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和电影

2008-10-19 06:05
作家 2008年5期
关键词:大平

徐 岩

电影院的名字很特别,也很洋气,在城西靠近市中心的部位,叫亚细亚影城。

旁边挨着一个很大的百货商场,有七层那么高,正好跟马路对面的副食批零商店形成鲜明的对比。我这么说其实一点都不过分,也没有太明显的夸张。马路对面那个副食批零商店是一座六层的欧式建筑,是一座墙面上拿水泥雕砌上去许许多多的麦穗和花纹的旧楼。因为属于保护建筑,也就闹了个年久失修也还仍旧那么形单影只地矗在哪儿。

百货商场却是新近两年盖起来的,是把一个偌大的食品加工厂拆掉了,因了它的出现而使整条街都跟着繁华起来。据说,在整改这条街的时候,来了一大群城建和文化馆的人,走一处就搬出一处的历史来考察一番,然后再说拆与留。话说白了,就是哪幢房子是应该受保护的建筑,哪幢又不是。

食品加工厂拆掉之后,电影院却保留了下来,好像能够保留下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它曾经是由俄国人的教堂改成的。影院里面是拱形的顶棚,房子的举架极高。吊在棚上的吸顶灯光线尽管是几百瓦的,照射到地面的木地板上时,也有所减弱,变得昏沉沉的了。

影院的售票口是极能引起人们怀旧的那种小形窗户,玻璃很窄,窗框还呈菱角形。你买票的时候往往要站在离地面砌起的有两尺高的水泥台上,一米七的个子还依旧不能够看到里面卖票人的脸。买票的人只好把胳膊伸进窗口里面去,听里面的人问你买几张票,才知道里面卖票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在影院的旁边是一拉溜的小摊床,卖冰糖葫芦的、卖煎饼果子的、卖报纸杂志的,瓜子花生水果也是应有尽有。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是不是噪音的噪音啊。

行了,不跟您卖关子了,您也许会说,不就是一个电影院吗?还值得你这般颇费笔墨地在这里饶舌吗?

但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我今天要讲的这个故事却是神秘的,并且跟这个北方的冬天有关,也跟一个叫大平的女人有关。

下午的时候,大平早早地就等在电影院的门口了。

她穿了件红格子的薄呢大衣,手里拿了串冰糖葫芦,一点点地用舌尖舔上面的糖漆。那漆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层,却是用正经八百的蔗糖熬制成的,极其均匀地被涂抹在一颗颗抠了核的山楂上,透明而玲珑。

大平其实不是太喜欢吃冰糖葫芦,但她每次到影院门口的时候却得掏钱买一根。最起码的拿在手里是一件道具。而且这件道具既适合她又经济实惠。她每次买一根糖葫芦仅用五角钱,顶多也是一块钱撑死了,而一块钱的那种是在冰糖葫芦上面多撒了一些黑芝麻或沾几个鲜桔子瓣。

挨着卖冰糖葫芦的还有用彩纸包的冰洪淋,至少要卖一块五用水果做成的水果棒和机器上烤出来的台湾肠和热狗就更贵了,好像得三块钱左右吧。反正大平从来都没有买过。她只买冰糖葫芦,至于吃不吃是另一码事,反正她手里得有点东西。前边不是说了吗,那就是道具,是配合她站在影院门口等人的。别人会以为她在等自己心爱的恋人呢,等着恋人来好一块儿看电影,好消磨掉这个冬天寂寞又寒冷的下午或者晚上的一大段虚幻而缥缈的时光。

在大平吃冰糖葫芦的时候,会有男人走到她的身边跟她搭讪。男人的嗓音很低,话语跟虫子似的随着冷风钻进她的耳朵眼儿里。男人说你等的人来不了啦吧,要不咱们一起看吧?我的伴儿也没来,你要是不看票可就瞎了一张。男人说完之后会晃一晃他手里捏着的两张粉色的电影票,尔后再朝她笑一笑。

大平便会不失时机地回一句,一块儿看可以,是不是得给小费啊?

男人就笑了,走近些抓了她的手说,没问题,不就是小费吗,我给就是了。

两人进影院大门之后,大平在心里说,今天她的第一桩生意终于算是做成了。

至于给多少小费,那就是后边的事了,每一部影片都不会演十几分钟的,不是还有那么多时间吗,话里聊着呗。女人是什么,是水,啥人离开了水能够活,水才是养人的。

大平出来干这件活也只不过是一年前的事。一年前她背着家人从七铺镇来城里打工时,还是个涉世不深又单纯的乡下妹子。酒馆里端盘子洗碗她干过,在火车站受雇于人帮着拉旅客住宿她也干过。可是能够挣到手的钱太少了,那点钱真是解不了她的渴。大平之所以不顾自己的未婚夫阻拦从家里跑出来,就是为了挣钱给爹治病。

乌鸦尚能够反哺,做儿女的又哪能够不孝。她不能眼看着爹躺在家里等死。那她大平活了二十五岁还不是白活了呀。

到城里之后,她认识了和自己同一个镇子的姐妹王小哲,两人原先在同一家酒馆里打工来着。她刷盘子洗碗,王小哲揉面团,从天亮一直干到日头落山,两人才跟酒馆里的其他员工一块儿吃晚饭。之后再收拾收拾酒店的卫生,方到后面的卧房里睡下。

可就在大平来酒店里打工还不到仨月时,王小哲却辞职不干了。王小哲跟老板说的是她得回家里伺候生病的母亲,跟大平说的却是她要跳槽去另外一家店铺干活了。当时大平问她干什么,钱挣得是不是比在这家酒馆里多。王小哲没回答她,只是一脸严肃地说,等她安顿好了之后,也就是等她蹬好了路子,就回来接大平,咋说也是老乡,并且还姐妹一场,不会不拉扯她一把的。

结果是王小哲没有说空话,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就给大平捎来口信,叫她也跳槽去干另外一种挣钱多的活儿。

王小哲说的那活儿是给客人泡脚洗脚,说白了就是按脚丫子。大平说俺哪会那活儿啊,在家的时候多半用的是井水洗脚,可井水也珍贵着啊。王小哲就拿手拍着她的肩嗔怪着说,土掉渣吧你就,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走啊?去了几天就会了,姐姐教你呗。大平就跟王小哲谈工钱,说那工钱咋个给法呀?王小哲说一把一利索,半个月比你在这酒馆里刷盘子洗碗一个月挣的还多。大平的心就活泛了,便红着脸跟老板把工作辞掉了。

但是大平只在王小哲说的那家红红浴足馆里干了三个月,就又跟着王小哲跳槽了。王小哲带她去了西土街深巷子里面的另外一家浴足馆。没两天,大平就吓得跑出来,哪里是浴足啊,喝醉了酒的客人个个跟狼虫虎豹似的,要近她们的身子,吃她们的肉呢。

大平在七铺镇乡下时就是很本分的一个女人,虽说已经不是女儿身了,但也不能乱来胡来啊,真就是羞死先人了。

在深巷子里那家浴足馆被她撞见的那个事,使大平想起来就脸红,心扑腾扑腾地跳个没完。

大平看到的那一幕是,王小哲被一个酒后前来浴足的男人给压在了按摩床上,两个人都脱得赤条条的。当时,大平是去给送热水瓶的,撞见后便愣在那儿了,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还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王小哲却反应挺快地在她的胳膊上掐了一下说,莫喊,人家是给工钱的呢。

大平二十一岁的时候跟镇子里的德强谈对象,德强有手艺,跟他爹做木匠。跟她说两人结婚时她要啥家具就给她打啥家具。德强的嘴还会哄人,哄着哄着就把她哄到了镇东头的玉米林里要了她的身子。事后,大平掉眼泪了,德强却说你莫哭嘛,咱又不是在欺负你,咱不是喜欢你的人吗。大平说喜欢你娘个蛋,喜欢你还欺负俺。德强说是太喜欢你了,不是怕你被别人引逗了吗,就按俺姐的意思把你生米做成熟饭了。大平听后更生气了,说你姐也不是啥好东西,你

姐就是个王八蛋,她怎能这样琢磨人呢。

尽管是这样,大平也看不下王小哲做的事情,真肮脏着,真羞死个先人呢。

她就趁月黑时逃离了那家浴足房。两天之后,她在一根电线杆子上寻到了一则小广告,说某某文化发展公司招人做陪伴女,项目也很繁多,如陪读、陪聊、陪谈生意、陪赴酒席、陪看电影。就是后面的一项使大平心动了,咋还有陪看电影呢?真是奇怪个球啊,你想想在乡下能看上一场电影该有多么新鲜和不容易呀;这城里却闹反了,陪看电影还能拿工钱。她就抄了上面的电话号码和地址,一路打听着去了那家文化发展公司。

其实,任凭什么事情都得去碰碰,要不你就根本不会有机会的。这不就是吗,大平去了,她赚钱的机会也就来了。但问询了一个半钟头之后,她觉得自己是不适合应聘的。因为那家文化公司要求应聘的人必须是全职,就是说哪项工作都得去做,还要不折不扣地做好。可这对大平来说却难了,她文化底子太低了,甚至于说是根本没有文化,那就有好几项陪做的工作她做不来。但是经过咨询却使她脑袋瓜开了窍,为何自己不到影院门口等客人,碰碰运气呢?

这样子,大平就做起了现在干着的陪人看电影的活儿。

现在我来说说泥猴,男性,四十岁,生意人。原先是,现在却不是了。泥猴曾经做的是贩卖水泥的生意,天天褒电话粥找买主,联系妥了就坐大卡车送过去。多半是长途贩运,货送到了款也打进账号,回到家人也就浑身上下弄得暴土灰尘了,所以得了个泥猴的绰号。

泥猴认识大平也是原先做生意时的事。那时候他手头宽敞,生意也做得顺。长途贩运回来,去浴池洗个澡,去美发馆剪个头,再一个人下过小酒馆补足亏空了几天的肚子后,剩下的就是放松自己了。

泥猴有两个爱好,一个是打牌赌钱,一个是看电影。前一个爱好纯属是生意场上学来的,打发时间嘛,联络朋友间的感情嘛,不玩上几圈那怎么行呢。后者就不同了,他是打小的时候起就喜欢看电影,这既是爱好也是习惯,因为泥猴的姥爷年轻时就在城里的电影院工作,是电影放映员。泥猴六岁时就跟着姥爷去看电影,什么《地雷战》啊,《地道战》,还有《小兵张嘎》《平原游击队》,那叫个过瘾。

泥猴就在一个下雪的大冷天里酒后去了亚细亚影城,他没想到的是,本来就想看一场电影,却认识了女人大平。

泥猴生意好的时候身边是不缺女人的,掰手指头数一数,有甲乙丙丁四个之多。甲是他前妻,两个人认识是在二十年之前。那时候泥猴在市里的一家百货公司做供销员,负责棉布和成衣两大类的采购。那时候买棉布还用布票呢,买多了得找人批。泥猴手里有一点小小的权限,能帮人买到平价的布头和边角料,仅这一项就够交人的了。小伙子当时很得街坊邻居的爱戴,不少婶子大娘姐姐妹妹的都笑着待她。甲也便是那时候的产物,经泥猴的一位邻居介绍跟泥猴谈起了恋爱。

那时候甲是个年轻的姑娘,脸蛋虽说不怎么漂亮,但身材好啊,还有份挺好的工作,在街道的一家火柴厂工作。泥猴见到甲之后眼睛就为之一亮,忙把手里积攒下的两块布料送给她做了身衣服,也自然地赢取了姑娘的芳心。两人结婚后过了十五年,婚姻才发生了变化。那就是泥猴从单位下了岗,自己做起贩水泥生意赚了第一桶金之后,认识了又一个女人乙,被老婆甲知晓后整天争吵方扯了离婚证的。

乙是个卖药的女人,也总是去郊县倒腾紧缺的药品,在酒桌上与泥猴相识又一见倾心,就粘到一块了,这一粘两人就在一起同居了三年零四个月。乙没有丈夫,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乙跟泥猴说过,她丈夫死掉有好几年了,她一直在婚姻的水面上浮着。

之后,泥猴又结识了丈夫蹲监狱的女人丙和在歌舞厅里当坐台小姐的女孩丁。两人能够跟他好,有鱼水之欢有微笑的面孔和热身子,全都是盯着他口袋里的那些新崭崭的钞票。

泥猴也有他自己的主意,跟她们在一起,纯粹是个人生理和心理上的需要,哪需要讲什么感情。你出了钱人家也出了身体,这不都是一种奉献吗,只不过奉献的方式和程度不同罢了。而钱又是身外之物,有多少是多有多少是少呢?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就够了。

女人大平是泥猴掌握在手里的第五个女人,咱们先暂时这么说着。因为对泥猴这么一个在生意场上扑腾了半辈子的大男人来说,他认识的女人多了去了,但那绝对是另一个概念,只是认识而已,并不能说是掌握。一个普普通通的酒场也能认识一个女人,相互介绍之后握个手,尔后再敬杯酒。一次外出旅游的火车上也能认识一个女人,两人上下铺或者邻座,搭讪几句以此打发掉旅途的寂寞。但这统统都仅仅是认识而已,就不能说是掌握了。这里所要说的掌握一词,那应该是指一种特殊的意思,我不说明读者也会不言自明的。

泥猴在那个下大雪的天气里一个人喝了点闷酒,晃出酒馆后就拐到了南岗十一道街的亚细亚影城。他是想看一场电影了,在他的意念中,电影是娱乐,电影是艺术,电影也是一面镜子,更是他忘掉一切忧愁和烦恼的心灵栖息之所。

泥猴在买电影票的时候发现了正站在雪地上啃冰糖葫芦的女人大平。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女人的名字,他只是觉得女人身上穿的那件红格子棉大衣是那样的醒目,那样的温暖。

泥猴就借着酒胆,朝女人走了过去。

在哈尔滨的道外区,从清真寺向北再走也就是那么三里半路之后,有一条街叫食品街。十年前那里都是清一色的灰砖平房,瓦是瓦梁是梁的,在建筑上堪称一绝。是什么建筑呢,我一时也说不好,但有一点,我可以跟大家说,那些座房子的瓦脊上面都骑着两个或者更多的麒麟,多半是石灰雕凿的,形象不是很逼真,却能明显地人人眼底。

经过历史的变迁,多数的店铺都关业了,但仍旧有那么十几家老字号的店铺还开着。像马家的麻花铺子、于记酱骨头砂锅店、白家火烧、庆增爆肚王等等,都铺排在不是很宽的街面上,还招惹着许多上了岁数的人来吃上一口。还有藏在那巷子口里面的老孙家杀猪莱、老鼎丰糕点铺子,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很有吃客缘,每天都能够火上几个时辰。来用餐的宾客多少自不用说,单说往外迎客的吆喝声就会真正地此起彼伏一阵子。

赵解放是其中来这条街上吃小吃的一位,有铁杆食客的名称。他每次来道外的食品街都是开着出租车赶晌午吃饭的时候。他的原则是一个星期吃一家,从街的西边开始吃,方向也是由西向东,和太阳升落的方向正好闹了个相反。第一个星期他吃的是马家的麻花铺子,停了车熄了火,捏两只油手套走进店里,找张桌坐下,油手套就是擦桌子的抹布。点两根油炸的麻花一碗鸡蛋汤,五分钟解决战斗。麻花炸得好啊,颜色金黄面质酥脆,顺着拧过的劲儿一节骨一节骨地掰下来,扔进汤碗里泡着,吃起来时味道别提多特别了。

让赵解放感到满意的是,吃得香,还不贵,一顿饭才一块五毛钱。

赵解放也吃于记的酱骨头砂锅,他点莱的时候不点酱骨头而是只点砂锅。赵解放说砂锅里的豆腐和萝卜丝全都是大骨头的味,吃不吃酱骨头还不都是一个样?一个砂锅一碗大米饭,纯东北的大米,深井水培

育出来的优质水稻,碾出来就上市了。他还喜欢桌上那两碟不算钱的成莱,芥菜疙瘩切片和萝卜樱子泡酱油,正好是吃大米饭的佐料。吃得肚皮有些胀了才三块钱,那个梳羊角辫子的小女服务员这时候还会极有眼力见儿地送上来一碗白开水,喝着不烫心里边暖和。

赵解放今年有三十左右岁的年纪,无配偶,替人卖手腕子开出租车挣钱,所以就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很少在家里起伙。拿他的话说,这叫瞎子掉井里头,在哪儿都背风。

和赵解放一起来道外的食品街吃晌午饭的也有另外一个男人,那就是泥猴,两人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很简单,就是主雇的关系。泥猴在打赵解放的出租车时认识了他,几次碰上后互留了电话号码。泥猴用车时就给赵解放打电话,说你来接我一趟吧,我在香坊呢。赵解放就问他你在香坊哪儿啊大哥?泥猴就说农林三道街中医药大学对过。

有时候跑车办完了事赶上吃晚饭了,泥猴就拉上赵解放一块儿吃。

赵解放便推辞说他还不饿呢。泥猴说别跟大哥闹好不好,都啥点儿了还不饿,真能跟你哥整景。不是有句话吗,一个人不耍钱,两个人不喝酒,今晚上就陪哥喝几两。赵解放也觉得是盛情难却,看看腕上的手表,见时间也差不多了,该交车了,便应下了。

两个人一商量,便也开车去食品街吃饭。找到地方之后,赵解放就打电话让车主来取车。然后两人相互谦让着点菜,坐下来抽烟喝酒,分别说自己过去经历的事。

有一次吃老孙家杀猪菜的时候,泥猴跟赵解放说,他也想买一辆出租车,就是愁没有人给他开。赵解放说这好办啊,我给你开啊,到时候你就可以一边挣钱一边办事情了,多好。泥猴说他琢磨着手头上剩的现钱也不多了,不花在刀刃上那早晚都是打水漂的事。

赵解放说为什么呀,钱是老哥你挣得的,也放在你手上,难道还怕让大风刮走了,让歹人抢了去不成吗?

泥猴喝掉杯里的酒后,笑着说,你看看我跟你说原因啊,你哥我这辈子就两个爱好,一个是看电影一个是泡女人,看电影是花不了几个钱的,可泡女人就费钱了。现在的女人口袋都是他妈的无底洞,多少钱也装不满呢。所以啊,我琢磨着还是买一辆出租车,让咱的积蓄变成生钱的工具,钱就再生钱了。

赵解放嘻嘻笑着说,你的爱好真广泛,想不到你有咱男人的共同爱好泡女人的同时,还有看电影的爱好。我说你都多大岁数了啊,还爱看电影,真逗。

泥猴听赵解放一说,眼睛里立刻就放出一些光来。他舌头有些硬地跟赵解放说,这你就不懂了,看电影那可是有讲究的,绝对不是瞎看,每一部片子可都是一个故事啊,往往就会产生形同跟女人干那件事时才有的快感。

泥猴说完狡黠地一笑,说得赵解放也跟着笑了。赵解放说,咱不懂,咱只是一个开出租车的,只管抱稳方向盘就是了,还哪有什么闲工夫看电影啊。

大平记得自己来城里看的第一部片子叫《失踪的情人》,是一部外国电影,没有人请她看,她站在雪地上等了两个钟头也没有等来顾客。于是她就在开始放第二场的时候,自己买了张票进去了。大平有多少年没看电影了她都不记得了,隐约中自己看电影那还是十多年前的事情。

在她们七铺,镇子里是没有电影院的,即便是演电影,那也是在离镇子不远的农场或者解放军三团的营区内。也就是在那两个地方,她看到过几场露天的黑白电影。

城市简直就是一个万花筒,熙来人攘不说,许多事情都让她觉得新奇不已,令她琢磨也琢磨不透。就比如说这看电影,城里人怎么就时兴让人陪着看呢。在大平看来,看电影应该是件庄重神圣的事情,应该平心静气地看,让自己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的人,该多么地不可思议。

大平花了十块钱买了一张电影票,摸着黑进入到了影院里面去,找到她的座位坐下来。电影的银幕很宽,座位也很舒适,电影刚开演不久,她手中的冰糖葫芦就开始融化了。她赶紧一边吃一边聚精会神地看故事发展。她看懂了电影的情节,是说一对夫妇在他们的孩子死了之后,把家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开始新生活的事。而一段时间后,他们的婚姻却濒临解体的边缘。整部影片被一种悲剧的气氛笼罩,有两段情节竟让大平的眼眶湿了又湿。

大平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看电影的人都仨仨俩俩地走散了。电影院门前几乎没有了人,可能是因为没有晚场的原因吧。大平很后悔自己花钱看了这场电影,毕竟是十块钱的损失。损失倒是无所谓,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她看了电影却没有赚到工钱。这叫什么,这不就叫坐吃山空吗,这样下去那如何了得呢?她大平千里迢迢从乡下跑到城里来,可绝不是来看电影的,而是为了赚钱给爹治病的。结果那个晚上大平对自己做了很深刻的反省,她不仅在思想上批驳了自己,还在行动上惩罚了自己,她没有吃晚饭,她让自己就那么饿了一夜。

大平也是没想到,她的第一个顾客竟是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女人,很面善,说话也和气。在她等着有人找她陪看电影的时候女人走近她身边,跟她说自己多了一张招待票,不介意的话可以送给她。

大平就没好意思拒绝,在她们乡下有句土话说得好,好心是不能当驴肝肺的。

那一回大平坐在了那个比她小几岁的女人身边看了第二场电影,片名是《茉莉花开》。

大平看过那场电影之后,不仅记住了其中的故事情节,她还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要想陪人看电影,达到最终赚钱的目的,必须得采取主动出击的方法,自己找顾客,守株待兔在城里是行不通的。

后来,大平就开始刻意地打扮自己,然后找活做。她的第一个让她赚到钱的顾客是个四十左右岁的秃顶男人。那家伙一到影院门前就拿鹰一样的眼睛盯上了她。男人喝了不少的酒,先走到她面前问可不可以一起看场电影。男人的问话让大平很欣喜,她说怎么不可以呢?大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又说太可以了,这是她做梦都在想的事情呀。那男人便去售票口买电影票了,男人不但买了票回来,还给大平买了一大包新出炉的爆米花。两人走进去找到座位的时候,男人就往她手里塞了一张钱。大平当时不知道那钱是多大面值的,但心还是跟着怦怦地跳起来。她想这就开始赚到钱了,让她欣喜的是不仅仅赚到了钱,还能够白看一场电影。

电影开始放映的时候,那男人的一只手搂到了她的肩上。随着电影故事情节的推近,男人的手也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最终是强行地伸进了她的棉衣里,按在了她的一只乳房上。大平浑身激灵一下子晃动起来,她差一点就喊出声了。大平使劲地将男人的手从自己的胸前拽出来,小声地说,你的手太凉了。

男人倒很体贴,抓了她的手说,凉吗,捂一捂就好了。

后来,那个男人跟他说哥给你的可是五十元钱啊,咋也得物有所值吧。

男人说完了还用手中的打火机照着亮,让她查看了捏在左手心的那张钱。

再后来,男人的手就始终不安分地游走在了大平的两坨乳上,抓揉得她心里火烧火燎的。她知道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只有她跟未婚夫德强在一起做那件事时才会有。大平就有些难受了,但难受她也只能忍着,人家可是给了她一张大钱呀,人家不得到她点什么,那不就是吃亏了吗。

那次电影散场后,那个男人想请她吃烧烤,并小声地暗示她吃完烧烤可以带她回家里困觉,还伸出两根手指头跟她比划说睡一宿他出两百块钱。

大平没答应,她跟那男人撒了个谎,说爹还在医院里躺着呢,她得去打替班当护理。

那回看电影是乡下女人大平很真实的一次经历,她的胸脯除自己的未婚夫德强摸过之后,再一次地被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给摸了。她无法说出那一次的付出到底值不值得,也无法理清楚她的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反正她拿到了钱,拿到了刷三天盘子碗才能挣到手的五十元钱。这可是她用来给爹治病的钱呀,就是一分一分地攒也得攒,就是吃再大的苦也得做。

大平陪泥猴看电影相对照那些其他男人来讲,安静多了。

泥猴是大平的顾客里边惟一一个看故事情节的人。但有一点,他不看爱情片和枪战片。大平陪他看过几回之后,就多少了解到了这个瘦削的男人其内在的心灵世界。他的人就跟他的性格一样,少言寡语,只是偶尔能够看到洋溢在他脸上的笑。

泥猴相对喜欢看那些色调冷峻的国产故事片。他曾跟靠在他臂弯上的大平说过这样一句话,演员和演员之间只不过是一场默契的游戏而已。当时大平说,哥你挺有学问啊。大平的话把泥猴逗笑了,泥猴笑过之后跟她说,你信不信我跟你说的话?我中学都没有念过呢。大平反应算快的,就接了一句说,那你上的一定是社会大学。

泥猴第一次让大平陪他看电影时,也暴露出了男人的本性,对挨着他坐的女人大平动手动脚。而且看过那场电影之后,只给了她三十块钱。大平心里边不满意,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下一回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泥猴就拽上大平出了影院。泥猴说电影演得太没劲了,要是看完了非把脑袋瓜子弄炸了不可。说完泥猴就塞给了她一百块钱,说这回多一点,就算补你上回的亏欠吧。

在相识半年多的时间里,大平跟泥猴相处得很融洽。这种融洽可以表现在几个方面上。一是两人相约进了影院,找座位坐下来之后,相互间会把手拉到一起;二是电影放映中,大平突然想吃冰糖葫芦或者炒熟的南瓜子了,会管泥猴要钱,理直气壮地出去买回来吃;三是电影散了场,要是泥猴有食欲,就会拉上她去吃宵夜,而大平也不会拒绝。可能还有更多的融洽,不用说出来大家也能够想到。半年多来,看电影的游戏在这一对男女之间进行得很好,双方都能够遵守其中的游戏规则,让对方达到满意。

其实,泥猴也跟大平提出过带她回家里过夜,甚至说多给她一些钱。但却被大平委婉地拒绝了,大平说再等等吧,看她能否真正地在心里接受他。这种事她不是不能做,但得给她一个时间,让她做的时候心甘情愿,做了之后没有内疚才行。

在大平操这种生意没多久,姐姐从七铺给她打来电话,说爹曾一度在医院里昏迷过去,问她能不能回去一趟。但大平没有回去,她想如果回去了,见到爹那病兮兮的样子,她不知还能不能下狠心离开他再回到城里来。大平想好了,只有留在城里继续想法子赚钱,爹的病才能有希望治好。

也就是在那阵子,泥猴帮了她一把,泥猴听到了大平跟姐姐通话的内容,掏给了她一千块钱。之后,泥猴跟拿了钱不知说啥好的大平说,你是我妹子,你爹就是我爹,快拿着救急吧。算我借你的也可以,以后多陪哥看几场电影不就完了吗?

大平第一次在男人面前掉下了眼泪。

快近年关的时候,泥猴拿出他攒下的一笔钱买了台桑塔纳轿车。办好全部出租手续后,找赵解放帮他开车,两人说好了雇佣的价格和承包约定,车便交给赵解放了。

泥猴说可跟你说好了兄弟,就是看在咱俩一块堆吃食品街的份儿上,你也得给我精点心。只要是挣到了钱,你哥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赵解放拿手拍着胸脯说,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老弟开出租车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者说了,赚了钱也有我的份儿啊,傻子都知道那钱呀,它不咬手。

车上路跑了线后,泥猴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每天也就酒啊肉啊的不断溜。吃饱喝足了也不闲着,就翻报纸查影讯,发现有好电影了就看他一场。

这时候泥猴跟女人大平的关系是更近了一层。两个人每星期都会约好了去亚细亚一块儿看电影。这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会儿,存在着主顾关系,而更为像一对半路夫妻似的情侣。看电影的时候,泥猴会安静地依偎着大平看电影中的情节。两个人从始至终都不会说一句话。《人性的瞬间》《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或者是《日瓦戈医生》,看得泥猴和大平的眼眶湿了又湿。

有关电影的记忆,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彻底地改变了两个平庸男人和女人的观影习惯和他们平常的心态。在他们目眩神迷于电影的奇幻特技和演员的悲情演绎的同时,也被其中的一些无法尽述的情感所感染。

对于两个人来说,看电影的那种幸福而疼痛的节奏,依旧会蔓延在影片结束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近大半年的时间,大平赚了近一万块钱。她在城郊结合部租了一间房子,干脆就吃住在那里了。她给自己制定了严格而紧凑的工作标准,即利用上午的时问给一家在华侨小区里住的老人当保姆,从早上七点钟开始到下午三点问,帮人家做家务,收拾卫生,中午给那家的老人做一顿饭。拿下这份工资之后,她会随后赶到电影院门口,找顾客陪人家看电影。一场或者两场,运气好的话她还可以拿到三场的小费。

大平在半年的时间里迅速掌握了陪男人看电影的技巧,那就是两个词,耐心、温情。无论如何都要做到这一点。她要恰到好处地制止她的顾客那不安分的一双手和不安分的一颗心。还要不失时机地给他们讲上两句剧情的发展。要让客人能够坐得住椅子,也要使客人有个稍微好点的心情来付她小费,更要使客人看过电影之后觉得在身边有人陪,即便是花点钱也值。

让大平感到欣慰的是,半年多的时间里她陪了上百个男人看过上百场电影,也为此赚了不少的钱。她不仅在亚细亚影城这一个地方干活,她把时间分布得很好,几乎城里的每一座影院她都要轮流着去光顾。当然,她赚到钱了,凭借着自己的聪明能干,也凭借着她的温柔善良,把两笔不菲的钱寄回家里去的时候,她曾为自己骄傲过。

可大平为了赚这些辛苦钱也吃到过不少的苦头。比如说,有一次她在陪一个顾客时没有满足那个人的欲望,就在事后被那家伙打电话举报过,警察找到她对其进行了批评教育,还罚了她的款。

再比如说,有同乡传她在城里是做小姐的,惹得未婚夫德强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向她兴师问罪。两个人吵过之后,德强使了个心眼儿,说没有啥事情就好,没有他就可以放心地回去了。便买了车票假装走,结果前脚走后脚又回到了城里,并对大平进行了有意的盯梢,从而发现了她陪陌生男人看电影的事。不管大平怎么跟他解释,德强都不听,非得带她回乡下。大平不肯,德强就拿话讽刺大平在城里并不是当什么保姆,而是以当保姆做掩护,实质上是做鸡。

德强的话说得太难听了,气得大平把他赶出了自己租住的房子,德强也在愤怒之下挥手打了大平一记重重的耳光。

两人为此分了手。

德强跟她赌气回乡下的那天晚上,大平破例跟泥猴出去喝了酒。两个人都喝得有些醉意了才回到泥猴

的家。泥猴给她烧了一大锅的热水让她洗脚洗脸,又给她削苹果吃,便把大平整感动了。大平第一次像女人一样趴到泥猴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那天晚上,两个人终于睡到了一起,终于做了那件事。

事后泥猴说,你有男人的呀,你并不是第一次呀。

大平赤条条地枕着泥猴的胳膊说,你这是嫌俺了吧?俺也没说自己是女儿身啊。

泥猴说我说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说的是你既然不是女儿身,那陪我看了大半年的电影,干吗总是守身如玉地不让我碰你?

大平听后笑了笑说,那会儿俺不还有未婚夫吗?

泥猴说那现在呢,现在你的未婚夫跑哪疙瘩去了?

大平说叫俺一脚给蹬回七铺镇的老家去了。

泥猴便兴奋了,伸出一只手将大平的光身子用力翻过来,重整旗鼓又大干了一场。

待两个人都尽过兴之后,泥猴瘫成一团泥地说,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大平喘息着说,啥个问题呀?

泥猴坏笑着说,你陪我睡觉比陪我看一场电影都他妈过瘾。

大平听后立马就羞红了一张好看的脸,想骂句什么却没有骂出口,只好操起身边的笤帚疙瘩,在泥猴的光屁股上狠劲地抽了一下。

泥猴立时便发出狼嚎一般的呻唤声。

雪一场大似一场的时候,城市变得干净无比了。教堂和钟楼都灰蒙蒙的,像裹了棉絮般。它们所显示的处处是无比的安详和宁静。

大平没有理会泥猴跟她说的话。泥猴在得到了她的身体之后,曾很认真地给了她一些钱,叫她快点寄回去给父亲治病。还跟她说,找份轻闲点的工作吧,咱俩都攒点钱,以后要是在一起过日子了,哪儿不需要用钱啊。

泥猴说完这些话就离开城里去郊县送海货去了,入了冬之后,泥猴的水泥贩运生意就算是搁了浅,大冬天的所有的建筑工地都停工了,没有谁会用他的货的,他只好改贩海鱼冻肉了。

大平却没理会泥猴的话,她觉得这个男人虽然心眼儿好使,人又不坏,但能不能做她的丈夫那还真就是个未知数。总不能凭借着这短短半年多的了解,就终身相许吧。自己跟德强光定亲就三年了,你能说没有感情吗,可还说掰就掰呢。

大平在心里说,就是行,那也得搁搁再说。

她便继续做她的保姆,继续去城里的各处电影院转悠,陪人看电影。

家里的姐姐再接到她寄的钱后,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来说,爹的病过了年就能做手术。说她们已经联系好了县医院的刘大夫,刘大夫的医术在老家那边可是远近闻名的。

就在父亲的病有望了,大平终于可以安下心来赚钱的时候,泥猴却接二连三地出了事。

先是他被城郊的一家小型建筑公司给骗了,这起巧妙的诈骗案一下子就把他手里的积蓄弄了个屌蛋精光。事情很简单,说出来可笑。在一次跟朋友喝酒的时候,泥猴认识了城里一家小型建筑公司的经理。那位经理听说泥猴是做水泥生意的,就对他格外热情起来,并说好了可以买他近百吨的水泥。条件吗只有一个,那就是标号要达到质量要求,价格降低一个百分点。

两人谈得很投机,酒也喝得顺畅,在酒席行将结束的时候,那个建筑公司的经理提出来要现在就购买,先付百分之七十的订金,条件是价格上再降一降。

泥猴很坦率地说,现在所有的工地都停工了,你买回去怎么办呀?

那个经理微微地一笑说,先存着啊,开春只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还不是眨眼间的事?先贮备嘛,这我可以省下一笔好钱啊。

泥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跟那人起草了个简易的合同,双方签字画押后,对方说把你的银行账号给我们一个,明天早上就给你往里打钱。

泥猴没多想就把他经常用的那个银行账号给了人家,然后碰杯喝酒,自认为自己撞了运气。可没想到他哪里是撞了运气,而是碰到了一个老道的诈骗团伙。那几个人当天下午就运用一定手段,去银行调出了泥猴银行卡的密码,取走了他存在里面的六万块钱。

泥猴发现之后连呼上当,却后悔都来不及了,人早都跑得无影无踪了,他只好自认倒霉。

可那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他就上火了,上火的同时,泥猴也留心着暗地里查找那几个人,心里想一旦有线索了,就找警察报案。

这是泥猴出的第一件事,接着是他刚买到手没两个月的出租车在二环路上载客时,跟一辆大货车相撞,责任百分之百地在赵解放。是他晚上要交车时喝了点酒,加之夜班司机接得稍微晚了些时间,赵解放就又干了趟活。结果是人受了伤,车完全报了废。

其实撞车倒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但让泥猴懊恼的是他忙忙碌碌的竟没来得及给车上保险。

那还说啥呀,损失就全都是他自己的了。

泥猴在去医院探望时,赵解放指天发誓地说他对不起泥猴兄,也拍着胸脯子打保证,等他伤好出院后,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挣钱把车给他再买回来。

泥猴啥话都没有说,抽了两根烟之后,就告辞走了。

雪铺天盖地地惠顾这座北方城市的时候,奔波了一年的人们都开始忙着备年货了。他们以各自的喜悦方式生活在甜美的节日将临的时光里。杀年猪,购鞭炮,除屋顶的灰尘,扯成尺的布做新衣服。

在道外的十一道街,泥猴也穿了件半新的棉大衣,兴致很好地拉着大平的手走进影院。他刚刚给在步行街买东西的大平打了电话,问她在干什么。大平说刚买了点红肠、松仁小肚什么的想寄回家里。泥猴说是该寄一些回去,你爹是吃一口得一口了。大平觉得泥猴说话有点发飘,就问他是不是有事啊?泥猴说没什么事,你要是买完了,就过来陪我看场电影,正演新片《月亮上的男人》呢。

大平说那你等我十分钟,我寄完了东西就赶过去。

大平赶到亚细亚影城门口时,雪下得越发大起来,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石阶上的泥猴。

泥猴梳了短发,头发上全都是白色的雪末,手里捏了串冰糖葫芦,正朝她笑着。

大平的心里就一热,忙奔过去说买票了吗?

泥猴把冰糖葫芦递到她手里说买了,买了两张雅座,快进去吧,马上就开演了。

两个人在影院员工的引导下,找到他们的位置坐下后,电影就开演了。大平感觉到泥猴的手紧紧地握在了她的手上。泥猴的手冰凉冰凉的,还微微地有些抖。她就说你应该先进来等的,外面多冷啊,不冻伤你才怪呢。

电影演到一半的时候,泥猴把手伸进了大平的胸里,在她温热的一双乳上摸了一下,就拿出去了。泥猴将脸贴到大平的脸上说我的手凉吧?大平说不凉。

泥猴又侧过头去咬她手里吃剩下的那半串糖葫芦,大平把冰糖葫芦往前送了送,泥猴的嘴才够到,泥猴就咬下半颗,含在嘴里嚼起来。

电影很快就散场了,他们俩往出走时,发现整场电影竟没有几个人,稀稀拉拉地走进仍旧下着的风雪中。

大平靠紧了泥猴的肩说,去你那儿过夜吧?

泥猴说今天不行,他晚上得去给两个朋友拜年。

大平想坚持一下,她真的不想一个人回她的那间出租屋,但泥猴一脸的肃穆,她只好跟他道别。

泥猴一直把她送到一辆出租车上,替她付了车钱,然后目送着她走远。

大平回到家里翻阳黄历,才知道这天是腊月的二十三,小年。

她想先歇一会儿,然后把炉子烧旺些,再去胡同口的饭铺里吃碗饺子,也顺便给泥猴带一碗冻饺子回来。兴许他给朋友拜完年会来她这儿住呢,就给他煮上,小年也是年,过年就得吃饺子,这是乡下人的习俗,破不了的。

那个晚上大平睡得很死,醒来之后天已经大亮了。

可就是那么个下雪的晚上,泥猴死掉了,泥猴死的消息大平是在第二天出版的晨报上看到的,上面登了泥猴的照片,写了他的名字。大平才知道泥猴叫李德龙。

泥猴的死因很简单,他在千方百计的查找中,终于打听到了诈骗他六万块钱的那伙人的头,也就是那个自称建筑公司经理的人,三天前偷偷地跑回来过年了。那家伙就住在城西的辽阳街四里的一间平房里。泥猴没有报案,而是揣了把尖刀独自去见了那个人。结果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都动了刀子,一死一伤。

大平不由自主地就掉下了眼泪,她站在门前的雪地上说,你个死泥猴呀,你不让俺做那活,你说你挣钱养活俺,养活俺爹,你还说过了年你生意好起来就娶了俺,可你咋就说话不算数呢。

大平接着叨咕,你个死泥猴,你走了倒清静了,可以后谁来陪俺看电影啊。

这是个风大雪也大的天气,风呜咽着很快就将房檐上的积雪卷起来,再把大平的话一点儿不留地吞没掉。

责任编校逯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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