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言子儿的文化透视

2008-03-20 09:15
重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8年2期
关键词:方言词汇

沈 荭

摘要:方言是地域文化的一种形式,它具有储存本土文化信息的功能。文章搜集、整理并分析了重庆方言中的新词语——重庆言子儿,一个个生动有趣的言子儿,表达了巴渝民众幽默豪爽的个性,形成了带独特地域特色的文化现象。这些丰富多彩的方言词语成为记录巴渝文化的载体,是重庆独有文化的符号象征,了解重庆人了解新重庆风貌,解读这些新词语不能不认为是一条必经之路。

关键词:重庆言子儿;方言;词汇;俚俗语;社会风貌

中图分类号:H172.3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8-5831(2008)02-0125-07

一、引言

有人说,北京人有特殊的语言陶醉感,一口嘣响溜脆的北京话,一口甜亮脆生的京片子,让北京人特钟情于“说”——海聊、神聊、神吹海哨、侃大山。就这一点,北京之外,唯有以其方言而自得的四川人的摆龙门阵可与之相颉颃。“吹牛”、“冲壳子”、“涮坛子”、“拌灯儿”……更是体现了重庆言子独特的地方特色和无穷韵味。

二、重庆言子儿解读

方言,一方之言。它是通行于一定地域的话,是语言的地方变体。中国地大,俗话说,“十里不同天”,我们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十里不通言”。“五方之民,言语异声”(见《礼记(曲礼)下》),自古已然。现代汉语方言大致分为七大方言:北方方言、吴方言、湘方言、粤方言、闽方言、客家方言、赣方言。每个大方言区下又分若干个方言区,区下又分若干“片”,片下又可以分“小片”,直至最小的方言点。重庆方言隶属北方方言区的西南官话,虽与北方方言区的其他分支有许多共同之处,但也有不少自己的特点,在语音、词汇、语法等方面都自成一体,尤其是词汇更具特色。词语和语音比较起来要稳定得多,一个词的读音变了,但这个词常常历经各地而仍然顽强地保留在某些方言中。因而,活生生的形形色色的方言词汇可以引领我们探寻到古往今来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所谓重庆言子儿,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地说,重庆言子儿就是重庆方言;狭义的重庆言子儿指的是重庆的俚俗语。笔者所论及的重庆言子儿皆指狭义的重庆言子儿。一个个有趣的言子儿,表达了巴渝民众幽默豪爽的个性,形成了带独特地域特色的文化现象。关于“俚俗语”这一概念,笔者在文中是这样界定和认识的:专指民间流行习语,即人们在日常非正式场合言语交际活动中喜闻乐道的民俗语言现象。所谓“习语”就是作为俗语形态类型之一而言,是一种基本定型或趋于定型化,时或可拆用的“口头禅”似的俚俗习惯语;“流行”,是因为他们产生于一定时期和一定的社会群体层面并施行一时,是一时超越言语传统,追求新异刺激的产物。至于民间,是就其产生、流行的社会层面,以及通常主要运用于民间的非正式场合的口头言语交际而言。各个时期的流行习语,大都首先形成并流行于青少年群体,然后由此逐渐扩散到其他年龄的各个社会层面。例如北京话的“盖”、“倍儿盖”、“神”、“绝”等,上海话“乒乓响”、“一级来”等,沈阳话中的“好使”、“耍大刀”,广东话里的“靓爆镜”之类。

这里所记录的重庆巴俗俚语主要是新近出现的,非常具有方言特色,大部分经常出现在20多岁的年轻人的日常用语中。下面,我们从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两个大的层面来解读一下这些有意思的重庆言子儿,从中不难看到当今社会的某些风貌、重庆人民生活的某些事实以及重庆人的性格和重庆人的机智幽默。

(一)方言词语与物质文化

文化中最容易引人注目的是社会物质生活,服饰、饮食、住房、器物、交通工具、劳动工具、娱乐器具等,这些东西都会在方言中有所记载。重庆言子儿里不乏这样的新创造。

宝器:像活宝爱出洋相又带傻气的人。“宝器”一词发源于重庆,是重庆人的口头禅。“宝器”本指宝物一类器物,供人把玩。言行土俗而带傻气的人常被人耍弄,因而被称为宝器。也有人写作“宝气”,当指宝器之人表现出来的傻气,非指宝器之人。相当于“宝里宝器”。

(1)样子土惨了,偏偏还喜欢打领带穿西装,还操一口椒盐普通话,硬是宝器一个。

(2)那个宝器,经常遭别个逗起耍。

白滋八滋:平白无故。小学生用的橡皮擦,重庆方言叫“滋胶”,滋呀滋,纸滋白了,白滋;“滋”不掉,七次八次的滋,八滋。连起来就是白滋八滋,也可以说白滋滋,这大约就是这句重庆口头禅的来历。“白滋八滋”四字运用甚广,也很风趣。

(1)起来早了,白滋八滋挨淋一盆水。

(2)理发店师傅手艺“回潮”,白滋八滋把眉毛剃去半边。

(3)今天运气好,白滋八滋捡到100块钱。

背湿与干燥:都跟重庆的天气有关。“背湿”这个词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不准确,标准写法应该是“背时”或“悖时”,意即悖逆时运,倒霉。重庆不少人图撇脱,把“悖时”写成“背湿”,并展言子:乌龟淋雨——背湿。不过,这个言子儿很生动很形象。挨雨淋了,长霉,霉起冬瓜灰了,形容人晦气透顶。雾都重庆深秋阴雨连绵,衣裳洗了一个星期不干,穿上身背肯定湿,人“背湿”了处处触霉头子——上电车挨车门夹,喝稀饭把舌头烫了,饭后散步,踩到没铁盖的下水道洞洞里去了。凡是背湿鬼都抱怨重庆的鬼天气。阴雨连绵“背湿”,七八月酷暑则是干燥。连晴高温天天40℃,红火太阳烤得人像烤树叶,划根火柴就能点着。正巧这会有人不小心踩了你的脚,某人的狗又恶狠狠地瞪了你一眼,火点燃了,臭骂一声后接着就是挥老拳。重庆天气干燥,重庆人也干燥。

(1)劝你不听,总有一天该背时的。

(2)楼上的莫干燥!

吃福喜及蹭客:吃福喜一词涉及饮食文化,和“吃巴片、吃混食、吃抹合、吃豁皮”一样,意即“吃白食”“占便宜”。按照标准国语,吃福喜叫“蹭”,善蹭者叫“蹭客”。

出血:意即出钱。血是命,钱也是命,血与钱等同,“出钱”也就被喊作是“出血”,非常生动的一句俚语。某学生得了一等奖学金,同寝室的一拥而上:“啷个说,请火锅——出血。”

串串(川川/汆汆):“串串”这是一个成都人比较喜欢用的词,相当于重庆话里的“媒子”(拉生意的),“杂皮”(街上卖假发票的),“羊儿客”(长途汽车站拉客的),“二道贩子”(农贸市场倒腾鸡鸭蔬菜的)。这是一句很形象很上口的俚语。凡混迹于社会底层,无固定职业的小商小贩、游民,他们为生计而奔波:在如蚁的人群中串来串去,使出种种正当、不正当的手段,收旧报纸旧家具。挑担卖麻糖,倒火车票足球票,兑换美金,无奇不有。“串串”也作“川川”,不是四川的川,而是指川资,旅费,以前把盘缠叫盘川。《官场现形记》第27回:“你又不是宽裕的,谁借盘川给我回杭州呢?”由盘川衍生为川川,四川人咀嚼起来格外的亲切。“串串”还可写作“汆汆”,正巧应了重庆人麻辣烫鲜大吃的口味。汆汆,夹片毛肚在火锅里氽,喝醉了在大街上打汆汆,过年了打工仔想到了回家的盘川,为

了钱在茫茫人海里不停地串,不停地蹿。诙谐酸涩尽在串串/川川/汆汆里。

打巴壁:也叫“吃抹合”。“吃抹合”很形象,但“打巴壁”更形象。壁即墙壁,巴即粘贴。四川土话。不光巴还得打,又打又巴,白吃。

(1)今天你又到哪里打巴壁去了嘛?

(2)天天打人家的巴壁,哪有恁个好的事?

打光巴胴(说“打”):这是重庆夏天的一道“风味菜”。也是重庆十八怪之一。重庆夏天很热,男的喜欢“光着膀子逛大街”。崽儿挤电车,人见人避,又光(光溜溜),又巴(巴滋滋,汗汲汲的),又胴(大胴胴的一个人)。关于“打”字含义多,派用场也多,重庆崽儿开口闭口都是打:打摆子、打滥仗、打拥堂、打漂漂、打牙祭、打急抓、打欺头、打伙找打伙用、打伙的碳圆打伙捏、打伙的娃儿打伙诓。

的的儿/哈哈儿:重庆话“的的儿”形容数量极少,即普通话说“一点点”。旧社会天花流行,熟人相遇,面对面,互相数点点儿,犯忌,所以方言中的“点点儿”就改成了“的的儿”。“哈哈儿”,表示时间短暂,一下子,一会儿。

(1)“放不放辣椒,要不要葱花儿?”(吃小面,丘儿问客人)

——“放的的儿”(回答)

(2)这龟儿子出门踩了狗屎,运气来登了,两年不见,哈哈儿就红得发烫。

方脑壳:意即傻人、笨人,是骂人的话。正如方言电视剧中唱道:“方脑壳、傻戳戳、祸事来了跑不脱。”在重庆方言中,“脑壳”家族,个个是哈脓包,“哈儿师长”“方脑壳、轻脑壳、猪脑壳、木鱼脑壳、灰面脑壳、没长脑壳”。

关得倒火:巴渝俚语,带有浓厚的地域特征。重庆火炉城,火气大,重庆方言可以牵出一连串的“火”言子:关火、港火、鬼火冒、恼火、里扯火、打燃火……港火,是因为重庆水码头,离不开一个“港”字;打燃火,是由于山城多石匠,开山筑城,二锤钢钎与石头碰击,火星四溅,一打就燃火。至于关火(似应为“观火”),此俚语当来自于砖瓦窑铁匠铺。烧砖烧瓦,打铁锻刀,最要紧的是拿火色,凭火焰颜色的变化来判定煅烧的程度,这类拿火色的高手,就叫观(关)火匠。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自己的关火匠。关火一语流传甚广。不论批条子托诉讼,还是看医生,少不得问上一句:“关不关得倒火?”类似于东北话的“好不好使”?

哈儿(傻儿):人太傻,太憨,太笨,抑或是太天真可爱,常被人喊作“哈儿”。“哈儿”的意蕴丰富,形无定形,义无定义,神戳戳宝筛筛乐呵呵筋绊绊瓜兮兮憨痴痴……北京俚语爱用“傻”字:傻瓜傻子傻蛋傻帽傻B。可是,若是用“傻儿”来代替“哈儿”,会逊色很多的,缺少几分幽默和风趣。

划得着/划不着:这个俚语,流传甚广,风行大重庆。过去艄公划船,划过去收一道钱,划过来收一道钱。船价虽贱,但是,从早到晚,划过去是钱,划过来是钱,艄公很知足,连声说:“划得着划得着!”“划算”的意思。

门门门:用成都话塌躞人,三个字——疼疼疼;用重庆话,也是三个字——门门门。这都是川人独有韵味的俚语、言子。重庆门多,水码头,九门开八门闭,十七道门面河而修:朝天门、千厮门、临江门、南纪门、储奇门……“门门门”是句侮慢之语,泛指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稀里糊涂麻麻扎扎的事。也类似于李白清所说的“假打”。

爱?爱个铲铲,门门门!连人家姓甚名谁是男是女都没弄醒豁,啷个谈得上爱?!

媒子:掮客,拉生意的。北京人喊作“托儿”,重庆人还称之为“羊儿客”。过去,有“媒婆的嘴,媒子的腿”的说法。社会学家将媒子视为一种职业、行当,分初级媒子、中级媒子(擅长演戏)、高级媒子(通外语)。

杂皮(炸皮)/虾子:成渝两地的方言俚语有区别。同样是街上的街娃,社会上的混混儿,重庆话喊杂皮,成都话说虾子。杂皮和虾子同属幽默语言,体现了话语的生动、奇妙,都是对那些不怎么地道的人的蔑称。

水场合:形容水分多,形容不认真。重庆水码头,水流沙坝,口前话爱带一个水字。像“水垮垮”“水兮兮”里的“水”即含有不负责任,敷衍搪塞,掺假吃诈等多层意思。场合即场所,大庭广众,乃人际交往之所在。评职称,拿文凭,学历可速成,进修进修,三两月,A也大学,B也大学——水场合!单位招工,面向社会,公平竞争,发榜时却是内定人员,糊弄人啊——水场合!

涮坛子:意即开玩笑,“拌灯儿”。这句话流行久远,粗俗味较重。涮,本身就含有明显的玩笑意味。重庆涪陵出榨菜,也出榨菜坛子,“涮坛子”这句方言大约就出自那儿。

说个铲铲:这里的“铲铲”不是指作为劳动工具的铲子,“说个铲铲”是句常用的重庆方言,说“铲”不见“铲”,子虚乌有。“说个铲铲”的意思是说话不算话,说了也白说,说了等于“圈圈”(零)。吃个铲铲,看个铲铲,买个铲铲,要个铲铲……都带着浓浓的失望语气。

数数/子弹:两个词,一个意思:钱。钱,古时候叫银子、元宝。铜钱兴起后,用绳子串起缠在腰间,一千个为一贯,常言道“腰缠万贯”。自从纸币流行后,它便又添了一个绰号——数数。“数数”是根据点钞票的姿态,拇指食指来回摸搓而得名的,所以“数数”这个词很滑稽,不过,喊“数数”有时会有误会,于是重庆人又换了一个叫法——子弹,这是系由“手榴弹”(五粮液)、“炸药包”(红塔山)衍生来的。

身上带点个子弹,都被洗白喽。(打麻将钱都被输光了)

麻广广:意即欺骗,戏弄(乡下人)。广广、老广、土广广、土老广、光(谐音“广”)耳石、苕果儿,均是指当年湖广填四川的,后引申为外地人和土头土脑的乡下人。四川盛产花椒,四川人爱吃花椒,花椒的味道一个字“麻”。所以,重庆话里很多词跟它有关系,比如:三杯酒下肚——二麻二麻的;两个人的感情——麻乎麻乎的;二两花椒炒一两肉——麻嘎嘎;骗人叫麻人。

猫煞:煞同杀,凶神也。猫煞是威猛、烈性的意思,跟北京话“盖了帽了”以及浙江话“乖乖隆底冬”差不多。猫煞得邪了门,重庆话叫“发猫二毛”。

(1)小伙子好猫煞哟!(奥运会拿了金牌)

(2)梁山好汉108将,36天罡星,72地煞星。个个烈性,个个猫煞。

老板凳:有经验的老司机、老医生、老教师、老公安等,俗称“老板凳”。重庆十八怪“板凳越老越可爱”。

(1)爷爷擦皮鞋,孙子也擦皮鞋——资格的老板凳!

(2)你哭啥子,你进幼儿园都半年多了,是根老板凳啊!(幼儿园老师对四岁的冬冬说)

内部油碟:是近年来流行的言子之一。“油碟”本来是吃火锅时必配的一小碟芝麻油,重庆话所说的“内部油碟”泛指一切徇私情走后门的不公平现象。看病求医、招生招工、评选参赛、提拔升官、参军就业等到处都有内部油碟。如今,内部油碟一词还有了新的含义——公司里的漂亮贴身小秘。

(二)方言词语与精神文化

重庆一直以来就是中国西南的重工业基地,工

厂多工人多,虽然前些年升格为直辖市,可是,它依然还是一个以农业文明为背景发展而来的直辖市,缺乏明显大都市特征。总的说来,重庆人的精神文化生活算不上高雅,喜欢赶赶集、吹吹牛、打打牌、搓搓麻将、喝酒猜拳,还喜欢看看戏(川剧)、看看足球什么的……凡是人多的地方、热闹的事情,都有他们的份。我们可以从以下这些重庆言子儿见出一般来。

不存在:意即没什么,没关系。自从“不存在”这句俚语在山城流行,以往那些粗话脏话,什么干燥呀,猫煞呀,出血呀,拉爆呀都收敛了起来,说话显得含蓄、深沉,有分寸,不肝精火旺。据说是重庆人把法国哲学家萨特的“存在主义”这个深奥的哲学名词变成自己的口头禅的。这三个字,重庆人说顺了嘴,成为很新颖的俚语。

(1)A:“听说你哥子摆了个面摊,找钱惨了,硬是搞肥喽。”

B:“咳,不存在。”

(2)甲:“对不起,踩了你的脚。”

乙:“不存在。”

空了吹:意即没有时间陪你,懒得理你,不相信你。重庆人闲聊,一般说“摆龙门阵”、“冲壳子”、“吹牛”等,这里的“空了吹”可能是受了“吹牛”的启发而发明创造出来的,是非常戏谑的一句言子。听听下面的精彩对白:

A:“哥子,烫火锅去,我请客。”

B:“钱呢?”

A:“等下个月发工资。”

B:空了吹!

空了吹,要有空了才能吹。重庆人忙,爬坡上坎挤车搓麻将,没有一丝空闲。

乱劈柴:此俚语是重庆的酒客们发明的。一般酒过三巡,酒客们兴致所至,开始划拳喊令,其动作好像劈柴,没有路数,没有章法。后也引申为无一定之规。中国的酒令盛行于唐宋,清朝还有本奇书名《酒令丛钞》,书中有妙令种种,比起“乱劈柴”来高雅许多。那才算是真正的酒文化。

(1)乱劈柴呀,七个巧呀,乞丐叫花儿吃得好呀,七星岗七个胖大嫂呀……

(2)对不住,我现在在大家面前乱劈柴了。

雄起:重庆崽儿怪,在大田湾看球。不喊“加油”喊“雄起”,在重庆喊还不过瘾,上成都喊,成都人说,喊得巴实,也跟着喊。随着四川足球迷狂热的呐喊,这个词真的是冲出了四川,震撼了全国,走向了世界。众所周知,重庆的球迷都是些铁杆球迷。伴随着“雄起”的是重庆人独特的性格和特有的巴渝文化。细细揣摩,“雄起”确实有点不雅,但它也是一种地域文化的表现。文化有文化深邃的内涵和引申。真到了国外,“雄起”怕代表的也是一种激情文化了。

幺不倒台:台指戏台、舞台,幺指末尾。幺台就是戏演完了。川剧的一个专门术语,戏散场叫幺台。所以,幺台就引申为结束的意思。戏演得好,会接二连三地谢幕,幺不倒台。舞台表演,当然是越幺不倒台越好。可是日常生活中,这句俚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巴蜀俚语妙趣横生,一词多义。

(1)你的那本书,幺台没得?(结束)

(2)只要给我干,我一天办两个幺台外加一顿粉子醪槽儿。(农忙季节,农民工间休息时三顿正餐之外加的点心)

(3)他乱整一伙,二天才幺不倒台哦。(下不了台)

(4)拽啥子拽嘛,90分就幺不倒台嗦!(了不起,耀武扬威,骄傲自满)

找些歌来唱:找些歌来唱,找些话来说,找些龙门阵来摆,找些牛皮来吹……这些都是巴蜀流行俚语,意思是嚼舌头,无话找话,吃饱了撑的。

A:听说老兄你荣升主任了?

B:没得这回事儿,你莫找些话来说。

A:听说你换轿了?(A突然想起一件事,惊奇地望着B问道)

B:换哪样叫?(A莫名其妙)

A:换老婆啥!人家都说你离了,才换了个年轻漂亮的。

B:爬哟,换轿,唤他妈个咕咕叫,莫要找些歌来唱!

下课:是这两年兴起的俚语,由学校走入社会,普及巴山蜀水,全国人民都学会了这个词。1995年甲A足球联赛,全兴队连连惨败,保级危如累卵,成都球迷含着眼泪喊出了“余东风下课”。“下课”一语精妙得体,学生跟不上班,下课;老师教学无方,下课;厂长吃喝玩乐,下课;经理酒囊饭袋,下课;官员无政绩,下课……

输齐唐家沱:麻将这一中国“国粹”在今天中国人的娱乐生活中有泛滥的趋势,在社会上曾一度流传“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不赌不跳是二百五”这样的句子。重庆不乏好赌之徒,在重庆话里有一个非常经典的言子——“输齐唐家沱”,成都话也有一类似的叫做“整烂下灌县”,这两个方言土语比较接近,“输齐唐家沱”和“整烂下灌县”意思都差不多,都是指“死”。可谓成渝同根。“唐家沱”是重庆嘉陵江下游20公里处一美丽的河湾,是个回水沱。凡是由重庆城落河淹死或者自杀的“水大棒”,不必费心寻找,自然而然会在唐家沱浮出水面。这样一来,唐家沱就很有名了。尤其是在赌博场合,只要一到输得来只剩下一条裤腰带的时候,就不免长叹一声“噢,今天算输齐唐家沱了”!从地理位置,从长江的水势看,这句重庆常挂在嘴边的俚俗语是非常准确的。“整烂下灌县”由岷江上游的人来说,可信,可是,拿成都人来说这句话就不准确了。

张恨水曾以一位下江人的眼光打量重庆的城和重庆的人,“重庆,战都也,不可忘,且其地为嘉陵扬子二江之半岛,依山建市,秀乃至奇,又川地,山河四阻,民风颇有异于江河南北”。重庆文化不是典型的东部文化,也不是典型的西部文化,西部的边缘性带来抱残守缺与少见多怪,东部的前沿性带来浅薄与时尚。重庆文化兼有多种品格,是一种多元性的异质性山地文化和码头文化。

形象生动的重庆言子儿以诙谐幽默的方式(正话反说、旧词新用等)充分地揭示了重庆人泼辣豪放的性格和诚实厚道的处世方式以及改革开放以来人际关系与社会风气的变化。试举例如下。

霸道:形容特别好,相当于普通话的“厉害”。据说,这是重庆人吃辣椒给辣出来的一句俚语。重庆崽儿干燥,烈性,霸道二字不离口。

(1)格老子勒海椒硬是霸道哩!朝天椒嗦?!

(2)马拉多纳球踢得霸道;刘晓庆戏演得霸道。

(3)八月天连睛高温,红火大太阳,热得霸道!

扯把子(绕獐子/冲壳子/撒窝子):这四“子”意思相近——胡吹。可又不完全相同。“冲壳子”指无来由的夸张。“扯把子”指撒谎,街边圈子扯圆,把子扯圆。它跟成都话的“撒窝子”是一个意思。不过,“绕獐子”这句俚语就不同了,有内涵,能俗能雅。据老成都人解释,撒窝子指钓鱼洒下饵食;老重庆则说,绕獐子的“獐”应为“张”,一张张纸牌,在手中绕来绕去,牌局之术语。

(1)明明是睡懒觉起晚了,还扯把子说是身体不安逸。

(2)莫听他吹得凶,扯把子的过。

懂得起:有句歇后语“老鼠落在鼓面上——懂(扑通)”世人因袭之,说成懂得起和懂不起。此语一经普及,成为1996年的流行色,重庆人的口头禅。“懂得起”,是一个人,世上有

很多这样的人;“懂得起”是一句话,社会上通行这句话;“懂得起”是钞票,其实,它反映出当今社会的一种不良风气!

老师的儿子结婚,家长要懂得起呵!

搞刨了:“搞”这个具有浓厚四川方言色彩的词语早已成为普通话词汇一族——搞;而这个“刨”字也是一个非常形象的动词——很刨,那种手忙脚乱的形体姿态是很好笑的。就好比猴子进了苞谷林,掰呀掰呀,掰一个往胳肢窝塞一个,塞一个就掉一个,猴急啊!猴抓舞抓,苞谷掉了一地,简直是“搞刨了”。吃饭,本是件文雅之事,但当其一钵清炖肥母鸡搁在餐桌中间时,八位客人十六支筷子就搞刨了,这时候吃饭就不叫吃饭,叫刨饭。快刨,刨快点,不然鸡“嘎嘎”遭别人拈光了哩!游泳,初学者下水心慌,双手刮刨,称狗刨骚。单位上分桔子,没秤,就刨堆堆,各人尽拣大个的刨。手在刨,心头更“刨”。刨几个桔子是小事,遇到一不留神“飞”来一坨钱,横财啊!巨款一笔,单位上几个头头便起了“打猫心肠”,刨堆堆,一人刨上一坨,这叫“刨财”,瓜分刨财。哪知分赃不均,“刨”得少的发牢骚,把事情捅出去了,结果几爷子全成了贪污犯。刨,快点刨,搞刨了。这句俚语表达一种贪心。

骇人巴沙:吓人的意思。骇人巴沙是一句地道的重庆话。“那一阵我头发根根都立起来了,龟儿子硬是非洲老汉跳高——(黑)老子一跳。

假打:这个词与“耿直”相对而又有异曲同工之妙。重庆人说假打的时候就是要打假。说你太客气了,吃饭没吃饱——假打。说你太不现实了,尽搞虚头——假打。

捡帕和:占便宜,捡现成,图方便省事的意思。

(1)别人煨热和的被子,钻进去就睡,捡帕和。

(2)老太婆进菜市场,捡了个帕和,一块钱就买了五斤菜。

舅子(灯儿):舅子即妻弟妻兄,是亲戚中的至亲嫡亲。这个称谓应当说是很正常很光荣的。但是重庆人怪,不乐于用这个称谓。在重庆方言里成了骂人的话,而且这个词还很特别,很可笑,在后面还带了一盏“灯”,且儿化,就成了“舅子灯儿”(重庆方言里还有“拌灯儿”、“灯儿晃”、“灯儿麻糖”、“挂红灯”、“耍龙灯儿”等),“舅子”和“灯儿”连在一起便成了重庆人口中一句很诙谐的常用语。可以说,它是一句稀里糊涂的巴渝俚语,解释不清楚的。“舅子”一词北方话也用,但不带“灯儿”,“骗人是你小舅子”!“舅子”如同“儿子”“孙子”被人贬低,遭人踏屑。可见,北方人也不尊重“舅子”的。但把话说得最绝的还数重庆人:等了他40分钟还不来,整死个舅子哕!

(1)给舅子灯儿,开会开到12点半,还吃不吃饭哆!

(2)给舅子灯儿,对方踢都没踢,他自己就搞进去了一个!(足球赛后卫摆乌龙)

砍脑壳的:幽默的重庆人运用了一种修辞手法“反语”来表达对至亲至爱人的称呼:“砍脑壳的”、“挨刀的”、“打短命的”。这有点像唱词里的“我的小冤家”,其实指的不是仇人而是最亲爱的人。

搁平:搁,放置,搁平就是放平的意思,引申为把各种微妙的关系搁得平平顺顺的。善于搁平的高手,即是善于打通关节化解矛盾的高手。世上无难事,样样搁得平。做生意的先把城关工商搁平了,当丘儿的把老板搁平,娃儿读书把校长老师搁平,开车的把交警搁平,跳舞打麻将把老婆搁平……搁平是生存的手段,是处事的艺术,是人际关系的精髓。

勾兑:一句正在升温的俚语,在成都盛行后,又东行重庆。流行于街市也流行于文人的书斋。勾,引出的意思,兑,交换的意思。勾兑本来是调酒师手上的绝活,在重庆言子里是指对事态的调节应变能力,往往在一触即发之际,把事情搁平(摆平)。

(1)领导班子不合,开个会,勾兑勾兑。

(2)孩子上重点,差两分,找到校长,提来瓶“茅台”勾兑。

(3)演员想上角色,同导演勾兑;谈业务,麻将桌上勾兑;拉赞助,派漂亮小姐勾兑。

拉爆:是新近流行的一句重庆方言。拉爆一词涉及人际关系,特别是指婚姻破裂。婚姻破裂,北方人说“吹灯”、“泡汤”,比较文雅,可是不太准确,还是重庆言子“拉爆”既准确又鲜明生动,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街边的爆米花,轮胎爆炸,玻璃厂吹瓶瓶……拉爆还指一件事情没谈成功。谈崩了,搞砸了。

老师:关于称呼种种——广东人认钱,逢人就称老板,管你有钱没钱;东北人重情义,年长的称呼老哥老姐,年纪相仿的喊大兄弟大妹子;重庆人重儒学重诗书,逢人喊朋友——“朋友,有没有美元港币”?山城工厂多,厂里厂外一律喊“师兄”——“师兄,你干哪门活”?时下最流行一个词“老师”,无论丘儿老板、擦皮鞋的、弹棉花的、跑滩匠羊儿客,抑或是真正的学校老师,统统喊老师。看来,重庆的方言俚语有待规范。

里扯火:又一个重庆方言的经典之作。一切虚假吹牛,言而无信,搞花架子,以及胡弄人的骗局,皆包括在“里扯火”一词当中。相当于河南人说的“拿人当猴耍”,天津人说的“逗你玩”。近年来,成都人李伯清发明了“假打”一词,取代了“里扯火”。

扭倒费:缠住不放,穷追不舍的意思。扭倒不放,扭倒起,都不如,20世纪90年代的“扭倒费”来劲。“费”有两种解释,一是顽皮、“千翻”;另外一种解释是指钱,钱即是费(扭倒费)。

撇脱:意即洒脱、爽快、干净利落。人间有繁琐有撇脱。撇,指丢开。《水浒传》第二十六回:“小人买卖撇不得,不及奉陪。”脱,轻快貌。《淮南子·精神训》:“则脱然而喜矣。”这词很早在宋代就出现了,《朱子语类》卷九十四:“要之,持敬颇似费力,不如无欲撇脱。”《二刻拍案惊奇》卷九:“撇妥些,我要回去,这事做得不好了,怎么处?”现在还有简单、容易、轻松等义。

(1)说起撇脱,但做起来难。

(2)今天没买菜,吃撇脱点儿。

塌躞:意思是贬低、小看、消遣。塌即踩,躞,蹀躞,小步走路,往来徘徊。流沙河的小品文《洗耳与舔臀》,用这个词用得最妙。宋国穷小子曹商去了一趟秦国,因得秦王恩宠,赐车百辆,回国后塌躞打草鞋糊口的庄子:“要说打草鞋我不如你,要说出国办外交,侍奉秦王,嘿嘿,你就不如我了。”曹商说话糟蹋人,着实把庄子“消遣”了一番。庄子受了塌躞,也不甘示弱,一边打草鞋一边反唇相讥:“听说秦王生疮,背生痈,肛生痔。给背痈吮浓舔血的每次赏车一辆;给肛痔吮浓舔血的每次赏车五辆。你恐怕吮舔了二十次,不然怎么赚得那么多车呀!”庄子所言,把曹商扎扎实实地塌躞了一番。

洗白:洗得白白净净,没了。指钱花光,也指事情落空。这个词在年轻人当中很流行。坐车,遇到车匪路霸,钞票挨洗白;居家,雷雨天不拔插头,咔嚓一道闪电,电视机挨洗白;发洪水,庄稼挨洗白;当官受贿,乌纱挨洗白。

(1)今天让他请客,把他洗白。

(2)哦嗬,洗白,电影看不成了。

死得早:是句骂人的话,极不恭敬的巴渝言子,相当于找死,不想活了,打短命的。

有时,也可以用来教训人。中学生早恋,妈老汉气愤,就说:“你娃娃死得早!”有时,这句俚语也可以用来预测吉凶(比如说体育比赛)。

完都完了:是时下重庆流行语,但并非重庆人所独创。完了,结束了,完蛋了。意思已经表达清楚,却偏要加重语气,这正如进餐,吃了吗?吃了。末了补一句:吃安逸了。

想得出来:在众多的巴渝俚语中,有俗有雅,“想得出来”就比较文雅,且应用范围广。购物时,要价一千,还价一百,老板嘴一扁——“想得出来”。火锅店,食客临走想舀一大盅火锅汤汤,老板本想骂一句,可出口只说“你想得出来”。

一般拉撒:一般拉撒就是一般,拉和撒都是虚词,没有意义,凑足音节,但听起来很过瘾,跟“骇人巴沙”的“巴沙”作用一样。“一般”二字太平淡了,缺少特色。一般拉撒与Y货、谢市货、簸箕货、孬火药、烂渣窝儿、没得名堂等俗语意思差不多,但听起来没有那么刺耳,塌躞人而不露痕迹,不伤和气。

(1)考得如何?一般拉撒。

(2)宴席酒菜如何?一般拉撒。

(3)老板生意近来如何?一般拉撒。

遇得倒你:这是重庆人的口前话,遇好事、温馨事,很少直接这样讲的。逢上烦心事,忿忿然,是必定要出这口恶气的。

(1)呸,老子遇得倒你!(街边漫步,一盆洗脚水从天而降)

(2)我的天嘞,挨刀塞炮眼的,老娘硬是遇得倒你哟!(老婆在家等米下锅,老公却把工资输得个精光回来)

“惨了”:重庆人说“惨”跟东北话的“贼”上海话的“老”广东话的“好”有异曲同工之妙,相当于副词“……极了”、“很”,表示程度高,一个怪怪的俚语。胖惨了、累惨了、辣惨了、冷惨了、酸惨了、饿惨了、哭惨了、遭打惨了、有钱惨了、漂亮(帅)惨了、火锅好吃惨了……

正南齐北,南方人缺乏方位感,到了北方莫问路,问了也白问。到了成都去问路,比如说站在盐市口口子上,问簸箕街啷个走?成都太婆热情地对你说:“端走,抵拢倒拐,倒左手,又倒右手,再倒左手。”太婆说得口水嘀嗒,你却听得脑壳都大了,复杂是复杂了点,可是能明白,懂得起,至少没有北方人说得那么玄。重庆有别于成都,市民指路,不讲左手右手。山城多雾,小巷路窄,坡又陡,拐角处不是烟摊就是卖酸辣粉的。重庆话不兴倒左右手,也不象北方话讲往东往西,雾里辨不清东与西。重庆人只讲南北,站在南岸望江北——正南齐北。巴蜀俚语重南北轻东西。“正南齐北”一语有郑重其事,严肃认真的含义。

(1)我正南齐北地通知你,从明天起,你就不要来上班了。

(2)看,这是正南齐北的!

三、结语

重庆话有味,很有味的都成了“言子儿”。在每个地方的方言里都有一些习惯用语,不熟悉的外地人是无法破译的。重庆人的言子儿,经过多少代人的发展与延续,很多老言子儿,年纪轻一点的,是听不懂的,而新言子儿,老年人也常听不懂的,不过,这倒丰富了语言,丰富了表情达意的方式,有些言子儿,你得在那里的土地上生活一个时期才能领悟其一斑,所以解释起来难免有点“扯”(重庆话指与正题见远之义)。

(责任编辑胡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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