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湖边的麦子

2009-05-21 08:52万玛才旦龙仁青
民族文学 2009年5期
关键词:麦苗花盆帐篷

万玛才旦 龙仁青

1

青海湖静卧在被群山围拢着的那一片碧绿的草原上,湖面平静得像一个熟睡的少女微微起伏着的胸脯。有一点光在湖面上跳跃着,那光像是来自天籁,神秘地闪烁着,渐渐亮了起来,慢慢布满了整个湖面。

太阳在海平线上升起,湖面上飘散着一层淡淡的轻纱似的薄雾。一些鸟儿在淡淡的雾气中轻轻地飞着,发出动听的鸣叫。

俞索南背着一个黑布包着的四四方方的包裹,双手捧着一只种着麦苗的花盆。站在湖边望着神秘莫测的湖面出神。太阳跳出湖面之时,俞索南将包和花盆放在自己的左右,对着博大宽广的湖磕了三个长头,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粮食,轻轻地撒向湖里。

不远处,几个朝圣者沿湖磕着长头彳亍而行。阳光勾勒出朝圣者的轮廓,形成一道道肃穆的剪影。

太阳从湖面上完全升起来了。

俞索南双手将那个黑色的包裹举过头顶,对着湖面轻轻地念诵着什么。许久,他才背起包,捧起花盆,转身走向离青海湖不远的公路。

一辆由西向东行驶的长途班车从公路上驶了过来,俞索南招了招手,班车停靠在了路边。等班车的还有另外两三个人。

俞索南上车时对他手里的包裹和花盆格外小心,有个人挤在俞索南前面上车,不小心碰了一下俞索南手里的花盆,他们就吵了起来。

俞索南推了那人一下:喂,你小心点!

那人有些生气地:怎么啦?

俞索南指着花盆:你碰着我的花盆啦。

那人一边上车一边说:我没看见。

俞索南瞪了那个人一眼,也上了车。

俞索南找了个座位坐下,把花盆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又往自己跟前挪了挪。

长途班车开动了,在笔直的公路上行驶着。一望无际的青海湖和无边的草原匆匆向后掠去。

俞索南从窗口望着窗外,显出忧伤的神情。看着窗外不断掠向后面的风景,一段往事,一段从阿爸那里听来的往事此刻在他心里一一地掠过……

俞索南内心独白:那一年,阿爸带着阿妈,离开日月山以东的河湟农区的家,踏上了漫无目的的路。这件事只有奶奶知道,她没有反对阿爸阿妈那样做,临行前给了每人一个香包,并嘱咐他们要带在身上,不要忘了自己的根。直到后来有一天,当奶奶亲口告诉阿爸里面装的是什么时,阿爸才知道奶奶当年的深意。那一年我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但阿妈怀上我快五个月了。他们离开家乡有很多的原因,但主要是想长久地生活在一起。阿爸阿妈离开家乡之后,才发现不知该去往何方。他们举目无亲,感到前途一片茫然。当身上仅有的二十块钱快要花完时,他俩在公路边一个简陋的小饭馆里意外地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个当时令他俩就有了一种归宿感的消息……

那时的阿爸阿妈多么年轻啊!

A

河湟农区的庄稼已经长出了一大截,到处绿油油一片。俞成福和王桂花提着一些新买的东西走在田间小路上。他俩一边走一边看路两旁望不到边的绿油油的麦田。平常司空见惯的这些景象,突然在他俩眼中变得十分亲切起来。

王桂花走到田边停下来,摸着麦苗,脸上显出忧伤之色。俞成福也站在田边,留恋地看着这一大片的麦田。

王桂花回头对俞成福说:咱们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俞成福也有些伤感地:是啊。

王桂花继续摸着麦苗,一会儿,王桂花又对俞成福说:咱俩带上一盆麦苗走吧。

俞成福想了想:好,带上吧。

王桂花:你回去买个花盆回来,连土带上兴许能养活呢。

俞成福点点头,转身走了。

一个农夫站在田间浇水。离他不远处,两三个妇女蹲在地里锄草。其中一个妇女在哼唱一首曲调忧伤的“花儿”:

阿哥们今儿出门哩,

出门时把阿妹带上,

一来路上个说话哩。

二来热上个被窝哩。

王桂花听到那“花儿”,站起来向那边张望。在田野的另一头,俞成福也呆呆地站着,一直听着那“花儿”唱完。

四下里忽然变得很安静,王桂花依然痴痴地站着不动,俞成福走到王桂花身边,说:花盆买来了。

王桂花转过脸时已是泪流满面了。

俞成福:你怎么了?

王桂花:没事儿,听着伤心。

俞成福看着她没有说话,王桂花擦掉脸上的泪水,看了一眼俞成福手中的花盆,勉强笑了笑说:你怎么买这么小一个花盆啊。

俞成福:我转了几个地方,都只有这么大的花盆。

王桂花:把花盆给我吧。看来我们只能带一棵麦苗去了。

俞成福把花盆给了王桂花,坐在地头抽起旱烟来。王桂花蹲下来把手指深深地插进潮湿的泥土,连根挖出一棵麦苗,小心地放进小花盆里,然后在周围填上了土。

王桂花站起来转过身,晃动了一下手中的花盆:这个好不好?

俞成福凑过身看了看:好苗子,带上吧,留个念想。

俞成福从桂花手中接过了花盆……

2

长途班车依然在公路上行驶着,公路上车辆很少,偶尔经过的车辆,相互鸣喇叭问候。

辽远的湖泊和湖边草原依然占满整个视野。太阳已升起老高了,阳光温柔地照在湖面上,湖面上那一层轻纱似的淡淡的雾气正在消散,更显得神秘缥缈。

羊群像星星般散落在湖边草原上。一首悠长的牧歌像来自遥远的天宇,在那淡淡的雾气和辽远的草原上飘扬着:噢喂——噢噢一喂喂——噢喂——

车内,俞索南紧抱着那个四方形包裹,花盆放在他旁边的座位上。

花盆里麦苗的叶子有点黄,但很茁壮。

俞索南全神贯注地望着窗外的景色。他像是第一次看见这番美景似的专注地望着窗外。其他旅客也似乎被这美丽的景色吸引,很少说话,很少吃东西,目光安逸地望着窗外。

俞索南内心独白:就这样,阿爸阿妈像是被什么神秘的东西牵引着,来到了湖边草原。一路上。在阿爸阿妈的精心呵护下。那棵麦苗也顽强地活了下来。这给了他们很大的生活的勇气。开始时,他们也经历了艰辛……

B

太阳快落山了,一阵风从湖面上吹过来,有点冷。俞成福和王桂花像两个黑点,行走在茫茫的湖边草原上。走着走着,他俩又茫然地站在湖岸上,望着一望无际的蓝色的湖,不知该去往何处。他俩的头发乱成一团,没有梳洗的样子。俞成福紧紧抱着那只花盆,手冻得有点发红。

这时一个牧人赶着羊群沿湖边走来,牧人看见他俩,提高嗓门用藏语喊了一声:阿若,你们去哪儿?

俞成福和王桂花受了惊似的朝这边看,但没有听懂那个牧人在说什么,一脸茫然。牧人看着他俩茫然的样子,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哎——你们两个,哪里去?

俞成福和王桂花这下听懂了,跑了过去,羊群被他俩惊得四散而逃。

牧人:你们慢慢过来,我的羊跑了。

俞成福拉住王桂花:我叫俞成福,她叫王桂花。我们来找到这儿开荒的汉人。

牧人仔细地盯了他俩一会儿,说:我的名字叫索南才让,汉人在那里。

索南才让说着举起手往前指了指,俞成福和王桂花顺着索南才让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远远的湖边散落着一些帐篷。

索南才让又指着前面说:你们湖边走,就

对了。

俞成福和王桂花向索南才让道了谢,向着帐篷所在的方向走去。索南才让忽然看见俞成福抱着的花盆,很奇怪地看了一会儿问:这个草,干什么的?

王桂花忍不住笑了。俞成福瞪了她一眼。很郑重地对索南才让说:这不是草,这是麦子,是庄稼。

索南才让好奇地看着花盆里的麦苗,还用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俞成福指了指远处冒着炊烟的地方,又指了指花盆里的麦苗,说:他们就是到这儿种这个的。

索南才让看了看远处,又看了看花盆里的麦苗: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从来没有。

羊群已走远了,索南才让便急急地向他俩告别,跟上了羊群。俞成福和王桂花沿着湖边往前走着。湖面上的风大了,吹得那棵麦苗瑟瑟发抖。俞成福解开衣襟,将花盆抱在了怀里。

在湖水和草原的连接处,两个黑点在逆风中缓缓而行。

几顶破旧的帐篷散落在湖边,帐篷顶上的炊烟被风吹得一晃就不见了。那些随便搭在湖边的帐篷,就像是被潮水冲上岸、散落在湖边的几条破船。俞成福和王桂花站在湖边远远地看着。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风也起来了,吹得湖面动荡起来,也吹得帐篷左右摇晃着。俞成福和王桂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俩向帐篷走去。

一些人在帐篷周围忙碌着,俞成福对王桂花说:咱们到了。

王桂花看着眼前的景象,有点茫然地:咱们就要在这儿住下来吗?

俞成福也有点茫然:可能是吧。

王桂花好一阵子不说话,俞成福从怀里拿出花盆给了王桂花: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我过去看看。

俞成福说着迈开步子走向帐篷,王桂花抱着花盆蹲坐在地上,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引来了帐篷周围的一些男人和女人,王桂花看见来了那么多人,抱着花盆转过身去,依然低头哭着。俞成福站在王桂花身边,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其中有人忽然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俞成福指着哭泣的王桂花:我们俩是逃出来的。

又有人问:你们是两口子吗?

俞成福看了一眼王桂花:是两口子,她怀着我的孩子,我们还没有登记。

一中年女人:你们俩是私奔?

俞成福:不是私奔,我家里人知道,她家里人不知道。

一中年男人笑着:那你这是拐骗妇女啦?

王桂花停止哭泣,抬起头:不是,是我愿意跟着他。

中年男人:你们这是什么话呀,谁叫你们来这儿的?

俞成福:我们自己来的,我们听说这儿开荒种地。

众人笑起来。

中年男子:开荒种地就能随便来啊?到这儿的都是公家派来的。

俞成福茫然地:我们不知道这个。

中年女人:我们都有公家的派遣书。

俞成福和王桂花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

中年男人问:你们有什么打算?

俞成福: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想留在这儿。

中年男人:那可能不行吧。

王桂花又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引来了一个五十多岁模样的老者。老者名叫田丰年,人们亲切地称他田阿爷。田阿爷看见蹲在地上哭泣的王桂花,就绕着她转了一圈。田阿爷看见了王桂花抱着的花盆。

田阿爷凑过去仔细地看了看花盆问:为什么要带这么一棵庄稼?

王桂花抬头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我们怕这一出来就回不去了。

田阿爷像是有了什么触动,蹲下来再次看了看那棵麦苗,站起来对俞成福说:都是出门在外的人,你们也不容易,我带你们去找找刘队长,看看他能不能帮帮你们。

俞成福赶紧道谢。

田阿爷:你俩跟我来吧。

俞成福拿起花盆,抓住王桂花的手,王桂花扶着腰,有点艰难地站了起来。田阿爷也扶了王桂花一把,待她站定后,说:丫头,你有了身子啦?

王桂花点了点头。

田阿爷叹了一口气:赶紧走吧。

俞成福拉着王桂花的手,跟在田阿爷后面。

刘队长家的帐篷里亮着一盏煤油灯。刘队长在抽一杆旱烟,他的老婆秀兰在收拾桌上的碗筷。他们的两个孩子从旁边的箱子上取下被褥准备铺床。

田阿爷掀开门帘,带着俞成福和王桂花进来。刘队长见田阿爷带着两个陌生人进来,让两个孩子把被褥放回原来的地方,招呼他们过来坐。秀兰将桌上的碗筷端到一边,也热情地招呼他们坐。

俞成福走进帐篷时,把花盆放到门口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

刘队长把田阿爷让到锅台一侧,把俞成福和王桂花让到了另一侧,自己在田阿爷旁边坐了下来。

田阿爷对刘队长说:他俩是逃到这儿的,都是庄稼人,想找口饭吃。

俞成福和王桂花也赶紧点头看刘队长的脸。刘队长面有难色地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抽旱烟。田阿爷、俞成福和王桂花看着刘队长,有些不知所措。

刘队长把旱烟袋递给田阿爷:他们还没吃吧?

田阿爷:他们刚到一会儿。

刘队长扭头喊:秀兰,还有剩下的面吧,热上让他们吃。

秀兰“哎”了一声。端来半盆面片倒进了锅里。

田阿爷点上旱烟杆等着刘队长说话,俞成福和王桂花局促不安地看看田阿爷,又看看刘队长。

秀兰盛上两碗面递给俞成福和王桂花说:来,来,先吃碗面吧。

刘队长和田阿爷也叫他俩趁热赶紧吃,俞成福和王桂花端起面吃了起来。

看着俞成福和王桂花吃饭的样子,秀兰说:这一路上没少挨饿吧?

王桂花:还好。

俞成福想说句什么又没有说。

秀兰快人快语地:还好个啥?一个女人家,肚子里怀着个孩子,跑这么远,这受的什么罪呀!

王桂花停下吃饭,想哭的样子。

刘队长瞪了一眼秀兰:你这麻雀嘴,少说两句行不行。

秀兰:你们男人家就是不知道女人家的苦。

刘队长的两个孩子看见了那个花盆,叫了起来:他们还带着一个花盆。

田阿爷让两个孩子把花盆端过来,两个孩子互相抢着,把花盆放到他们前面。

田阿爷:他俩多有心哪,还带上一棵庄稼来。

刘队长眼睛一亮,凑过来看。

秀兰:真稀奇啊,这棵麦子还活着,但愿我们也能在这儿种成庄稼。

刘队长和田阿爷的神情庄重起来,刘队长家的两个孩子好奇地看着那棵麦苗,不时用手指碰一碰叶子。

田阿爷看了看俞成福和王桂花,又看了看秀兰,最后对着刘队长说: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这两个娃子也是有心人啊。

刘队长又面有难色地抽起了旱烟。秀兰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哎,对了,这一说我倒想起了一件事。

刘队长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秀兰:咱们不是有三十只羊寄养在邻村的牧民家里吗?

刘队长没有明白过来:是啊,怎么啦?

秀兰:咱们不是正好缺一个放羊娃吗,这不刚好吗?

刘队长想了一会儿,问俞成福:你愿意放羊吗?

俞成福稍稍想了想:愿是愿意,可我没放过羊。

田阿爷赶紧说:你这傻娃子,放羊没什么难的,好学着哩。

俞成福:我学,我学。

秀兰安慰王桂花:妹子,放羊苦是苦,可你们暂时也有个着落了,以后有啥难事就找嫂子。

田阿爷对俞成福和王桂花说:你们俩还不快谢谢刘队长。

刘队长:谢啥呀,都是出门人,你们还是

谢田阿爷吧,他才是我们这儿的大好人。

俞成福和王桂花连连说:多谢刘队长!多谢田阿爷!多谢嫂子!

刘队长:今晚将就着住一晚上,明早带你俩去。

第二天,湖面很静,没有风。湖中心比周围高出许多,看不到更远处。那凸起的湖心就像是传说中的蓝色如意宝,十分好看。刘队长和田阿爷带着俞成福和王桂花沿着湖边走:后面跟着一匹驮着简单行装的马。

太阳在静静的湖面上露出了脸。

刘队长指着前面的一户人家说:我们的羊就寄养在他们家。

那户人家的帐篷顶上冒着炊烟。看见他们过来,帐篷前的狗叫了起来。帐篷里走出一个三十岁模样的汉子和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少妇,为他们挡狗。

田阿爷用不太熟练的藏语说:索南才让,旺姆,确德毛(你好)!

索南才让也迎上前:德毛德毛(好好)!

刘队长拉过俞成福夫妇说:这两个是我们新来的放羊娃。

索南才让看着他们用汉语说:我昨天见过他们,名字忘了。

俞成福赶紧说:我叫俞成福。

又拉过王桂花说:这是我的女人,叫王桂花。

索南才让有些不解地:我的女人,啥意思?

刘队长笑着赶紧说:就是说是他的老婆。

索南才让笑着:知道,知道。

索南才让又指着旺姆:我的女人。

刘队长他们笑了起来。

田阿爷:他俩不会放羊,你可要教教他们啊。

索南才让依然笑着:好,好。

旺姆请他们进屋,喝茶。

他们被索南才让夫妇请进了帐篷。

3

刺眼的阳光从车窗射进车厢里,旅客们纷纷拉上了车窗上的窗帘。司机放下挡光板。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副墨镜戴上。

俞索南没拉窗帘,阳光直直地照在他的脸上,他的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透过挡风玻璃,俞索南看见有人在招手拦车。

司机把班车开到路边停下,刚才招手的人从车门口进来,左顾右盼地找位子。司机指了指俞索南放着花盆的座位,让那人过去坐,又让俞索南把花盆拿起来。俞索南轻轻地拿起花盆,放在膝盖上。那人看了看俞索南,用手拍掉了沾在座位上的一点土,坐了下来。

俞索南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往花盆里浇水。

花盆里的麦苗被透过窗户的阳光照射着,倒在花盆里的矿泉水一下子渗进土里,麦苗也似乎变得精神起来。

俞索南将目光投向窗外,窗外的景色不断地向后飞去。

太阳升高了许多,阳光变得有些刺眼。湖面上的雾气完全消失了。隐约看见湖心的一些岛屿。

班车在宽广的飘带似的公路上飞快地行驶着。

俞索南内心独自:就这样,阿爸阿妈在湖边草原定居下来了。阿卡索南和阿妈旺姆经常过来帮他俩,阿爸渐渐学会了放羊,阿妈也渐渐适应了那样的生活。阿爸日出时赶着羊群出去,日落时赶着羊群回来。阿妈整天呆在家里做一些家务,守着腹中渐渐长大的我。在我出生前,阿爸说他在很远的地方听到了我的哭声……

C

太阳在湖面上快落下去了,湖面上漂浮着晚霞,一片金红。俞成福正赶着羊往回走着。北风时时吹过,伴着羊的咩咩叫声,像一曲舒缓的旋律。

风声和羊叫声中,隐隐传来一声婴儿哭啼的声音。

俞成福似乎是一下子捕捉到了这声音,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空旷的原野。俞成福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迈开步子往前走。他身后的几只羊四散着跑开,站在远处惊恐地看着他。

俞成福几乎是飞也似的向家的方向奔去。

俞成福掀开帐篷的门帘进来,看见王桂花半闭着眼睛躺在锅台边,站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桂花抬起头,看着俞成福的脸:我可能要生了,刚才孩子在里面动了一阵子。

俞成福走过来俯下身,看王桂花的脸。王桂花抬起头,看了一眼旁边锅台上的那盆麦苗,用疲惫的语气说:今天我没往盆里浇水,你先浇上水吧。

盆里的麦苗微微泛黄,但很茁壮地成长着,已长高了许多。

俞成福从水桶里舀了一瓢水,往花盆里浇了水,又走过来让王桂花重新躺下,轻轻地说:你躺着不要动,好好休息一下,我用牛肉干给你熬汤喝,补补身子。

王桂花点点头,感激地看了一眼俞成福,闭上了眼睛。俞成福开始往锅里倒水,又往土灶里添了些牛粪,从挂在帐篷角落里的几条牛肉干上拽下两条发黑的牛肉干,切成块放进锅里,为王桂花熬汤。

灶塘里火苗很旺,锅里不断冒着热气。汤熬好了,俞成福盛到碗里,亲自试了试烫不烫口,再让王桂花喝。

王桂花喝了几口汤,吃了一块肉,突然,她的腹部剧烈地疼痛起来,她用手摁住腹部,强忍着说:我可能要生了,你热上些水准备接娃娃吧。

俞成福担心地看着王桂花,急忙往锅里倒上水,又往土灶里添了些干牛粪。王桂花的额头渗出了麦粒大的汗珠,一颗一颗从脸上滚落,她咬紧牙关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一声一声地叫了起来。

俞成福手足无措,扶着她,给她擦汗。王桂花呼吸有点困难地对俞成福说:我有些担心,我姐姐是难产死的,你赶紧去叫旺姆过来吧。

俞成福一听更加紧张了,赶紧起身说:我这就过去,你坚持一会儿,不会有事的。

俞成福一边回头看,一边走出了帐篷。

俞成福来到索南才让家,索南才让两口子正在忙着收羊,羊群在他家四周叫个不停。看见俞成福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索南才让迎上去问:出什么事了?

俞成福:我老婆可能要难产,你俩赶紧去一下吧。

旺姆听见俞成福的话,也紧张地跑过来说:咱们赶紧骑马去。

索南才让很快牵来了两匹马,俞成福不会骑马,索南才让把他捎在背后,旺姆背上一岁的儿子扎西,骑上了另一匹马。

夜色渐渐笼罩了湖面,湖面上模糊不清,他们骑着马飞快地跑着,湖水的声音隐隐地传来。

到了俞成福家的帐篷前,旺姆翻身下马,把儿子扎西交给索南才让就进去了。俞成福准备进去,被索南才让拦住。从帐篷里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和急促的喘气声。

俞成福很紧张的样子,索南才让给他点了一支烟,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地听着里面的动静。里面突然传出婴儿的哭声,俞成福一下子呆住不动了。

索南才让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没事了,放心吧。

俞成福的眼里突然间噙满了泪水,他掀开帐篷门帘冲了进去,索南才让怀里揣着小扎西也跟着进去。

是个男婴,看着还很健康,王桂花的脸上露出了疲惫而幸福的笑容。看着旁边的婴儿,俞成福噙满泪水看着王桂花。索南才让夫妇看着他们,会心地笑了。

王桂花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婴儿:这娃娃早产两个月,怎么办啊?

旺姆安慰道:好好给自己补身子,好好给孩子喂奶就没事了。

旺姆起身说:我去喂一下羊羔,再拿些鲜肉回来给桂花熬汤喝。

旺姆指着索南才让怀里的儿子扎西。对他说:你俩要守在这儿,千万不要离开。

索南才让:我俩也不是小孩,怎么会离开呢。

旺姆走出帐篷,帐篷外面即刻响起了由近而远的马蹄声。

俞成福准备用干牛肉熬汤,索南才让挡住

说:待会儿用鲜羊肉熬汤。王桂花看着俞成福手忙脚乱的样子,脸上露出很幸福的表情。

月亮挂在天边,周围飘浮着几朵惨淡的云。帐篷外拴着的藏狗拉着铁链,对着远处叫了几声。

从帐篷外传来由远而近的马蹄声,还没容俞成福去看看,旺姆掀开帐篷门帘走进来。一进帐篷,便从随身带来的褡裢里取出一条羊腿,放到案板上边切边说:那三十只羊还没有回来,一路上也没有看见,会不会出什么事?是不是该去看看啊?

俞成福:平常羊都会自动回来的,今天不知怎么不回了?

索南才让:现在旺姆在,咱俩骑马去看看吧,我也不太放心。

俞成福对王桂花说:你好好休息着,我们一会儿就回。

俞成福看了一眼王桂花怀中的婴儿,和索南才让出去了。

月亮升高了,照着茫茫草原。

索南才让和俞成福在月光下同骑一匹马。四处寻找,却未见羊的踪迹。他俩骑马登上一个小山包上正在四处张望时,从远处传来了几声隐隐的狼叫声。

索南才让有点紧张地:听说这几天有狼出没,还没有谁家的羊被狼吃掉,咱俩赶紧过去看看吧。

俞成福像是没有听到那狼叫声:桂花和娃娃不会有事吧?

索南才让用鞭子抽了一下马,让马跑起来,回头说:有旺姆守着,不会有事的。

狼叫声再一次隐约传来,索南才让勒住缰绳说了声“不好了”,从腰间抽出打狗棒策马向前跑去。

俞成福也在马背上紧张起来:怎么办。我没有打狗棒。

索南才让一边做准备一边说:你不要管那么多,抱紧我。

索南才让用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加快了速度,俞成福在后面紧紧抱住了索南才让。

他们循着狼叫声找到了羊群。月光下,羊群被一匹狼追得四散而逃,咩咩地惨叫着。

那匹狼追上一只小羊,扑上去咬住了它的喉咙。小羊立刻倒在地上,四肢朝天,痉挛地抽搐着。狼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小羊,并不理它,又向另一只更大的羊追去。

俞成福惊呆了,指着倒在地上的羊,喘着气说:看,狼咬死了羊!

索南才让见状怒气冲冲地抡起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屁股,往前冲去。马往前一冲,俞成福便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

索南才让回头看了一眼:你坐在这儿等着。

索南才让抡起手中的打狗棒,嚎叫着向那匹狼追去。那匹狼并没有理他,继续追着羊群。索南才让愤怒了,眼睛都涨红了,他追上那匹狼,抡起打狗棒,照准狼狠狠地摔去。

打狗棒落在狼的屁股上,狼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滚了两圈又迅速站了起来。

狼也被激怒了,龇牙咧嘴地准备反扑,索南才让发出一声野性的嚎叫,再次抡起打狗棒,对准狼的脑袋摔过去。打狗棒轻轻从狼的脖子上划了过去,没有伤着它,但这回狼像是知道了索南才让的厉害,发出嗥叫左右奔突了几下,掉头向前跑去了。索南才让策马紧追不舍。

狼翻过一个山丫不见了,索南才让勒住缰绳嘴里骂了一句什么,掉头往回跑去。俞成福还坐在原地。看着索南才让。

索南才让到他跟前:他爷爷的,狼跑了,咬死了一只羊。

俞成福还是坐着:你没事吧?你没事就行。

索南才让摇了摇头:我去把羊收回来。

俞成福还是有些惊恐不安。索南才让把羊收回来了,怀里抱着那只咬死的羊,让俞成福上马。俞成福起身看了一眼那只被咬死的羊,叹了一口气。索南才让拉他上了马,他们在月光中赶着羊群往回走,羊们还有些惊魂未定。

俞成福:我有点心慌,咱俩赶紧走吧。

索南才让没说什么,吆喝着羊群,策马向前。

远处传来旺姆叫俞成福和索南才让名字的声音,还伴有婴儿的哭声。

听到呼叫声,俞成福和索南才让都很紧张,他俩策马循着声音的方向跑去。旺姆怀里抱着刚刚生下的婴儿,背上背着一岁多的扎西,向他俩跑来。

他俩翻身下马。

索南才让赶紧跑过去问:出了什么事?

旺姆哭着说:你俩走后不久,王桂花就开始大出血,我用了各种办法都止不住血……

旺姆已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俞成福跑过来抓住旺姆的肩膀:桂花她怎么啦?

旺姆边哭边把婴儿交给俞成福:她让你以后好好待他……

俞成福抱过孩子,有一阵子像是没有醒转过来,望着前面一句话也不说。

俞成福突然怪叫一声,转身向前跑去。俞成福在月光下奔跑着,凄厉的风不时掠过,夹着婴儿的哭声。索南才让和旺姆也紧跟在后面,到了帐篷门口,俞成福抱着孩子冲了进去。索南才让和旺姆走到帐篷门口停下来。帐篷里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声,随后婴儿的哭啼声也响了起来。

4

太阳升起老高,长途班车在宽广的柏油路上奔驰着。路面上的车多了起来,都跑得很快。车辆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长途客车上,一旅客有点夸张地对司机说:师傅,肚子饿得支持不住了,什么时候让我们吃饭啊?

司机回头:大家坚持一会儿,马上就会到一个吃饭的地方。

司机点上一支烟,继续开车。

俞索南看了看前面的花盆,阳光已从花盆上移过去了,花盆里的麦苗有点蔫了。叶子微微耷拉着。

班车爬了一段缓坡,就到了著名的日月山旅游景区。这里曾是文成公主进藏时歇息过的地方。文成公主在日月山口遥望长安,思乡心切,不小心将从家乡带来的两面镜子摔落在日月山上,留下了千古的愁思。

班车在日月山口停住了。

日月山口有许多露天的小货摊,小饭馆和小商铺,—个挨着一个。

司机的脸上立刻有了神采,自言自语似的说:马上就能吃上一顿好饭了。

旅客中有人站起来,向窗外张望着。

司机站起来说:在这儿吃饭,半小时后集合,个人看好个人的东西。

旅客们活动着四肢,纷纷下车。俞索南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包裹,背在肩上,抱着花盆,最后一个下了车。

山口风很大,经幡被风吹得啪啪作响。俞索南走到路边将花盆放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自己也坐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升高的太阳,眯缝起了眼睛。

前面的土路上有几个朝圣者磕着长头走来,俞索南买了几瓶水走过去给他们喝,朝圣者们向他道了谢,又磕起了长头。

俞索南:你们去哪儿朝圣?

朝圣者们:我们要磕着长头绕着天湖行走一圈,那可是一方圣地啊!

说完,朝圣者们磕着长头走了。俞索南久久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朝圣者们一步一磕地行进着。

几个旅客吃完饭走出饭馆。俞索南拿起花盆走到饭馆门口,看了看花盆中的麦苗。对伙计说:给我一勺凉水行吗?

伙计看了他一眼:壶里有开水,你要凉水干什么?

俞索南:我不要开水,我要浇这花盆。

伙计盯着花盆里有些蔫了的麦苗揶揄道:这里人喝水都困难,你还要浇它?

俞索南有点恳求似的:它很重要,不能让它蔫着。

伙计看着俞索南执著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给了俞索南。俞索南小心地将半瓢水倒进了花盆。司机和助手也拿着喝水的缸子出来了,他们招呼俞索南赶紧上车出发。俞索南谢过伙计,拿上东西上车了。车开动了,很快就驶离了日月

山。

俞索南内心独自:阿妈去世之后,阿卡索南才让把我和阿爸叫过去一起住。阿妈旺姆待我比亲生儿子还亲。阿爸和阿卡索南才让也成了兄弟一样的朋友。他们给我取的名字叫俞索南,取阿爸的姓和阿卡索南才让名字的一半。因了阿妈带来的那一棵麦苗。索南才让叔叔后来喜欢上了种庄稼,经历了一场在他们看来很悲壮的事情……

D

太阳从湖面上升起来了,湖面上波光粼粼。索南才让家的帐篷顶上冒起了炊烟。帐篷前的藏狗拖着铁链来回走动着。几只羊站起来咩咩地叫着。

帐篷里,旺姆在烧水煮茶,两个孩子还在被窝里熟睡着。

俞成福正往花盆里浇水,索南才让站在后面看,花盆里的麦子长高了许多。

索南才让:这棵麦子还真长成了,真稀奇。

俞成福:这有什么稀奇的,麦子都是这样长成的。

索南才让:该让它晒晒太阳了吧,我拿出去晒吧。

索南才让拿起花盆走出帐篷,俞成福也跟了出去。

索南才让将花盆放在地上,看了看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又蹲下来看那棵麦苗。

阳光照着湖面,湖水很清澈。索南才让和俞成福各自骑着马,沿着湖边一边放羊一边往前走。俞成福还没习惯骑马,屁股一颠一颠的,很难受的样子。

索南才让:刘队长他们的庄稼能种成吗?

俞成福在马背上挪了一下屁股:应该成的。

索南才让说:肯定能种成,你和桂花种的那棵庄稼不是长成了吗?

这句话勾起了俞成福的心思,看着湖面不说话。

索南才让:想家吗?

俞成福点了点头。

索南才让: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唱个你家乡那边的歌吧。

俞成福望着湖面叹了一口气,索南才让关切地看着俞成福,也叹了一口气。俞成福轻轻地、有点忧伤地唱了起来:

走着走着远下了。

门口的阿妹不见了。

走着走着黑下了,

前面的路子不见了。

索南才让似懂非懂地听着,但那忧伤的旋律也感染了他。俞成福叹了一口气:我们家乡把这叫唱“花儿”,桂花是个唱“花儿”的好把式。

俞成福神情忧郁地望着湖面。索南才让没看俞成福的脸,换了一种语气:你不要多想了。

俞成福依然望着湖面没有说话。索南才让这才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也叹了一口气,策马去赶在湖边喝水的几只羊。

一台大型拖拉机在荒野上来回开动,把千百年来都完整的草地翻了个个儿。索南才让很惊讶,看了看拖拉机又看了看刘队长。

刘队长笑着说:这是个大铁牛,只喝油不吃草,有几十头牦牛的力气。

索南才让更是惊讶不已,俞成福走过来笑着看他。

索南才让:成福,你想不想种庄稼?

俞成福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兴奋的光,重重地说:想种。

索南才让抓着他的手:那咱们也种吧。

俞成福:大哥,咱们用什么开荒啊?

索南才让:牦牛行吗?这个拖拉机有几十头牦牛的力气,我也有几十头牦牛。

刘队长笑了笑:可以的,完全可以的。

田阿爷:对呀,你们可以用牦牛犁地。

刘队长:你们也种上吧。

俞成福和索南才让看着人们在尘土飞扬中劲头十足地开垦荒地。俞成福对索南才让说:咱俩这就回去开垦荒地吧,咱俩也能赶上今年的播种期。

这天晚上,为了迎接即将开始的播种,索南才让叮嘱老婆旺姆煮了一锅羊肉,索南才让还专门买了一瓶白酒。于是,两个人一边吃肉喝酒一边聊天。

俞成福的脸微微红了,索南才让劝他多吃肉,俞成福端起酒杯:大哥大嫂,你们真是我的大恩人啊,我替桂花和不懂事的孩子敬你们一杯!

索南才让接过酒杯:兄弟你也不容易,咱们不说这个,你的酒我喝了。

索南才让仰起脖子一干而尽。

俞成福又将酒杯端给旺姆:你待这个孩子就像亲妈一样,兄弟也敬你一杯。

旺姆挡着酒杯:我不会喝,我不会喝。你们俩慢慢喝吧。

俞成福:那兄弟就替你喝了,说着一干而尽。

俞成福:咱们就要种庄稼了,我心里美着哩。

索南才让也笑着:我心里也美着哩。

又看着旺姆:你说呢,旺姆?

旺姆笑着点了点头……

俞成福和索南才让驾着两头牦牛犁地,他们汗流浃背,不时用袖口擦着脸上的汗。犁地的两头牦牛不太听话,有时向相反的方向使着劲。索南才让扶着犁跟在牦牛后面,样子有点怪异。背着俞索南的旺姆看着索南才让犁地的样子,笑个不停。

那只栽着一株麦苗的花盆放在不远处,扎西在旁边玩。

时间一天天过去,索南才让和俞成福硬是在草原上开垦出了五亩地。他们在开垦的土地上把草皮堆起来,堆起的草皮一堆一堆,像一座座小山包,他们用火把点燃一堆一堆的草皮,草皮堆上依次冒出了青烟。烟雾汇成一片,布满被开垦的土地的上空,烟雾引来了周围许多的牧民,有的骑马,有的骑牦牛,有的步行。

一老年牧民对着索南才让:索南才让,你这是在干啥呀?我们还以为草山失火了呢。

索南才让:不是不是,我们准备在这儿种庄稼。

另一老年牧民:索南才让这是不行的,我们祖祖辈辈都没有干过这样的事。

俞成福:地里长庄稼,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索南才让把旁边的花盆拿给他们看:你们看,这就是庄稼,这就是在我们这儿长成的。

牧民们稀奇地围着花盆看那棵麦苗,脸上露出又是相信又不相信的样子。

有人问:索南才让,你为什么做这种祖上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索南才让:我就是想知道一下那种收获后的感觉。

又有人问:每年产出羊羔,看着它们渐渐地成长,不也是一种收获吗?

索南才让笑着:这不一样,这个你不知道。

俞成福听着他们说话。

牧人们陆续回去了。

旺姆的胸前爬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一人咬住一个奶头吮吸着。她把自己的奶子均匀地分给了两个孩子。

烧成灰的草皮被西北风吹起,在空中乱飘。

当太阳就要落山的时候,索南才让他们赶着牦牛往回走着。

索南才让:现在地算是开出来了,我们往地里种什么呀?

俞成福想了想: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看来现在只有找刘队长了。

索南才让:那我们下午就去吧。

俞成福点了点头。

俞成福和索南才让来到刘队长家的帐篷里。

俞成福:我们的地弄好了,我们来向你求些种子。

刘队长有些为难地:这种子是定量给的。我实在没有办法多拿出一些给你们。

俞成福和索南才让很着急地:这可怎么办啊!

刘队长抽了一口烟,忽然笑了:你们开垦出这么五亩荒地,也实在不容易,我和田阿爷已经从每家每户的粮种里面分出一点给你们了,但不多,只够种三亩地。

俞成福和索南才让赶紧道谢。

播种那天,来了许多牧民。

俞成福和索南才让特意请来田阿爷,给他献上哈达说:田阿爷,种庄稼你是老把式了,这第一把种子就由你来撒吧。

田阿爷接过哈达,按汉人的仪式,做了播种前的祈祷,然后庄重地撒出了第一把种子。撒出的种子在清晨的阳光中,形成一道道金

色的优美的弧线,轻轻地散落在被开垦的土地上。

俞成福和索南才让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们为田阿爷敬了三碗青稞酒,然后又给前来观看的牧民们敬酒。

田阿爷和牧民们都祝福他们能够收获希望。

俞成福和索南才让开始播种,旺姆也跟在后面,背上背着一个孩子,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弯着腰,播撒种子。他们的行为也吸引了一些牧人的好奇心,走过来抓起一把种子,学着他们的样子,播撒着种子。

播种结束了,田阿爷和其他牧人说着一些祝福的话陆续回去了。索南才让望着那被开垦出来但没有种上的两亩地,哀叹着说:要是粮种够,全种上就好了。

俞成福安慰他:要是今年收成好,明年我们可以种得更多。

俞索南和扎西在地上开心地玩着。

俞成福和索南才让、旺姆,看着他们的样子,开心地笑着。

俞成福担心地对索南才让说:现在我们就要靠老天爷了。

索南才让也有些担心地:要在往年雨水还充足,不知今年会怎么样?

他们抬头看天。天空很蓝。从天边飘来一片乌云,一会儿工夫被强劲的西北风吹到其它地方去了。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日头很毒地照着。

太阳还没出来,地上刮着轻微的风。索南才让一个人走到地头,坐下来,刨开土,找出一粒种子,放在手心仔细地看着,他手心里的那粒种子和播下土时几乎没什么两样,反而好像比播种前更干了。索南才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那粒种子放进嘴里含了一会儿,然后取出来,小心地放进地里,仔细地用土盖上。他缓缓地站起身,看了看四周,解开腰带,将一泡尿撒到了那粒种子上。

太阳升起来了,刘队长和田阿爷走向索南才让家,索南才让家的狗冲他俩叫了起来,索南才让和俞成福走出帐篷迎接他俩,他们一起走进帐篷。

他们在火塘边坐下来,旺姆给他们倒茶。刘队长脸上挂着忧愁,问索南才让:往年从什么时候下雨?

索南才让也担忧地:往年从我们播种那时候就开始下雨了,今年这老天爷不知咋啦,急死人啦。

田阿爷:这里下雨没有个规律吗?

索南才让不知所措地:这儿的气候没有个规律,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不下雨。

大家都抽着烟不说话,田阿爷悄悄问索南才让:你们这边民间有没有什么求雨的方法?

索南才让迟疑了一会儿,说:有是有,但是这会儿不兴搞这套。

田阿爷:怎么求雨的?

索南才让:就是要祭湖。传说这湖是天神赐给西海龙王的,这儿的人们叫它天湖。通过祭湖,求龙王爷把甘露降给人间。

田阿爷想了想说:那我们就祭湖吧。

索南才让有点紧张地:这千万行不得,上面知道了会惹出大麻烦来。

田阿爷没说什么,对着刘队长耳语了一番。

刘队长像是受惊了似的站了起来,大声说:这万万行不得,这是搞封建迷信!

田阿爷悄声对刘队长说:你是党员,你不用参与这件事,你只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其它事我们来安排。

刘队长仔细地看了一眼田阿爷的脸,没说什么,起身走出了帐篷,田阿爷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月亮很圆,静静地照在湖面上,微风吹过,传来湖水微微起伏波动的声音。

田阿爷、俞成福和索南才让在刚刚垒起的桑台上用干牛粪生火,桑火燃起来了,他们开始往火堆上倒祭品,火光在他们的脸上闪烁不定,祭品在桑火中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响。

索南才让开始念诵祭辞,田阿爷和俞成福也跟着索南才让用不太熟练的藏语念着祭辞,他们念诵的祭辞在微波起伏的湖面上荡漾着,湖面上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气氛……

阳光依然毒辣辣地照着地头。那盆麦苗放在地头也被日头照着。俞成福、索南才让、旺姆望着天边,他们的嘴唇干裂着,他们的脸晒得黝黑发亮。

两个孩子已热得昏睡过去。

天边冒出了一片白云。田阿爷和刘队长依然蹲在地头,望着天边。渐渐地,他俩的脸上也显出了兴奋的神色。一片一片的乌云飘了过来,一会儿工夫,乌云布满了半边天。

在刚刚开垦的土地边,俞成福、索南才让和旺姆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站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大喊大叫起来。两个孩子也被他们的喊声叫醒了,揉着眼睛看着他们。

刘队长偷偷看了一眼田阿爷的脸,还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脸上是一种神秘莫测的表情,田阿爷的脸上是一种很自信很兴奋的表情。

其他人也从自己的帐篷里、从地头跑过来看天边的云,他们因为过分兴奋而喊不出声来,没有任何兴奋的动作。

乌云很快布满了天空,雷声响了,闪电也来了。

俞成福和索南才让、旺姆仰脖看着天空。闪电从他们脸上划过。先是几滴雨水落在他们脸上,从他们脸上滑落下去,很快密集的雨水就劈头盖脸地打在他们脸上。两个小孩抱着头哇哇乱哭着。干燥的土壤很快被雨水打湿了,那盆麦苗也被雨水打湿了。

人们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似的,撒开手脚,在雨中跳跃着,奔跑着,放开喉咙在雨中欢呼着,说笑着。

雨水也湿透了那片被开垦的荒地,浑浊的雨水在地面上四处奔流着。

雨后的第二天早晨,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了进来,斑斑驳驳的阳光照在两个光着屁股熟睡的孩子身上,有一缕阳光从帐篷顶斜射进来照在花盆里的那棵麦苗上,那棵麦苗已经抽穗了。索南才让和俞成福坐在火塘边抽烟,旺姆为两个男人倒茶。

火塘里的火苗一闪一闪的,火光照着不远处的花盆。

索南才让看着那棵麦苗:这棵麦苗长得可真好啊。

旺姆起来端起花盆:我把它拿出去晒晒太阳,说着走出了帐篷。

俞成福有点忧伤地:这棵庄稼让我经常想起桂花,我和桂花的根和这棵庄稼的根连在一起,就像你们的根和草原连在一起一样。

索南才让:但愿我们的庄稼也和这棵庄稼一样好好地长起来。

俞成福:一定会的。

旺姆走进来说:今天阳光很好,好好让它晒一晒。说着,走过来给他俩添茶。

他们一边喝着茶,一边拌糌粑吃早饭。正吃的当儿,外面传来狗叫声,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俞成福放下碗跑出去,索南才让和旺姆也放下碗跑出帐篷。

原来,一只羊跑出了羊圈,只见它走窸窸窣窣用鼻子嗅了嗅那棵麦苗,准备吃那棵麦苗。

刚刚走出帐篷的俞成福大吼一声,羊惊慌地逃去,但它的犄角还是碰到了那棵麦苗。俞成福走近花盆一看,那棵麦苗已被折弯了腰。俞成福心疼得赶紧将麦苗扶正,嘴里含混地:这可怎么办哪,这可怎么办哪!

此刻,索南才让和旺姆也已走出帐篷,他俩也惋惜不已。

俞成福回头对旺姆:赶紧拿根筷子和线来。

旺姆转身跑进帐篷,索南才让走过来,也帮着俞成福扶住那棵麦苗。旺姆拿了根筷子和线跑过来给了俞成福,俞成福将筷子和麦苗并在一起,用线绑起来。

旺姆有些担心地:它不会有事吧?

俞成福:它会长起来的。

索南才让望着不远处的羊:这死家伙,待会儿我收拾你!

大片的被开垦的荒地上,长出了油绿的麦苗。许多人在田间锄草。刘队长和田阿爷站

在地头,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野,高兴地在说着什么。

麦苗长得有一柞高了,但颜色变成了枯黄,索南才让焦急地在田间走来走去。

俞成福抱着花盆望着枯黄的田地出神。花盆里的那棵麦苗又变绿了。

索南才让问俞成福:这庄稼怎么长着长着就不长了,这可怎么办呀!

俞成福去掉绑在那棵麦苗上的线和筷子说:不要急,这里的庄稼也会和这棵麦苗一样长起来的。

索南才让看着那棵被折弯了腰又重新长起来的麦苗,脸上还是有一种担心。他转身走到不远处,背着俞成福和旺姆,弯腰从地里连根拔起一株麦苗,装进了怀里。

太阳快落下去了,湖面上也渐渐暗了下来。索南才让骑着一头牦牛沿着湖边匆匆地走着。

刘队长他们村的那一大片田地上笼罩着一片阴影,索南才让骑着牦牛走近田地。到了地头,他跳下牛背,牵着牦牛站在地头,看着那一大片的田地出神。

刘队长他们的庄稼也一片枯黄。索南才让叹了一口气,蹲下来,从怀里拿出那株枯黄的麦苗,又从地里拔出一株麦苗,并在一起比较起来。

两株麦苗几乎一样长短,一样颜色。

刘队长和田阿爷也向田边走来,索南才让赶紧把两株麦苗揣进怀里。他们看见索南才让,便走了过去。刘队长拍了一下索南才让的肩膀,忧心忡忡地说:你来了?

索南才让叹了一口气:我来看看你们的庄稼。

刘队长:老天没让人们在这里开荒种地,也许是有道理的。

田阿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人是渺小的,人不能跟天作对呀。

天边飘来了几片乌云,乌云很快布满了天空。

有人忽然喊起来:快看哪,起云了,就要下雨了。

地里锄草的人们抬头看天,也纷纷叫嚷起来。

一阵沉闷的雷声从天边滚过,一双双渴望的眼睛望着天空。又是一阵雷鸣闪电,电光在人们脸上一闪一闪。

忽然,天空降下一粒粒羊粪蛋大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人们仓皇失措,叫骂着四散而逃。

冰雹也同样降落在索南才让的地头。俞成福和索南才让、旺姆头紧挨着头围成一圈护卫着地上的两个孩子和花盆。那一粒粒羊粪蛋儿大的冰雹落在他们的背上,从他们的背上滚落下去……

冰雹停了。麦苗被冰雹打得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几乎看不到一根立着的麦苗。那些来不及逃走的鸟儿也被冰雹击中,惨死在麦苗丛中。人们心有余悸地站在田边。

人们默默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脸上没有激动和愤怒的表情,平静得如同一张白纸。

湖面上拉起了巨大的雾。雾慢慢地从湖面上漫过来,淹没了被冰雹摧毁的庄稼地和地里雕塑一样沉默着的人们,淹没了湖边草原。

5

班车继续在茫茫无际的湖边草原上行驶着。一些不知名的鸟儿从公路边飞过,发出几声鸣叫。远处,一些零星的牧户帐篷顶上冒起了淡淡的炊烟,很快就融入空气中不见了。帐篷附近的一些牛羊静静地卧着。

更远处,能隐隐看到湖,湖的颜色由深蓝变为淡蓝。

五彩斑斓的阳光,透过高原清纯的空气,穿过车窗,照进车里。有一道阳光,直直地照在俞索南的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车一晃动,那道阳光又离开了俞索南的脸。

俞索南看了看怀中的花盆,那棵麦苗执著地挺立着,好像更绿了。俞索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经意的微笑。

俞索南的内心独自:自从那次的庄稼颗粒无收之后,刘队长他们那个队的人几乎都回去了,只有刘队长和田阿爷,还有少数的几个人留下来,在湖边以捕鱼为生,成了那儿的第一代渔民。阿爸觉得应该把阿妈的骨灰带回老家,就在过完年后,带着很小的我,告别刘队长和田阿爷、阿卡索南才让一家,离开了湖边草原。临行前,他们说如果过不下去了可以回来找他们。阿爸一辈子都很感激他们。阿爸没想到在家乡等待他的竟是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E

俞成福老家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放着王桂花盼骨灰盒,俞成福在王桂花的骨灰盒前点了一炷香。俞成福的奶奶抱着俞索南站在一旁抹眼泪。

外面响起了吵吵嚷嚷的喊叫声,王桂花娘家的两兄弟扶着母亲闯进了大门。

王家两兄弟扶着母亲径直闯到俞家堂屋。王桂花的母亲看见女儿的骨灰盒,不顾年迈体弱摇晃着冲上去,抱住了骨灰盒。她将骨灰盒贴到胸口,大声哭着说:我的苦命的女儿啊,你为什么就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啊

王桂花的母亲说着就昏了过去。

两个儿子赶紧上前扶住。俞成福准备上前搀扶,被老大一把推开了。

老大:老二,带上妹妹的骨灰,先送娘回去,回头再跟他们算账!

老二拿起王桂花的骨灰:对,回头再跟他们算账,非要他们赔了妹子的这条人命不可!

幼小的俞索南在奶奶怀中哭个不停。

老二看着哭叫的俞索南:这是我妹子的尕娃吧,我们回头再来带他走!

老大背着昏过去的母亲,老二捧着妹妹的骨灰盒紧跟在后面,俞家老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拿着王桂花的骨灰盒走出大门……

那天晚上,俞成福躺在西厢房内,不能入睡。俞索南已经睡着了,他在旁边看着他。

奶奶推开门走进来,俞成福站起来让奶奶坐在一边。

奶奶让俞成福坐在对面,看着他的脸,直截了当地说:孩子,不是家里人偏心眼儿,咱家的境况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弟弟能娶上个媳妇也实在是不容易,你爹你娘摊上了全部的家底儿。你和你儿子这榉住下来,那媳妇说不定说走就走,再加上王家这么闹,这个地方你也呆不住了。你还是带着这小崽子走吧,在外面找口饭吃。

俞成福听了奶奶的话,低着头不说话,后来竟像个小孩似的抽泣起来。最后,他看了一眼睡着的俞索南,点了点头,下了狠心似的说:好,奶奶,我听你的,我一早就走。

奶奶流出了眼泪,转头看睡着的俞索南。

俞索南胸口的那个已经褪色的香包吸引住了奶奶的目光,她有些惊奇地抓住看了看说:这是我给你和桂花的那个香包吧?

俞成福:这两个香包我俩一直都戴着,桂花她死后,我就让孩子戴上了。

奶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桂花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呀,她苦心跟着你,没享什么福,给你留下个崽子就走了。

俞成福看了一眼俞索南,解开自己的领口,拿出那个香包闻了闻:奶奶,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你为什么一直要我们戴着它?

奶奶叹了一口气:里面是些种子,咱们庄户人家除了粮食还有什么宝物啊?粮食是咱们的命根子啊,好好带着吧,不要忘了自己的根。

俞成福望着奶奶布满皱纹的脸不说话,眼里噙满了泪水,使劲点了点头。

6

班车在日月山以东的牧业和农业的交界区行驶着,虽然还有草原,但可以看到一片一片的麦田了。麦子快熟了,金黄色的麦田,在轻风的吹拂下,起伏着金色的麦浪。麦田中有农民在戴着草帽弯腰拔草。

路边不时有各色野花一晃而过。

旅客们望着窗外,轻松地说笑着,似乎没有了疲惫的感觉。俞索南也望着窗外出神。过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看着眼前花盆里的那棵麦苗,想着什么。

花盆里的麦苗和外面金黄的麦子相比,

显得很稚嫩,但还是茁壮地成长起来了。

俞索南摸了摸旁边的包,取出一瓶矿泉水,往花盆里倒水。

俞索南内心独自:阿爸带着我再次离开家乡,回到了湖边草原,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我们和刘队长他们一起以捕鱼为生,因此阿爸和阿卡索南才让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但后来他们还是成了好朋友。阿妈旺姆还是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我。阿爸他们虽然以捕鱼为生,心中依然有着很深的农耕情结,奶奶给的两个香包使他们完成了人生中的一次壮举,了却了心中的许多憾事……

F

湖面上漂浮着几艘渔船。俞成福背着儿子和刘队长他们补着鱼网。索南才让和老婆旺姆走进渔场,俞成福赶紧起身迎了过去。

索南才让把一个小布袋递给俞成福:这是给你的牛肉干。

俞成福握住索南才让的手:谢谢你们,你们是我的大恩人啊!

索南才让有些生气地:你回来为什么不去找我们?

俞成福显得很尴尬:我打算过两天去看你们,索南才让大哥,我对不起你们。

索南才让:你就不要跟我说客套话了,现在就带上儿子跟我回去,只要我索南才让有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们父子俩。

俞成福:我已经给你们带来了很大的灾难,不能再麻烦你们了。

旺姆抱起被海风吹红了脸蛋的俞索南,心疼地说:孩子在这儿多吃苦啊,带着孩子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这孩子的。

俞索南紧紧抱住旺姆的脖子,看着父亲。索南才让生气地:你要是把我当朋友,你就跟我回去,要是不把我当朋友,你就看着办吧!

俞成福真诚地: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但我不能跟你去,我得自己养活自己。

索南才让很生气,大声说:我不许你在这儿捕鱼!这湖是天湖,我们已经祭过湖了。

俞成福看了看刘队长和田阿爷,不说话。刘队长和田阿爷听了索南才让的话,也很不自在,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索南才让对俞成福说:别人我管不着,你是我的兄弟,我不能让你造孽!杀一条鱼就等于杀了一万个生命,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俞成福看了一眼很生气的索南才让,没有说话。田阿爷点上了旱烟,望着浩淼的湖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刘队长实在坐不住了,走过来对索南才让说:索南才让,我们也不是自己愿意到这个地方来的,是公家派到这儿来的,现在地种不成了,公家就让我们捕鱼,我们也要活啊,除了这个我们还能做什么?

索南才让没有理他,转身问俞成福: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走不走?

俞成福抬起头:索南大哥,你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记着,但我不能跟你走。

索南才让瞪了俞成福一眼:旺姆,咱们走,以后咱们不理这个汉人!

旺姆被索南才让狠狠地拽了一把。

旺姆在转身的当儿对俞成福说:看着孩子在这儿受苦,我不忍心,孩子我带走了,过些时候再给你带过来。

旺姆说着就抱起俞索南,跟在了索南才让的后面。俞索南亲切地抱着旺姆的脖子,看着父亲,没有哭叫。俞成福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田阿爷、刘队长也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一个晴朗的天气,大片大片的湟鱼在浅水湾挤作一团,偶尔跳出水面。每人拿着一个大麻袋,站在浅水湾里往里捡拾着搁浅的鱼。俞成福也拿着一个麻袋在拾鱼,田阿爷也在他附近。

俞成福转向田阿爷:田阿爷,这里捕鱼可真容易啊!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捕鱼的。

田阿爷笑着:这里捕鱼不叫捕鱼,而叫拾鱼儿。每年这时节都有很多很多的鱼儿到这浅水湾里产卵,你就直接往里拾就是了,但是这儿的牧民说这个湖是天湖,杀了来产卵的一条鱼就等于杀了一万个生命。

俞成福:你真像小时候的我的爹。

田阿爷:我也多想有你这样一个善良的儿子啊!

俞成福: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儿子。

田阿爷:今晚你和我们一起去祭湖吧。

俞成福:祭湖?

田阿爷:是的,祭湖,我们去祭这天湖。

俞成福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月圆之夜,田阿爷和俞成福带着几个人在月光下祭湖。祭台上桑烟缭绕缥缈。他们念诵的祈祷辞在月色中深沉辽远。湖面微微起伏着,湖水波动的声音传出很远。

这一天,几个妇女将一部分鱼破膛清理内脏洗净,撒上盐巴搭在晾衣绳上,晾干准备储备冬用。那一条条被破膛晾干的鱼像一副副标本被湖面上的风吹得摇晃不定。

几个男人正往一台拖拉机的拖斗里装鱼,不大一会儿就装了满满一拖斗。刘队长坐在拖拉机驾驶台上,田阿爷和俞成福坐在两侧。拖拉机开动了,妇女和男人们放下手中的活儿过来送他们,说着“路上小心”、“尽量卖个好价钱”之类的话。

刘队长对他们挥了挥手:我们上缴完国家的任务,一定会把剩下的鱼换成口粮回来的。

刘队长驾着拖拉机离开渔场,田阿爷和俞成福向大家招着手。渔民们对着远去的拖拉机也在不停地招手。

湖水宽广无边,湖边草原也一样的宽广无边,拖拉机像个甲壳虫在湖水和草原的交界处缓缓地行驶着。拖拉机的“突突”声伴着湖水波动的声音隐隐地传来。

经过一整天的行驶,刘队长他们的拖拉机翻过日月山,来到了一个村庄。他们把拖拉机停靠在村口。不大一会儿,一些农民就走了过来,他们围住了刘队长他们的拖拉机。

刘队长站在拖斗里吆喝着:粮食换鱼啦,粮食换鱼啦,正宗的湟鱼!

农民们一边对鱼评头论足,一边拿粮食交换。

刘队长、田阿爷、俞成福他们忙着张罗。换鱼的农民越来越多,累得刘队长他们满头大汗,他们干脆脱掉皮袍上衣,挽起袖子忙活起来。

鱼很快就换完了。

刘队长他们坐在换回的粮食上,抽起烟来,一副满意的神情。

田阿爷看着俞成福别在衬衣胸口上的那个褪了色的香包,笑了笑说:这么旧还戴着它,是桂花留给你的吧?

俞成福:不是,是奶奶送的。那年我和桂花从家乡出走时,奶奶给我俩每人送了一个香包,就一直戴到了现在。

田阿爷:看不出你小子还有这份孝心。

刘队长也凑过来看。

俞成福:你们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刘队长:是什么?

俞成福:是麦子。

田阿爷:为什么往香包里装麦子?

俞成福:奶奶说到哪儿也不要忘了自己是个庄稼人,不要忘了自己的根,说粮食是咱们的命根子。

这句话像是触到了刘队长和田阿爷心里的某个痛处,他俩看着那个褪色的香包,不说话。在想着什么。

刘队长他们往回走了。拖拉机在田间土路上行驶着,拖斗里装着满满几袋粮食。

刘队长他们高兴地说笑着,土路两边的田地里长出了绿油油的麦苗,农民们正忙着在地里锄草。刘队长他们看着这情景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

田阿爷点上一杆旱烟,自己抽了两口,又给了刘队长。刘队长一边驾驶一边抽烟,抽完烟递给左侧的俞成福。俞成福接过烟杆,一个劲地抽着旱烟,久久地不说话。

田阿爷看了看他俩:这么长的路,你俩倒是说说话解解闷啊。

刘队长叹了一口气:说什么呀?

俞成福突然深沉地:我还是想在湖边种田试试。

刘队长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俞成福:

你胡说什么呀,咱们吃的苦头还不够吗?

俞成福语气坚定地:我不是胡说,我一定要在湖边种成一次庄稼。

刘队长:你就别瞎说了,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地以捕鱼为生吧。

田阿爷也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俞成福。

俞成福:咱们就种奶奶留在香包里的这点种子,不多种。

刘队长:那也不可能,结果一定和上次没什么两样。

俞成福:咱们拉上这儿的土,就在自己的帐篷里种,为了种成一次庄稼,我做什么都愿意。

刘队长有些目瞪口呆,看着俞成福,说不出话来。

田阿爷接过旱烟杆抽了一口,缓缓地说:那咱们就试一次吧,咱们庄户人家,谁不想种成一次庄稼啊。

刘队长:这行吗这,咱们又不是没试过?

俞成福:肯定行,去年花盆里的那棵麦子不就长成了吗?

刘队长:那只是一棵麦子啊!

俞成福:我想只要是农区的土就行,去年那花盆里装的就是从家乡带来的土。

刘队长若有所思,他把拖拉机开进田地里停下。

田阿爷和俞成福心领神会,他们把装成袋的粮食在拖斗前方高高地摞了起来,往空出来的地方装上了土。

他们的拖拉机在马路上行驶着……

太阳在湖面上快要落下去了,余晖照遍湖面,湖面上波光粼粼。刘队长他们的拖拉机“突突”地响着,从湖边驶向渔场,渔民们纷纷跑上前来迎接。他们互相问候着,彼此很亲切。

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爬上拖斗准备卸里面的粮食。

他们看见里面的土,奇怪地问:拉这么多土干什么?

田阿爷和刘队长笑了笑,看着俞成福。

俞成福也笑着对大伙儿说:要用这些土在帐篷里种庄稼。

大伙儿都好奇地围过来看。大伙儿抓起土仔细地看,用舌头尝一尝,用鼻子嗅一嗅,议论纷纷。

刘队长:大伙儿先别忙着说,卸下粮食吧,我们一路上都饿着呢。

大伙儿纷纷卸粮食。

这一天,俞成福终于决定去索南才让家里看看。

当他走到索南才让家的帐篷门。口时,索南才让家的藏獒对着俞成福叫起来,待认出俞成福后又摇起了尾巴。

索南才让和旺姆从帐篷里出来。索南才让看见俞成福反而转身走进了帐篷。

旺姆走上前来:是成福兄弟呀,赶紧进去吧。

俞成福跟着旺姆走进帐篷。

索南才让坐在火塘右边抽烟,对俞成福视而不见。俞成福进门坐到火塘左侧。

俞成福:最近还好吧,索南大哥?

索南才让没好气地:托你的福,没有什么不好的。

俞成福:过两天我又要种庄稼了,这回我来取俞索南戴着的那个香包,里面有种子。

索南才让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越活越糊涂了?

俞成福:这次我要用我们家乡那边的土。在帐篷里种庄稼,到时你也去吧。

索南才让笑了起来,奇怪地看着俞成福:在地里都长不出庄稼,你怎么想起在帐篷里种庄稼了,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不去!

俞成福:我一定要在这儿种成一次庄稼!

索南才让:你上次不也说一定能种成吗,结果怎样呢?你还是干你那罪孽深重的事养活你那张嘴吧。

俞索南和扎西醒来了。俞索南看见俞成福爬出被窝,摇摇晃晃地走来。几天不见,俞索南的小脸蛋红润起来了。俞成福抱着俞索南在他脸上亲了几下。

那个褪色的香包挂在俞索南的胸前,俞成福取下香包对索南才让说:种子就在这里边。

索南才让:你走吧,俞索南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会带好他的。

俞成福亲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儿子,你是在这儿生长的,以后要好好听阿卡索南和阿妈旺姆的话,可不能像阿爸一样捕鱼啊。

俞成福起身跟他们告别,走出帐篷。

索南才让和旺姆听了刚才俞成福对儿子说的话,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落下来的帐篷的门帘。

从索南才让家回来,俞成福就忙开了,他把运来的土均匀地铺盖在帐篷里的空地上,又把一些牛粪揉碎了均匀地撤在上面。

几个渔民从门口看他在里面劳作。

田阿爷非常看重这次播种,下种的那天,在俞成福的邀请下,他特意去主持了播种前的仪式。他点上三根香对着天、对着湖、对着地口中念念有词。俞成福他们也跟在后面祈求上天保佑这次的庄稼能种成。

仪式之后,田阿爷让俞成福打开香包取出种子。

俞成福打开了两个香包,香包里大约有百来粒种子,而且完好无损。

田阿爷用干枯的食指和拇指夹起一粒种子。对着阳光眯缝起浑浊的双眼看了一会儿说:好种子!

然后将那粒种子放回俞成福手里说:开始种吧。

俞成福拿着种子走进帐篷。

狭小的帐篷里,俞成福用铲子一道一道地犁地,再将种子一粒一粒地放进土里,最后,他很庄重地将种子用土埋起来了。

两个小伙子挑来了水,俞成福往那块小小的地里洒水,他洒得很均匀很仔细。一会儿工夫,那块地便湿透了。

太阳升起来了,俞成福打开帐篷四角让阳光射进来。他站起身时,看见人们的脸上挂着一种满足的表情。

田阿爷走上前:成福,你以后就不用做其它事了,专心侍弄这块田地吧。

从那天开始,俞成福几乎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了种在帐篷里的麦子上。他每天都要去离帐篷很远的地方挑水,仔细地浇灌。

这一天,当他走近帐篷时,太阳从湖面上升起来了,阳光一下子照过来。他赶紧掀起帐篷四角,让那块田地吸收阳光。

帐篷里已经长出了绿苗。阳光照在了绿苗上。俞成福提起一桶水轻轻地往地里洒水。阳光照着的那块绿地慢慢湿透了。

出去捕鱼的渔民们过来看一眼那块绿地,心满意足地离去。刘队长、田阿爷过来和俞成福聊天。

刘队长:你每天去那么远的泉眼边挑水,辛苦你了,要是这湖水不是咸的,能喝能用就省事了。

俞成福:只要是自己愿意做的事儿,多辛苦也没事。

田阿爷:是啊,是啊,人就是这样啊,只要是自己愿意做的事儿,再辛苦也不觉得苦啊。

他们都乐得笑了起来。俞成福的手摸着一棵麦苗:这麦子长得真好啊!

没过几天,麦苗长得就有一柞高了。俞成福和刘队长的老婆秀兰在锄草松土。

秀兰看着麦苗担心地:这不会有事吧?去年也是长到这么高就没再往上长啊!

俞成福也有些担心地:我也正担心这件事,但是我想会长高的。

他们正说话间,风吹得帐篷的门帘哗哗作响,他们警觉地站起身,掀开帐篷门帘往外看。

不大一会儿,天上布满了乌云。狂风卷起的尘土和草屑在空中飘飞着,吹得帐篷摇摇晃晃。

俞成福和秀兰站在帐篷里面,举起双手支撑着帐篷。

田阿爷和刘队长他们也过来帮忙。他们有的压住四角,有的顶着帐篷的梁。

狂风依然很猛烈,但帐篷被人们支撑着没有倒下,里面的麦苗也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

7

长途班车此刻行走在一片田园风景之中。路两旁的麦田一望无际,金黄一片。阳光很暖和,凉爽的风在空中穿行。路两旁的树梢不时打在车窗的玻璃上。

旅客们打开窗户,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俞索南的目光也被外面的景色吸引,望着窗外。待俞索南收回目光时,旁边一个农民模样

的旅客问他:好好的花盆不种花,种一棵麦子干什么?

俞索南微微一笑:在我的心里它比一枝娇艳的花更珍贵。

农民:你是牧民吧?

俞索南:是的,我是个纯粹的牧人,但我的阿爸是个纯粹的农民,这棵麦子就是我阿爸种的。

农民:你叫什么名字?

俞索南:我叫俞索南。

农民:你是藏族吗?

俞索南:我是汉族,但我有一个藏族的阿妈。

农民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俞索南的脸。又看了看俞索南手中的花盆,没趣地摇了摇头。

俞索南的内心独自:阿爸他们种在帐篷里的庄稼真的长起来了,他们的心里充满了欢乐。阿爸整天操心着他那块庄稼。后来刘队长他们说,阿爸为我这个儿子也从没操过这么大的心。这个我相信,我有阿妈旺姆带着,他就可以放心地种他的庄稼了。后来,麦子熟了,阿卡索南听说了,也带着我过来看。以后。他们两个老朋友又和好如初了……

G

深蓝的湖像一面中间凸起的镜子,泛着微光,在微光粼粼之中动荡起伏着。索南才让骑着一头牦牛,缓缓地沿湖走着,俞索南骑在前面,扎西骑在后面。

索南才让摸了一下俞索南的头:听说你阿爸种在帐篷里的麦子都黄了,要真是这样咱们就得去看看了。

索南才让吆喝了一声牦牛,沿着湖边继续向前走。

俞成福和刘队长、田阿爷他们远远就看见索南才让,便朝他迎了过去。

俞成福紧紧握住索南才让的手,看着他的脸:索南大哥,你来了。

索南才让拍了拍俞成福的肩膀:你真行啊你,这种不成的庄稼真让你给种成了。

俞成福尴尬地笑了笑:索南大哥,你只要不怪我就行啊。

索南才让:这个咱们以后说,你也不容易啊。

俞成福亲了亲两个孩子的额头,高兴地抱起了他们。他把他们带到了帐篷前,掀起门帘让他们看。索南才让和两个孩子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那一株株挺拔的金黄的麦子。

索南才让对俞成福说:我能进去看看吗?

俞成福:当然可以,进去看吧。

索南才让走进帐篷,他仔细地看着每一株成熟的麦子,不时用手触摸一下,碰碰那垂着头的沉甸甸的麦穗。

俞成福提来一桶水,对索南才让说:大哥,你给麦子浇浇水吧。

索南才让拿起一只碗,舀满水仔细地浇到麦子的根部。俞索南和扎西也用双手捧起水,向地里泼洒着。

田阿爷在旁边站着,笑了笑对索南才让说:索南才让,这次咱们真能收成庄稼了,这是上天对咱们的恩赐啊。

刘队长随后说: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奇迹啊。

田阿爷:索南才让,你也留下来吧,和我们一起收获庄稼。

俞成福和刘队长也劝索南才让留下来,索南才让点头答应了。

帐篷里的麦子丰收了,渔民们举行庆祝收获的仪式。

帐篷四周的帘子给掀了起来,渔民们围在帐篷四周。田阿爷拿着一把镰刀,递给俞成福,庄重地说:你来开镰吧。

渔民们的表情庄严而神圣,等着俞成福开镰。俞成福看了看大伙儿,几乎是蹲坐在地上,将镰刀贴近地面,一镰一镰地开始割了起来。他割得很慢,他的表情神态也很庄重。

—会儿工夫,麦子就割完了。俞成福拿起一大把金黄饱满的麦穗,站起来,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棵麦子,每一个人像是在接受一个宝贝似的从俞成福手里接过麦子,庄重地拿着。

俞成福把剩下的百十株麦子收在一起捆好,抱在了怀里。他紧抱着麦子,目光越过每个人的脸,最后投向湖的方向,其他人也转过身把目光投向湖的方向。

俞成福抱着那捆麦子,走向湖边,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棵麦子,紧随在俞成福的后面。走到湖边,人们都停住了,望着起伏波动的湖面。

风掀起波浪,激烈地冲向湖岸,打湿了人们的裤腿。

风渐渐平息下来了,湖面也渐渐平静下来了。

田阿爷轻轻揉碎手中的麦穗,张开手掌吹掉麦皮,伸出舌头将几粒麦子舔进了嘴里。其他人也照着田阿爷的样子,揉碎麦穗,吹掉麦皮,放几颗在嘴里细细地品尝着。

索南才让用低沉浑厚的声音念诵起了祭湖的祷辞,他一边念着,一边将手中揉好的麦子轻轻地撒向湖中。其他人也跟着将手中剩下的麦子撒向湖中。

太阳快落下去了,金黄的夕阳照着无边的湖面,有一层神秘的光在湖面上闪烁着。悠扬动听的祭湖的声音在湖面上飘飞着。湖面上飞来几只轻巧的鸟,它们在湖面上旋转了几回。缓缓地飞上了天空。

天空也像湖水一样湛蓝。

轻巧的鸟在更广阔的空间自由尽情地翱翔着。

俞索南内心独白:那次收获之后,湖边的渔民们每年都在那顶帐篷里种上庄稼,收获希望。后来,封湖不让捕鱼了,渔民们相继离去。阿爸留在了湖边草原,每年都要在花盆里种一棵麦子来寄托心中的那份情怀。阿爸临终前嘱咐我,他死后一定要把他的骨灰送回家乡和阿妈葬在一起,要我永远留在养育了我的那片广袤而神奇的土地上……

责任编辑哈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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