把握。

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店长像一个初次接客的姑娘,羞羞答答躲在开放式厨房后面,不停地找脏杯子洗以拖延时间,那几个女人见他再也不过来,疯不起来,没趣地喝了一阵酒准备散伙,店长见状急忙把她们送到门口,低头哈腰道歉。雀斑女人赤红着醉醺醺的脏脸,把胸脯贴到店长的臂膀上,在他耳旁说了几句悄悄话,并把一张千元的小费塞到店长的手里,店长回头看见我们都透过玻璃门在看他,不知所措,拿也不好,不拿也不好,两个人推来搡去,最后还是收下了。

东京的夜晚是漫长的,除了灯红酒绿的闹市中心,各个地铁车站附近,类似“约会酒吧”的卖酒处数不胜数,招引人们掏口袋打发时光。可是我听高木社长埋怨道,新井药师这地方太保守,日本女人晚上几乎不怎么出来,害他搞“约会酒吧”的企画没落到实处。他说我有文化见识广,动员我想想办法改变局面。我听了哈哈大笑,说他活该倒霉,我怎么会跟他联手勾引良家妇女呢?不过我对日本妇女问题一直感兴趣,暗下一直在搜寻素材,便答应他再去店里看看。

那晚已经11点半了,我从超市下班弯到“约会酒吧”。店里出乎意料的冷清,那几个年轻侍者已经唱饱了卡拉OK,弯头耷脑地靠在墙上,看见我进去,他们高兴地喊我孔桑。店角只有一个单坐的女人,听见我的名字后,朝我打招呼让我过去和她一起坐。那个女人有四十多岁,瘦瘦的,脸色有点暗,衣着却很鲜艳时尚,不像一般在家里相夫教子的主妇,似乎是什么小酒吧的妈妈桑(老板娘),她已经喝得有些醉了,努力睁大眼睛问我是不是中国人?我说是的,她一下子来了精神,要了杯子给我倒酒,并凑向我说她有个中国“爱人”,我知道日语“爱人”就是情人的意思,就说:“是吗?”有些不相信,她急忙说让他马上来和我碰面,真的,马上来。

说着,那个瘦女人起身到角落拨电话,我看见她说了很久才放下电话,回来对我说,稍稍等一会,他马上过来。“他很年轻很英俊的吆……”等待中,女人向我炫耀,“很好很好的,比日本男人还要强……”她又引我为知己似的秘密对我低语,醉意使她的脑袋撑不住一下一下倒在自己的臂弯里。又等了一会,她的情人还不来,她表现出焦急的神情,一根一根地抽烟,我就劝她说,今天太晚了,你回去吧,以后有机会。可是瘦女人固执地摇头,坚定地说:“我让他来,他一定会来的,他听我的话。”为了证明她的话,又从小包里取出个皮夹子,翻开,是一张照片。“瞧!我的爱人,他叫李明……”我看见确实是个30岁不到英俊的小伙子,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站在富士山脚。

也许是看见我吃惊,瘦女人有些得意,她又踉跄地去打电话,酒吧里正好在放一张轻柔抒情的CD,我听见她在那里辩解,没有喝醉,可是对方好像认定她喝醉了,不肯答应她的要求,忽然瘦女人换了种口气,苦苦哀求起来,好一会儿才放下电话。回来后,我已经不忍心再看她的脸色,瘦女人慢慢收起照片,自言自语道:“他怎么了?我说让你们中国人见见面,他发什么火呀?我一定要在这儿等他来,我不回去!”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明白那个中国爱人是不会来见我这个大陆同胞的,如果他真是那样的角色的话。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1点钟,再也没有客人会进来了,几个侍者都围到我身边,我吓得连忙举出高木社长让我“考察”的牌子,大叫:“我不是客人啊,不要你们来陪酒!”店长笑嘻嘻地说:“不管不管,来的都是客。”一个叫大田的小伙子起劲地找唱片出来,放了首外国民歌叫“第五街”,然后把我的名字填进去唱道:有一条街叫第五街,有一个姑娘叫孔桑,她披着长长的头发,有张圆圆的脸……

第二天,高木社长来听我意见。我劝他把店改成男性酒吧算了,我说你们日本男性比中国封建多了,哪里有伺候女人的耐心,除非花很多钱招“豁”得出去的男性侍者,严格培训好了,再开真正的女性酒吧,“约会酒吧”这样半吊子的暧昧酒吧是不会受人欢迎的,人家老女人花钱到你这里看小伙子的脸色吗?!高木社长听了,抓抓他的秃脑袋一筹莫展。我本想说“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那句中国谚语,想了想太过分,就用日语说了句“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一句来作总结,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

过了不久,我看见“约会酒吧”贴出招年轻女孩子当服务员的启事,接着就看见有男客进出那里,又听说大田成了专事唱歌的OK手,隔一会上台献歌一曲,都是最流行的带摇滚味的歌曲,他唱得比原唱还要地道,名气越传越远,引来很多爱唱歌的年轻男女,“约会酒吧”顺势一再降低价格,终于脱胎换骨变成了年轻人喜爱的娱乐场所。

高木社长第一个让日本女人夜间娱乐的企画宣告失败,第二个适应大众消费的企画可以算比较成功的,这不,他怀里揣着从“约会酒吧”赚来的钱到上海旅游来了。

(题图/孟石初)

猜你喜欢
侍者店长社长
《中国出版》理事会
《我啊,走自己的路》迟来的感同身受
一图自测:优秀店长VS普通店长
早已提前死去
猴店长的烦恼
酬道平社长
韩国HI GHY ARN公司社长参观博纳德
内衣店没有店长
各有安宁
它在仰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