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克博汝

2009-09-30 07:55阿曼吐尔·阿布德拉苏尔巴赫特·阿曼别克
民族文学 2009年7期
关键词:老大爷

阿曼吐尔·阿布德拉苏尔(柯尔克孜族) 巴赫特·阿曼别克 (柯尔克孜族) 译

儿时的童趣实在让人难以忘怀,至今还历历在目。那时,我们六七岁,刚开始懂事。在阿依勒(牧村)有一位叫巴塔依的老人,起初听说他是巴克西(巫师),在我们眼里就神秘得不得了,孩子们都不敢接近他,心怀畏惧的伙伴们时刻都躲闪着他,后来不知什么缘故我们却与他老人家相处得十分亲切友好起来,他在我们的心目中越来越显得和蔼可亲。其实见到他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他除了与阿依勒里的其他老大爷们在言行举止和思维方式上有些不同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普通的柯尔克孜长辈们中的一员而已。他瘦弱中等身材,一张宽大而布满皱纹的面庞,一双茫然而密封着的三角眼,扁平的塌鼻子,一双扇风耳,在那整个脸颊上没有一根毛须(有时候真不好意思称他老大爷),经常把纳斯烟含在嘴唇里,时不时地吸着自己的口水,用那浓重的喉音和深沉的腔调滔滔不绝地说上一阵之后,便窒息地咳嗽着,渐渐地嘶哑着悄然吞声不语。他平日里习惯手持一根拐杖,但行走时却将拐杖横挎在后腰,并将两条胳膊横搭在拐杖的两头上弓着背。也许年轻时骑马太久,那两条早已罗圈的腿,艰难地支撑着他的身体,看似就要被压弯似的迈着慢腾腾的两条腿。春夏秋冬裹在身上从不脱的是一件短毛皮袄和一条皮裤,被他穿了多少岁月无人知晓。他常用编织腰带牢牢扎着腰身,和他一样的老人们都脚穿带套鞋的靴子,整个阿依勒中唯独他这个老汉却脚穿自制的生皮乔亥鞋(我们就此向父母打听的结果是,“他从不念经祈祷,只会说唱《玛纳斯》”,这话的意思我们到后来才明白)。常见他在那烈日炎炎下将一顶早已退了色的黑白都已经无法辨别的毡帽豁口朝前地扣在头上(他为何要在毡帽上缀着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们至今都不知其所以然)。他还有一把琴盖破裂的库姆孜琴,偶尔会用它伴奏着用那沙哑的声音哼哼上几小段小曲儿,有时候还会兴奋地弹奏起库姆孜琴曲。老大爷所弹奏的曲子与他人截然不同,大人们常讲:“他弹奏的根本不是琴曲,只是一些瞎编乱造的东西。”但是我们这些孩童们确信老人弹奏的肯定是名曲,尤其是他老人家说唱的达斯坦(叙事长诗)和民间传说故事、散吉拉(氏族历史)等深得我们的喜欢,所以我们非常敬重他。人们若称呼他巴塔依巫师的话,我们这些孩子们却截然不同地称他巴塔依大叔。倘若别人冷眼瞧不起他或者冷语贬低他,我们一帮孩子却非常尊重和爱戴他。通常他如果向遇到的人打招呼想寒暄几句,人们大多会不理不睬地扬长而去,但是我们却不会那样,反而会同他戏耍逗乐让他开心,倘若有必要的话会向他倾诉不与父母交谈的话题,甚至会悄悄瞒着家人从家里偷出饭菜、馕饼或酸奶、奶子等送给他,不顾他的拒绝非逼着让他吃喝不可。当偷窃行为败露后我们也没有少挨父母的揍,但是我们依然如故地照偷不误,因为我们十分敬仰他老人家。虽然父母一再劝阻和呵斥:“不要接近那老头,不然你们也会像他一样癫痫。”别说是远离那老大爷,反倒让我们更加渴望接近他老人家。老大爷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地在阿依勒的边缘支起一顶破烂不堪的小毡房孤独地过着凄凉的生活。我们心疼老大爷,小伙伴们虽然不厌其烦地恳求父母把老大爷接到自己家里一道生活,但却屡遭责骂:“我们连自己的亲生爹娘都照顾不了,还怎么容纳他!”有时候我们问老人:“您独自住在阿依勒边缘,深夜里难道不害怕吗?”他便掏出藏在腋下的突玛尔(护身符)开心地夸耀:“这件宝物会保佑我,只要有它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接近。”好奇的我们死皮赖脸地纠缠着让他打开护身符一瞧,原来里面是一只狼拐骨图腾护身符。当把这一切告诉父母后,他们也说是真的,并且也给我们用狼崽的拐骨缝制过护身符。

根据父母们说,老人家年轻时结过六次婚,也生育过儿女,但不幸的是孩子们接二连三地夭折,他最终沦落为孑然一身的孤老头。当孤苦无援劳累不堪之际可怜的老人思念着骨肉像狼嚎般嚎啕痛哭时让身边的人们无一不为之心酸落泪。听说他们的世系是博汝(灰狼)部落,当遭遇不幸时据说他们的后裔都会像狼一样嚎叫痛哭。据我们了解,在我们阿依勒中他是仅存的一位博汝部落后裔。

在我的记忆中还有一段老大爷难以忘怀的往事,他老人家平日里喜欢在平整的岩石上凿刻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类似各种精美的标记图案,在阿依勒的上下周围随处可见,没有不被他刻画的石头。只要你猛一瞧,酷似奇妙的图案,你再定神观察又像其他莫名其妙的东西。当我们追问他时,他却淡然地说:“这是我们祖先留下的宝贵遗产。”但是有些人说,那些是巴塔依巫师的神主画像,还有一些人说,那是我们祖先曾经使用过的类似蛙爪造型的巴哈布特文字(失传的一种古老象形文字)。反正,是什么东西我们也搞不懂,老大爷不识字,他怎么就会写字呢?我们常为之惊讶。

常言道,“弱者拥有的半个技艺将超越凡人”。在念经驱魔治病方面整个阿依勒中无人能胜过他。当小孩患病父母束手无策之际会把老大爷唤到家里来,只要他施展其巫术念念经、驱驱病魔即刻就能治愈患病的孩子们。我们曾经也这样被老大爷治愈过多次。也许我们只不过是在老大爷强烈的心理暗示下,激发了自身的某种潜力,从而病愈,但当时我们都对老大爷的神奇本领深信不疑。

有一年,夏季草场遭遇严重旱灾,当人们处于最难煎熬的时刻,有一日老大爷突然操起家里的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地敲击着,高唱祈雨歌咆哮着跳起神舞来,不久天空被滚滚乌云笼罩倾盆大雨接踵而至。成人中的大部分认为他的跳神与雨水是一种巧合,还有一部分人对他的神力确信无疑,我们当时也都坚信那场及时雨是由他召唤降至的结果。除此之外,老大爷只要说“太阳出现了日晕,明天肯定会降雨”,他的话果然就会灵验。他若说“月亮出现月晕,明日会刮风”,果然就会刮大风。类似的奇妙传闻还很多。

在孩童时期我们压根就不懂什么是达斯坦(史诗、叙事长诗)之类,把所有的这一切一概视为民间故事。其实记载和颂赞柯尔克孜人民祖祖辈辈世世代代,像自己的眼珠一样珍惜、爱戴、崇尚的闻名遐迩的盖世英雄玛纳斯的故事,及其为缔造柯尔克孜人民所作出的丰功伟绩的带有韵律的鸿篇巨著,通常被老大爷称为“达斯坦”(史诗)。他又把述说祖辈们的惊险经历故事称为“散吉拉”(氏族传说)。他老人家一旦说唱起英雄史诗或部落氏族传说时就会情不自禁地兴奋不已,他会以极大的热情和豪迈的激情来滔滔不绝地说唱,我们也会被那跌荡起伏扑朔迷离的情节所陶醉,我们也会常常产生身临其境般的感觉。当专门说唱《玛纳斯》史诗时,他酷似跳神般手舞足蹈、咆哮怒吼着,情不自禁地好似那疯狂的雄驼粗喘着,口中溅洒着白色的泡沫,癫狂地来回跨越那熊熊燃烧的篝火烈焰。当他气势磅礴地猛扑而来时,我们一帮孩子就像在看舞台歌剧般开心欢喜。我们后来才知道,正因为老大爷平日里如此痴迷于说唱《玛纳斯》而得到“巴塔依巫师”的绰号。当讲氏族传说时,老大爷一般会在小破毡房的旁边在皎洁的月光下文文雅雅慢条斯理地来讲述。就这样我们这些孩子,也会聚精会神地来聆听。由于他老人家满口的牙齿早已脱落只剩下赤色的牙龈,当讲故事时十分吃力,嘴角不时地会流出口水,甚至经常咬字不准,但他老人家依然会满怀激情地讲下去。虽然听不清老人家的有些话语,哪怕听不明白不理解其中的有些话也罢,我们通常也会滚瓜烂熟地将它背诵下来。为了无尝地聆听传说故事,所以我们会自告奋勇地去拴老大爷的毛驴,伙伴们还经常轮流着给他照顾和饲养毛驴。担心他行动不便走不远,便会把毛驴牵到他破小毡房的跟前,若要外出伙伴们就会把他小心地扶上毛驴。我们这些举动的首要目的就是关心和爱戴老人家,二来就是想听老大爷那美妙绝伦的传说故事。

虽然有些啰嗦,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值得一提,在老大爷的家里曾经只有他自己,一顶破毡房、还有一头驴、一条狗共四个家庭成员。有一年老大爷的狗舔食了另一家人的饭锅,结果被人家一顿棍棒给打死了。好奇的我们一帮伙伴为了凑热闹,你追我赶狂奔着来到打死那条狗的地方。只见老大爷抱着他那条相依为命多年的爱犬的尸体痛哭了许久,然后哀伤地像灰狼般惨烈地嚎叫起来,根本不顾及周围人们的讽刺和耻笑。他捶胸顿足地嚎啕着痛哭一场,又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阵之后,拖着爱犬的尸体来到自己的小破毡房跟前,从我们给他打来的柴薪里抽出一些木柴铺了一层,然后将犬尸搁在上面,又在它上面堆了不少易燃的细枝点燃了火。狗的尸体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顷刻化为了灰烬。平时别人死了狗都会找个偏僻的地方去埋掉,老大爷的举动却与常人不同,用焚烧的形式送走了自己的爱犬。整个阿依勒的人们无不为老大爷的这个怪异举动而惊异。

自此我们才明白老大爷崇拜火神的秘密。

当一年一度迎春的传统诺如孜节来临之际,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老大爷最开心的时刻,当天夜里他会兴致勃勃地在小破毡房门前堆起一大堆干柴点起熊熊篝火,让我们所有伙伴唱起“阿拉斯——布拉斯”歌谣,还鼓动我们来回跨越那篝火,随后在老大爷的引导下我们会一道来跳“狗熊舞蹈”。我们不如老大爷跳得那么地道,只是模仿着狗熊的样子手舞足蹈罢了,大家一道发出呼呼哼哼的声响,晃晃悠悠地来回摇摇摆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狗熊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只能从老大爷的舞蹈中逐渐领悟狗熊的模样和形态)。第二天我们会放火焚烧掉阿依勒周围所有的芨芨草,最后会三五成群地走家串户喝诺如孜粥。然后我们又聚集到一处敲击着锅碗瓢盆高声呼唤祈祷:“愿大地解冻吐绿返青,愿乳房膨胀流淌乳汁!”反正,我们当天会随心所欲地痛痛快快地开一天心。后来,我们也学会了遵照老大爷的教诲行事,夜里不往屋外拿火,不往炭火里吐痰,不往柴灰里撒尿,不向着太阳大小便等诸多禁忌。

由于老大爷的部落是博汝(灰狼),为此通常会把狼的颅骨悬挂在毡房的围栅头上进行膜拜。倘若在渺无人烟的荒野遇到狼,他会原地一丝不动地等候狼经过,从来不莽撞地在狼前面横穿行走,对狼十分敬奉和崇拜,甚至会向狼行礼膜拜。据说他曾经为阻止小伙子打狼而发生过许多头破血流的凄惨事件。当我们追问其原因时,他老人家这样来回答:“狼是一种神圣的图腾动物,一心想消灭它的人必将自取灭亡。在那久远的远古时代所爆发的一场灭绝人性的惨烈战斗中,那许多失去双亲的婴儿们,被我们的先祖阔克博汝(银灰色的狼)机智地从残暴的刽子手们的屠刀下搭救了出来,并且用其勤劳的汗水和无限的关怀养育他们茁壮成长,据传说以其为基础逐渐形成了现在的博汝部落。”

说来,这些都是充满趣味和历史知识的传奇故事,都是无穷的精神食粮,不论我们如何地描绘和赞许都无法揭开老人家那神秘的面纱。虽然其间已经过去许多岁月,老大爷是否具有一些魔法,我至今也无法确定,而他曾经讲述的一切至今铭记在我的心头无法忘却。虽然如今我也接近那老大爷的年岁,可他那凝视的形象如同用青石雕刻的雕塑一般定格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我的儿孙们,下面我将老大爷曾经讲给我们的传说故事一字不落地来讲给你们听,从今往后我将每日讲给你们一篇故事,请你们用心牢牢记在脑海里。

这段故事是从他祖爷那里听来的,他祖爷也是从他祖爷那里听来的,当你们未来拥有儿孙时讲给你们的儿孙们,再由你们的儿孙们讲给他们的儿孙们吧。

这是一件发生在远古时代的真实故事,在那遥远的东方有过一处黎明般朦胧的神圣地域,据说是踏破骏马的铁蹄,扇断大鹏的翅膀,驾驭着奔月天马驰骋四十个昼夜,日夜兼程才能抵达的遥不可及的世外桃源。一望无际的水草丰美的旷野,从中流过波涛滚滚的叶尼塞母亲河,在河流的两岸生活着勤劳勇敢的柯尔克孜先民,是一处辽阔富饶的大草原。天空被薄雾缭绕,春夏季节大地一片绿色,百花盛开绚丽多彩,昼夜长短持平时气候更是适宜迷人;当到了冬季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大地一片洁白,长夜漫漫白昼却短暂,是一处神奇的广阔地域。繁衍生聚在这般美丽富饶领域的柯尔克孜人民,曾经缔造过俗称卡哈纳特的可汗王朝,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在还未建立卡哈纳特王朝之前的漫长岁月里,势力处于弱小的柯尔克孜先民经常遭遇周边强势部族们的袭扰和欺辱,当逐渐强盛成立卡哈纳特柯尔克孜王朝之后,柯尔克孜先民在这一区域形成不可抗拒的最强大的力量,从此不但无人敢来侵袭骚扰,而且诸多部族开始投靠在柯尔克孜人的双翼之下和睦相处荣辱与共。并且与南部地域辽阔的强盛的塔布哈齐国建立起睦邻友好关系共同繁荣发展着,逐渐成为拥有其自己一整套统治制度,拥有百万人马的军事力量,拥有叫哈拉巴勒卡森的都城,拥有自己独立的语言和文字、天文和历法,拥有自己的货币,最早掌握冶炼和造船技术,拥有辽阔丰饶领地、人丁兴旺的被人向往的汗国。名叫巴尔斯别克的汗王是一位不畏艰险机智勇敢,时刻都能随机应变的口才凌厉的辩才,更是一位超凡的领袖人物。他仪表堂堂,文武双全,智慧出众,公道正派,是杰出的统帅。据说让柯尔克孜卡哈纳特强势崛起,让一方百姓繁荣富裕的人物就是这位巴尔斯别克首领。尽管如此,其中一小撮拥有权势者被权势和财富冲昏头脑,有眼无珠目无王法,上欺骗汗王,下欺辱百姓,一时猖獗地称王称霸。

如同俗话讲的“好日子也难免遭遇糟粕”一样,一日巴尔斯别克汗王也不幸与世长辞。由恰巴勒罕来继位后,他却无法控制局势,无力像巴尔斯别克一样团结和统治其黎民百姓,不久百姓开始四分五裂,手下的文武官员和武士将领们也各奔东西,不祥之兆终于降临。正在这危难关头,曾经伴随在巴尔斯别克首领身边的挚友侍卫,出自博汝氏族的博罗恩大力士英雄,被新继位的恰巴勒罕强行派遣去另一处陌生区域,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摆脱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的心腹之患。

据说,当日博罗恩英雄给自己心爱的战马阿依恰普其尔备上鞍,跨上骏马,头扣头盔,身披战袍腰挂宝刀背扣盾牌手持长矛全副武装地带着长子,遵从汗王的圣旨将妻子和幼小的儿女作为人质,撕心裂肺地告别父老乡亲后无奈地奔赴所差遣的异地他乡。当博罗恩英雄躺在叶尼塞母亲河岸一阵狂饮河水后,与骨肉同胞父老乡亲哀伤地依依惜别之时,无人不为之心酸而痛惜落泪。

博罗恩英雄连续走了三天三夜,一路风餐露宿马不停蹄,风尘仆仆人困马乏地终于抵达目的地,并且即刻就地安营扎寨,以他那诚挚的热忱迅速与当地百姓打成一片,和睦相处荣辱与共,给一方土地带来安宁与祥和,在此度过了许多年月。他便与具有名望的一位长者的女儿喜结良缘,并且与妻子生育了一位千金。

在一个寂静的夜里,他却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他在梦里见到了奇妙的事情,只见叶尼塞河变成了波涛汹涌的血染的赤河,泛滥的河水溢出河岸淹没了两岸。博罗恩英雄从噩梦中惊醒,他顿时感觉到有一种不祥之兆即将降临,立刻连夜聚集所有属民燃起篝火,张望着那漆黑的夜空高声向萨满神主和苍天坛格尔祈祷,哀求苍天之主保佑遭受苦难的柯尔克孜父老乡亲,当即进行了祭祀。当天色蒙蒙亮时果不其然一位疲惫不堪的信使让阿依勒的狗们汪叫着送来让人撕心裂肺的噩耗。毫无防备的柯尔克孜遭遇不明真相的一股侵略者的突然袭击,柯尔克孜人民惨遭屠杀和洗劫,有能耐和势力的达官贵族们望风而逃,柯尔克孜卡哈纳特可汗王朝瞬息之间土崩瓦解,溃散的博汝氏族后裔狼狈不堪各奔东西,叶尼塞河被鲜血染红!

突然得知这不幸灾难和横祸的博罗恩英雄起初猛然矫狼般嚎啕着,暴跳如雷悲痛欲绝,然后渐渐平静下来,寻回理智开始思考和谋划如何保护自己的父老乡亲。他带领着妻子、儿子、女儿一家四口人,乔装打扮成其他部族人的模样,说着其他外地语言,悄然回到了神圣的哈拉巴勒卡森城。他们进城一瞧,曾经繁荣兴旺的哈拉巴勒卡森已经面目全非,被彻底摧毁变成一片废墟,满街横七竖八的尸体弥漫着血腥味,残破的城墙和建筑废墟一片狼藉,周围皆是成群结队的乌鸦,天空被滚滚乌云笼罩得死气沉沉,满街游荡着猖獗的绑匪,没有一个说柯尔克孜语的人儿。鲜血染红了滔滔叶尼塞河,波涛汹涌的急流酷似脱缰的野马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为失去自己的主人和养育的儿女而癫狂地掀起巨浪痛苦地拍打着两岸,发出轰隆隆的巨响狂躁不已。博罗恩英雄目睹着眼前的悲惨景象,心中一片茫然,尤其无法相信和接受昨日强盛的柯尔克孜可汗王朝如何在刹那之间被毁为平地的这一事实,心如刀绞怒火焚烧着胸膛哀愁地愣了许久。由于他儿子也同自己一样成长为一名身手矫健意志坚强的强汉,目睹着眼前这凄惨的悲剧,无法容忍的他刷地抽出宝剑准备即刻斩杀掉五六个猖獗的狂徒们时,他理智地克制着极大的愤怒劝阻了儿子的鲁莽举动。他心想,哪怕只剩下一个家庭也罢也要让博汝氏族延续下去,不可就此灭绝!

叶尼塞流域的柯尔克孜儿女历来把叶尼塞河敬奉为养育自己的母亲,同时更把西方遥远的坛恩尔套(天山)视为至高无上的父亲,作为向往的神山和崇拜的偶像。就是说,把叶尼塞河视为母亲,把坛恩尔套视为父亲,认为他们一个作为慈祥的母亲,一个作为威严的父亲时刻护佑着自己繁衍生息,所以把他们作为无限崇拜的神水和神山偶像。眼下母亲河无力尽到母亲保护儿女的责任,被猖狂的劲敌践踏于脚下,父老乡亲被投入那水深火热的灾难之中,昨日还名扬四海以其强盛兴旺的威严备受仰慕的一方百姓,眼下在突如其来的铁蹄屠刀之下正处于即将灭亡的绝境时,柯尔克孜到底应该怎么办?这残酷的客观现实摆在了面前。

柯尔克孜中躲过灾祸死里逃生的残余,携带着妻儿仓皇逃往那日夜向往的遥远的偶像父亲——坛恩尔套,机智的博罗恩英雄心中已经猜测到这一切,他坚信在这危难时刻只有遥远的神山才能保护自己惨遭屠杀和蹂躏的儿女,便带领着妻儿开始踏上寻找自己归宿的征程。

经过四处打听,敌人已经派遣一股追逐队伍,尾追逃亡的柯尔克孜而去。他们的首领向追逐人马下令道:“立刻跟踪追击那溃逃的柯尔克孜残余人马,给我把他们就地斩尽杀绝!不得留下活口,否则他们一旦恢复元气卷土重来,不会让我们得到安宁!”

博罗恩英雄一心只想着如何才能与那逃亡中的骨肉同胞们会合,如何重新组建自己的人马和队伍,如何卷土重来为父老乡亲讨还血债。就这样,博罗恩英雄用皮囊灌满叶尼塞母亲河的水,与妻子、儿子、女儿一家四口,趁着夜幕悄悄踏上了追寻同胞的漫长旅途,白天隐蔽起来,只能夜里行进,时而乘骑时而徒步,朝着太阳落山的西方为寻找骨肉同胞开始了史无前例的生死离别的艰难跋涉。

“再见,叶尼塞,再见,母亲河,只要我们平安一定会重返家园,为你带来自由吉祥,我们不会让匪徒践踏和蹂躏你的圣洁,我们将赋予你两岸祥和与生机,不论我们生与死在两个世界都将陪伴着你,切莫以为我们抛弃了你而悲泣,这只是暂时的离别,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与你永远地在一起,我们已经把你托付给了神圣的坛恩尔苍天之主,只要我们健在,不久的将来定将重返你温馨的怀抱,我们一定将驱散这笼罩天地的乌云和黑暗,请你耐心等候我们吧,叶尼塞!”博罗恩英雄白天黑夜放弃睡眠,用巨石雕琢石人和石碑并且在上面刻下上述发自肺腑的话语和文字,与伟大的母亲河依依惜别后,向苍天之主跪拜祈祷,他撕心裂肺地高声呼唤道:“神圣的父亲坛恩尔套你在哪里?”面朝着西方,向着坛恩尔套方向,继续了他们艰难的征程。

当过去三天三夜的行程之后,在一处山崖脚下他们偶然发现了柯尔克孜人马的蹄迹,一家四口顿时欢天喜地起来,立刻扑在地上迷信地亲吻着那马蹄的足迹,然后追随着那足迹继续朝着西方行进。柯尔克孜人马的足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当追到一条河岸时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便顺河而下,不论如何寻找都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这是他们有意销毁足迹的策略还是此条道路就该如此?他们四人百思不解顿时脑海里一片茫然,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沉默了良久。尽管如此他们却依然朝着夕阳坛恩尔套方向挺进,不知翻越多少高山,不知涉过多少急流,的确如同俗话说的一样“陌生的地方坑洼多”,不知他们迷过多少次道,不知多走了多少冤枉路,不知饱一顿饿一顿地经受多少磨难艰辛,也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历经艰险,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改变过与父老乡亲团圆的决心和信念,他们暗暗发誓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让人惊奇的是,一路上不论他们多少次遇到奸诈的敌人,性命多少次危在旦夕,但都神奇地化险为夷躲过灾难。英雄的儿子称:“这是青鬃祖宗一路在保佑我们。”根据他的说法,从踏上征程之日起由苍天之主坛恩尔派遣的灰狼神祖一直跟随在身后,一路保护着他们,从远处观察着他们的行止,据说他们行进它也行进,他们停留它也止步,当遭遇敌人时突然冲出来增援,把敌人迷惑住引向其他方向,倘若需要它帮助的时刻,它将竖起青鬃甘愿舍身拼死。博罗恩英雄听到这些便想:“原来苍天阔克坛恩尔在暗处扶助着我们,青鬃神祖在保佑我们!”便登上一座高岗,照着他的习惯仰天情不自禁地像苍狼般嚎叫起来,向着神主虔诚地祈祷,朝着敬奉的图腾真诚地跪拜。

一家四口就这样在一路艰辛的行程中,见识了许多从未见过的部落人群,经过了很多从未目睹过的他乡异地,挨饿了就狩猎充饥填饱肚子,挨冻了就用兽皮来抵挡寒流,当行程就要满四十个昼夜时横祸从天而降,失去了一路乘骑的坐骑。心爱的阿依恰扑其尔骏马(雪青奔月天驹)一开始用它那顽强的毅力,艰难地支撑躯体摇摇晃晃地迈着沉重的铁蹄,但是不久终于耗尽它全身的体力踉跄着跌倒在地。当柯尔克孜人痛斥一个人时历来都会这样诅咒:“但愿在半道途中死去坐骑吧!”他们恰好遇到这凄惨的遭遇。他们相依为命的骏马痛苦地挣扎着舍不得朝夕相处的主人,含着心酸的眼泪和永恒的遗憾良久后才凄惨地断了气。博罗恩英雄从那爱骑死不瞑目的眼神和神态,从内心深处感受到阿依恰扑其尔骏马遗憾地含恨而去,便在一望无际的荒野怀里抱着骏马的头,含着心酸的泪泣不成声地开始回想起曾经的一幕幕往事,回忆起自己风华正茂的岁月和有趣的历险经历,首先想起留在哈拉巴勒哈森城,在匪徒惨无人道的屠刀下惨遭屠杀的幼小的儿女们和心爱的原配妻子阿拉什公主……

在叶尼塞河的南岸曾经居住着十来户人家的叫沃诺奴的小牧村,博罗恩的童年时光就是在这个小牧村度过。牧村里的孩童们经常会不约而同地汇集到波涛汹涌的叶尼塞河岸边,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地尽情撒野狂欢,在河岸用鹅卵石堆积城堡来玩耍。博罗恩童年时的游戏中就与阿拉什公主结为“青梅竹马”玩耍,游戏中从来不把她让给别的伙伴,为此与孩子发生纠葛争斗可不少,甚至伙伴们联合起来将他打得鼻青脸肿,他也从不屈服从不服输,从来不让任何人接近阿拉什公主。甚至直到阿拉什公主长大成人,也没有相让过,被他独自“霸占”。

有一年冬季,叶尼塞河流域比往年更加出奇地寒冷,甚至吐出的唾沫还未落地就会被凝冻。老大爷们的胡须凝结着冰霜,前辈们怨声载道:“该死的这可是冻死狗的冬天!”把孩子们堵在屋里一再叮咛:“千万不要出门,要不然会冻掉你们的耳朵!”在屋子里昼夜不断地燃着火炭,正是男女老少讲故事的时光。绝对不是夸大其词的确比通常出奇地寒冷,由于极度的寒冷叶尼塞河面开始出现流冰,但很快就被封冻了起来。有一点好处是两岸的人们来往更加容易和便捷了。丛林枝头挂满冰挂,河流沿岸皆是洁白的雾凇,浓雾笼罩着大地,哪怕刮着刺骨的寒流,两岸来往的人们依然络绎不绝。

从对岸上游特意专程疲马而来的一群贵客,径直来到阿拉什公主白色的宫殿,这使博罗恩顿时感觉到不妙。仔细一观察他们并非普通的客人,而是一支提亲队伍!他是从阿拉什公主的父母迎接客人时殷勤的举动中发现了这一点。原来他们是从远方部落专程为迎娶阿拉什公主而来的提亲队伍。据说,做女婿的那个家伙原来就是该部落首领娇生惯养的独子,是个凭借着众多的牛羊和财富自鸣得意的花花公子。博罗恩暗自恼怒地嘟囔着:“这般屈辱别说是人,就是牲口也不会容忍!”恼羞成怒的他两眼喷射着怒火,咬牙切齿地紧攥着双拳、抖动着双肩,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的阿拉什公主拱手相让,他想着这些暗自发誓。他开始寻找和等待下手的机会,最终决定守候在娶亲队伍经过的地方,准备伺机抢走心爱的阿拉什公主。

他悄悄埋伏在了叶尼塞河面起初封冻时堆积的冰块之间,开始心急如焚地等候娶亲队伍的经过,果不其然许久后在远处望见那娶亲人马的黑影,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出现。当那群人马渐渐接近之时,他清晰地看到阿拉什公主万般无奈愁眉苦脸的神色。见此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胸中强大的爱情火焰和愤然的怒火向他下令道,快冲上去吧!他便按照自己原先设定的计划,朝着迎娶阿拉什公主的那个家伙的脖子,将事先准备好的套马绳刷地抡了过去,苍天相助正好套住了那家伙的脖子,将他从马背轰隆一声拉翻坠地,未等他身边的随员们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刹那,他显示出青鬃的威猛和机智,迅速从后面跑过去一跃身跨上了阿拉什公主的马背,迅捷地死死抱住她,向着远方闪电般驰骋而去。阿拉什公主虽然没有看清抢夺自己的人,但是她的心灵从紧贴后心咚咚狂跳的心脏早已清楚地感觉到是一颗痴爱自己的心脏。小伙子强有力的两条胳膊牢牢地抱着自己,开始虽然感到有些疼痛,但是忽然又让她窒息地产生奇妙的陶醉感。在那隆冬刺骨的寒流里大自然虽然被封冻凝固,但是他俩却在狂奔的马背上大汗淋漓地奔驰着。小伙子嗅闻着姑娘芳香诱人的体香与大自然清澈的空气陶醉着心灵情绪激昂地驰去。他们在人生中初次感受和体验到人类如此美妙的感觉。就这样,他们想象着在马背上永远地保持这种感觉该多好,并在心灵深处暗自向苍天坛恩尔祈祷着。胯下的雪青骏马好似在说请你们坐稳了,我将帮助你们实现美好的夙愿,便撒开四蹄风驰电掣般越跑越快。

这家伙根本不是凡间的普通马匹,酷似老人们常讲的“只要被它追逐就无法逃脱,只要脱逃就无人能追得到”的神驹呀。在眨眼之间将追逐者们甩在了烧一顿饭的距离,并且把他们送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就这样,他俩在辽阔的旷野喜结良缘结为了终生伴侣,神圣的大自然为他俩作证。他俩互相海誓山盟:“我们将永远在一起,白头到老。让叛逆者遭到圣洁乳汁的惩罚。”在往后的人生道路上他虽然遭遇多少恶徒们的威逼刁难和艰难险阻,但是他的爱妻与战马从来没有叛逆过他。

事态也逐渐平静,他的英雄气概得到公认之后,名声大振的他便来到汗宫充军,在此期间他也没有离开过爱妻阿拉什公主和这匹心爱的骏马,他们相依为命一道经历了诸多困苦和喜悦……

博罗恩英雄抱着自己骏马的头,回忆着这一幕幕往事,为自己骏马如此充满人性和情谊感到无限欣慰,又为阿依恰扑其尔骏马的早逝感到无比的悲痛,痛哭流涕着难舍难分地最终告别了雪青神驹,以泪洗面地将它送上了永别的归途。堆起一大堆柏树枝条,将爱骑压在上面点燃篝火,用那圣洁的熊熊烈焰送它升了天际。世间没有比火焰更洁净、更神圣的东西。被他珍爱的战马的灵魂在烈焰中变得更加圣洁,伴随着腾起的滚滚浓烟飞上苍天坛恩尔的极乐世界。博罗恩英雄割下刚刚死去的爱骑的一撮刘海鬃毛,把它与原配妻子曾经用红线拴给他的一对狼拐骨一道神秘地悄悄揣进了怀里。

当次日天色像野马腹部般蒙蒙亮时,四条身影开始动身,朝着西面方向又继续了新的艰辛旅程。离祖辈的故土叶尼塞越远,感到眼前的山水越来越陌生和奇异。漫山遍野皆是长满尖刺的次生林,一路都是碎石黄沙,再往前是起伏连绵的群山,却发现水流稀少,没有多少大的河流,沟沟谷谷只是流淌着不起眼的小溪。天空却十分晴朗,但是那滚滚热浪和焦灼的炎热让人无法忍受,倘若一旦断水一日之内就将活活渴死人。这里的人们也与众不同,有各种各样肤色相貌的人,他们的语言也不尽相同,虽然也能听懂个别的语言,但是有些人的语言根本就似天书无法理解。

有一天他们坐在一座高岗上四处眺望之时,从远处隐隐约约地出现一群身影,当走近时一瞧原来是一帮迎娶队伍,儿子一见到他们心里无比地羡慕和兴奋。目睹这情景的血气方刚的他按捺不住狂躁不安的心情,便开口道:“爹,我也和你一样,去把那新娘抢回来!”当即却遭到父亲的极力反对:“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掠抢素不相识的陌生姑娘,当与父老乡亲们团圆后,我会把曾经给你指腹为婚定亲的姑娘娶给你,孩子。”就这样好不容易劝阻住儿子。从另一个角度讲也不能破坏了自己的世系血统。始终把维护血缘关系、保护部落利益作为自己神圣使命,高举氏族旗帜浴血奋战的英雄男子汉,此刻倘若违背祖先的传统戒律放任不管,那将是不可饶恕的耻辱,他心中想到这些。当他儿子依然冲动时,一家三口急忙上前死死抱住,好不容易才制止了他。直到那迎娶队伍走远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家人仍然紧紧抓着他的手。从此以后,他父亲心中清醒地感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又遇到一件难解的谜团。

你在哪里,我亲爱的骨肉同胞、父老乡亲?你在哪里,我神圣的坛恩尔套!他们便毅然决然地继续向前行进。神祖青鬃按照自己的惯例尾随在他们身后,用自己的方式悄悄保护和扶助着他们,帮助他们度过了许多风险和灾难。

日月在交替,时光一个月又一个月地过去,离开故土多少个日夜、多少个月份,他们也记不清了。呼啸的严寒、无亲的隆冬已经过去,又一次迎来春暖花开的季节,越走越远人烟也越来越稀少,几乎已经见不到人影。越走道路越艰辛,他们一路经受了地狱般的困苦。在严酷的大自然面前他们显得如此的脆弱和渺小。刺骨的寒风肆虐、阳光毒辣的暴晒、经受突来的沙暴和暴雨的洗礼,含辛茹苦的他们已经面色黎黑、嘴唇干裂、眼窝凹陷、面颊干瘪、身体消瘦,只剩下干柴般发软的两条腿仍然在缓缓向前移动着。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毫不犹豫地走向自己渴望的目的地,用那坚韧的毅力支撑着,没有一人提出终止行程就地折返,他们坚信黑夜之后将是充满希望的黎明和曙光。虽然失去了心爱的坐骑,他们中女性们没有任何的抱怨,不仅没有成为行进中的累赘,反倒鼓励着男子汉们,成为一种激励大家勇往直前的无形动力和力量。鞋底早已磨破,鞋帮早已脱落,从脚板流淌的鲜血溅染着一路的乱石,但是无一人叫苦。虽然数日不进任何食物,也无人哀怨饥渴,一心想着哪怕受再大的艰难困苦,只要能与父老乡亲团圆就毫无遗憾,一如既往地向前挺进着。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他们无意之中不约而同地举目望见遥远的一座大山,那银色的峰巅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巍峨壮观,这突然间唤醒他们充满光明的希望,为终于望见自己朝思暮想的坛恩尔套而欣喜若狂兴奋不已。便狂吼着:“坛恩尔套!坛恩尔套!”那呼唤声在群山间回荡不息。见到耸入云端的雪山他们浑身上下充满力量,顿时精神振奋。他们为能实现目标而感到欣慰,心想自己没有白费气力。同时欢天喜地的他们感激着苍天之主坛恩尔。他们自言自语着:“常言道‘望见的大山不会遥远,不久我们就可以抵达那向往的神山,会与渴望的亲人们团圆,我们即将就可舒展四肢美美地休息和享受啦。”他们兴奋得眉开眼笑,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着,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欢喜之中。一生当中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雄伟雪山的家伙们,一方面为接近大山而兴奋不已,另一方面见到如此高大巍峨的雪峰而感到惊讶好奇。此刻忘记了自己的疲劳慢慢行进着,千辛万苦累死累活着终于艰难地来到那雪峰脚下,却见不到任何偶蹄的或长双角的野生动物和任何飞禽猛兽,更没有遇到任何的人。虽然山峰被皑皑白雪覆盖显得如此壮观宏伟,但是仔细望去感觉与传说中的坛恩尔套(天山)一点都不像,他们便推断这可能是“阿勒泰的山脉”,实际上果真如此。发现眼前皑皑雪峰的大山显然并不是坛恩尔套之后,他们顿时感到无比的失望和沮丧。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毫不退缩,鼓足勇气决心一定要与同胞们团聚,丝毫没有改变自己所追求的目标与美好夙愿。当他们仔细观察和寻找能翻越的山口达坂,准备翻越之时突然狂风肆虐大雪纷飞,顿时失去任何翻越大山的可能性。就这样遭遇到大雪的封冻,虽然他们竭尽全力地努力,仍然未能翻越阿勒泰山脉,无奈之下准备在山脚熬过冬天,在来年冰雪融化开春之际再打算翻越阿勒泰山。最终无奈地在山脚下饥寒交迫中度过了隆冬。

在大自然严酷而恶劣的环境之下,受尽各种磨难在艰难中好不容易熬过整个冬天,当来年开春冰雪消融之际他们再次手脚并用着向大山攀爬而去。虽然积雪已经融化但是接近万年冰川的峰巅时依然寒风刺骨。行装也显得越来越沉重行走更加艰难,实在无法招架那刺骨的寒冷,山巅没有任何可焚烧的柴薪,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在山梁上,点燃行囊中从叶尼塞一路背来的自己先族们的氏谱书籍来取暖,但是足下冰雪的寒冷依然透过赤脚直袭心窝,同时祖祖辈辈从来没有攀登过如此高海拔的家伙们,从老到少都感到空气稀薄严重缺氧,头昏眼花着受尽了常人无法想象和承受的艰苦,经受着饥饿和冻伤的折磨,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着终于翻过阿勒泰山脉来到阳面的山脚下。在那里也没有能见到任何活动的人群,在该处稍作停留之后又继续了向西行进的跋涉。再往前便遇到更加荒凉干渴的一望无边的荒漠戈壁。在那辽阔的旷野如同传说故事中所描绘的一样野马、野驴、羚羊、黄羊等成群结队。传说故事里常被提起的红柳间野兔等狂奔穿梭。他们便大量猎捕这些野生动物,不仅临时充饥,而且储备了大量的肉干,做了长途跋涉的准备。

虽然是开春,但是这里十分的炎热,不一会儿人就感到口干舌燥嗓子冒烟似的,水源十分难找。狂风呼啸一刻不停,白天黑夜尘土飞扬沙暴席卷,强劲的逆风让人寸步难行实在折磨人。不久在这恶劣的环境下雪上加霜举家四口全部病倒,虽然博罗恩英雄竭尽全力虔诚地祈祷和哀求,但始终不见祖神灰狼的身影。此刻,博罗恩英雄心想:“我们的唯一的依靠灰狼祖神也许改变主意抛弃了我们。”于是感到一种不祥的凶兆即将降临。他为自己焚烧祖先的书籍而无比悔恨和懊丧。心想,倘若我们不抛尸荒野就算是万幸了。想到这些,便向造物主坛恩尔更加惶恐不安地哀求着:“我们的博汝部落千万不能从人间消失,更不能就此绝迹呀。”他便开始思考和揣摩,如何才能保全和延续古老而神圣的博汝部落的后裔。

博罗恩英雄有意回避着儿子和女儿,与妻子悄悄嘟嘟囔囔地唠叨着:

——看样子我们非暴尸荒野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预感到一种不祥之兆即将降临。

——博汝祖神会保佑我们。

——可是博汝祖神眼下不在我们身边。

——那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我不怕为孩子们舍身而死,甘愿孩子们存活下来,能够延续后代。对我而言这就是莫大的安慰和极大的成功。

——但愿坛恩尔保佑,让我们平安地抵达坛恩尔套,让孩子们前程似锦得到人间幸福。

——看样子我是无望了,当初哪怕是陌生的异族,早该让孩子们了结婚事成家立业,如今我为此从内心感到十分的后悔。

——现在也可以呀。

——你说什么?

——我们让他俩喜结良缘吧!

——你可不要胡说!

——不会有任何妨碍的。

——在我们氏族部落别说是人,就是牲口也要从异乡远处寻来种畜配种改良品种,何况亲生兄妹。只是为了传宗接代让同胞兄妹成亲,难道你要损毁祖宗千年的传统和美德吗?!

——我看,毫无妨碍,完全可以。

——不行。

——可以。

——绝对不行!

……

就这样,漫天飞扬的尘埃遮天蔽日,在弥漫的沙尘中无法辨别方向,更找不到前进的道路,他们为此心急火燎恐慌不安。寸步难行的他们只好万般无奈地在阿勒泰山脉的南坡一带来回浪迹,艰难地维系着生命。在此期间,心急如焚的博罗恩英雄不幸身患重病,又断了饮用的水,油尽灯枯的他终于遗憾地结束了生命。一家人只好悲痛欲绝地将他埋葬于梭梭林间,然后他儿子在父亲的坟头竖起石碑,含着泪水在石碑上刻下父亲难忘的经历和凄惨的结局,在人间留下了永恒的碑记,肩负起父亲的职责和追寻的理想继续挺进。

其余的人在一望无际的凄凉而荒芜的旷野,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岁月,只要是晴朗的日子他们就坚持日复一日地朝前慢慢地移动着、行进着。可是不论如何地努力就是走不到那荒无人烟的荒漠的尽头。盛在皮囊里的水已经被喝完,在极度饥渴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们只好思念着养育他们成长的叶尼塞圣洁的母亲河水,望梅止渴地滋润着干渴的裂唇,咂巴着嘴巴,艰难地咽着自己的唾液。孤零零的三人又行进数日之后,已经是筋疲力尽踉踉跄跄,好似只要从他们的眼睫毛轻轻拽一下就将轰然倒下,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死去活来地跋涉着,有一天他们终于望见前方隐隐约约的一座山丘。母子们抱着一线希望互相搀扶着,千辛万苦地来到那座望见的山丘。儿子便爬上高岗举目向远处眺望着,只见到漫无边际的荒漠热浪和一条条高高卷起沙尘的龙卷风,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生命。他便环视着寂静的四周,忽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个微弱的动静,他再静心仔细聆听,原来是从远处传来的灰狼的嚎叫声。看来坛恩尔神差遣的灰狼已经赶来了!原来祖神灰狼还领着一匹母狼结伴而行。祖神灰狼并没有空手而来,它将一条灌满水的皮囊挎在脖子上而来。当他们没有一滴饮水正绝望的关键时刻喜从天降,他们尽情地畅饮皮囊里的水后,顷刻精神振奋恢复了体力,在危难时刻总算保住了性命。

他们又连续行进了很多日子后,有一天在一处过夜醒来,不知怎么母亲突然不幸身患疾病爬不起来了,病情越来越严重实在无法直立行走。只见她面色蜡黄、嘴唇青紫干裂、眼窝凹陷、面颊消瘦,四肢无力,已经耗尽体力寸步难行。见此,孩子们竭尽全力用尽了浑身解数,甚至给她嘴里含石头,撕心裂肺地向造物主哀求着、祈祷着,但是毫无效果,儿女们也已经绝望了。此刻,母亲强忍着剧烈的病痛,颤抖着嘴唇用那微弱的声音,艰难地说出一句话,终于走完了她最后的人生道路。她说:“你们并不是同胞亲生兄妹,你们结为夫妻吧,希望你们将博汝氏族的血统与后代延续下去……”最终仅留下这一句嘱托和遗言。

小伙子与姑娘用悲泪洗面历经磨难,艰难地将母亲安葬入土,两人已经明白自己并非是同父异母亲生兄妹的身世之后,依照母亲的遗愿携手成为夫妻,收起行囊踏上行程继续延续祖辈们传统的爱情故事。在博汝父亲与博汝母亲亡灵的保佑和指引下,又联手聚集为四员患难伙伴继续朝前挺进,并且在长年累月的艰难旅途中生儿养女延续着后代。虽然他们千辛万苦经历了无数地狱般磨难,但凭借顽强拼搏坚忍不拔的毅力,最终实现了父母奢望的夙愿与追寻的理想,抵达了朝思暮想的目的地,与离乡背井的骨肉同胞团圆后安居乐业患难与共,他们的后裔一直延续到如今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祖神灰狼始终在暗处伴随和关怀着他们,扶助和保佑他们,不让任何邪恶势力接近他们。从此,博汝部落过上了太平生活,子子孙孙延续着自己的世系后代。

千言万语归结为一句话,就是母亲的“你们不是同胞亲生兄妹”这一句话,拯救了一个氏族部落的灭绝,就因为这一句话博汝部落得到了挽救。

孩子们呀,今天的故事到此为止。母亲的一句话如何能挽救一个氏族部落,当初我们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不仅想不通而且无法理解,当长大之后便渐渐理解和体验到它蕴含的意义。你们将来自然会理解,当你们长大成人之后会懂得更多的道理和事情。剩余的故事我择日再给你们慢慢讲吧。

你们如果想知道巴塔依老人后来的身世,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没有见到。当我到城里上完学回来,巴塔依老人早已过世离开了我们。后来据我父亲讲,当老人家去世后牧村的父老乡亲人道地埋葬了他。葬礼很简单,来吊丧的人也不多,其中一位善心人宰了一只小山羊羔,为他举行了送葬仪式,展示了他善良的品格。

常听老大爷讲故事的伙伴们,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我们便都集聚到阿依勒来,谈论起老大爷曾经许多难忘的往事,通过对他老人家的追思来安慰他的灵魂,我们的心灵也感到一种宽慰,最后我们又点燃柏树枝敬奉了他的亡灵。大家议论着:“无论如何老大爷不仅留下了雕刻在岩石上的许多永恒的图案、标记和符号,同时在很多人的心灵深处留下了不朽的奇妙绝伦的传说故事。虽然没有留下亲生骨肉,但是留下了像我们一样热心肠的一代人,如今我们在传承他的遗志和祖先的宝贵遗产。”“当老大爷逝世后,虽然没有同其他死者一样举行隆重的葬礼和祭奠,但是在故乡留下他可歌可泣的名字。”我们这样相互安慰,我们又能怎样呢?大家商量,我们该做的另一件事情,就是想办法找一个青鬃灰狼的骷髅,安放在老大爷的坟头作为纪念标志,实现他的夙愿,与他敬仰和崇拜的图腾永远相伴。但是,人们称狼经常袭击和伤害畜群,这一区域的狼早已被猎杀绝迹,所以至今未能找到狼的骷髅。再一个原因,由于当时人们没有在老大爷的坟头留下任何标记,也未能找到老大爷的坟墓,实在让我们无奈和犯难。

(译自《新疆柯尔克孜文学》2008年 第2期)

责任编辑 哈 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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