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鸟·微笑·山

2009-04-01 02:58吴秦业
山花 2009年6期
关键词:丹寨脸红小姑娘

吴秦业

麻鸟

十多年前,在墨西哥城繁华的大街上,为顿饭局,我陷入了由距离引起的遐想之中。坐上来请之车,听着热情主人介绍,轿车行驶在的起义者大道,横贯墨西哥全城,南北之距不下百公里!窗外灯影闪闪,街景繁华,恍惚北京长安街,上海南京路,广州的这大街那大街的,搅到了异国他乡的情调中来。无尽遐想中,赴宴吃饭的事早给丢在了一边去。满心企盼着车子就那永远跑下去。跑完起义者大道,跑完墨西哥城,跑完整个墨西哥,整个南美洲,整个地球……

我要谈麻鸟,谈微笑和山,却先扯了上面一段,是因为麻鸟这地名。最初我们一车人完全是在一种对速度、距离的讨论和感叹中才弄清了前去的就是麻鸟的。

麻鸟在丹寨排调,丹寨是我们笔会的地点。丹寨是县,排调是镇,麻鸟是村。从丹寨到麻鸟,先得经过排调,再穿越雅灰街,继续往前十六公里,才到麻鸟。雅灰街是与排掉毗邻的雅灰乡乡政府所在地,我们乘坐的会议包来的小大巴或者大中巴车头前窗上,就醒目贴着“丹寨——雅灰”。可能你已经感觉出 “搅”来了,试想:一个乡镇再大,能多大?能大得到去下面的村,还得经过一个“飞乡”,再继续往前走十六公里?实情却就如此,地理关系也好,管辖关系也好,去麻鸟之前,我们一车人并不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大名鼎鼎的麻鸟。会议主持者神秘的安排布置下,一车人上了车只知道,是前去看多彩贵州歌舞大赛中得了金奖,名扬海内外的苗族锦鸡舞的发源地,同时还会参加一场古朴的苗族婚礼,外加一顿午饭,从丹寨到那山寨六七十公里,吃了就得往回赶!现在,转来转去,满目绿树的山中,一个多小时就那样给转走了,虽窗外山景美丽,天空薄云微压,没有任何堵车!任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前方就是目的地。为好久才能到那神秘的山寨,一车人便沸腾了。你说六七十公里该到了吧,我说六七十公里最多跑三小时,他说最好问问师傅。

师傅不动声色,岿然自定开自己的车,他身旁穿迷彩服的小伙子,也就是因我们包车而“失业”了的售票员微笑的回答:还得跑三个多小时!

我们今天的节目不就成了坐车到那,吃顿饭就往回赶?

有人叫了起来。

也有人更加关心的是目的地究竟是啥地方,皱眉而问:跑这远去吃顿饭,那到底是啥地方啊?

迷彩服小伙子仍是满脸微笑:麻鸟!

天啊,我们去的是麻鸟?!

大家一片哗然。

“沸腾”中,车队在一段街道上停了下来,说那是街道,实就是两山间木楼靠山而接的一段公路,鳞次栉比的木楼依山傍水而建设,下得车来,山绿云高,水声潺潺,排调到了!趁着驾驶员们为车辆的散热水箱加水,下了车的“赴麻”者们也忙着各自找地“放水”。极目四望,欣赏公路外山间流淌的河流之碧,之清,感叹那碧绿的河水只因流淌在青山环抱的峡谷间,人还没来得及将她污染,所以她才那么的守身如玉?!

车队重新出发,路蜿蜒,车盘旋,好长的时间又过去,到底啥时候才能到麻鸟,便又成了一车人的“课题”。

还有多长时间才到?有人问。

还有一个来小时吧。

迷彩服小伙子仍是微笑回答,“有人”便自己给自己打预防针的“窃窃私语”:他说一个来小时,肯定就还有一个多小时,说不定一个半小时,两个小时!

那预防针果然打得准确,又跑了好一阵,一车人又热议起到底啥时才能到麻鸟,小伙子还是那一脸的微笑:最多一个来小时就到了!

说话间,一幢幢青瓦木墙的楼房突然从公路两旁闪了出来。刚才尘土飞扬,让你宛坠雾中的沙石路,瞬间已变成了平稳整洁的水泥路,街上行人攘攘,摊位龙接,头绕长巾,身着长裙的苗族妇女的身影来来往往,映着飘裊的山影,一派天上街市景象!

这就是麻鸟?一车人兴奋起来。

这是雅灰!迷彩服小伙子又浇熄了大家。

穿出雅灰,车子重在大山里的盘旋。起起伏伏,爬上一段陡路,引颈远望,群山峻野,山和天融为了一体,一片山的海洋,云的海洋,天的海洋,迷人的海洋!

终于,迷彩服小伙子指着远处的一片寨影说,到了,那就是麻鸟!

大家默不作声,车子又盘旋了几个一百八十度的弯道,终于在几棵参天的杉松下停了下来。此时,我们离开丹寨已整整四个多小时了。

几天前,从贵阳到丹寨,两百几十公里,我们用了三个来小时!

如此遥远的麻鸟,如此边远的麻鸟,像一片文化的落叶淹没在群山中的麻鸟!因为她的微笑,因为她的山,回来,我却是满足的。

微 笑

回程,车跑了好久好久,我的头仍在发胀,我明白那是在麻鸟吃饭时我的癫狂给我带来的后遗症。耷着脑袋再抬起脑袋,我仍然要引发话题,在手机狭小的屏幕上找到她,我举起手机对全车的人说:这小姑娘就是麻鸟的寨花!

这就是那敬酒的小姑娘?

多美!……

大家议论开了。

我手机屏幕和低像素,损失掉了小姑娘无限的魅力,我的记忆里,小姑娘的眼神,小姑娘的装束,小姑娘把盛满酒的土碗双手递到你嘴边时的微笑,一切都是永恒而清晰的。

小姑娘的照片让我回忆起了下车时,整个麻鸟伴着如林的芦笙出来迎接山寨客人的颜色,那是和冬山的苍蓝融为一体的紫墨色。为了迎接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整个寨子的人都穿上了苗族特有的紫墨色的对襟盛装!小姑娘也就自然难逃那紫黑色,因为穿着紫墨色的对襟衣,从小姑娘对襟衣领口挺出来的白色内衣的高领便特别醒目,它呼应着缠裹在她头上黑头巾上的那朵红色鲜花,美妙的把她粉红色的脸,从紫墨里“拯救”了出来,让沉浸在紫墨色里的她更加像一朵怒放的鲜花!小姑娘端酒过来时,注视着小姑娘那婉尔?淡雅?文静?清纯?靓丽?童趣?雪齿的一笑,我感到了文字的无能!我想像那是一片无垠的蓝天,它湛蓝得透心,突然,从那寂然的深处,飘出了一缕白色的云彩,她就那的飘啊,飘啊,任何一种力量都可以玷污她的洁白,她却就那的飘,飘过了,飘走了,永恒的飘…

小姑娘的微笑就是那片白云。

吃饭时,我的潜意识神经系统,明显受到了小姑娘魅力的影响。平常不喝酒的我,回味着嘴中小姑娘喂的米酒味,往土碗里狂倒了比我的“海量”要大出无数倍的半碗米酒,飘飘然的,那酒就进了我的空腹!山寨盛情举办的迎宾宴,所在的木楼外美妙的山景也加重了我的癫狂。远望出去:一座苍蓝的大山映衬着麻鸟松绿瓦青的寨影,那山——她孤寂?她伟岸?她深邃?在那透明空灵的色彩递进中,绿色,灰色,蓝色……她也和我一样,正思考着永恒的问题?亿万年前她就屹立在了那!那时我在哪?还有,那棵树呢?几百年,上千年前,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也还是孩子时,它就挺立在了那?!更何况,还有那一弯弯黄色早收割了的梯田,它们早已等我几十年,几百年了?!

山寨款待客人的宴席也让我想出了点事儿。那是几个绿黄铀色的粗碗,盛了暖色的肉块鸡块——酱油和干辣椒的颜色主导了每碗炒菜的颜色!一块被称为锅桥板的小木板,尺余长,寸许宽,衔搭在沸腾着的土铁锅中央的锅沿,上面,一碗不放酱油只放糊辣椒面盐巴味精的蘸水,和那几碗炒菜一放,便是一席天地!大家席地围火而坐,为方便夹菜,锅桥板似乎只能那宽!再宽,它就会挡了你夹享锅里乾坤——那里面放下的是一块块巴掌大,手指厚的白片猪肉,可口的白豆腐块和萝卜菜也应有尽有!

不管是因于贫困,因于山塞,给人印象深刻的锅桥板很巧妙的放大了客人的盛情,也缩小了以吃摆显奢侈的餐桌舞台。如果我们那些公仆们席则千金万金的官宴上,也能有块锅桥板,该多好呢?!胡乱的想着,我眼前又浮现出了小姑娘的微笑,我也想起了太多的微笑,包括我自己的微笑!

小姑娘的微笑,透明,脸红。看她的眼睛,你就知道她的心!

我们的微笑,早已忘却了脸红,也望望我们微笑时的眼睛吧!

欢送山寨的客人离开时,更多的参观者发现了小姑娘的微笑之美,她脸红时更美!那是酒醉不来,胭脂粉不来的脸红。脸红曾经是我们最美好的本能之一,现在我们谁还会脸红呢?

为了脸红,我们创造美酒,创造胭脂,创造谦虚溢美的词汇,却创造不了心。

真实的红色,只能来自血管。

心是一切血管的血管!

从麻鸟往回走,望着窗外那些我看惯了,也必将会一直看下去的群山峻岭,我有种被小姑娘化,被麻鸟化了的幻觉。

路旁的那些山,已不再是麻鸟的山!它们便对我失去了灵气与神韵。我不得不思忖:麻鸟究竟凭啥震撼了我,凭啥“麻鸟”了我呢?是麻鸟的那些山?那些树?那些关于锦鸡舞的传说,那些梯田,那些飘若落叶依附于山体的寨屋,和那古朴的婚礼?

如果就是那些山,那些树,那些传说和梯田迷醉了我,那我反问,若麻鸟山上青瓦木墙的寨屋,全变成了全中国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可以见到的一片片白色瓷砖的“小洋房”,我还会那么的给震撼,给小姑娘化,麻鸟化?回答是坚决的:不!这答案,和我从来喜欢把白瓷砖建筑称为比白粉还毒的视觉白粉的习惯一致。谁也无法想像麻鸟给白色污染后,还会有今日的神韵古朴。

可如果,就算麻鸟没给白瓷砖化,若麻鸟的寨屋里住着的,全是一群群早已城市化,“市场化”,“商品化”,直至“官场化”,“市侩化”了的人们。他们一模脱壳的模仿着小姑娘和麻鸟人表演芦笙舞,同样灌你进寨酒,出寨酒。同样举行“古朴”的婚礼,请你品尝极为原生态的白片肉,喝米酒,甚至,也有一个比小姑娘还要美十倍的模特来给你敬酒……所有这些假设,在科技如此发达,影视导演艺术如此发达,商业化运作正在创造着一个个返璞归真的原生态文化标本的今天,绝对是极易做到的。可如此一来,麻鸟还会震撼我,麻鸟我?对此,我同样坚决的回答:不!

因为,我又想起了小姑娘的微笑,小姑娘的脸红。

我坚信,再高超的影视技术,再高超的导演技术和模特培训技术,也造不出小姑娘的微笑和脸红!因为,心是造不出来的。山水,树木,田野也知人心。你美,她也美。你纯,她也纯!你见过景山香山给你心灵震撼?你见过泰山黄山向你传达了古朴的讯息?时至今日,连著名旅游景点里的后起之秀连张家界也在那给旅游化弄得面目全非了吧!

麻鸟神奇,因为麻鸟住着一群古朴的人。

麻鸟震撼,因为麻鸟的山水还知人心。

麻鸟将永远凝固在我心中,因为我已见过小姑娘微笑!哪怕有一天,商业化的脚步必将踏碎小姑娘从心里流出的微笑和脸红,再去麻鸟,我见到的将会是一片油腻的山寨,麻鸟也已永远屹立在了我的记忆里。

因为我已见过了世上让我最难忘怀的微笑。

我曾见过一片山野,她默默无语,却诉说了我们早已失去了的最宝贵东西——由心而发的古朴与真诚!

那就是古朴而纯洁的麻鸟,小姑娘的麻鸟。

我心中的麻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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