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葡萄(外一篇)

2009-07-13 01:49
岁月 2009年6期
关键词:瞳仁一碗水雀儿

衣 水

衣水,1980年1月出生。曾在《诗刊》、《星星》诗刊、《诗选刊》、《当代诗人》、《世界诗人》、《诗潮》、《中国诗人》、《红豆》、《文学港》、《福建文学》、《安徽文学》、《青海湖》、《黄河文学》、《青岛文学》、《小说月刊》等100余家刊物发表作品500多首(篇)。入选20多个选本。小说和诗歌曾部分译到国外(德语、英语)。现居郑州。

一颗葡萄开始成熟,像一颗凝固的水滴即将落下,但却静止了。我以为这是创世纪的那一刻,我以为一颗即将成熟的葡萄,理将延伸出喧嚣,凸显在更孤绝的高地。它开始在一个封闭的自我宇宙,转换角色,变更颜色。它开始闪烁出隐秘的蛊惑和光辉。我以为,它比重力下的秀乳,在金色的阳光里,更加耀眼。

一颗葡萄如此闪耀地走到一架葡萄的顶端。一颗又一颗葡萄,在一个季节相继完成身份的更替。一架葡萄开始它的疯狂之举,它把所有的成熟,都一览无余地给我了。然而在此之前,只有一颗葡萄,它装入了我的灵魂。

就是那一颗葡萄,如此孤绝于天地之间。在一架葡萄上,它率先张开了花瓣。葡萄的小白花,没有人能够想到,在它的花蕊之中,能蕴涵着多大的能量。它能够一下子把我吞噬,用它温暖的子宫提升我的灵魂。我在它的每一次闭合之间,都在窥视着星空的神秘之像。一个核日益成形,一颗葡萄拱出脊背,我看到它行走的身影。

一颗葡萄,它在独自垂怜。我总能感觉到,它在延伸多少个夜晚的葡萄藤上,箭步如飞。我知道它在练习行走,也在飞翔。一根维系生长之藤,一根接天连地之藤,它让一颗葡萄学会了飞天遁地之术。是它放飞了一颗葡萄,是它把夜空的秘密,悄悄塞进一颗葡萄里。这颗葡萄,会因此而藏匿了整个宇宙。

一颗葡萄,还在眺望另外的葡萄,还在眺望我,还在眺望我的整个院子。我看见它紫黑色的果肉里射出黑亮的光,像婴儿的瞳仁。我只能呆呆地望着它,一个神秘的星系在这个不可侵犯的瞳仁里,以一种莫名的形式运行了。它晶莹透亮,我在浩渺的时空之中,终于找到我们蔚蓝的家园。我看见大海,我看见高山,我看见我所在的院子,我看见我就站在一颗葡萄的面前,正在窥视着上帝的秘密。

一颗葡萄,成熟得如此孤独和惹人冷爱,我不敢轻易伸出手。哪怕是上帝自己,也不敢。我以为即使是最善意的抚摸,哪怕是上帝的灵秀之手,哪怕是最柔和的一触,都是一种偏离圆心的伤害。没有人能够容忍谁损伤一个婴儿的无辜的瞳仁,当然,也没有人能够容忍任何人对一颗葡萄的伸手之举。哪怕有此想法,我都能感觉到,这颗葡萄就黯淡了。

一颗葡萄,一直在我的注视里,但我并不感到安全。它在一架葡萄上,就像暗夜里一颗闪烁七彩之光的宝石。藤蔓已经筋疲力尽,已经不能维系它的秘密。我越来越惊呆了,一颗葡萄的成熟,隐秘的是整个世界。我在细细地研究它,与此同时,愣头愣脑的雀儿,也在叽叽喳喳研究它。这让我感觉到幸福,但也感觉到危险正在一步步走近。

正当我被一颗葡萄击倒,思想还没爬起来,我发现一只老雀儿扑棱棱飞到这颗葡萄跟前,一口就把它吞进肚子里,自顾飞走了。我顿时眼前一派虚无,别的雀儿也终于从争吵中安静了下来。它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不自禁地呆住了?

有一刻我在想,一颗孤独一世的葡萄,容纳了我们整个的世界,容纳了我们太多的秘密。它如果继续待在葡萄藤上,那是不明智和不安全的。我以为,此刻它在一只熟谙世故的老雀儿的胃里,该是最安全了。

一只小黑碗

一只小黑碗闯入我的梦境,它被一只无形的手稳稳托举着,盛装我满目的期待。它像一朵上色浓密匀稠的黑莲,时常盛开着,穿行在时光的夹缝里,穿过我过滤的手指,轻松地停留在一块手帕似的阳光里。

一只小黑碗,唯有它的黑让我看到流逝的白。它的黑包裹着一个立体半圆,包裹着一小块时光,包裹着一小块水域。它把所有都容纳在凹陷里,哪怕喧嚣,哪怕寂静,它紧紧地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统统拒绝在外。唯有颜色,唯有黑如铁的黑,釉在它的肚子上,釉满它的里里外外,釉黑它的时间和空间。至此,它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黑碗。

一个小黑碗不再单独盛一碗水,而是盛满正在渴饮的一种姿态。一碗水在小黑碗里,就是一小黑碗黑夜。一个半圆的世界,我还欠缺另一个半圆,我把小黑碗神圣地端在洁净的双手上,我看到我自己在小黑碗里。一小黑碗的水,将不断弥补正在流逝的光阴,还有正在到来的世界。

一小黑碗的水不见了,它流进了我们的深渊。这时候,永不退色的黑,铁器的黑,仍旧在包裹着一个时代。没有人能够把烧进小黑碗的气息,像消磁一样消掉,小黑碗自己也不能。一碗水只是在遵循小黑碗的意志,去完成一次流逝的动作或者情节。

而酒在小黑碗里,会醉翻整个历史。我看到清澈澈、碧悠悠的光阴,洇着小黑碗钻进岁月的纹理,滑进我的口腔,滑进世界的起源。它在我漫长的推演之中,消化在猜想之胃。当初我看见小黑碗的碗里儿,浑圆的酒液婀尽千媚娜尽多姿,尘世的光影掠进它的起伏和跌宕。

一小黑碗又一小黑碗潺潺而至的空谷绝响,把一个个惟妙惟肖的画卷都埋进碗底,把一节节虎虎生风的招式都淹没在清吟。一只鸟飞落进小黑碗里,一声虎啸落进小黑碗里。当我举起一只充溢酒液的小黑碗,我仿佛就举起了一碗神秘的历史和延伸的未来。

我在梦境之中,抚摸一只小黑碗,我以为它应该装满历史和世界的风。这样,它可以轻而易举地装满我无法穷尽的奥妙。风,来自大自然的风,来自地狱的风,来自天堂的风,来自我心灵的风。它们带着各自的气味和酸涩,各自的宿命和乖戾,统统装满这一小黑碗,它们在感受一只小黑碗的狭隘与宽广。以小黑碗的边沿为界限,任何人都不再妄自尊大和妄自菲薄。小黑碗就是风的中心。

小黑碗在阳光下沉默无语,这时候我想。小黑碗应该装满阳光。那些漫漫征途的阳光,或者说它是光阴,我以为它们已经穿透了小黑碗的黑。它们和小黑碗本质里的火,接上头了。它们吱吱地在小黑碗的灵魂里检查裂痕、修补残垣,它们仿佛也在修补我遗失很久的记忆。

当小黑碗木呆呆地沉寂在黑夜,它就和夜融为了一体。它仿佛把整个夜的重量,都盛在我看不见的容量里。我看到,小黑碗在不断释放藏匿一生的黑,坚硬的黑,冰冷的黑,外来的黑。它是在驱逐包裹着它的茫茫无际的孤独吗?我不知道。

小黑碗倒扣在夜里,就像一只光亮的乳房,密封了一个永远也打不开的诱惑。当我在一遍一遍用手指,蘸满烛光抚摸它,我是在寻找一把开启宝藏的钥匙。这时候,我感觉到了小黑碗的孤独,我想,这也是我的孤独。

小黑碗在哪里呢?在我梦境之中的小黑碗,也肯定在我的生活里。一只小黑碗已经支离破碎,或许我只见到了它的一块残片,或许我只见到类似的一点釉色。但我知道,它经年在某一个我意想不到的角落,包裹着我的世界,丝毫不动声色,就像一双明亮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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