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法小偷的任务

方冠晴

迈克是一家银行的抵押收回执行人。他的工作，是针对那些从银行抵押贷款的人。总有这么些人，从银行里贷了款却不还款。迈克的任务，就是帮银行将贷款人的抵押物收回来。

这天上班，老板交给迈克一个任务：“一年前，汉斯先生用他的小车作抵押，从我们银行贷了一笔款，现在已经到期了，他却一分钱都没有归还。你去将他的抵押物——那辆车收回来吧。”

迈克从老板那里要来了汉斯先生的资料。资料显示：汉斯夫妇都不在家，家里只有汉斯三岁半的女儿温莎和一个四十来岁的黑人保姆安吉丽亚。

迈克立即打电话给安吉丽亚，说他要收回汉斯的车子，但安吉丽亚听后一口回绝了：“不行，车子不能给你们！汉斯先生的贷款，我很快就会还给你们的。”

迈克当然不相信她的鬼话。抵押收回执行人在执行收回任务时，欠债人总是这样搪塞他们的。他驾车去了汉斯家，见汉斯的房子是一幢别墅，而且是带花园的那种，一看就知道主人不是穷人。有钱却不肯归还贷款，可见这家人的品性有问题。

迈克绕着别墅转了一圈，没见到那辆用来抵押的小车，看来车子是在车库里。在这种情况下，迈克就没有办法了。按照美国的法律，即便是收回应该收回的抵押物，也不能私闯民宅，更不能扰乱治安，否则就触犯了法律。为了收回抵押物，抵押收回执行人大多采取“偷”的办法。因此，迈克从不说自己是什么抵押收回执行人，他称自己是“合法的小偷”。

现在，迈克只能等待。黑人保姆总会出门采购的，那就会用到小车，他也就有了偷车的机会。

果然，过了一会儿，黑人保姆安吉丽亚出来了。她抱着白人小女孩温莎径直去打开车库门，先把温莎抱上了车，又回到屋里提了两大袋东西出来，这才将车子开出别墅。迈克赶紧驾车跟在后面。

安吉丽亚在一家超市的停车场停了下来，提着一袋东西进了超市。这本来是个好机会，但小女孩温莎仍在车上，迈克没办法动手，只好继续等着。

不一会儿，安吉丽亚空着手从超市走出来，把车开出了停车场。迈克继续在后面跟着。安吉丽亚又到了另一家超市，她又提着一袋东西走进去，仍把温莎留在车里。迈克依然无法收回车子。

一个小时后，安吉丽亚把车子开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关上院门后，她终于从车里抱出温莎进屋去了。

机会终于来了。迈克马上打电话让同事开拖车来，趁安吉丽亚不注意，他要偷偷地将车子拖回去。

在等拖车的时候，迈克又在手机里输进了911的号码，只等同事把车子拖出院子，他就拨打电话告诉警察，他们是在收回抵押物。要是让安吉丽亚先打电话报警，他们就不是收回抵押物，而是真的变成小偷了，这可是要受到处罚的。这就是法律，一方面很人性化，另一方面也很无奈。

这时候，迈克发现一个小个子男人偷偷地打开院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径直拉开那辆车的车门钻了进去。

不好，是小偷！要是被小偷先开走车子，迈克的任务就泡汤了。迈克马上发动自己的车子，一踩油门冲了过去，堵在了院门口。

小偷开着车子，被迈克堵了个严严实实，出不来了。他急忙摇下车窗冲迈克叫道：“让开！别误会，我不是小偷，我是抵押收回执行人，正在合法地收回抵押物。”

迈克愣住了，怎么又来了一个抵押收回执行人？可他并不是自己的同事呀！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安吉丽亚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她挥舞着拖把大叫：“你这该死的小偷，又来打我车子的主意！”那个自称是抵押收回执行人的小偷吓得连忙从车子里钻了出来，逃走了。

安吉丽亚不知道迈克也在打车子的主意，她上前道谢，说要不是迈克帮忙堵住小偷，她的车子就完了。

迈克问道：“他真的是小偷吗？可他说自己是抵押收回执行人啊。”

安吉丽亚说：“抵押收回执行人不就是小偷吗？合法的小偷罢了。这辆车抵押了两次，汉斯先生用它从银行里贷了一笔款，我又用它作抵押从电器零售商那里赊了一台面包机。那家伙我见过一次了，是电器零售商派来的。”

迈克吃了一惊，同一件物品是不能做两次抵押的，这么说，是电器零售商疏忽了。这也充分说明，这个叫安吉丽亚的女人有多恶劣，她明明知道汉斯已经用车子抵押贷了款，还拿它去赊东西。

这更加坚定了迈克要收回这辆车子的决心，要是让电器零售商捷足先登，自己的银行就彻底没戏了。既然安吉丽亚没有怀疑自己，而且心存感激，何不利用这一点呢？

迈克说：“我正好有点口渴，能不能请我去你家喝杯茶呢？”他想进屋去缠住这个女人，好等同事来了有机会拖走车子。

哪知道，安吉丽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行。这不是我的家，我只是在这里当保姆，主人交代过不能带外人进去。”她歉疚地笑了笑，“不过，威廉太太就没有这样的规定，而我在这里的活也刚好干完了，你要是不介意，我请你去威廉太太家里喝杯茶吧。”

“威廉太太又是谁？”迈克问道。

安吉丽亚说：“是我的另一个东家。我同时在五户人家里当保姆。这里的活干完了，我就要去威廉太太家了，那里离这里很近。”

迈克当然求之不得。要知道，东家一般不会把车库腾出来给保姆用。安吉丽亚去了那里，车子自然进不了车库，只要迈克缠住她，同事就能趁机把车子拖走。于是，他欣然接受了邀请。

威廉太太家果然就在附近。迈克下车前悄悄给同事打了电话，通报了那辆要收回的车子的位置，然后跟着安吉丽亚走进了威廉太太家里。家里没人，安吉丽亚给迈克倒了一杯茶后，自己就忙着拖地。

迈克担心拖车来时安吉丽亚会听到动静，就故意找些话跟她说，分散她的注意力。他问：“你在这么多户人家里做保姆，不累吗？”

安吉丽亚说：“累，累得要死！”

“那你干吗还要这么拼命呢？”

安吉丽亚说：“没法子，我得养活温莎。”

哪有保姆挣钱替主人养活女儿的？迈克好奇地问道：“汉斯先生没给你钱吗？”

安吉丽亚叹了一口气：“汉斯太太一年半前去中东旅游，不明不白地失踪了。汉斯先生带上家里所有的钱，去找他的太太。半年后，他花光了所有的钱也没有找到人，只好回来把房子和车子都抵押贷了款，再次去中东寻找妻子。本来他是要给我和温莎留钱的，但我没忍心要，在异国他乡找人得花多少钱啊。我向他保证，我有能力也会尽力照顾好他的女儿，照管好他的家。他可以全心全意去找他的太太，不要有后顾之忧。既然保证了，我就要做到，所以，我另外找了几份工作，挣钱养活温莎。”

迈克有点吃惊，没想到一个保姆也会信守承诺，但他马上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又要用汉斯先生的车子重复抵押买面包机呢？”

安吉丽亚说：“汉斯先生用车子贷的款已经到期了，用房子贷的款眼看也要到期，要是让银行把房子和车子都收回去，我怎么向汉斯先生交代呢？所以，我要替他还债。我白天到这五户人家里做保姆，而晚上还有空闲的时间，我就赊了面包机，每天做面包卖给超市，又能赚一份钱。”说到这里，她笑了，“不瞒你说，那买面包机的钱今天就会有了，下午我去超市把账结了，就可以还清电器零售商的面包机款了。汉斯先生用车子贷的款我再过一个月也可以还上，钱我已经攒得差不多了。”

刚说到这里，外面就传来了响声，是拖车到了。安吉丽亚脸色一变，惊叫一声，握着拖把冲了出去。她挡在拖车前面，吼道：“不能拖走这辆车！要是拖走了，我怎么向汉斯先生交代？而且我还要开这辆车到别人家打工呢，没有车，我怎么挣钱替汉斯先生还债？”

迈克也跟了出来。他改变了主意，对同事说：“任务取消吧。”

安吉丽亚很惊讶，她问迈克：“你刚才说什么？你也是抵押收回执行人？原来你在打我车子的主意？”

迈克说：“请放心，我现在不打你这辆车的主意了。”他让同事把拖车开走了。

安吉丽亚真诚地说：“请相信我，我会替汉斯先生还清债务的。”

“我相信你。”说完，迈克就钻进了自己的车子里。他回到银行，取出了自己的钱替汉斯先生还清了抵押贷款，然后给老板打了电话：“我的任务完成了。虽然车子没能收回，但我催还了贷款。”

半年后，迈克娶了安吉丽亚。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娶一个黑人，而且是一个保姆。

在结婚典礼上，迈克幽默地说：“我一直单身，是因为我梦想着能娶一个天使做老婆。但是，这个愿望实现不了，因为天使长着翅膀，我抓不住她。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抓住一个拥有天使心肠的女人。安吉丽亚，这辈子你甭想我放手了。”

“说得好！”教堂外有人鼓掌。人们扭头望去，只见汉斯先生带着妻子从外面走了进来。经过近两年的努力，他终于从恐怖分子的手里救出了被绑架的汉斯太太。他径直走到安吉丽亚面前，哽咽着说：“要不是这个美丽的女人用天使心肠为我撑起了坚强的后盾，只怕，我要永远失去我的妻子了。”

〔本刊责任编辑 吴 俊〕

〔原载《百花》总第23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