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生活

2009-02-10 03:26
文学与人生 2009年1期
关键词:小艺黑猫老太太

海 飞

暴雨将至

暴雨总是一次次地光临杭州,但是我们不怕。我们完全可以在喝茶的时候,悠闲地看着暴雨在窗外横冲直撞。

我和强巴、玲子坐在武林路的心源茶楼喝茶的时候,就有一场暴雨来临。透过落地玻璃可以看到杭州的一条很女人的街。这是一条时装街,所以也被叫成了女装街。女装街令我的目光变得无比愉悦,我们经常在武林路转悠,因为我们是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现在,许多买了时装拎着纸袋的女人们在暴雨中左冲右突。我和强巴哈哈大笑,我们一致认为,女人是一种多么可爱的动物。

然后,在一个酒吧里,我们认识了林小艺。

林小艺在音乐里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她多么像一条无骨的鱼呀。我想那时候我一定喝得差不多了,我说,鱼,鱼,鱼。玲子白了我一眼,说你是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强巴大笑起来,他满嘴的烟味在我的鼻腔四周游荡,令我无比厌恶。我说我没有,我只是看到一条鱼而已。那天晚上林小艺和我们一起玩,她说她来自千岛湖,一个被水浸泡着的很美丽的地方。

我们经常在一起玩,我们勾肩搭背出现在武林路。我们一起吃火锅,看电影,打牌,喝茶,爬山。我们的日子充满了阳光。然后有一天我们看到了一个男人。男人长得很温雅,他是一个老板,他向林小艺招了招手,林小艺就听话地走了过去。男人姓朱,朱老板向我们微微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他把手放在林小艺的肩头,两人一起走向了一辆宝马。林小艺连头也没有回,这让我和强巴很生气。我们把气生得很雄壮,把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玲子冷笑了一声,玲子说,男人的骨头,都贱。

后来我们终于知道,林小艺和这个有老婆的朱老板生活在一起。林小艺是被朱老板包养着的。林小艺很喜欢在女装街当模特,但是朱老板不让。朱老板说,要钱我有,但你不能抛头露面。林小艺告诉我们这些,是在另一次喝酒时,被我们灌得差不多的时候。林小艺生长在山村,她的美好梦想就是走上T型台。林小艺喝多了,伏在桌上哭了起来。哭得有些气壮山河。

省里的青年模特大赛就要在武林路上举行初赛了。在我们的怂恿下林小艺报了名。但是这件事还是被朱老板知道了。朱老板在叶青兜路的厚道乡菜馆里截住了我们。那时候天空阴沉沉的,我知道一场暴雨就要来临了。我和强巴对视了一眼,我们的眼睛都很红,因为我们奋不顾身地喝下了好多酒,都把自己给喝得差不多了。朱老板身后跟着两个大汉,朱老板把两只手撑在桌子上,看看我又看看强巴,轻声说,是你们怂恿小艺去报名的吗?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们都把目光抛在玻璃窗外。暴雨就要逼近杭城了。我轻轻地和强巴说,强巴,今天有一场大雨。

朱老板又笑了,朱老板仍然很温雅。朱老板说,你们肯定是活够了。朱老板说完退后了,两个大汉向我们走来。我知道林小艺和玲子都紧张起来了,她们紧紧抱在一起。强巴说,海啦啦,你上还是我上?我有些胆怯,我说,强巴你上吧,听说你会降龙十八掌的。强巴说,你个软骨头,你上次还说你会洪七公的打狗棒法的。

强巴握住了一个酒瓶,手一挥,酒瓶砸在桌子上,半个酒瓶呈锯齿形握在强巴的手里。两个大汉把手伸向了腰间,我想那儿肯定插着刀子。他们仍然一步步往前走着。玲子和林小艺一直望着我,她们的目光会说话,我分明看到目光里的那句话是:海啦啦,你真是个软骨头。我叹了一口气,把一杯白酒倒入了口中。我说看来洪七公的徒弟真的要出马了。我也学着强巴的样子,把一个酒瓶砸成了一把刀子。这时候,暴雨来临,铺开盖地。外面的大街上,扬起了巨大的汹涌的水。

我们迎着大汉走了过去。大汉把脚步停住了。他们一步步退到了朱老板的身边,朱老板也向后退去,我们一直把三个人逼到乡菜馆的外面。三个人站在了雨中。朱老板突然跳了起来,在两个大汉头上各拍了一记。我们大笑起来,看到三个人的匆忙离去。这时候我才发现我醉了,看到手里握着的破碎的酒瓶,我大吼一声,妈呀,海啦啦怎么会像董存瑞那么勇敢。

此后林小艺就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她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拮据。很快,她瘦下去了,但是变得更加精神。她背着吉他,经常去酒吧里为人唱歌。她让我们去捧场,结果我们喝酒喝掉的钱比她唱来的钱多得多。但是我们很开心,然后,我们送她走上了武林路上的T型台,我们鼓掌,喊叫,无比疯狂。我们看着林小艺过五关斩六将,顺利晋级。

我们都知道,林小艺的明星路即将坦荡,她变得忙碌,不再和我们混在一起。我们感到了悲哀,也感到了高兴。我、强巴和玲子,仍然三个人混来混去。我们渐渐地淡忘了林小艺,她是我们生命中的过客。我和玲子,还顺理成章地发生了爱情, 但是强巴却恬不知耻地一次次当着我们的灯泡。

已经是夏天了。杭州的夏天被浓郁的绿色覆盖着。我们在武林路闲逛,为谁请客喝可乐而争执。这时候,天色阴沉,黑云慢慢拢了过来,和黑云一起过来的还有悦耳的吉他声,林小艺背靠在“江南布衣”的青砖店墙上,微笑着拨动琴弦。我们不由自主地用破败的嗓音和了起来:当你踏上月台,从此一个人走……

林小艺说要走了,林小艺要去北京发展,林小艺弹完曲子,就和她的长发、格子短袖以及牛仔裤一起消失在武林路。我们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她的背影在拐弯处消失的时候,暴雨从很远的地方跌扑过来,扑进我们的怀里。

我们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杭州暴雨淋湿。我知道我们都流下了眼泪,但是雨水之中,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强巴捋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轻声说,海啦啦,我们都没有哭对不对。玲子抽着鼻子,也捋着脸上的雨水说,我们怎么会哭呢,是天哭了。

梅花碑的秋天

2005年秋天,我和玲子租住在梅花碑附近的民居。那时候玲子去了一家酒吧当酒水推销员,她在那儿出售着廉价的微笑,并且总是在酒客中间发出疑似放荡的笑声。我去了一家叫做“柯南”的侦探所。所长是一个瘦巴巴的中年人,他穿着一件米黄的风衣,他发给我一件灰色的风衣,他说我们侦探都要穿风衣,戴墨镜。然后,我被人称为海侦探,出没在杭州的大街小巷。

秋风一阵一阵地吹着,吹起了我风衣的下摆和蓬乱的头发。我突然觉得在杭州讨生活真难。我在秋风中缩了缩脖子,然后领着第一个任务出发了。我是替一个男人侦察他的妻子,男人叫大宝,开着一辆奔驰,他怀疑妻子和一个坐轮椅的男人之间有问题。

我在秋风里迈着侦探的步伐上路了。在一条叫做竹竿巷的弄堂里,我看到了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我站在那间房子的门口,门洞开着,一个女人在替轮椅上的男人料理着家务。看上去女人很有钱,女人就是大宝的妻子淑慧。淑慧望了我一眼说,你找谁?我说请问龙游路怎么走,我想去龙游路上的奥斯卡影院看一场电影。

这个秋天我果然就去看了电影,我在电影院里把时光过得昏昏沉沉。这个季节让我无比伤感,是因为我没有足够的钱可以让玲子不去酒吧推销啤酒。我在一座高楼上租了一套房子,用高倍望远镜监视着残疾男人和那个华贵女人的一举一动。有一天,我拍到了一张照片,残疾男人和淑慧的手紧紧相握。

我相信大宝要的就是这张照片,这张照片一定可以换来我的生活费。有一天在竹竿巷的巷口,一位骑自行车的高大小伙撞到了残疾男人。我在心里叫这个小伙子为高大。高大骑上自行车要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了他。我说高大,你怎么可以这样离开。高大说你是谁。我说我是海侦探。高大笑了,高大说,屁侦探。我和高大就要打起来了,秋风一阵一阵吹着,我想这是一个多么伤感的季节啊。我知道我肯定打不过高大,但是我怎么能容忍他就这样离开呢。我把残疾男人的车子扶正了,我把风衣脱下来,把墨镜摘下来。我说高大,你不能走,你不向这位大哥道歉你肯定走不了。

高大就愣了,他看到许多脚步向他涌过来,像一排浅浪。高大说,你想怎么样。很多人把我们围在了一起,他们想要看一场免费的肉搏战。我说高大,你知道这是谁吗?这是越战英雄柯良。你不要以为他好欺侮,他曾经连毙了六名越军。

柯良一下子就愣了,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还知道,你把国家每月给你的钱,全都捐了来建了一所柯良希望小学。我还知道,你因为缺了一条腿而不愿让女朋友淑慧为你受累,坚决不同意结婚,而让她嫁了一户好人家。我还知道,现在淑慧像亲兄妹一样,她把省下来的钱交给你,用于支持柯良希望小学……

秋风一阵一阵吹着,一个女人突然挤进了人群,她擦着眼泪,推动了柯良的轮椅。她就是淑慧,她对我说,海侦探,我知道你是他请来的。她又对柯良说,哥,我们走。

柯良和淑慧挤出了人群走了。高大呆呆地望着他们远去,高大突然追了上去,追到他们的面前拦住了他们。高大弯下腰去,深深地鞠了一躬。高大抬起头来时,眼泪布满了脸庞。高大说:对不起。高大说,对不起对不起。高大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人群再次围了上来,再次把他们围住。一位美丽的姑娘,向大家收着钱。他们要捐钱给柯良希望小学。高大也捐钱了,高大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票,我相信他一定也是一个不宽裕的打工者。我把仅有的一张崭新的百元币塞到了姑娘的手中,姑娘的大眼睛看了我一眼说,海侦探,你也是好样的。我想那时候我的脸红了,离开人群的时候我在想,是因为姑娘的大眼睛让我脸红了呢,还是因为姑娘夸我而让我脸红了?

我穿起了风衣,戴上了墨镜,离开了人群。现在我的口袋里一文不名。我给大宝打了个电话,我说大宝,你的老婆是好样的。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我只听到电话里头的风声,然后我出现在玲子供职的酒吧。白天酒吧里基本没人。我要了一瓶啤酒。玲子亲自为我打开。玲子说,海侦探,你的侦察情况怎么样了?我说,我不干了。

我把墨镜和风衣除下,我就只剩下一个从前的我了。我笑了一下,本来想说,玲子,我又失业了,我真是没用,我真是太穷真是太对不起你。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玲子,秋风它一阵一阵吹着,你说,梅花碑的秋天,也已经来临了吧。

黑猫走失在豆腐巷的白夜

那时候风正扬起我和强巴纷乱的头发。我、强巴、玲子穿着清一色的牛仔裤,无所事事地出没在杭城的一些角落。然后玲子说,有一只猫,黑色的,走丢了,四爪子是白的。如果能给丢了猫的老太太送回去,给赏金一万。玲子是看了豆腐巷巷口墙上的寻猫启事后说这话的,玲子说,如果我们找到了,那我们就可以三天两头去南山路泡酒吧了。

我们真的开始在杭州温软的春风中寻找黑猫。 我们走遍了杭州的弄堂和小巷,始终没有发现传说中的黑猫。有一天我说,老太太老眼昏花的,给她送一只随便的黑猫不就行了。强巴和玲子说,这也能行吗?我说,行也行不行也行。于是我们从吴山花鸟市场买来了一只黑猫,把四个爪子给染白了。我们给它取名叫随便。

我们把随便送到了老太太那儿。老太太坐在轮椅上,一张稀薄的阳光,无力地像柳条一样垂下来。老太太眯缝的眼睛慢慢睁开,她笑了。她给了我们一万块钱的支票。我们突然发现,老太太很有钱, 她家里的陈设都很高档,她有着一间大大的房子。我们和老太太聊天,老太太天花乱坠地说自己以前是如何的大家闺秀。因为突如其来的一笔横财,我们要去喝酒泡吧,玲子要去买新上市的服装和化妆品。随便抬起头,望着兴奋的我们。随便的目光,充满了忧伤。我们推着老太太上路,我们让她吹了西湖的风,看了六公园附近西湖上空腾起的喷泉。老太太咧开了嘴,她的嘴里能看到黑洞洞的数十年光阴。

我们的日子过得舒适而平坦。强巴常一个人去和老太太聊天,强巴说老人们都是可爱的。但是老太太在开心了没多久以后,突然离开了人世。我们再次去找她的时候,看到随便躲在远远的角落里。豆腐巷里热闹非凡。我们从邻居的口中知道,老太太分别在英、法、美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在北京当官的女儿,都已经回来了。他们是来奔丧的,他们说,要按最高的规格办丧事。他们有的是钱,他们说娘辛苦了一辈子,他们说为人子要尽孝。

我们不知道这丧事是如何的隆重。亲人守夜的那天晚上,是一个没有月色却白亮异常的白夜。我们像三个瘪三一样,远远地看着忧心忡忡的随便。随便脚上的白色颜料已经退去了,随便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跃到了屋顶的灰瓦之上,消失了。强巴望着随便一掠而过的身影,轻声说,黑猫不见了,黑猫肯定不见了。 我们的生活渐归平静,我们在等待着下一张寻猫启事来改变我们贫穷的生活。

后来有人告诉我们,这只黑猫出现在半山的敬老院。半山敬老院里的老人们,已经和这只黑猫打成了一片。我们去寻找黑猫,我们想要随便重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在敬老院,随便在阳光下的老人们中间嬉戏、盘旋。强巴去抱随便,随便却躲开了。它跃上了屋顶,然后消失在将夏未夏的风中。

玲子去了一家超市当营业员,我去了三替公司当水道疏通工,我们不能老是以替人找猫谋生,也没有人需要我们去找猫。好久以后,我们在大街上碰到了强巴,强巴说因为他一直想要回那只猫,结果出现在敬老院的次数多了,那儿的人问他愿不愿意留在敬老院工作。强巴说,愿意。强巴就留下了。强巴告诉我们,那个丢失黑猫的老太太,其实从未养过猫。老太太害怕寂寞至死,所以愿意出钱来寻找到猫。其实去她那儿作假骗钱的人很多,她选定了我们,是因为我们人多,可以让她多一些开心。

第二年清明,我们去公墓看望老太太。我们骗了她一万,总得还她一些什么。我们最后决定还她思念, 外加野花一束。在公墓,我们看到了不远处,一只曾经消失的黑猫,在碑林里一闪而过。

我们去盗墓吧

我们要去盗墓了。

我、强巴和玲子,生活在杭州。杭州很柔软,像一团美丽的棉花。杭州的风,是南宋时期遗留下来的风,我们在风中喝着同一瓶可乐,我们在武林路上大步行走。我们的心里在欢叫,我们要去盗墓了。因为我们缺钱,我们是无业游民,我想要一台佳能的单反相机,强巴想要一辆摩托车,玲子的要求比较低。她躺在我温柔的怀里,不不,温柔的她躺在我的怀里,说,海啦啦,我只想要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那时候三月的风一阵一阵地吹着,吹得我头脑有些发昏。我猛拍胸脯说,只要我们去盗了墓,我们不住大房子,我们住别墅。那时候玲子一下子感动得哭了,玲子做梦都想要一间十多平方的房子。杭州的房价像金子一样贵,玲子说,海啦啦,我跟了你我肯定是露宿街头的命。现在,玲子不怕了,玲子要和我们一起去盗墓。

强巴是被我玩了十多年的,不对,是和我一起玩了十多年的好朋友。我们一起偷东西、打架,被开除,校长说,你们是垃圾,你们简直就是垃圾。我们大笑起来,怎么可能有我们这么高级的垃圾。我们把杭州枫江中学抛在了身后,我们要去闯荡江湖了。然后,我们认识了玲子,然后,玲子成了我的女朋友。

杭州近郊留下镇的一块山地上,据说有大片南宋的古墓,也据说有自发组成的巡山志愿队在保护着这些诱人的洞穴。我们不仅去勘探了墓地,还买来了铁锹和钢钎,我们一起喝下了不少酒,然后选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出发了。一辆小面包车的微弱灯光,像萤火虫一般的灯光,轻轻地照亮了歪歪扭扭的路程。我们多么像路上的三只兴奋的蚂蚁。强巴的嘴里喷着酒气,他不停地嚷着要去买炸药,把那些墓炸开。他的话让正在开车的我大吃一惊,我回过头去的时候,看到坐在后座的强巴,竟然把手放在玲子的大腿上。我很生气,我说强巴你的手放在哪儿了。强巴大笑起来,强巴说,放错了,放错了地方,我以为那是我自己的大腿。

我们在离墓地较远的地方下车,我们带着铁锹和钢钎,像游击队员一样进山了。强巴一直在我的身后喋喋不休,一会儿说发财了要出国留学,一会儿说要我把玲子让给他。玲子大概是踢了他一脚,黑暗之中我听到强巴嘴巴发出痛苦的咝咝声。强巴说海啦啦你评一下理,玲子这个人太毒了,简直就是最毒妇人心哪。我没有理他,我说你不想盗墓了,就给我回去。然后,然后蓝色的月光从四面包抄过来,叽叽叫着,把我们围在了中间。然后,我们看到了被打开的一座墓穴,森森白骨在蓝月光下,像一件诱人的工艺品。我相信它一定能吸引许多条狗。地上,是一片没有被带走的瓦瓦与罐罐。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挥动钢钎,就被突然亮起的手电光罩了起来。我们被巡山志愿队伏击了,而只有强巴逃脱了。我和玲子被人带走,带走的时候,玲子往强巴逃走的方向望了望。后来,我们被拘留了,但是因为我们还没来得及盗墓,所以我们的问题并不严重。在拘留所,玲子望着铁栅,还在念念不忘她的大房子。

后来的事情,出乎我们的想象。我们被放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久违的阳光。派出所长在阳光底下不怀好意地笑了,他是个烟鬼,我看到了他满口的黄牙。所长在阳光下告诉我们,你们的同伙强巴,在逃跑的时候和盗墓贼碰上了。他拦下了好多文物,但是被盗墓贼砍掉了一只手。现在,他是英雄。

我一下子愣了,一个想要去盗墓的人,一个想要用贩卖文物的钱去买摩托车的人,一下子成了英雄。在医院里,玲子关切地望着强巴,强巴装出很英雄的样子说,没什么,不就是一只手吗?

我和玲子出了医院。在医院的门口,玲子突然停住了脚步。我回转身,望着她。玲子说,海啦啦我想去照顾强巴。我想了想,点点头。玲子笑了,笑得很凄惨。玲子模仿一部港台片里的台词说,海啦啦,我爱你,再见。

玲子转身走了。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玲子很美,玲子的身材很好,玲子很温柔很女人,但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她很美。玲子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渐渐变得模糊,后来她转了一个弯,不见了。我就知道,在我的生命里,玲子再也不见了。

南宋遗留下来的风,仍然一阵一阵地吹着。我昏昏欲睡,经常出没在南山路上的酒吧区。我和吧女们打情骂俏,喝醉了悄然流泪。我想念玲子,也想念一起长大的强巴。一个男人拍了拍我的肩,我抬起头发现他是我多年以前一个朋友。他给我递上一支烟,轻声说,我们去盗墓吧。

那晚我喝醉了。我摇着头,我说不行,你去盗墓我就跟你拼命了。男人愣了一下,男人说你不是四处放风说要盗墓吗,你是一个胆小鬼。

胆小鬼海啦啦在这个春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很少光顾酒吧了。他结束了混沌生活,理了一个看上去很精神的短发,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然后,他出现在志愿巡山队队长的面前,轻声说,我叫海啦啦,男,未婚,无业,志愿加入巡山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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