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问语气词“吗”以及标点“?”的功能研究

2006-09-21 08:01吴碧宇
现代语文 2006年6期
关键词:标点符号语气胡适

[摘 要] 本文指出疑问语气词“吗”以及“?”都有篇章组织功能和修辞功能,但是在这两个方面既有共性,又有个性。

[关键词] “吗” “?” “功能”

根据林穗芳(2000:50)的考察,“?”源自西方,其产生“主要出于表示语气的需要,用于句末附带有断句的作用”,英语中最早使用“?”是在1534年,最早把它介绍到我国的人是清末民初的张德彝(1947-1919)(ibid:78),1919年《请颁行新式标点符号》把“?”列为新式标点之一(ibid:171)。胡适(姜义华,1998:334)在1915年就提出,无文字符号之害有三点:“(1)意旨不能必达,多误会之虞。(2)教育不能普及。(3)无以表示文法上之关系。”因此,在胡适看来,“?”等标点符号的使用不仅具有语言学上的意义,还有宏观教育上的意义。

“吗”是“么”在现代汉语中的变体,是出于汉语书面语表达的需要(高名凯,1986:447-448)。高名凯(1986:447-8)在谈到“吗”的由来,说道:西洋语可以通过句末降调来表示询问,这是因为“西洋语的声调可以相当自由”,而“汉语的词都有其本来的严格的声调”,一旦“碰到句子中最后的词的声调是向下降,如去声的话,这就很难做得到”,因而,加上“吗”就必然表示询问句了;“吗”用在命题中没有其他任何表示询问的语言成分的情形之下。

从以上三位学者的研究来看,“吗”和“?”各有产生的背景和功能,因此,“吗”不是随时都可以被“?”所替代的。但是在我们看来,三位学者对“吗”和“?”提到的功能,都还不够全面。

Bar-Aba(2003)在考察了Shipley (1960: 330-331)、Lyons (1977: 61-67)、Nir(1986:209;1990: 137-139) 、Meyer (1987)、Halliday (1989: 33-35)、Nunberg (1990)、Vega (1993: 194)、Livnat (2000: 69-70)等人的观点之后,指出“标点符号在大多数情况下具有篇章组织(organizational)和修辞(rhetorical)功能。篇章组织功能分为:切分(segmentational)、程序(procedural)、辅助语言(paralinguistic)、节奏(rhythmical)以及语法(grammatical)功能;修辞功能分为:语用(pragmatic)、情态取向(modality-oriented)、情感驱动(emotive)、增强表现力(expressive)、表明态度(attitudinal)等。前者被认为是‘用来标记呼吸停顿、句法结构和节奏的功能( Ornan, 1993)”。结合关联理论的研究,Bar-Aba进一步提出,所有的书面形式的标点符号都只有程序意义。就此,标点符号的功能可概括为程序功能即程序-组织功能(procedural-organizational)和程序-态度功能(procedural-attitudinal)。在我们看来,“吗”同样具有这些功能

然而,事实上,“吗”与“?”往往会同时出现,但有“吗”,必有“?”,有“?”,未必有“吗”。那么,“吗?”中的“?”和“吗”又各有什么功能呢?为什么有“?”,有时不能加“吗”等疑问语气助词呢?为什么有“?”,有时不需要加“吗”等疑问语气助词呢?这些问题都集中在“?”和“吗”的共性和个性究竟是什么的问题上。

1.“吗”与“?”的语用功能之共性

对于“?”,胡适(姜义华,1998:344-345)曾经说过:“吾国文凡疑问之语,皆有特别助字以别之。故凡何,安,乌,孰,岂,焉,乎,哉,欤诸字,皆即吾国之疑问符号也。故问号可有可无也。” 可见,“?”和现在常用的语气助词“吗”有着不少的相同的功能,否则,胡适这样的国学大师不可能会有这种观点。他之所以会有这种观点,是因为缺乏对“?”和“吗”的功能进行全面考察的缘故。吕叔湘、朱德熙(1979:236)认为,“有了问号,‘吗和‘呢可以少用许多。”这种观点同样反映了“?”和“吗”之间有共性,但是这话同时又隐含了它们之间还有个性的观点,“?”并不是时时都可有可无。本节拟考察它们的共性。

1.1 篇章组织功能

“吗”和“?”可以断句,具有切分功能;它们可以引导读者做出疑问语气的理解,具有程序功能;它们可以断句从而可以调整语言的节奏,具有节奏功能;它们的使用影响语言形式的安排,汉语常常因为疑问焦点信息的存在而影响语言形式的安排,因此,问号也具有语法功能;“?”可以代替对疑问语气的文字表述,具有辅助语言功能;“吗”的使用也能强化或突出某种语气的语言功能,等等。“?”的篇章组织功能从下例便可见一斑:

(1)太皇太后春秋七十,数更忧伤……行道之人为之陨涕。况于陛下登高远望,独不惭于延陵乎?(《资治通鉴》:1086)

该句的标点,吕叔湘(1988:10)认为应该改成:“太皇太后春秋七十,数更忧伤……行道之人为之陨涕,况于陛下?登高远望,独不惭于延陵乎?

此原文本为劝谏之辞,重新断句并加上“?”之后的句子,其言辞之切才溢以言表。由此可见,“?”的篇章组织功能和修辞功能之强大。

1.2 修辞功能

“吗”和“?”都具有修辞功能。它们的使用,往往能表现出探询、困惑、疑问、惊异等多种语气或情感,这是它们的共性。

2.“吗”与“?”的语用功能之个性

上文我们提到胡适认为“?”是可有可无的,但是,后来,经过钱玄同的提议,胡适(姜义华,1998:344-345)接受了必须使用“?”的思想,并在答复他人的疑惑时,也表达了必须采用“?”的思想。为什么呢?胡适以中国京戏里常有的两个人问答形式为例:“当真?”“当真。”如果此处不加“?”,将无法区别二者。可见,“?”和疑问语气助词又各有不少个性特征。事实上,胡适这里提到的只是“?”的修辞功能中的一种而已。本节我们将详细阐述“吗”和“?”的功能个性。

2.1 篇章组织功能

在切分功能上,二者往往不存在差别。但是,在表现意识流小说中,由于没有标点符号,这时“吗”的切分功能有时是体现疑问句结构难以缺少的词语。金隄的《尤利西斯》译本仿照原文没有给出任何标点,因此,一般的“?”之各种语用功能都全部被取消,这时,我们会发现“吗”等疑问语气助词的作用,它们的语用功能会更加突现出来。例如:

(2)… Hynes kept me who did I meet ah yes I met do you remember Menton and who else let me see …. (Joyce, 1996: 872)

……我碰见谁来着啊对了我碰见了你记得吗门顿还有谁呢谁呢……(金隄,1994:1010)

如果去掉“吗”,该行中疑问句“你记得吗”便成了陈述句“你记得”,原文意思也因此而遭到歪曲。再如:

(3)请把声音放小一点,好吗?孩子听话!

(3)若是在没有标点的意识流小说中且没有“吗”,该句则成了:请把声音放小一点好孩子听话。其意义很难让人做到和[3]一样的理解。

在程序功能上,“吗”和“?”的不同主要体现在二者在引导受话人做出理解取向的基础上。例如:

(4)你去?(表“诧异”)

(5)你去吗?(表“询问”)

在辅助语言功能上,“?”可以代替对疑问语气的文字表述,具有辅助语言功能;而“吗”的使用主要体现在其能强化或突出某种语气。

明师傅:六爷,人总有颗人心哪,你还能坑老朋友吗?(老舍,2004:164)

明师傅的存疑程度较弱,但明师傅还是有疑而问,毕竟,方六此人一向阴险狡诈。如果改成“你还能坑老朋友?”,存疑程度更弱,不能准确地反映明师傅的心态。而原汉语句子中由于有了疑问语气助词“吗”,已经传达了疑问语气,故而,“?”的功能大大消弱。

在节奏功能上,当“吗”参与调节话语节奏时,“?”的节奏功能相对减弱,甚至消失。相反,“?”将直接参与调整句子节奏。试比较:

(6)“是他?”

(7)“是他??”

(8)“是他吗?”

*(9)“是他吗??”

我们可以感觉到,从(6)到(9)节奏明显逐步减缓,从这里我们基本上可以看出“?”和“吗”在调整话语节奏时的区别;然而,句(9)在笔者看来,似乎第二个“?”没有必要,因为两个“?”可以让话语节奏减缓,表示强烈的疑问语气,而该句有“吗”,已经让整个话语节奏减缓,而再加上两个问号来表示强烈的疑问语气就很可能把句子重音落在“吗”上面,这通常不符合我们的语感。我们认为,句(9)只要加一个“?”承担句子的程序上的切分功能就可。

语法功能上,“吗”具有句法功能,用于是非问句。而只有“?”的问句,也会由于该句为问句而影响焦点信息、词语的安排,从而体现了“?”的语法功能。例如:

(10)你跟我去,好吗?

这里的“吗”不能去掉,否则不合汉语语法。而该句中“?”的有无,并不妨碍话语的理解和句法的完整性。

当“吗”和“?”同时存在时,即在“……吗?”结构中,“?”只有篇章切分功能,其他功能基本丧失。例如:“我说过吗?”。该句中由于有了“吗”这个疑问语气词,“?”表达不出任何语言信息。

2.2 修辞功能

前文提到,Bar-Aba(2003)认为标点符合的修辞功能可分为:语用、情态取向、表达感情、增强表现力、表明态度等功能。笔者认为,这些功能可统称为“说话人情态取向”功能,因为修辞必然是语用的,说话人的感情表达、如何说话、态度如何都必然为其情态取向所反映。当然,“?”不在例外之列,而具有话语标记语功能的“吗”也同样具有修辞功能。但是,二者在表现情态取向功能时有程度和方式上的差异。例如:

(11)他来了吗?(单纯的询问)

(12)他来了?(带有怀疑的意味)(胡裕树、张斌,2002:184)

“?”可以重叠使用,表示强烈的疑问语气,而“吗”不能。例如:“为什么??”这些都和上文的程序功能差异是相关的。这里,我们还想说明的是,它们的修辞功能和它们的篇章组织功能是分不开的。例如,除了刚提到的程序功能与修辞功能的相关,它们的节奏功能差异,也同样会导致它们的修辞效果有异,这可参照上文论述节奏功能差异的例句。

3.“?”可有概念意义,而“吗”往往没有

“吗”和“?”都可表程序意义,但是,“吗”似乎只能表程序意义,而“?”有时可表概念意义。例如:

(13)高树怦然心动。“不过,国家不给你们人民币。”“?”高树惊讶。“你们可以用美元!”“!!”高树的呼吸急促起来。(转引自吴学君,2002)

从这个例句看来,这里的“?”不仅具有修辞功能,还有篇章组织功能;不仅具有程序意义,而且具有概念意义。不过,“?”的这种使用情况不多。再如:

(14)望子成?(言外之意为:望子成“龙”,还是望子成“蛇”?谁都难以说清楚。)

(15)重赏之下必有“?”夫。(言外之意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蛮”夫、还是“贪”夫?)

两个例句中的“?”都有“什么”的意义,因而具有概念意义。但是,同时又由于它们的存在给各句增添了疑问语气,因而,笔者认为,它们也有程序意义。两个例句中间的“?”,都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

至此,我们认为Bar-Aba(2003)的观点是错误的,所有的书面形式的标点符号并不是在任何场合都只有程序意义,因此,标点符号的功能也不能简单地概括为程序功能即程序-组织功能和程序-态度功能。但是,“吗”往往只有程序意义,其功能可以用这两种功能概括。

4.结语

本文对“吗”和“?”进行了对比研究,指出了二者具有共性与个性。“?”的出现并不取决于“吗”的出现,“吗”的出现在意识流小说中也不能决定“?”的出现与否。“……?”和“……吗?”有时有着不同的功能,因此,它们不是能随时替换的。另外,“吗?”只是疑问语气助词的一种,其不能取代其他的疑问语气助词的功能,况且,有些类型的问句也不加疑问语气助词,因此,它的使用范围有其局限性。当“?”用在疑问语气助词之后时,其往往只有篇章组织的切分功能,它的其他功能则丧失。

注释:

①Wilson & Sperber(1993)从认知的角度把意义分为概念意义(conceptual meaning)和程序意义(procedural meaning),概念意义和词汇的语义相关,构成命题内容并影响命题的真值条件,而程序意义不具备这些特征,其只有组织功能,引导对相关话语的处理。

②这种说法值得商榷,参看下文论述。值得注意的是,他认为,当书面标点在口语中使用时,如“?”在口语中会说成“问号”,那么就有了概念意义。

③屈承熹、李彬(2004)论证过“吧”“吗”是话语标记语。话语标记语或语用标记语的功能主要体现在以下四方面:a.它们不对话语的真值条件产生任何影响;b.它们不会增加话语的命题内容;c.它们与说话时的情景有关;d.它们具有一定的情感功能,或表达功能,但却不具备指称功能、指示功能或认知功能。它们不具有概念意义,即不构成话语的语义内容,而是为话语理解提供信息标记,从而产生对话语理解起引导或制约作用的程序性意义。据此,我们认为,“?”具有“吗”一样的话语标记语功能。

参考文献:

[1]Bar-Aba, E.B. Punctuation marks: procedural and conceptual uses[J]. Journal of Pragmatics 2003, (35): 1031~1048.

[2]Joyce, J. Ulysses[M]. Nanjing: Yilin Press, 1996.

[3]Jucker, A. H. The discourse marker Well: A relevant-theoretical account[J]. Journal of Pragmatics 19: 435~452, 1993.

[4] Wilson, D. & Sperber, D. Linguistic Form and Relevance[J]. Lingua, 1993, (90): 1~25.

[5]范开泰(编). 胡裕树、张斌选集[C]. 长春: 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2.

[6]高名凯. 汉语语法论[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86.

[7]姜义华(主编). 胡适学术文集·语言文字研究[C]. 北京: 中华书局, 1998.

[8]老舍. 茶馆[M](双语对照). 北京: 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2004.

[9]林穗芳. 标点符号学习与应用[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00.

[10]吕叔湘. 标点古书评议[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88.

[11]吕叔湘 朱德熙. 语法修辞讲话[M]. 北京: 中国青年出版社, 1979.

[12]屈承熹 李彬. 论现代汉语句末情态虚词及其英译——以“吧”的语篇功能为例[J]. 外语学刊, 2004, (6): 1~9.

[13]吴学君. 试论标点符号的表意性[J]. 昌吉学院学报, 2002, (4): 48~51.

[14]詹姆斯·乔伊斯. 尤利西斯[M]. 金隄译.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4.

(吴碧宇,江西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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