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完美切片”到“重回历史现场”

杨欣闵

刘莉的散文集《大庆往事》满足了我作为一名普通读者,对石油文学中富含现代性意旨的作品阅读的期待。它不能同以往的油田作品一样,被视为普通的文化消费品,若当此而论,便无意中忽视了一次珍贵的对大庆石油人精神生态探索和收获的机会。这样的评价,缘于它是一部实实在在的描绘大庆这片土地上石油人心灵成长历程的作品。阅读这些文字,我们能够清晰地触摸到被“辉煌”、“雄壮”等字眼儿掩映下,这个生存群落不平静的内心世界,丰富曲折的真实情感:热切、奉献、隐忍、期盼、彷徨甚至背叛,也有面对新生活时涌动的激情、展望和反思。大庆这座城市,从诞生开始,就已经紧紧地和石油连在了一起,它不仅是一个专有名词,还是一座里程碑,更是一枚现代文化标签。作为大庆这片土地上收获的文学作品担负着使命,绝非粗线条地淹留在对荒原的开发者和石油挖掘过程的表层描绘,而是要更加深入地去贴近那种泛着墨绿色光泽的工业血液,勾勒出它融进这片土地上三代人生命的清晰纹络,从而深深地彻悟出它是如何与他们血脉相通,成为他们生命一部分的。客观地讲,这种品质的作品并不多见,《大庆往事》让我欣喜。作家刘莉以娴熟、动人的散文笔调,任由往事穿梭于当代现实和历史现场之间,把书页作为切片呈现,给予石油这种物质蓬勃的文本生命,绽放出现代性思想背景下闪亮的文化光彩,这是可贵的,珍稀的,相对于石油上亿年的生命史,文本无疑更会成为它留给这个喧嚣澎湃时代的独特印记,成为一方人的精神符号,和一处鲜明的文化个例。

为了更好地挖掘和展现散文本身所蕴涵的石油文学的特殊思想资源,作者以叙述主体为发端,对全书内容做了切片式处理,圈框出倾向意识明显的几种叙事形式。这个过程中作者展示了非常成熟的“书报体叙事技法”,对事件和人物的笔下处理简洁生动,成功地通过“渗透”和“流露”,再现了曾经的历史现场和现实生活,以一名审视者和参与者的身份,拉近了读者和石油人生活真实之间的距离。

歌德说:文学创作,首先是让人看到生活的价值,而非别的。作者刘莉描绘的她所生活过的往事时代,已经丧失了与读者平等对话的可能性,强烈的现代城市认同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无情地拒绝着和销蚀着那段记忆,对今天的读者来说它们是陌生的,如何让读者认识到那段生活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是她创作这部作品的一个初衷,饱含着焦灼和隐忧。所以无论是历史事件,还是寻常情感记录,在拓展接受视野范围的时候,她都能做到坦诚相待,不规避真实,文字中洋溢着熨帖的知性风采。

这本书的感情基本面上,作者呈现出的是宽和平静的美学态度,既注重精神性,又能有效地追踪和表现生机勃勃的现实生活,伸张合理的生活欲望,执着于生活中琐碎细节的记叙,又常常出人意料地展示出生活的诗意,一切得益于作者对待情感面始终保持着的反思态度。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包括作者本人,对石油的情感是复杂的,作者也着实费了很多心思完成此类谱系文字的排列。父辈眼中,那些生活已经或者行将淡出视野,由此而来的一整套的光荣和色彩还在,在他们看来那不仅仅是切实的一时一地,更多的是一种遥远的情感氛围,他们觉得自己曾经度过那样的年代,并且在那时幸福着,典型篇目如《“大庆牌女人”》。“我所说的‘大庆牌女人是指受大庆文化熏陶而成长起来的女人们,她们的童年在大庆度过,这是一个必要的条件,因为一个人童年的经历决定了人格的形成和发展,也就是说大庆牌女人是指出生于大庆油田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女人们。这群人以独特的性格和行为方式诠释着大庆也标榜着大庆。”这样的描述起源于心灵,止步于思索,不排斥整个思维方式和意识形态之间的分歧,同时也展开了她们自己对城市各种关系的分析和剖解,是深刻的,警醒的。

最后要说的是这本书阅读中强烈的现场感。“多年以前”的西油库、老展览馆院内的沙果树,昔日被称为“样板村”的龙岗,还有油田的圣地——“二号院”,一切宛如再现眼前。重回历史现场,在这里“重回”不是修辞学的词语,是作者在以亲历者和后见者之名,展示那些已经被这半个世纪的光阴湮没的,曾经广为流行的盛大的石油背景条件下的人与物的世界,是在借助一种回访式的探问追溯,给予这个时代的人,对那段艰苦而宏大纯净的历史的有力鞭策。抛开作者优美从容的文字表达,这本书提供给读者的精神震撼和超历史价值必然得到认同。之所以要开掘其现代性,缘于现代不仅是一个时间概念,更是一个领域或者环节,在本书中衍生成与石油相关的文化整体叙述,唤起的是民族本体意识和集体主义精神。

当然,这种现场感还源自文学话语与社会历史之间的角力。广阔的油田,质朴坚强的人们,这一切成为作者书写中客观、独立的对象,并且能够避开强烈的道德判断和意识形态的支配,以原生态的活力和清新展开画卷,这非常不容易。平静的生活平面,在这种现代的节奏下,经由一种传统给予的拷问,激发出一种生存的自觉,体现的是作者建立在神圣历史责任感之上的一种理性诉求。固然,写作是个人行为,却超越了现实功利心,成为力求有益于世道人心的精神风范,我们向这样的作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