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活书的消遣法

2009-05-31 08:03张竞生
读书文摘 2009年5期
关键词:藏书楼公厕功课

无聊就去读书,这就是“三上”或“五上”的意义。但读死书与无用的书,有时愈觉无聊。我在满清时代的北京京师大学(即北京大学的前身)读书时,适被张俞人牵挽入援救汪精卫逃狱的集团。事终不成,他们就溜之大吉,而我那时受精神上包袱的苦恼极大,终日等待满清侦探的来临,想一被发觉,定必杀头无疑。我于是无心功课,只到学校的藏书楼乱看许多佛书。究之于我毫无益处。我对这些经典,愈看愈觉无聊。它们的空空色色,与什么色色空空,不过是啮舌头,说来说去,千篇一律,终不能解除我心中的烦闷。还是在藏书楼中得到一本德国人游历世界专门搜集妇女身上的奇形怪状,如“布袋奶”哪,如荷忒托民族的广阴大部哪,这些图像,较可消遣我一时苦恼的情绪。

在法国十余年久的留学时期,学习哲学,有时也觉得这门功课的枯燥无味。我于是乱行加入一切的学术讲演会。一次听到讲到马能演算高等代数学的奇妙;一次加入吸烟会,练习吸纸烟时所喷出的烟缕形状,能成为圈形的,成为一圈又一圈的,连接极多数的为能手;一次加入学生斗酒会,谁能饮到最多酒而不醉的为“酒神”;一次加入舞剑会;一次加入化装会,减少了我对功课的枯燥厌恶,增进了我对社会生活的兴味。

我以为习哲学的人,实则习一切学术一样,除却他们所学的功课外,应把所有一切的学术通通去涉猎,然后才能博中得到钓的成功。尤其是近代一切的科学,都是必须博览,始能成为通才。记得在巴黎时,有张君劢问我学哲学的方法,我就劝他把那时所出版的“哲学和科学丛书”二百余本书买去全行浏览。但他是缺乏科学的兴趣的,到后来终成为杜里舒神秘学说的俘虏。所以无论读哪种专门学术,总要以各种科学为根据,然后才不会偏枯。

所以读书,尤其是读死书之外,应该另求读活书的消遣方法。对于花呵,月呵,山呵,水呵的鉴赏,固然是一种消遣法。但对于最臭味的尿呵,屎呵的研究,也何尝不是一种消遣法。屎尿可做肥料,尿中有一种质可做药用,而中国药的“人中黄”,我们当然不去利用它,但对屎的肥料用途,当然不能否认。有一位教育家向我们说,直要到闻得屎味觉它是香如香水一样,然后才配称为农人。他的话也含有一些道理。我有一位朋友与我行街,如遇到有公厕的地方,就必须绕道别行。我现在已养成习惯,宁可到越秀山公厕去大便,也不愿在屋内狭窄的私厕去苦蹲。

总之,一切事物都可作为活书去学习,都可作为消遣品,“大道在便溺”,也可算真名言!

(选自《浮生漫谈:张竞生随笔》/张竞生 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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