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未逝，夏已至

武文娟

1

春天的时候，蓝总是说，小忆，你怎么不动心呢?

忽然，一阵风吹过，拂过脸庞时，小忆才发现不知何时风中已悄悄多了几许暖意。她放下手中正跳跃着蓝色圆舞曲的笔，微微侧仰起头，一方苍穹便落入她的眼中。

小忆从教室的窗户朝外望去，她们的教室在五楼，挺高的位置，每天爬上爬下地累得够呛，还要和上课铃声赛跑。蓝在被折磨了两个星期之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终于惊呼“我终于知道学校为什么把我们安在这么高的地方了!”“为什么?”“那个校长知道我们这帮初三的家伙每天家——学校两点一线，严重缺少体育锻炼，所以想出这么个破主意来强迫我们可爱的同胞们运动啊——”不愧是蓝，能领悟出学校如此的居心，实在难得，值得嘉奖。小忆和蓝调侃，拍拍她的肩膀说“好好努力吧，还有十个月，就不用爬这个楼梯了。”然后两个人一起憧憬不用每天拼了命地爬楼梯的日子，等中考结束了一定要狠狠地踹这楼梯几脚。

这应该还是去年夏天刚开学没多久的事情吧。八月酷暑，初三的孩子们就得坐在教室里面对十个月之后的中考了。小忆眯着眼睛，扬起头打量教室门前的牌子。那时候中考还遥远得无边无际，尽管老师早就做了中考的动员工作，几乎每天一番的慷慨激昂让许多尖子生都摩拳擦掌。可小忆她们还是认为自己有很多时间的，不是吗?但现在不一样了，春节一过，来不及抱怨极为短暂的寒假——包括丝毫不减的作业，小忆就必须投入到中考前短短几个月的紧张备考中，中考近得连脚步声都能听见了啊。

无知无觉，春已至。

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小忆上学的路上是要经过一条河的，河畔的垂柳在春风的撩拨下垂下了千条万条的绿丝绦，远远望去仿佛笼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绿烟，自有一种迷人的气息。学校里——小忆她们学校是一所近百年的老校了，到处可见参天的梧桐，郁郁葱葱的水杉木，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各种各样的植物，花花草草的五颜六色，以及从早到晚声声不息的婉转乌鸣。这就使得校园里的春天格外动人，这也是小忆喜欢这所学校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当然学校本身响当当的名气也吸引了不少学子。从踏进校门的那一刻起，小忆就告诉自己，三年后，一定要考上这所学校的高中部。这个梦想，正是无数人中考奋力追逐的目标。

宽敞的大教室，还有很好的窗户——这样说是因为小忆从教室的窗户朝外望去，就能看到学校的花园，池塘，草坪，操场，小小的窗户可以看见很多很美丽的风景，尤其在春天，窗外的老槐树开出一串串洁白的风铃似的花朵，调皮的春风把清香送到正在上课的小忆的鼻子里，难怪有人说春天不是读书天啊!

这样的良辰美景，蓝说，小忆，你怎么不动心呢?

2

或者，蓝眉飞色舞地问“小忆同学，请问芳龄几何?”

小忆瞪她一眼“免芳，十六。”

“哦——原来小生面前亭亭玉立的竟是位二八娇人啊，春风啊吹啊吹，你是否感觉到自己的一颗芳心正在萌动呢——”蓝又开始了她的调侃。小忆知道，蓝只是变着法子问，小忆，你怎么不动心呢?蓝有一个很喜欢她的男生，十六岁的爱情，也许不会长久，但一定够甜蜜。所以她总是为小忆的幸福着急。她常常轻轻地揉着小忆的头发，说，“这么快啊，已经很长了。”

小忆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蓝的问题，就转过身去，假装看向操场，眼里却是同桌易铭正在操场上不顾一切拼命摔打着篮球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悄悄跟在一个男孩子身后，看金色的阳光在他的头上染出一缕缕的灿烂。我怎么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动心呢?真的，很久了，没有那种温柔的心动的感觉，也许是每天繁重冗杂的功课让小忆忙得几乎要虚脱，无情地挤占着时间与空间，所有的悲欢离合，所有的花开花落都不得不蜷缩在心底。从前的朋友，除了蓝，差不多都渐渐疏远了。每天行色匆匆，即使遇到从前的朋友也只是轻轻点一下头，算是打招呼，甚至像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真的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了吗?心里有隐隐的失落与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仅仅因为自己上了初三吗，仅仅因为即将到来的中考吗?事实上，小忆觉得自己连悲伤的时间都不多了，只好把它们统统放在心里的角落上，盖满灰尘，不忍也无暇去翻动。这大概就是初三的代价吧，其中的苦涩，谁又能体会?还好身边有蓝一直陪着。小忆觉得，自己的心平静得一丝波澜都没有。这样也好吧，没有心动，也就不会有很多的烦恼和无缘无故的悲伤了，日子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难怪蓝说自己连人都安静得像一朵茉莉，对男生一向冷冷淡淡。“反正我一直是这样的啊，你也知道的。”小忆轻描淡写，不是和男生说话就会脸红，也不是清高，只是不知说什么。

上课的时候，易铭问，“小忆，你打算——什么时候谈恋爱啊?”小忆记起蓝告诉过自己，易铭正在追班上的一个女孩。小忆一直是个乖乖女，如果是从前，她一定会惊慌失措地搪塞说，“老师说中学生不准谈恋爱的。”是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吗?不，她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有哪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没有憧憬过恋爱的滋味呢，该是有点甜蜜，还有点青涩吧。她不知道易铭为什么突然会问她这个问题，平时他们很少讲话的。难道他情场失意找自己开玩笑?小忆习惯性地摇了摇头，却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等遇到我喜欢的人，或者喜欢我的人啊。”天知道，这是小忆长这么大第一次在男生面前说“喜欢”两个字，尽管她的声音很小，也不知道易铭有没有听见。可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小的紧张、忐忑。今天怎么啦?

3

初夏的阳光掺和着知了的鸣叫，一齐袭向小忆。小忆一个人在刺眼的阳光下跑啊跑啊，却分明感到有冰凉的水滑过脸颊，迷糊了双眼，她想去用手擦，就一下子又从那个奔跑的世界中回来了。睁开眼，时钟静静地指向两点半。小忆愣在那里，迟疑了一会儿，偏过头去看窗外，阳光扑天扑地地洒进屋子里，蓝得发白的天空中偶有几丝絮絮的云彩。很好的天气，没有水也没有下雨，她这才相信刚刚仅是个梦，一个有点儿令人恍惚的午梦。可梦中的小忆，为什么要一直一直地奔跑呢，于是觉得生活中的自己也好累好累，明明近在眼前的中考变得有些遥远，有些模糊……

彻底清醒过来时，她才猛然意识到已经过了上课的时间了，也就是说，今天下午自己要迟到了。小忆自己都被自己的平静吓了一跳，迟到了——没关系吗?如果是平时的话，她应该慌慌张张地赶去学校吧，然后低着头，涨红了脸小声地喊“报告”。蓝总是说，小忆你是个乖孩子，好学生。可是今天，怎么啦——小忆只觉得那阳光明晃晃地驱赶着心里的潮湿，很舒服很懒散的感觉。她甚至有些厌倦了学校里那些写也写不完的试卷，一摞一摞堆得高过脑袋的书，真的有些怕了。第一节课是政治课，小忆最不喜欢的课，忽然决定要逃课。决定下来了，剩下的时间就显得绰绰有余了。小忆从容地收拾好东西，自从上了初三以来就很难拥有这么悠闲的午后了。走在路上，面对到处行色匆匆的路人，她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们这么累，到底是为了什么々中考吗?

路边有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站在一架冰淇淋机旁，手里举

着一枚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硬币，一遍遍地重复说，“阿姨，我想要一支冰淇淋。”小忆停下脚步，走过去，中那个小女孩友好地笑了笑，然后也摸出一枚硬币——请给我也拿一支。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冰淇淋了吧。胖胖的老板娘递给小忆一支粉红色与乳白色相间的冰淇淋。看上去很诱人的样子啊，应该是草莓与牛奶的混合口味吧。小忆这么猜着，像个孩子一样伸出舌头美滋滋地舔着，今年夏天的第一支冰淇淋呢，没想到是自己买给自己的。

这一天真是出奇的顺利，那个胖胖的政治老师居然没有过后找小忆去办公室，只是让课代表告诉小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一定要补上。小忆翻开乏味的政治书，却惊讶地看见书里夹着一张纸，工工整整的是上课的笔记。那样的字迹，不用猜，因为——如此熟悉。

4

小忆穿了那件白色的裙子，款式很简单，嵌着咖啡色的点缀，还有一层层飞扬的裙摆，有如糖果般甜美。这些都是小忆所钟爱的。她在镜子前转了一个圈，呵呵，自己看上去怎么像个孩子。用蓝的话说，自己不管什么时候都清纯得一塌糊涂，出淤泥而不染啊。心情竟出奇的好。

“哎，小忆——”刚走到楼梯口，蓝就远远地冲小忆招手，然后快步奔到她面前，一把搂住小忆，两个人亲亲密密地走上楼去。老师还没到，教室里吵吵嚷嚷的，小忆静静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旁，看见易铭已经到了，他正在低头翻书包，没有看见小忆。小忆张了张嘴，犹豫了几秒钟，却一下子突发奇想，伸出手在易铭的桌上轻轻地叩了三下。一，二，三，然后她就看见易铭慢慢抬起头来，好像愣了一下，随即又换上了他那招牌式的嬉皮笑脸的模样，“哦，小忆今天有点特别啊。”小忆没讲话，只是回到座位上，拿出语文书低声念起来。

夏至未至，中考倒记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地减少，减少，鲜红的色彩却仿佛火焰一般灼伤了小忆的眼睛，又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地扎在小忆心里边。说来也奇怪，中考倒记时一百天时的百日誓师大会还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眨眼眼前的数字却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剩下的日子已少得可怜。小忆低下头，去背那些已背了无数遍却总是遗忘的古文，这些东西几乎要让她的心里长出青苔来了。她不知道别人怎样，至少看上去易铭还是那样的不严肃的表情，蓝上课时还总是出神，站起来一脸的茫然……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最近总是莫名的烦躁。“小忆你没事叹什么气啊?”小忆下意识地转过头，没想到那声叹气竟被易铭给听见了，自己还以为他在和后面的男生比赛背名句呢。

“你怎么听见的，我以为你在专心——”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我也以为你在背书啊，莫名其妙地为什么叹气啊。”

“嗯——”该和他说什么啊?小忆的老毛病又来了，她觉得自己有好多的话要讲，可最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忽然就想起蓝从小就总是批评自己，傻丫头，你怎么和男生讲话时老摇头不吭声啊，当心以后没有男生睬你。

无意中抬起头，看见中考倒记时牌上的数字“2”不知被谁画成了一只小鸭子，好可爱的，小忆就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窗外的天空如此湛蓝。初三，即将结束。初中生涯，即将消逝。春天之后，夏日之前，我们都必须迎接六月的中考。小忆看见金色的阳光在易铭的头发上跳着优美的华尔兹，梦里，开始下这个夏天的第一场雨。

编辑孟广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