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谢晋推拿

朱鼎成

我为谢导推拿治病始于20年前。1989年的盛夏，我正在华东医院推拿诊室为病人治疗。“这里是推拿科吗？”随着一个洪亮的声音，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原来是大导演谢晋。

谢导用手扶着他那厚实却十分僵硬的腰部说，因为长期拍摄电影腰肌劳损，那两天又连续窝在沙发上看新剧本，一看就是三四个小时。早上起床不行了，腰痛得直不起来，所以马上前来求医。说话间，他双眉紧锁十分痛苦和焦虑。谢导不无担心地说，再过几天要去参加《最后的贵族》首映式及向市领导汇报工作，总不能僵直着走路啊。

稍候，我用手仔细地检查了谢导的腰伤，诊断为腰肌劳损急性发作。我边进行治疗边对谢导说：“您太辛苦了，这是长期劳累导致的伤痛。”我用手法疏通经络，很快就缓解了他的疼痛。谢导松动着腰，动情地握着我的手说：“我本来总担心《最后的贵族》可能是我最后的作品了，现在看来我还能继续拍片！”

谢导博通古今，天马行空；睿智泉涌，才思横溢；他不仅是位艺术家也是一位思想家一位学者。令我惊讶的是，他竟对中医推拿也有研究，他说《西游记》、《红楼梦》、《金瓶梅》，甚至《聊斋》里都有按摩的记载。我们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一个星期不到，谢导的腰背又挺起来了，并如期参加了首映式。

一天，谢导用大拇指按了按我的肩，认真地对我说：“小朱（自从我们成为朋友后，他把医生的称呼省略了），教我两招一指禅。”原来谢导的两个儿子阿三、阿四身体不好，时常闹病，他想学些推拿手法可以在家里替他们治疗。当时我很感动，谢导既是一位大导演更是一位伟大的父亲，他的大慈大爱体现在生活的点滴之中。因而他的电影艺术里也时常闪现着人性的光芒，长久感动着亿万电影观众。我想，这就是谢晋作品的魅力所在。“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当我把这两句鲁迅的诗送给他时，谢导发出了孩子般的笑声。此后我在一部讲述谢晋生活的纪录片中看到了非常动人的画面：谢晋在为阿四推拿，还真是有板有眼，而阿四也学着谢晋的样子给父亲揉搡。

20年来，谢导一有伤痛就来找我。记得1997年他在成都参加《鸦片战争》首映式时不慎跌倒，造成了外伤性肩周炎，也是经我用一指禅治愈了。一年前谢导来医院体检，又特地来看我，我关切地摩挲他的腰部问还好吗？他说很好，打算在90岁前再拍两部电影。我衷心地祝愿他，四手紧握，他的手还是那么有力，腰背还是那么硬朗。

一年后谢导悄然而走，那么突然，那么可惜……花谢总有花开日，此情成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