谚语片断

2008-01-28 02:19李新立
安徽文学 2008年1期
关键词:杏子洋芋杏树

1.萝卜,一拌萝卜二拌肉,三拌萝卜吃不够

萝卜这类疏菜,并不像其它农作物一样,去大片大片的种,一般种在洋芋地里。每年春种时节,切成块儿的洋芋均匀地撒在犁沟里,在用耱(农具)把地耱平的时候,就顺便撒上些菜籽儿,其中就有萝卜籽儿。在夏季和秋季里的几个月时光里,它和洋芋一起生长。

收洋芋的季节,也就是收萝卜的时候。洋芋产量上去了,萝卜的产量也肯定上去了——它们跟患难与共的弟兄一样。对于乡亲们来说,萝卜是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除了生吃以外,还可以切成丝儿,炸熟了做包子、饺子吃,还可以和洋芋和在一起,做成汤的洋芋菜吃。收下来的萝卜太多的话,就把它们切成片儿,用绳子串起来,挂在院子里的杏树或梨树上,由自然的风慢慢去吹,由东起西落的太阳去晒。每到这个季节,家家的院子里都能看到挂起来的萝卜,日子一样平常。

这样被挂着风干了的萝卜干儿,叫做“干吊菜”,到了没有青菜可吃的时候,泡软、煮熟了吃。来年的正月二十三日这天,是专门吃干萝卜的日子。把煮熟了的萝卜片切成细条儿,用油、醋、盐、蒜或辣椒拌了,吃起来很是可口。传说这一天,天上专管农耕的神要到人间来巡视,看见人们吃这种东西,心生怜悯,就会把福降给人间。原来,这么一个日常的生活细节,也饱含着一个朴素的心愿。

山坡地一般用来种洋芋这类耐干旱、易生长的粮食。在我的村庄,有一个叫羊路咀的地方,种了很多洋芋。春季里如果雨水好,夏天时不要大旱,刚入秋有一场透雨,洋芋的长势会特别的好,夹杂在中间的那些白菜、萝卜也就长得好。收麦时节,洋芋还长在地里,但萝卜的淡绿色的顶儿已经顶出地面,不甘心被埋在地里似的。这极具诱人的颜色,加上经验的胃口,它们就成了被享用的对象。

二十几年前,收麦时节,差不多正好赶上暑期,我和哥哥就去收割过的麦田里拣麦穗。这是个吃萝卜的好机会。钻进地里,撩起齿形的叶子,把手使劲插进土里,试探萝卜的大小,如果个儿大,且是绿顶的,不但嫩,且辣中带着甜。拔出来后,用叶子擦拭掉上面的泥土,就能闻到它散射着的香味儿。用刀切的不鲜,带有铁腥味儿,何况在野地里不可能有刀。我们办法是,找一棵不大的树,把萝卜拿好了,朝树上绊去。一次绊开的,辣;两下绊开的,辣,且有木感;三下绊开的,味儿独特,既鲜且嫩。

2.杏儿,桃饱杏伤,李子吃多撑的慌

西北的春天来得晚些,三月时,桃花、杏花、梨花相继绽放,山野也变绿了,“桃花开,杏花绽,急得梨花把脚绊”,一派热闹景象。人们的眼前全是粉的、白的、绿的。春季过后,花瓣儿雨一样凋谢,原来开过花儿的树枝上,挑着豌豆大小的绿颗粒儿。

我家的屋后有座山,山不高,人们都说,山形酷似安详而卧的虎,于是,山便被叫做“虎山”。虎山多树,山腰上,长满了桃树;山顶上,大多是杏树。春来时节,粉的桃花,白的杏花,宛若悬空了的薄纱,把山坡点染得仙境一般。开花时节,除了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一坡粉红外,一吸鼻子还可以闻见花粉的芳香。最引人关注的是杏树,而那大片大片的桃树的果实却是不能吃的,它们是山毛桃,皮薄核大,专门药用。杏树刚挂上果子时,鸟雀们也喜欢光顾杏,用尖而长的嘴去啄那点绿豆儿,很让人心疼和恼怒。

因为离家近,小小的我,常在傍晚时分,悄悄地顺着雨水吹成的水渠,窜上山去,只要钻进林子,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做该做的事了。摘下来的小小的杏子,放进口里一咬,“噗”地一下,全是一包带有甜味儿的水。杏子一天天长大,叶子也一天天稠密,它们隐藏在叶子里面,不仔细看,难以找到。成熟时节,倒是不用花费这些力气的,因为一些熟透了的杏子会从树上掉下来,滚到我家院子里来。

我家门前朝北几十米的叫瓦窑坪的地方,有两棵高大的杏树,挂上果后,我们一群娃娃,常常拿一块土块往下来打。偶尔把杏子没有打下来,却打中了谁的脑袋——受害者的家长绝不容这样的事,免不了双方家庭要对骂一阵子的。打下来后,随便在衣服上蹭几下,就往口里塞。虽然酸得直往口里吸气,但还是百吃不厌,往往因吃得太多,牙被酸倒了,回家吃饭,牙全没有了力气似的,合不到一块儿。

杏子好吃,但吃多了伤身体。村子里有好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娃娃,因吃杏子过多,每天连饭菜都吃不去,面黄肌瘦,十分可怜。而正好,一位妇女,胃痛得厉害,送到医院后确诊为急性胃溃疡,大夫打开她的胃,大吃一惊,里面还有囫囵半块的杏子。家里的大人们说:“宁吃鲜桃一口,也不吃蔫杏一背篓”,坚决反对我们兄弟姐妹们吃杏子。长大后,鲜桃吃了不少,李子也偶尔吃一些,杏子却是很少吃的。

3.上树,上树好上下树难,擦了脬子缓三年

现在想,我当时爬树有两种目的,一是为了取物,二是为了游戏。

有时,上树是为了它上面的一根枯枝,那可是能当做柴禾用的东西。妈妈从地里收工回家时,手里总握着几根干枯的树枝,虽然是几根,积攒起来,就能烧几顿饭。妈妈叮咛说:“见了柴禾,捡回来,家从细处有呢。”可是,我不是捡,而是上树去取。那棵树上,一根指头粗的枯枝,任风吹打,就是不掉下来。让我等着,还不如爬上树去把它取下来。

有时,是为了捉一只鸟。上学路上,一只鸟在枝头间跳来跳去,你大声喊叫它不飞走,你把鞋子、帽子、书包扔上去,它仍然不走,于是,便以为它是不会飞走的了。同伴们围着树看,我便往爬上树去。爬上去了,正得意呢,它却像故意跟你开玩笑似的,“啾啾”地叫几声,“扑楞楞”地扇动翅膀飞走了。

我们还去摘杏子,不是公开的,而是偷偷的。傍晚时分,提上笼子,到山上去,除了可以在雨水吹成的小沟里捡到那些被风摇落的杏子外,还可以爬到树上去,既可以摘下一些鲜杏子,还可以捋下一些树叶——这是猪极爱吃的东西,有一股甜丝丝的味儿。

从树上爬上爬下,衣裤往往撕扯得不像样子,但鞋却是最好的。并不是保护鞋,而是上树时,穿上鞋一定影响上树的速度,便把它脱了下来,扔在了一边。树好上,却难下,往往擦伤腿上的皮肤,血都渗了出来,却不觉得痛。回家,妈妈质问:“又打架了?”我边躲着妈妈的目光,边说:“没有,是义务劳动弄的。”劳动真光荣。

爬树并不是小孩子的专利,大人们也上树。生产劳动之余,十几个人,甚至几十个人,男人,女人,围着一棵大而高的树,打赌谁上树的速度最快,并且没有擦伤。好胜的男人们,在起哄中抹胳膊、挽袖子。上树的时候是很容易的,他们两手抱紧树杆,双脚夹紧树杆,“噌噌噌”几下就上去了。但下来时却难得多,因为大人体重,身体下坠着,要掉下去似的。他们为了抢时间,有时干脆从树上溜了下来。因此,擦伤的事情发生。有一个大人,下树时擦伤了肚皮,好几天没有参加生产劳动,好多天里,他见了男男女女,都是羞惭的神情。

大家都知道,我以后不爬树了,其原因并不是怕擦伤。那年初夏时节,柳树的枝条十分茂密。捉迷藏时,我独出心裁,爬上树去,躲进枝条中。果然,谁也不容易找见我,包括妈妈。我是在树上睡着了。醒来后,透过枝条和树叶,看见星星一闪一闪的。其实是被嘈杂的声音吵醒的,其中就有妈妈揪心地呼唤声:“新立——新立——”。

4.地软儿,天转转地转转,羊粪变成地软软

地软儿是一种可以食用的菌类,样子像木耳。这种东西,可能生长于夏天,但夏天却找不到踪影。

太阳照不到的阴洼地带,或潮湿的水沟边,都是人们不太愿意去的地方,草也就长得繁茂一些。绵羊却最爱光顾这些不但凉爽,而且食物充足的地方。于是,沟坡和阴洼地带,就成了它们的最佳觅食去处。他们在这里吃草,在这里休息反刍,也在这里拉撒。

秋去冬来,一场霜弑败了所有的青草,这些原来昂着头颅的家伙,俘虏似的心甘情愿地等着冬眠。一场雪飘然而至,苫住了枯草,夏天繁华的痕迹荡然无存。雪的水,滋润着干枯的草和土地。

初春时节,我们要到山上去捡柴草,准备正月二十三日这天的“燎疳(驱逐疾病的民俗活动)”所需。老家北边的小弯儿梁上,有块叫“刀把儿”的地里,是必然要去的地方,那里有几个大的坟区,坟地里长满了野草和山棘。夏天时,绵羊钻进去,只看见一个白白的背,慢慢晃动。而现在,春天冰雪消融时分,捡柴草时,却意外地看见被雪水泡涨的地软儿。太多了,它们,黑乎乎地,粘在地皮上。拣回去,泡在水里,有的足有巴掌大。洗净了,做包子吃是十分奢侈的美食。现在,它们走上了城里饭店的餐桌,听说,一斤好几十元呢。

我曾经就地软儿的来历问过一些大人,想写一篇作文,但他们都说不上,便写了一座小桥。倒是我的曾祖母——父亲的堂奶奶,她已经去世多年了,对我说:“天转转,地转转,羊粪变个地软软。”我知道并不是这回事,但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起码解释了食物与肥料关系。

作者简介:李新立,甘肃静宁县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华散文》、《飞天》、《岁月》、《黄河文学》等刊物。部分作品选入《散文中国,2007》、《尘世的味道:散文新锐十人集》等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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