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战斗生活

2006-10-04 09:16王怀亮
文史月刊 2006年9期
关键词:我军敌人部队

王怀亮

从军人服务社到野战部队

1928年,我出生于山西省崞县(今原平市)长梁沟镇孤山村。1945年日本投降后,八路军七支队要在贾庄开军人合作社,父亲对我说,你们弟兄多,八路军要兵,我看你去吧,那里也不穿军服,也不打仗,比去当兵好。就这样,我参加了军人服务社的工作。1946年8月,我正式参军。

1946年秋收时节,我们在忻县的家和、静乐县的汾沟村、石家庄一带帮老百姓收高粱、割谷子、打场,老乡们则为我们烧水、做饭、缝衣服,处处体现了军民鱼水情。

部队在休整中发了棉衣,准备向西挺进。这时,战士们的思想起了波动,晋北籍的同志怕过黄河,也有一些同志开了小差。我的思想斗争也很激烈,想念父母,想念家乡……想来想去,还是不走为好。就这样,我到了野战部队。

我们的部队进入兴县、临县一带,特别是经过临县城、三交镇和碛口镇等地时,受到了老区人民的热烈欢迎。只见男女老少站在街道两旁,篮子里提着大红枣、核桃和鸡蛋,还有的提着边区生产的纸烟,烧好的开水一桶桶地摆放在街道两边。群众把红枣、核桃、鸡蛋、纸烟一把一把往战士们的衣兜里装,端上开水送到战士们的嘴边。战士们激动得眼含热泪,边走边喝,边招手致意。部队一到宿营地,老区人民就想办法减轻部队行军的疲劳,房东大娘大嫂们主动为我们烧开水、做饭、缝补衣服,把子弟兵当成自己的亲人。战士们经过一天的行军,身体有些疲劳,但一到宿营地,他们都争先恐后地为乡亲们担水、扫院、整理环境卫生……这都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但在我的记忆中,历久弥新。

过黄河有点怕

部队到达黄河渡口——碛口镇,在黄河岸边的渡口处整队坐下,等待渡河。连队之间互相拉歌,嘹亮的军歌声响彻了天空。这时,我的心里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会儿想今天就要告别山西故土,惜别之情难以割舍;一会儿又想今日离开,何时才能归来,也可能永远回不了故土了……

前卫部队开始渡河了,我的思想一下子转到渡船上。这是我第一次见黄河,也是第一次看渡河的船,所以,两眼新奇地紧盯着渡船,看到过黄河的大浪时,渡船随着大浪一忽儿浮上去,一忽儿又沉下去,甚至看不见了渡船。此时此刻,我的心也如同渡船似的,随着大浪上下翻腾。看着看着,渡船过去靠岸了,这才松了口气。当第二批渡船起航时,我的思想就不很紧张了,看着船平安地渡过去,又顺利地返回。轮到我们了,副连长叫同志们把衣服整理好,准备上船,这时,我的心又有点慌了。上船之后,我紧挨着徐副连长坐着,他是老红军,江西人,肯定会游泳,万一有个事,他也能拉我一把,想得很周到。船过大浪时,船工叫我们坐稳,不要乱动,以防万一;副连长也大声喊,同志们坐稳,不能乱动。一会儿,船过了大浪,到了风平浪静的地方,大家才松了口气,我的惧怕心理自然消失。其实,任何事都是开头难,做第二次就不紧张了,做第三次就更不怕了。

毛主席要接见我们

经过近一个月的行军,部队终于到达了延安的四十铺林,在这里休整。这是个不大的村庄,老百姓住的是土窑洞。1946年12月6日,指导员给全连做了动员,说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将于7日在延安飞机场接见我们全体指战员。指导员给我们做了深入的思想动员工作,提出了到飞机场的注意事项和有关规定以及具体要求。同志们群情振奋,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们这些普通的战士还能亲眼看到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各班进行了认真的讨论并做好了准备工作。熄灯号吹响了,可是大家怎么也睡不着,躺在被子里议论着毛主席明天接见的事,越谈越兴奋,越谈越感到荣幸。班长为了同志们休息好,顺利地完成明天40里路程的行军任务,只好下命令不准说话,抓紧时间睡觉。这样,同志们才渐渐进入了梦乡。

7日拂晓,我们准时起床吃饭,按时出发。这一天的行军路程不算远,部队走到离延安不远的村庄后,在这里吃了午饭。一吹集合号,部队又立即出发,不知不觉就把十来里地走完了。指挥员下达了原地休息、整理服装的命令,之后,命令大家枪扛右肩出发。部队迈着矫健的步伐,歌声嘹亮地向飞机场走去……

延安飞机场建在延安城的东北面,延河的西北面,为东北——西南走向,机场建在河边,两面都是山。部队到达飞机场后,首先向叶挺将军的坟墓敬献了花圈。

12月的延安,地里看不到一点绿色,机场也看不到什么建筑物。在机场的西南方向,临时搭起了一个主席台,安着扩音器,台子中间放着一张桌子。部队在主席台前停下,放下背包,枪靠右肩,整齐地坐在背包上唱歌、互相拉歌,等待着主席的到来。

忽听得有人在喊“毛主席来了”,部队的歌声嘎然而止。大家迅速把视线转向延安方向,只见前方尘土飞扬,紧接着几辆吉普车飞奔而来。张宗逊司令员、廖汉生政委前往迎接,并向毛主席敬礼、报告。接着,毛主席和其他首长向部队走来,毛主席走在前头,朱总司令和中央其他首长紧随其后,他们穿着灰色的制服,毛主席棉上衣的肩膀上、裤子的膝盖上都打着补丁,他微笑着向部队招手致意,边走边向同志们问好,队列中掌声如雷,口号声、欢呼声此起彼伏,整个机场里呈现出一派热烈的景象。

毛主席和中央首长检阅完部队走上主席台,准备对部队讲话,不巧的是扩音器坏了,只好临时在部队中间放上方桌,毛主席站在方桌上给部队讲话。全场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毛主席讲话。毛主席首先代表党中央,向从前线回来的全体指战员问好,接着讲了1946年的全年战果和今后的任务,提出要用三至五年的时间打败蒋介石。主席讲完之后,朱总司令接着讲,他更具体地讲了调我们回来,就是要我们保卫延安、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毛主席、朱总司令和中央首长离开会场时,部队列队欢送,“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口号声和鼓掌声震耳欲聋。

主席和中央首长离开会场后,我部开始向驻地——延安七里铺出发。快到延安城时,排长张俊给说:马上就到我们的京城了。当时我不理解啥叫京城?排长给我讲,共产党的中央所在地就是我们的京城。夜幕降临时分,我部进了延安城,城里没有灯光、没有嘈杂声,静悄悄的,敌人的飞机把延安城炸成了一片废墟。我们从延安南关新市场附近过了延河,终于到了我们的驻地——七里铺。

七里铺在宝塔山西南延河南面,我们住的山沟坐南向北,沟口是我们的营门,沟的东西两面是自己打挖下的土窑洞。据说这里原来是个被服厂,由于胡宗南要进攻延安,被服厂搬迁到了晋绥根据地。到了晚上点燃油灯之后,山沟的夜景也还好看,一层层窑洞里的小煤油灯照射在纸窗上的灯光,从下面往上看,仿佛是一栋栋楼房。

珍贵的慰问品

进驻七里铺后,连里组织大家学习了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重要讲话,各班讨论如何提高觉悟,练好本领,保卫延安、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肩负起祖国和人民交给子弟兵的光荣任务。为苦练杀敌本领,部队积极准备了冬季大练兵的场地,自制了一些训练器材,掀起了冬季大练兵的高潮。

元旦、春节临近,毛主席和边区人民给部队送来了珍贵的慰问品,有边区生产的肥皂、毛巾、水果糖等。在那困难时期,毛主席都省吃俭用,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可他关心的是从前线回来的战士。慰问品把毛主席和每个战士的心紧紧地凝聚在一起,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巨大的精神力量。

边区的人民群众也对我们进行了多种形式的慰问活动,如组织文艺团体进行慰问演出,放电影等。我第一次看到的电影是无声电影,叫沙漠苦战记,是苏联片子。延安地区和陇来地区的政府和人民也把猪肉、羊肉和各种各样的馒头、花馍、心馍源源不断地送到部队。这不仅使我们感动,更使广大指战员感到任重道远,决心以实际行动报答人民对子弟兵的厚爱。

在沙漠里行军

1947年刚过春节不久,我身上长了疥疮,住进中央医院,后又转到边区医院。在那里,我见到了刘志丹的夫人,她是一个裹小脚的农村妇女,组织上对她照顾得很好,给她配备了一匹马,一个马夫,还有做饭的厨师,医院的同志们都叫她刘嫂子。她有三个儿子,都在延安上学。那几天,胡宗南的飞机整天轰炸延安,作为母亲的她整日里替儿子操心,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病好回到部队,正赶上西北野战军在周武洞召开三战三捷的祝捷大会。5月,部队向陇来地区出发,消灭了马鸿逵的一部分兵力,收复了曲子、环县等县城。部队住在环县城里,每天吃的是缴获下敌人的白面。一天中午,我们又吃面条,大家围在面条桶旁往各自的碗里捞面条。这时,敌人的飞机来了,我们迅速隐蔽起来,飞机投下来的炸弹正扔到面条桶里,把面条炸得到处都是,幸好我们无一伤亡。这以后,一到吃面条、人们围住捞面条时,大家就不由得会抬头往上看。

6月中旬,部队向定边方向挺进。出发前,指导员向全连做了动员,要求大家要以爬雪山、过草地的气魄过沙漠地带,严格遵守群众纪律,决不能与民争水,要尊重少数民族的习俗,发扬我军团结互助、战胜一切困难的大无畏精神;同时,要求大家在出发前做好带水的准备工作。于是,同志们走家串户,买到不少的葫芦水壶,解决了行军中的带水问题。

部队所过之地,都居住着回、汉民族,这里历来缺水,到了居民家中,传说是给吃不给喝,说明水比吃的贵。大部队行军,吃水成了大问题。沙漠的水,即使有,也不是大股的流水,而是小小的溪流,或者是滴答滴答的滴水,要想寻找大的水源,就要走远路。因此,我们把水源近的地方留给群众,我们去水源远的地方去抬水。有一天宿营后,我们全连除了身体有病和值勤的、做饭的留下,其余人员都去15里外的地方抬水,要把第二天早上吃的、用的和随身带的水抬够。

在沙漠里走呀走呀,我们终于盼到了一个小小的绿洲。村边有一个小池塘,是下雨积下的雨水,池塘周围的堤上柳树成荫,倒是部队休息的好地方。可是,这个池子的水面上却漂着一层牛羊粪。同志们什么也不顾,只是往肚子里喝,往水壶里灌。卫生员说:这水不卫生,不能喝。战士的回答是:政治的许可,军事的需要,讲卫生要服从大局。

沙漠里行军,真是苦不堪言。头上太阳烤,地上沙子烫,头上冒汗,鞋里灌沙,拔腿换步也很费劲,真是难受。我们是机枪班,当我扛着机枪下沙丘时,不小心摔了一个倒栽葱,弄得我满脸是沙,我顾不得擦脸,赶紧先把枪擦好。行军途中,身体好的同志主动帮助身体弱的同志扛枪、扛背包、拿粮袋,决不让这些同志掉队。各班保证各班,各排保证各排,全连没有一个掉队的。前方沙丘上,宣传队正在说快板,歌颂三战三捷的英雄人物和行军中的好人好事。就是靠着这种团结互助、战胜困难的乐观精神,我们终于走出了沙漠,收复和解放了定边、靖边等县,消灭了这一带的马鸿逵军。

沙家店战斗侧记

1947年7月下旬,我们部队从定边出发,到达榆林地区。这里也是沙漠地带,人民群众的生活更苦,吃的是水煮白菜,很少看到吃粮食米面的。我们住在三岔湾村,同志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自觉地节约粮食支援老人、小孩和最困难的群众,军民之心始终抱在一起。部队在攻打榆林城时,在沙漠地构筑工事,需要大量的木板、筐子和用灌木条子编成的片子,群众一切从大局着眼,将部队的需要源源不断地运到阵地上,保障了前线的需要,最终赢得了战争的胜利。

在我军围攻榆林城的战斗打响后,胡宗南的增援部队开始向榆林方向移动。我军在沙家店早已布置好了口袋阵,敌人的援军一进入“口袋”,就想跑也跑不了了。战斗打得非常激烈,恰遇瓢泼大雨,遍地起水,我们的指战员就在水里、泥里、山上、山下与敌人冲杀。太阳快落山时战斗才结束,我们歼灭了敌人一个旅的兵力。

在激烈的战斗中,整个部队的粮食供应线被敌人切断,所带干粮全部吃完,粮食一下接济不上,当地人民群众的粮食也很困难,司令员急得团团转。战士们一天没有吃饭,饿得饥肠辘辘,尤其是我们机枪班,都是大肚汉,肚子饿得咕咕叫,浑身乏软,眼冒金花。在此情况下,连长、指导员果断决定,把给我们连队驮东西的两头毛驴杀掉,解决没粮吃的燃眉之急。炊事班很快把毛驴杀掉,将驴肉炖在行军锅里。同志们眼巴巴地等着吃驴肉时,情况又有了变化,敌人的增援部队又到了。这时,太阳已落山,对面山上的敌人有的在构筑工事,有的在做饭。我们连接到了“马上转移”的命令,连长、指导员命令司务长把行军锅里的驴肉抬上走。抬驴肉的战士笑着说:先是人骑驴,现在是驴骑人。我们忍着饥饿又走了十几里路,来到一个叫黄石盖的村子里宿营休息。当天晚上,我们饱餐了这顿驴肉。

首长的关怀暖人间

1947年中秋时节,延清战役打响了。纵队负责攻打清涧城,我们机枪班跟随纵队指挥所,担负着保卫首长的任务。纵队指挥所设在城对面的山上,陕北的中秋秋高气爽,寒气逼人,尤其是夜间,更是冷得够受。我们这些参军时间不长的同志,没有一点积攒,还是穿着单衣,一到夜间,全身冻得发抖筛糠。除了担任警戒的同志,其余人都蹲在工事里,背靠背地挤在一起,靠体温互相取暖。参谋长把大衣披在我们身上,温暖了每一个战士的心。战斗越打越激烈,最终,清涧城完全在我军火力控制之下,攻城部队勇猛冲杀,不怕牺牲,很快攻进城内,展开了巷战。这时,纵队副司令贺炳炎叫我们班长带领几位同志到清涧城内搞一些被服和生活用品,装备一下自己。我们进城后,战斗已基本结束。我们在敌人的库房里搞到一些被服和生活用品,刚过中秋,库房还有一些月饼,我们也没顾上吃,只是尽自己所能,带上所需要的东西迅速出城。天色渐黑,敌人的增援部队离我们只有三五里路,部队很快撤出了清涧城。此时,纵队指挥所也转移了。我们在班长的带领下,跟上大部队走,直到天亮才找到我们的连队,高兴地把战利品如数上缴。

陕北的担架队真好

1947年10月底,我得了重病,连续几天高烧不退,医生决定让我转院。送我的担架队员是陕北的民工,他们是随军担架队,编制和连队一样,吃的、穿的也是供给制,标准和连队的指战员一样,唯一不一样的,他们穿的都是便衣。

在送我到医院的途中,他们怕把我冻着,不仅把被子给我盖好,而且还把他们的皮袄给我加盖上。抬起担架走路时,个个都非常小心。遇到上下山路不好走时,走在前面的队员就通过喊号子传递信息,如上山路上有台阶,前面的队员就喊:啊!上一台,台台不断连环台;下山路上遇到台阶则喊:啊!下一台,台台不断连环台。这样,走起路来步调一致,担架保持平稳,也减轻了伤病员的痛苦。

途中每休息一次,他们都要想办法给我喂水喝,吃饭也尽量叫我吃得顺口些。当时,陕北很苦,连小米饭有时也吃不上,他们还动员老乡给我做高粱面抿面吃,这是对我这个重病号的上待。在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我被及时送到吴堡县宋家川野战医院。恢复健康后,我又回到了部队。

这支担架队一直跟随部队运送伤病员,有许多队员牺牲在了战场上。他们和我们一同解放了青海省。1950年3月,组织决定让他们返乡。为了他们的安全,组织上给每个人发了一匹马、一支枪,他们骑着马背着枪,胸前戴着大红花,在部队的夹道欢送下,走在了回乡的路上……

“三查”与冬季大练兵

1947年冬,我部住在清涧县陈家坪村,整修训练场地,制作训练器材,准备过冬的粮食和烧的炭,以备冬训。当时,没有运输工具,我们得从驻地到瓦窑堡的煤窑背炭,往返是160里路,很辛苦。我们背回炭后,司务长马上组织人员过秤,及时公布每个同志和每个班的成绩。背完炭,又接着背粮。

一切准备就绪后,部队开始“三查”,即查成份、查历史、查斗志。查成份是从三代查起,即从祖父算起到自己;查历史与此相同;查斗志,主要是查自己在战斗中的表现。

查的方法是:按照“三查”的内容,自己先在班务会上查,大家再根据你查的情况以及你平时的表现、有什么疑点,向你提出,让你交代清楚,否则再提,再追,直到把问题搞清。班务会上说不清的,就到排务会上说,排务会上说不清的,就到全连军人会上讲,到了全连军人大会上就该挨斗了,甚至要挨打。

连的军人大会,由贫农小组的成员主持,连长、指导员不能随便干涉。我记得我们连有位姓高的同志,其家属成份是富农,他本人代理给养员工作,账目和粮票不清,检讨几次过不了关,在全连大会上被批斗。贫农小组主持会议的人说了一声打,大家你一拳,我一脚乱打,这是当时帮助有问题人的办法,着实有些过头。

家庭是贫农成份的,即使有些问题,也好过关。我们在收复清涧县城时,俘虏了国民党县党部书记,此人乘晚上上厕所之际跑掉了。在“三查”中,大家让负责看守的姓郭的同志交代那人是怎样跑掉的。他检查几次都过不了关,最后胡说:我一半是放跑的,一半是不注意让他跑掉了。恰好纵队参谋长参加我们的会,他听出了问题,及时让休会,把骨干分子叫到一起问,他究竟是放跑的,还是不注意让跑掉的,你们要说真话。结果同志们都说,是没注意才跑掉的。这样一来,又开会,他也通过了。

“三查”进一步提高了阶级觉悟。之后,部队掀起了冬季大练兵的高潮。冬季练兵是艰苦的,但同志们不怕天寒地冻,苦练杀敌本领。有的同志一听鸡叫就到操场练投弹,由于天未明,投出去的教练弹对方看不见,发生了打伤人的事故。后来,战士们把教练弹拴上烂布条拧成的绳子,用火点燃,这样一投,对方就能看见了,便于躲闪,不易伤人。练习投弹把我们的胳膊也练肿了,每天晚上同志们都要用热水洗肿了的臂。经考核,我的投弹、射击、刺杀三大技术均达到良好以上成绩。

中将师长严明的下场

1948年2月,我部在陕北清涧县陈家坪村过完春节后,向宜川方向出发,住在一个小村庄里,待宜瓦战役打响、敌人的增援部队进入我军的口袋阵之后,我们跟随纵队指挥所向瓦子街前进。行军的那天晚上,天上下着鹅毛大雪,走的又是山路和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但部队还是坚持行军,终于到了目的地。我们在雪地露营,前面烤着火,脊背上下着雪,陕北的正月天,还是冻得够呛,就这样直到天亮。这时,连长集合部队,纵队的秦参谋长对我们讲:我军已包围了敌人,今天要打大胜仗,同志们要克服困难,不怕牺牲流血,把敌人全部歼灭。战斗打响后,我们在指挥所的位置看到,我们的部队向敌人发起了进攻,山上的雪下得很厚,战士们攻上去又滑下来,再攻上去,就这样反复冲杀,战斗打得非常激烈。

下午3点左右,我们接到了战斗命令。警卫连一排由纵队侦察科长带领,向瓦子街东北方向前进。这是一条山沟,山沟的两面是大山,我们向西北山头发起了冲击。当我们冲到山脚下时,见一个敌人穿着士兵服,却又不像士兵。于是,我们仔细审问,发现他负了伤,而且伤势很重。他很快向我们说了实话:我是九十师师长中将严明。他在那里躺着,我们检查了他的身上,只带着一块金壳手表。我们把他丢在那里,继续往山上冲。敌人失去了战斗力,明处的敌人缴械投降了,但暗处的敌人却企图逃跑。在我左前方林子里的敌兵正探头探脑地窃视着我们的行动,我迅速迂回到敌兵背后,举枪大喊:缴枪不杀。敌人把武器放下,举起手来投降了。经过审查发现,这两个敌兵,一个是严明的秘书长,另一个是秘书长的勤务兵。秘书长带着一只金手镯,还有两捆关金券;小勤务兵被吓得直哭,嘴里不停地说:不要枪毙我,不要枪毙我。于是,我给他们讲了我军优待俘虏的政策。这样,他们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也敢要我的干粮吃了。我把干粮给了他们,并让他们向隐蔽的敌人喊话,宣传我军优待俘虏的政策。果然,又有三个敌兵从树林中走出,缴枪投降。我押着俘虏下山时,忽听班长范利华叫我,我便向班长喊话的方向走去。我们清点了俘虏的数字,53个!我们把缴获的武器中的子弹卸掉,枪支让俘虏背上,押着俘虏下了山。我们走到九十师师长严明躺着的地方,发现他已不会说话了。于是,我们用缴获的军用毯子把他包到里面,又将步枪插到包好的毯子里,叫俘虏兵抬上走。没走几步,毯子松开了,严明被摔在地上,他哼了一声,抬他的俘虏兵就说:报告班长,他已摔死了,不要抬了。班长范利华一摸严明的鼻子,还有点气,又命令俘虏兵包好,继续抬上走。走着走着,毯子又开了,严明又被摔了下来,抬严明的俘虏兵再次报告说:这次可摔死了。我们一看,确实没气了,这才把严明的尸体放在路边,押着俘虏回了瓦子街。一清点,又多了几名俘虏,这是在路上边走边收容的。当晚,班长把严明的情况向连里做了汇报。第二天天刚亮,我们带着摄影师找到了严明的尸体,给严明洗了洗脸,拍了照,并在当地买了一副好棺材将他入殓掩埋。

找老乡转移伤员

经过短暂休整后,我军于4月向胡宗南的大后方宝鸡市挺进,拉开了西府战役的序幕。在解放武功县、乾县、礼泉县、岐山县、风翔县等城镇后,我部很快推进到宝鸡城下。天黑时分,攻城战斗打响了。战斗越打越激烈,第二天拂晓,攻城部队打进城内开始巷战,消灭敌人一个旅,击毙敌旅长徐保。我们跟着纵队政治部张副主任,在天亮之后进入了宝鸡市内。

进城之后,我接受了看管望远镜仓库的任务。宝鸡是胡宗南的大后方,有武器和弹药库、被服库、粮库。部队首长原准备把仓库的武器和弹药以及被服装备等都运到解放区。可敌情有了变化,胡宗南调兵遣将,集中兵力尾随在我军的后面,马步芳的部队也从甘肃平凉地区向我军移动,使我军四面受敌。因此,部队要提前撤出宝鸡,这样,缴获敌人的大量武器弹药、被服装备也转移不走了,在此情况下,我们把被服库和粮库都开仓济贫,把武器弹药库炸掉,准备迅速转移。

部队要撤出宝鸡市,转移伤病员成了大事。我们的随军担架有限,要把伤病员及时运走,只能找当地老乡帮忙。而当地群众对我党、我军的政策了解不够,有的躲藏起来,有的跑到了野外,我接受了寻找老乡的任务。出了西城门,我向西北山上的地里走去,发现山坡上面的麦地里有人,于是我迅速迂回到他们的背后,见有4个人正在麦地里向前张望,我叫了一声老乡,他们转眼一看,吓得愣住了。我很快给他们讲清来意,但他们有的拿出白洋、有的掏出大把的票子,有的从手指上撸下金戒指,跪地求饶,我叫他们起来,向其宣传我军的政策,经过一番做工作之后,他们把自己的东西收起来,终于跟我下了山。大家共同努力,总算把伤病员转移走了。此时此刻,我才真正体会到战士完成任务后的快乐感觉。

突围前后

部队从宝鸡撤出后,向西北方向开进。每个同志都超负荷带着不少的战利品,一天要行军百八十里路,天气也热起来,确实累得够呛。

部队到达甘肃省庆阳县一带,在同子镇地区被敌包围。纵队政治部主任冼恒汉首长对我们说:同志们,我们现在要把不必要的东西丢掉,准备轻装突围,大家要沉着勇敢,不怕牺牲流血,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首长们安全突围出去。这时,传来了马上突围的命令,战士们立即子弹上膛。我提着加拿大冲锋枪跟随首长们往出走,刚走到村边就看到我军的山炮阵地正向敌军实施射击。我们走到村旁的一条大路上,彭总和野司的其他首长们都在这里站着,我们警卫连的战士们隐蔽在路旁的圪塄下。这时,东北方向和西南方向的战斗打得非常激烈,我抬头向西南方向看去,马步芳的骑兵正和我军的抗击部队进行着激烈的战斗,心想,今天是死是活很快要见分晓了。于是,我把身上带的四个冲锋枪弹夹全部装满子弹,准备战斗……

在此紧要关头,东北方向我突围部队突破了敌人的围堵,整个部队要从这里突围出去,纵队秦参谋长指挥我们维持秩序。敌人仍尾随在我们后面,部队只好昼夜行军,情况紧急时连吃饭也顾不上,只好路过一些小村庄时,到老乡家中讨要一些吃的,边走边吃。有一天,我们路过一个村庄,进入一个老乡家中,老乡们都跑了,家中有馒头,我把馒头拿上,给老乡留下一些布,不然,就要违反群众纪律,班里的纪律值班员这一关就过不去。

部队终于突围出来了。连续几昼夜的行军,走得人困马乏,疲劳极了,有的同志走着走着,一站住就睡着了,有的是边走边打盹,在我前面走的一位叫吴三的战士,是平鲁县人,年仅18岁,他在夜行军中边走边打盹,掉入崖下,不幸牺牲,我们连掩埋他的时间也没有……就这样,部队经过几昼夜的急行军,终于甩掉了敌人,胜利地回到了陕北的黄陵县城,进行休整。

小分队活动

1948年中秋过后,部队在陕西白水县一带休整。我们警卫连的一排二排由纵队作战科的李参谋和张国忠连长带领,在白水县和澄城敌我之间的缓冲区一带活动,主要任务是:了解敌情,扰乱敌人,保护大部队冬季休整。我们经常在离敌人三五里路之间的范围内活动,记得有一天,我们和敌人遭遇了,我们有两个排的兵力,而敌人却大约有一个营的兵力,占了绝对优势。敌人组成一个扇形队形,向我展开进攻,我们三面受敌,边打边撤。在我们的背后是一条大沟,当撤到沟边时,二排先掩护一排撤退过沟,一排过沟后,又掩护二排撤退过沟。我们在沟的北面构筑了工事,抗击敌人,使敌人不敢过沟,敌我对抗起来。我军一位侦察员用望远镜观察敌情时,被敌人的机枪射中了头部,当场牺牲。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敌人退了,我们从村中买了一副寿材,将战士的尸体入殓掩埋,继续在敌我缓冲区活动。

流动巡逻小组

1948年初冬的一个夜里,我带着一个战斗小组在敌我缓冲地带巡逻。当我们搜索前进到一个村庄的路口时,便隐藏在一个圪塄下,静听村中有什么动静。就在这时,忽听得有脚步声,我们经仔细观察,发现有三个黑影正沿路壕向我们的方向走来,半夜三更不可能是庶民百姓,于是,我们决心抓住进行审问。当他们三人走到路壕时,我们四人迅速从圪塄下跃出,喊了一声:“不准动!”枪口随即逼住他们,并说:谁跑就打死谁。这三个人一下惊呆了,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这时,我们仔细一看,啊!他们都是国民党的兵,帽子上有青天白日的帽徽,可就是没带武器。经审问,他们三人都是胡宗南部队的逃兵,刚从驻地跑出来,就被我们捉住了。从他们的嘴里可以了解到敌人的情况,于是,我们将其带到了纵队司令部。

得知了家中的真实情况

1948年12月底,我们完成小分队活动的任务后回到连队,积极进行着冬训的准备工作。我们班的郭成对我说:咱们连回山西带新兵的同志们回来了,你快去看看吧!带新兵的同志走时告诉我是到山西崞县带兵,他们中有宁武县寺耳沟村的刘天绪,他走时我告诉他,如有可能,请问一下我家的情况。于是我就到新兵连找刘天绪,恰好在村中遇上了他。他告诉我,新兵连里有你们村的两名,我一听高兴极了,在这里能见到同村的人,如同见了家里人一样。于是,我叫他带我去见同村的张保堂,向他了解家中的情况,他如实向我讲了我父亲和我二哥病故的情况。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一下使我满眼含泪,喉咙哽咽。他一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急忙问我是否不知道家中的情况,我说是的,家中给我来信,没有说我父亲去世的情况,只是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在外安心工作。他听我这么一说,直后悔不该告诉我。我说:家里不想把不幸告诉我,怕增加我的思想负担,因此,即使来信,也只是说顺心的事;还是告诉我好,这使我能了解家中的真实情况。

我的父亲是得伤寒病去世的,年仅50虚岁。我和父亲在一起生活了仅17年,时间虽不算长,但父子情深,是父亲把我抚养成人,参军时又是父亲给我送行,当我走了很远,向后眺望时,父亲还站在那里向我挥手……

胡宗南的部队已成惊弓之鸟

1949年4月,部队向陕西省的渭北平原进军。我们警卫连的一排、二排和侦察连的一部分,由军司令部的侦察科长带队,提前向富平县和三原县进发。

到达三原县境内,听见前方传来了枪声,骑兵侦察员报告说,前方是三原县的路桥镇,驻有敌保安部队,我黄龙分区的游击队正与敌人战斗。我们立即放下背包,跑步到了路桥镇,接替游击队投入战斗。我们班三挺机枪同时开火,封锁了敌碉堡的枪眼,接着,部队迅速冲到了镇子的围墙下,采用撑杆上墙的办法上了围墙,仅用一个多小时就解放了路桥镇,50多个敌人无一漏网,我们无一伤亡。

路桥镇离三原县城仅10里路,敌人在三原县城内驻有一个军部,得知我军攻打路桥镇,不仅没有派兵增援,而是连夜逃跑了,我们没费一枪一弹即解放了三原。

入城后,我军进驻三原汽车站,在站长办公室,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了沙发。我们坐在上面,软绵绵的,还带有弹性,真是舒服极了,这是我第一次坐沙发。早饭后,忽听得外面枪声响,我们迅速提着枪向外跑去,迎头遇上骑兵侦察员拉着负伤的马回来,原来敌人已探明进入三原城的解放军是小股部队,正准备组织兵力向三原城发起进攻。我们迅速占领了西南城墙,与敌人展开了激战。在敌我兵力悬殊的紧急情况下,部队的前卫营赶到了,追击炮、重机枪向敌人发起了猛烈射击,敌人发现我军的大部队已到,便停止进攻,直退到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就这样,我军又接连解放了泾阳、乾县、礼泉等县城,直追到岐山县,消灭了胡宗南的青年军。

首长的行动是无声的命令

1949年5月,胡宗南的部队退到西安以南的山区后,探明我十八、十九兵团未到西安,于是想重新占领西安。胡宗南的部队缓慢地向西安方向移动着,马步芳、马鸿逵的部队也向咸阳一带靠近。正在岐山县一带的我军接上级命令,迅速向户县一带快速开进,我记得我部最后一天走了有150里地。在过渭河时,恰遇河水上涨,水势湍急,大家有点胆怯、犹豫,此时,贺炳炎军长喊了一声:同志们,快过!就毫不犹豫地跳下水去。军长是独臂还涉水过河,我们还犹豫什么!各级领导迅速组织部队过河。过河时,有的同志拽着骡马的尾巴,我的战友王来祥会踩水,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当我走到河中间时,河水淹到我的肚脐眼以上,我眼发花,头发晕,腿也不由我指挥,脚也漂得踩不着河底,这时,王来祥叫我不要看水,抬起头向远方看,再不行就闭上眼。就这样,他连拉带拖地把我拉过了渭河。没有他拉我,也许我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了。

由于军首长带头渡河,我们顺利地完成了渡河任务,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之事。我军进驻周至、户县一带,军部设在崔村。由于我军及时赶到西安附近,加之十八、十九兵团也由华北赶到,胡宗南想重新占领西安的美梦破灭了。

抢渡黄河

1949年7月中旬扶眉战役结束后,我部在宝鸡市稍加休整,即于8月12日开始西进,在固关消灭了马步芳八十二军的一个骑兵旅,接着向甘肃省的临洮、河州前进,计划从这里抢渡黄河,直插青海省会西宁。

当我部到达黄河渡口时,所有的船只都被敌人破坏了,首长们决定从黄河两岸架起绳索,用仅有的一只木船过河。由于河水汹涌,水流湍急,这一招失败了,于是又在群众中寻找渡河的出路。最后用羊皮筒子打上气,捆在木杆上,横竖穿插,组成了羊皮筏子,牛皮筏子也用同样的方法做成。

牛皮筏子由指挥机关和运输分队乘坐,我们乘坐的是羊皮筏子,每个筏子坐6人左右。渡河时,我调到六○炮班当班长,我们这个班乘坐两只羊皮筏子。坐筏子时,每个同志只穿裤头,衣服和六○炮都放在筏子上面。人坐上之后,水就在屁股底,裤头也湿了。我们坐在筏子上,和在水里坐的一样,着实提心吊胆,心想:一旦筏子翻了,我们这些旱鸭子全完了,眼看全国胜利了,革命也到底了。我们在筏子上胡思乱想着,筏子在黄河里漂呀、漂呀,总算平安到了彼岸。

过黄河之后,又是强行军,每天要走一百二三十里地,敌人拼命地跑,我军就猛追,一直追到青海的马家老巢,也没仗可打。快进西宁时,马步芳弃城逃跑。我军在离西宁60里地的一个镇子里休息时,传来了“前卫部队已解放西宁,很快会有车来接我们进城”的好消息。不大一会儿,汽车真的来了!再仔细看,开车的是马家的兵,只是把青天白日的帽徽摘掉了。我们乘着汽车,浩浩荡荡地进了西宁城。

(责编 晓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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