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你眼里的世界

堕　音

痕,我现在终于看到你所说的世界了。我答应你,我会替你继续好好欣赏生命的色彩。

[1]

这里……是哪儿?

恐惧的惊坐而起,注视着突兀出现在眼前的陌生房间,脑海里只感觉到一片混乱。床褥间的味道虽然那么熟悉,但我敢肯定,这绝对不是我的房间!

清晰地记得,每个清晨醒来,第一个映入视网膜的就是那片房顶上的璀璨“银河”。那是用一大瓶一大瓶的颜料,近乎狂热地堆砌出的宇宙。而房间的四壁,应该是挂满了姚明、奥尼尔、麦迪等NBA球星的海报。还有自己的书桌,那里应该放着一张自己喜欢的女生照片,那个女生是……她是谁?为什么我会想不起来?为什么我的“银河”,我的海报,我的照片现在全变成了一片空白?

……等等……

我又是谁?

[2]

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望着穿梭的车辆,表情木然的人们,我一阵茫然。四周的影像是那么陌生,仿佛我从不曾来过这个繁华的世界,尽管在人群里,可深入骨髓的孤独感仍尖锐地刺痛我。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哥儿们,三对三——斗牛,来吗?”

“好啊,来就来!”

街道的中央广场有个篮球场,几个男生在热火朝天地玩篮球。我下意识地走过去,望着他们,脑海里迅速闪过了什么。我如同溺水的孩子发现救命稻草般拼命搜寻,一幕幕类似的场景在脑中划过——

“第五十七届高校篮球联赛开始,双方球员入场!”

“加油!加油!‘誉外加油!”

“安阳,传球给我……啊——”

“喂,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

这些是什么情景?篮球……我也曾像他们一样热爱篮球吗?那个传球给我的叫安阳的男生,那个在脑海中醒目红色横幅上的“誉外中学”四个字……

难道与我有关?

[3]

现在应该要到放学的时间了吧。

我站在誉外中学的校门口,望着大门上那几个镀金的大字,心底涌现一股莫名的熟悉。我应该是在这里上过学吧,若没错的话,那个叫安阳的男生应该就是我的同学了。他一定会认识我!他一定知道我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叮咚——”

下课铃准时地在这一刻响了。人潮开始汹涌地往外涌动着,我环目四顾,希望看见那个在脑海里出现的身影。

他出来了!

一个约一米八左右的男生醒目地从远处走了过来。他顶着一头略微遮住眉毛的短发,高耸的鼻子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那副就算在打篮球时仍不会脱下的眼镜。一切和记忆里的影像一模一样。我全身的血液随着距离的缩短开始沸腾,身上地细胞似乎开始兴奋的叫嚣。一切开始顺理成章了吧,只要等他走近我,然后像老朋友般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嗨,XX,你怎么在这儿?”接着,我所有遗失的记忆便会如电影胶片般倒回。

六米,五米,四米……

我看见他望见我后笑了,随后轻快地跑来。我好像等着宣判刑罚的罪犯一样,紧张,又不安地期待,期待着那想象中熟悉的招呼。

“叫你在上面等我,怎么跑下来了?”

啊,什么?

只见他从满心期待的我身边掠过,拉起我身后一个女生的手,关心地问候着。我尴尬地转过头,看着他们牵起手向马路对面走去。没走几步,那个女生回过头,看了呆愣在原地的我一眼,“安阳,那个人你是不是认识啊?”

他也回头看了看我,轻敲了一下女生的头,彻底打碎我的希望。“从没见过,不认识。”

没见过……不认识?

他是叫安阳啊,他是在脑海的影像中传球给我的男生啊,他怎么能不认识我呢!

我迷茫地站在那儿,任身旁的人们来来往往。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4]

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四壁,还有白色窗棂外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少女……

“嘟呜——嘟呜——”

一阵刺耳的急救声将我从意识中的安静世界拉回了喧闹的现实。慢着,急救?

我想起来了。

那个白色的世界,应该是医院。

几经辗转,我来到了这个城市最大的一家医院前。这家医院其实就在誉外中学附近。在我踏入医院大门,见到里面的一草一木之时,已经完全确定——这里,我确实来过。可此刻,我又开始怀疑起来,因为我无法确定自己的记忆究竟是真是假。若是真实,为何我的朋友却视若无睹?若是虚幻,脑海中的影像又在宣告它的熟悉。

穿过前院,我绕进连接前后院的雕木回廊。一个女生的影子浮现眼前——

“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你没事吧?”

“没关系……”

我……似乎在这个地方撞倒过一个女生,我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然后……心脏在回忆的这一刻跳动的异常迅速,就好像那一刹那……就好像看见她的笑颜的那一刹那一样……

[5]

跟着感觉前进,在绕过回廊的最后一个转角时,眼前豁然开朗——温暖和煦的阳光透过树阴,留下了斑驳的树影;绿意盎然的草地在阳光的芬芳里,迸发着勃勃生机。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穿着白色病服的病人悠然地散着步。这里,就是医院后院的草地——

“我要成为一个画家,画下所有温暖的色彩!”

“我要成为一个篮球明星,像姚明一样去NBA!”

那个在风中和我一起大喊着梦想的白衣少女是谁?她不就是我在回廊上撞倒的女生吗?对了!我想起来了,她就是我书桌照片上的人!她现在在哪儿……她一定在这个医院的某处,她一定知道我是谁!

我满怀希望的转过身,走向住院部。只要能够找到她,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啊,你…….”

一个从我身边走过的中年妇人忽然转过头惊讶地低喃了一声。我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她。她约莫四十岁,额前的发丝全部整齐地束到了脑后,高高地挽成一个髻,以至于凸显出了额前的皱纹。她就那么盯着我的双眼,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

“阿姨,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没什么。”她慌张地抹去泪水,不再看我,匆匆转身离去。

她见到我为什么反应这么大,难道她认识我?我迅速回头,却发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

“阿姨——”我正欲上前追问,一个亲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音——”

音,是谁?

“音,是你吗?你已经康复出院了啊?”

回头,一个带着笑容的护士小姐出现在我面前。这一刻,我突然发现心底的一个漩涡在扩大。“请问,你是在叫我?”

“是啊。”她点头。

“我……叫什么?”

“音啊,208号眼科病房的女生!我其实就是一直负责你的小诗姐,不记得我的声音啦。你现在的眼睛已经能够看见了吧?”

[6]

泪水,开始决堤。

抚摸着光滑的镜面,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而熟悉的女生面容。一切终于明了。

原来,我是音。我就是那个在回廊里被撞倒的女生,我就是那个大声喊着要成为画家的女生,我就是那个放在桌上照片里的女生,我就是那个从小双眼失明,只能在医院接受治疗的女生!而我脑海里的一切残留影像,都是你的……我所回忆起的,原来都是你眼中所看到的世界!

为什么?为什么你得了脑肿瘤却不曾告诉过我?为什么你要将眼角膜捐给仅相识了几个星期的我?你的梦想呢,你的承诺呢?你不是和我一起许下对未来的期望,你不是说要继续打你最爱的篮球吗!现在我能看见了啊,你让我能够看见世界的颜色了啊……可是你为什么不再继续追逐你的梦想……我想起来了,我真的想起来了……痕,你叫痕,你的名字叫季痕……

——“说起来,他真的是我见到过的最坚强的男生呢。那天他昏倒在篮球比赛的赛场,送到这里来以后,居然还一直惦记着他的篮球。我那天值班,正好看见医生告诉他得了晚期的脑肿瘤的事,他居然既没有哭,也没有慌乱,只是眼神黯然地问‘那是不是以后再也不能打篮球了。

后来,他在回廊上遇见你,当时他就问我你是谁,我告诉他你的病情后,他说他很羡慕你开朗的笑容呢。他的病情恶化的很快,上手术台的那天,他告诉我们,和你在一起的那几天是他入院后最开心的日子,如果手术失败的话,就将他的眼角膜给你。当时他的母亲一直哭着不愿意——就是那个四十岁左右,把头发都盘在脑后的那个。可是你知道他当时怎么说吗?他说,他想实现你的愿望,让你代他继续欣赏这个世界,继续看他喜欢的篮球……”

[7]

“喂,音,你再摸一下这个。”男生将一朵草地上的太阳花放到了女生的手里。

“呃……这是花吧?我记得这个形状。”女生轻触着花朵,生怕破碎了那柔嫩的美好。

“废话,当然是花啦,我是说你猜它是什么颜色?”

“……不知道。”

“笨,它是红色的!”

“嗯……太抽象了,还是形容一下吧。”

“红色就是……就是现在天空中太阳的颜色,就是我最喜欢的那个篮球的颜色,就是……NBA公牛队,火箭队球服的颜色,就是……哈哈,就是我们热血小强生命的颜色!”

“唉,还是不太明白。”

“没关系,你总有一天会看见,会明白的。”

……

阳光透过窗棂,印染上了我的发梢,映射在了镜子上。我的视网膜透过模糊的泪眼,看见了镜子里一个咧着嘴笑着的男生。

痕,我现在终于看到你所说的世界了。我答应你,我会替你继续好好欣赏生命的色彩。

♥编辑/商元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