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的玫瑰

紫 芙

1

如果一个女人跟男人发生了一夜情，继而是多夜情，却一直纠结着想知道这个男人爱不爱她，那么她真是个二百五。

很不幸，这个二百五女人就是我，并且正在持续二百五中。

从周一到周四，我一直在电话里跟苏伟达纠缠。苏伟达说，周末过来吧。我说，不。苏伟达问，为什么?我说，我不能老跟不爱我的男人上床。苏伟达沉默一会儿，仍然顽强地说，周末过来吧。

周而复始，一直缠到周末，我也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可是下班时间刚到，苏伟达的电话又来了，他说，过来吧过来吧。我也就过去了。

我是不是很贱?我想是的。

我们相识于一个网络聊天室。和他搭上那天我刚刚被前男友以不可思议的理由甩掉，前男友说，我妈说你眼带桃花，将来会红杏出墙的。

于是我只好出一回墙给那位绣十字绣绣出了神经病的老太太看看，以证明她的英明神武。

苏伟达却耻笑了我，他说，墙都倒了，何来出墙。

他郑重地问我，你自己想清楚了，确定要和我做吗?

是的，当然。我想那一天的我连眼角膜都是红的，看谁都想扑上去咬一口。而且苏伟达又年轻又漂亮，开一辆桑塔那2000，车型很老气势却很足。带我吃了龙虾去江边看了夜景听了很久的轮船汽笛声，明明是鬼混可是气氛被烘托得光明磊落浪漫无比。我心一横就上了贼船第二天醒来却发现羞耻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严重。

我做了太久的好女人，做得兴兴头头的时候却发现好女人是做不得的，因为好过了头，就连一个老太太都有使命来挑剔你的不是。然而苏伟达却断然评价，你真蠢。

苏伟达此时只围了一张毛巾在腰间，坚硬的肌肉挂着从浴室里带出来的水珠，那种晶莹美丽的视觉冲击，让我目瞪口呆。

苏伟达说，聪明是那男人用你的借口，你却真的相信那是出自他妈之口。你只是遇上了一个混蛋，忘掉就好，就连抱怨都不必。

苏伟达有如此强烈性感的气息，以至于我忽略了他的犀利。我记起了昨夜的疯狂，我有意识地喝了酒，然后一边叫嚣我是好女人一边鼓励苏伟达扯碎我的衣服，这场面如果被录下来一定很有趣，可惜我一直没有勇气把它再回忆一遍。

2

其实第一夜我的感觉并不好，虽然我喝了酒，并表现得像个荡妇，可是当苏伟达冲击着进入我的身体时，我有那么一瞬想给这个无端侵略的男人一记耳光。

后来却越来越好，好得我开始患了强迫症般一遍遍回味，那种绵长。那种游刃有余的迂回，那种撕心裂肺的快乐。苏伟达在电话里说，过来吧过来吧。他的恳求简单利索，尾音还没有滑出喉管就被截断，而我却忙忙地开始洗澡化妆，穿上自己最得意的就去了，每次都是。

这就是我和苏伟达的关系，这样的关系让稍有自知之明的女人根本没脸提到所谓的爱情，唯一认定的就是两个字，乱搞。

所以，我怎么可以爱上苏伟达。我真是该死。

苏伟达年轻有为机智幽默，拥有一间自己的软件公司，如果不是个会搞一夜情的家伙，他真是个完美的mr.right。可是在他眼里，大约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尽管我高挑漂亮，任职大公司高级主管，举手投足气势逼人。

我们是旗鼓相当的一对。如果没有那一夜，如果我们以正常的方式结识。那么他会不会对我说。我爱你?

我不是没有做过努力，比如故意给自己制造一个绯闻，假装正在被一个钻石王老五追求，并做出深陷其中的样子。有一次我当着苏伟达的面填一张支票，我说，王老五叫我借钱给他周转，我垫上了所有的钱。

我盼着苏伟达冲过来抡走我的笔，可是他只是嗯了一声，好半天才说一句，如果这个男人爱你，就不会借走你的血汗钱。

不得不承认。苏伟达总是一语中的，可惜他拒绝剖析他自己。

而在此之前。我们刚刚做完一次爱，他毫无意外地把我带到了巅峰，我羞耻地发现，认识苏伟达之前，我其实不懂得做爱，我把它当做一件繁杂的、毫无捷径的工作来完成，自以为掌握步骤就好。可是苏伟达教会了我怎样去挑剔整个过程。选自己最喜欢的部分尽情享爱，不喜欢的就凌然跳过。所以我在他手里，只管像一只蝴蝶，从僵硬的壳里化出，那样的美好，美到无法用笔写出来。

我觉得他至少是怜惜我的。我活了一点岁数，经历过几个男人，纯粹的性与不那么纯粹的，夹杂着一点别的情绪的性，我还是能分辨的。

而在下一秒，他对着镜子穿上衬衣，打好领带，像束裙跳出圈外的孙猴子，我的愚不可及，与他无关。

我盯着他，冷冷地说，你倒从不找我借钱，可是你也不爱我，不是吗?

3

我耐心地等待自己化茧成蝶，或者，化成女金刚也可以。

直到我邂逅了老同学，她上班的公司居然与苏伟达的公司只有一墙之隔。

女人就是这点贱，爱着一个男人，便把凡与他有点瓜葛的东西都牵来扯去说个没完，然而老同学说，隔壁的软件公司老板不姓苏啊!倒是有个姓苏的业务员，常常开着公司的桑塔那接送客户。

如果此刻有一面镜子，我想镜子都会因为我的狰狞表情而裂缝了。

再次见到苏伟达时，我带着兴师问罪的情绪，所以表现格外凌厉。苏伟达真是敏锐，他停止了动作，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们分手吧，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苏伟达眼里的光黯淡下去，他想要装作满不在乎。企图重新鼓起兴致来，可是我眼神灼灼地看着他，然后他终于退缩。

他坐起来，点一支烟，却许久找不着打火机，我从枕头下摸了递给他，他接过来却打不着火。

苏伟达的狼狈，我第一次见识，他从来都是居高临下的。我盯着他的光背，那结实的肌肉线条，可恶地漂亮着，完美着，伤感又邪恶。

我忽然很愤怒，很想手里有一个什么东西，对着这个男人砸下去。

可是苏伟达忽然转身，用排山倒海的气势将我压倒，他疯了一般在我身上梭巡，寻找到那些惊心动魄的地方，然后狠狠地冲击它们，打压它们。所有闲适的小情趣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鲁莽和冲动，像一尾惊慌失措的鱼。

这一刻，我感觉到了他的绝望。

我盯着他，慢慢地说，我被公司降职了，现在薪水不足以前的一半。

我说，反正你也不爱我。现在我们地位不匹配，我更没资格要求你爱我了。

我盯着苏伟达的眼睛，言之凿凿。天知道在前一秒，我还打算揭穿这个男人的谎言，然后骄傲地摔门而去。

而我实际上做了相反的事，编造了另一个谎言。因为我在一刹那间，忽然就确定这个男人了。

每个男人都是喜欢吹点小牛的，而在自己的一夜情对象面前，就算把牛皮吹破天也是没关系的，只为能有点体面。我想苏伟达大概也想不到会与我纠缠这么久，我说过，我的感觉越来越好，想必他也是一样，否则也不会一次次在电话里纠缠我，压低了声音求我，过来吧过来吧。

只是爱这个字，他不敢说，因为他没有自己的车，没有自己的公司，他认为真实的自己无法与我匹配。撒了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来圆，他也没料到自己会如此狼狈。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我自降身价，降到和他

一样，这法子也许很蠢，可是如果能因此让他多点自信的话，我宁愿蠢那么一回。

然后我清晰地听见苏伟达在我耳边，急急地呓语，谁说我不爱你?你讨饭我也爱你，你信不信?信不信?

4

我信。我从来没有如此坚定地相信过自己的直觉，不惜为此撒一个弥天大谎。

然后，我逼着自己挤公交车，穿没有牌子的衣服，搬到相对便宜的小公寓，把华而不实的波斯地毯和土尔其银器都送了人。

苏伟达无比热情地投入对我新家的建设，为我买碗，买碟子，全是那种超市货，可是很好，结实耐用。

我也不去外面吃饭了，每天在家研读菜谱，做出一锅又一锅的糊糊，然后倒掉重来。苏伟达对我这个改变欣喜若狂，我感觉到了，从而深刻地羞愧，我想从前的自己真是作孽，想必一顿饭吃掉了他半个月的工资，可怜这个男人还硬撑着，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苏伟达的谎言，等待着他的主动坦白。我想我不急，可是我有点累，我生怕有一天我会不小心揭穿了他，然后前功尽弃。男人的自尊，实在是很要命。

然而我始终没有等到苏伟达的坦白，即使我不断向他传达一个信息，就算他一无所有，我也爱他。

我没想到的是，他用了另一种方式回归真我。这天他告诉我，他的公司破产了，他将出去打工，从头来过。

苏伟达一脸的疲惫和伤感，如果我定力差一点，几乎就要疑惑是我同学搞错了，他真的有一间公司，真的是个老板。

我看着他，几乎想大笑，却只是把他搂进了怀里。

我要说的是。某些真实的兑现必须经过谎言。

如果一个男人宁愿辞职从头再来，只为给你一个真实的自己，那么不要怀疑，他是爱你的。

我说，你看，我俩真是天生一对，就连倒霉都一起倒。

这天我们好好地做了一次爱，就在大白天，邻居们都在准备午饭的时候。窗外的厨具叮叮当当地响着，我们的节奏也因此动感十足，无论手脚还是情绪，都准确地到达了最需要的地方，然后便是不容置疑的愉悦和高潮。也许与以往任何一次性爱都没有区别，可是我固执地感觉到了些许不同，想了半天才确定那是一种极致的轻松，我快乐得要命，一段淋漓尽致的性爱，一个真实的男人，多么好。

也许我也该圆一下自己的谎了，也许我明天就会对苏伟达说我正在努力向从前的职位攀登。然后呢，这个男人不会坐以待毙，他是如此的有智慧，不成功天理难容，所以我相信，我们离真正旗鼓相当的那一天，并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