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双眸，是我遥不可及的距离

高　原

天空依旧很晴朗，蓝得没有一点瑕疵的透彻。我看着坟前无数淡紫色的春花，渐渐明白，爷爷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失去了爷爷，我真的无法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当我赶回老家的时候，我看见曾经熟悉的爷爷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瘦弱的身体像上了蜡一样，一动不动了。所有的悲伤立刻像凝固了一样，久久无法抽离而去。我看着爷爷因消瘦而无法闭合的嘴巴，真希望他能忽然发出声来，对他的孙女说他还活着。只不过我再怎么期望，事实是爷爷再也无法醒来了。

最后一次看到睁着眼睛的爷爷，是在他回老家前的医院里，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天爷爷的面容，虽是憔悴，但是那么地慈祥。就是那天之后，爷爷决定回老家不再接受治疗。常年与病魔斗争的日子是痛苦的，爷爷想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过几天没有针水陪伴的日子。更主要的是，医院也在暗示，爷爷留在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眷恋老家，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和爸妈都明白，如果不继续治疗，那么病情就会更加严重，癌细胞会很快向全身扩散。但为了爷爷的心愿，为了他能最终在老家安详地离去，我和妈妈便让爸爸送爷爷回了老家。因为学习紧张，爷爷回老家之后我都一直没有回去看望他，看望这个最疼爱我的老人，直至爷爷离开这个世界，我才最后一次走近他，默默地看着他，任凭伤心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记得那天就要出院时，我站在爷爷的床边，对他说我过几个星期就回老家看您，并握了握他瘦骨嶙峋的双手，爷爷一直好好地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泪花，我不敢深深看着爷爷的双眸，那好像是秋天的湖水，看得越久，就越觉得感伤。爷爷艰难地发出声音，对我说：“你要好好地学习，就别再担心爷爷了。”我沉重地点了点头，静静地望着爷爷消瘦的脸庞上更显清澈的双眼。走出病房的那一刹那，我泪流满面。最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那次离别，竟是我与爷爷的诀别。我本以为还可以再见到爷爷的，然而爷爷走得那么快和那么匆忙，仅仅回到老家后的13天，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没有人可以预料到未来要发生什么，就好像谁也无法回到过去，但人人都努力并尝试如果可以回到过去，那么我们将改变或珍惜些什么。生活就像无法停止转动的那轮太阳，东升西落，从不停歇，我们能够回首重温逝去的一切，但仅仅只能回忆，却无法成真。

爷爷是我生命中从来没有离开过的人。小的时候，父母工作忙，大多数时间都是爷爷奶奶在照顾我。冬天的早晨，爷爷用帽子和手套把我捂得严严实实，然后带在他的大自行车上送我去幼儿园，清晨的县城是那么宁静，每每我还带有睡意地坐在爷爷单车上的时候，就听见爷爷浑厚有力的歌声慢慢使我清醒：“……mi sao la mi sao，la sao mi dao ruai，愉快的歌声满天飞……”。这是爷爷最喜欢哼唱的歌（《打靶归来》），我也很喜欢。等我在自行车上清醒了，也就到幼儿园了。放学的时候，爷爷会老早地到学校门口等着接我，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总会缠着爷爷，让他给我买小摊上的零食，而爷爷每天都会给我买一点，然后我坐在他的肩上，他又骑上自行车带着我飞奔而去。小时候的我最喜欢坐在爷爷肩上，然后让他用自行车带我，这样的动作很危险，奶奶从不允许爷爷这样做，怕我从上面掉下来。可爷爷会在奶奶不在场的时候带我在小路上飞奔，骑在爷爷的双肩上，自行车快速行使带来的风声呼呼作响，那一瞬间，我觉得爷爷是世界上最强壮最伟大的人。但许多次的结果是回到家爷爷总要被奶奶骂，因为县城不大，邻里之间都很热情爽朗，所以我和爷爷在街上做的“危险游戏”总会被邻居看见，奶奶总会在第一时间知道，而爷爷还是为了让我开心“悄悄地”和我玩。有的时候我还会做一些奇怪的食物，把一些可以混在一块吃的东西放在一起，然后自己当饭店老板，让爷爷当作顾客，卖东西给他吃，后来我和爷爷还给这些食物取了个名叫“怪餐”，我和爷爷一起制作，一起品尝，有的时候很难吃，有的时候味道也不错，但就算再难吃，爷爷也会开心地吃下。有的时候我会自编自导扮作演员，缠着爷爷坐在凳子上看我“演出”，爷爷和我无拘无束的笑声不时飘出老家的小院。快乐的童年里，蝴蝶飞扬，我真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那里，毕竟那时的爷爷是安然无恙的。

后来慢慢长大，学业也渐渐繁重了起来，我和爸爸妈妈离开小镇到了州府所在地下关工作和学习，我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间也就减少了，不过我还是抽时间常常回老家看望他们，毕竟那是我出生的地方，留有我与爷爷奶奶无数色彩鲜明的回忆，还有童年的无限欢乐与温馨记忆。几年后，爷爷刚刚退休，便患上了可怕的癌症，从此，爷爷便与医院为家了。在爷爷无数次进出医院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了病魔的可怕，它不仅给人以身体上的痛苦，而且摧残人的性格与意识。而癌症，更是我们无法扼制的，我无法为爷爷分担疼痛，唯一可以做的只有鼓励他，给予他精神上的安慰。可生命怎能无休止地忍受疼痛呢？就像小堤岸如何抵挡得住汹涌肆虐的洪水呢？如今，爷爷真的已经离我远去了，我即便再千呼万唤，也唤不醒永远合上双眼的爷爷了。

爷爷曾是我童年时代的英雄，我曾认为只要爷爷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他曾经是那么强壮，那么高大，慈眉善目，笑容灿烂。而当我最后看见他瘦弱而冰冷地躺在床上，再也不会醒来的时候，我终于突然明白：这辈子，我再不能望见爷爷池水一般的双眸了。从此，只有那些渐渐发黄的老相片才能定格爷爷不同的容颜，而他真正鲜活的生动形象则会永远铭刻在我的脑海中。

2009年的清明节，我带着思念和伤感，随同奶奶、爸爸和妈妈来到山地为安葬不久的爷爷扫墓，我先是看见墓地里的许多迎春花开得很美很美，然后看见有许多小蜜蜂在不断飞舞，接着看见不断有可爱的小鸟在空中飞翔……看到有花朵和生灵在陪伴着长眠于地下的爷爷，我的内心突然有了一点安慰。于是我默默地想：爷爷的双眸，虽然已经成为我遥不可及的距离，但我知道，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爷爷其实就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