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初蒙古文中篇小说主题论

2009-09-30 07:55额尔敦哈达
民族文学 2009年7期
关键词:责任生态情感

满 全(蒙古族) 额尔敦哈达(蒙古族) 译

进入21世纪以来,自然与生态、爱情与生命、社会与现代化成为关注的焦点,也逐渐成为新视域下蒙古文中篇小说主题的追求与深化。

一、自然与生态

21世纪初蒙古文中篇小说体现出一种关怀情结——对当今政治、经济、文化体系中草原生态、自然环境的保护意识。

现代化的进程、资本的急速积累、干旱和气候的变化无常,导致草原生态的极度恶化。21世纪初蒙古文中篇小说对于草原生态的破坏、自然恶化的威胁给予了高度关注,如果说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蒙古族作家对上述主题已经有了表现的欲望,他们只停留在对客观现实的描写和再现上,而21世纪初蒙古文中篇小说已经对导致现象的原因提出了追问,创作主题也在这种追问中不断得到升华。

(一)主体的堕落与生态的恶化

天人合一是蒙古族的古老意识,渗透在蒙古族整个传统习俗、信仰、禁忌文化中。苍天祭祀、山水崇拜、祭敖包等充分体现了蒙古人在大自然面前敬畏、依托、合一的精神气质。

把生态恶化的原因归咎于主体的堕落,是敬畏和热爱大自然传统的继续,有着深厚的文化根源,从而也具有较大的接受性。娜仁高娃的《吉雅台的眼睛》叙述的是主体的堕落造成自然破坏的故事。作者把主人公吉雅台有意安排成蒙古黄金家族的后裔,通过高贵的身世表现一种文化传统或思想,英雄主义或者是贵族意识。而他的村民却不在乎什么传统,他们为了蝇头小利企图把家乡给卖了,因而村长和村民之间产生了深刻的矛盾。

全文贯穿着因主体的精神堕落直接导致破坏自然,生态恶化的观念。吉雅台因为用神水洗过眼睛,有了魔力,能够看见过去和未来。当他观看未来时看见了狂沙飞舞,人类被淹没的景象,使他产生了恐惧——精神的堕落给人类带来的恐惧。吉雅台和村民之间的矛盾是相互对立的两种生存观念。一方面代表的是对草原生态的保护和延续,另一方面代表的是对生态的破坏,因此这里的人物性格已经具有更深刻的象征意味。

阿尤尔扎那的《密密胡杨林》描写的是主体精神堕落造成家庭破坏,和谐受损,更使自然环境遭到极大损坏的故事。作品中的关布来老人是幸福、和谐的使者,是生态的保护者。家犬班布尔是老人的朋友和助手,而妻子德吉德玛、儿子班迪乎却是金钱的奴隶。妻儿的所作所为代表着主体的堕落,堕落导致家庭幸福的破坏、和谐生活的破坏、生态的破坏。作者认为造成主体堕落的原因是肮脏的金钱交易和淫荡无度的糜烂生活,作品描写主人堕落得连家犬都不如,可见作者表现出的绝望和憎恨。

白芙蓉的《晨露》表现的是生态、自然的损坏与反损坏主题。邵根嘎查的阿古达木是靠出卖家乡发不义之财的嘎查长。他不仅把水库低价租赁给自己的关系户,而且荒废良田,弄得家乡沙石乱飞,荒漠连野。作品中的西都日古、阿古拉、通嘎等人是邵根草原生态的保护者。小说的结尾通嘎决定把亲哥哥阿古达木送上法庭,把保护生态提升到了法律的高度。作品里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嘎查长的权威和家乡人民的正义斗争相互冲突,使得作品氛围极其沉重。作品着重描写了滥用权力导致的种种危害,从而达到了较高的审美层次。

(二)外部力量的损害与生态的恶化

一些作品把自然的破坏和生态的恶化归咎于来自外部的某种力量。譬如白音达来的 《人•骆驼•狼》,讲述了外乡人对当地的安宁、生活的和谐和生态环境的破坏。

彩霞是个乞讨女,来到当地与牧人苏荣结为一家,但她生活不检点,与外乡人六儿和有钱人巴尔哈等都有了关系,为了把巴尔哈的家产据为己有,声称儿子普尔杰是巴尔哈的,而她死时留下的遗物表明普尔杰是六儿的儿子。但普尔杰并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的儿子,而对于普尔杰的妻子美丽来说,有钱人都是她的父亲,她还和村长本苏荣关系暧昧。后来六儿找彩霞来到这里却念出了挖地毛发大财的歪经,从而导致普尔杰为保护自然环境和六儿、美丽间展开的一场斗争。

文中普尔杰是个耿直的当地人,他以保护家乡的大好自然为自己神圣使命。而六儿、美丽等是外乡人,他们不仅被描绘成是生态的破坏者,而且是另一种价值观的体现者,传统价值体系的破坏者。所举小说展现的画面是,外部的力量不仅要占据当地人的生活资源,而且要改变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从根本上改变这里的生存环境,使之成为另一种样子。

自然与生态是21世纪初蒙古文中篇小说的热门话题。蒙古族作家不仅生动描绘出自然的破坏给人们带来的危害和恐惧,而且努力从根本上寻找造成危害和恐惧的原因,企图寻找缓解和阻挡的途径,从而使蒙古族生态主题小说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表现造成危害的原因,阻挡造成危害的行为。

二 、爱情与生命

爱情与生命是20世纪内蒙古文学的基本主题之一。而在不同时代语境下,爱情与生命主题又有不同的表现形态。三四十年代主要表现的是在传统力量压力下被侮辱与损害的爱和情,而五六十年代是在革命、劳动、社会主义建设语境下的朝气蓬勃、大公无私和无限风光。八十年代以来爱情与生命主题有了多维度存在可能。在道德、利益、欲望、责任等的多维冲突中表现生命的意义和本质是进入21世纪以来文学创作的明丽追求。这是社会转型期人们审美追求、价值观念多元化的直接表现。

(一)道德和欲望

道德是人的行为规范,它的合理性来自于传统价值观,因此难以突破和破坏。破坏者要受到社会力量的谴责。

阅读21世纪初蒙古文中篇小说,不时会遇到描写道德与欲望冲突的作品,多数作者坚持的是欲望屈服于道德的叙事模式。如魄 •乌云毕力格《大河孤帆直》描写了年轻寡妇“我”遭受的种种挫折、排挤、痛苦悲伤、诱惑心跳、真心情爱等等。“我”虽然爱上了公司经理“萨”,但严格控制自己,始终没有做出有悖于道德规范的行为。作品中的“我”被描绘成闪烁着道德光芒的英雄人物。田丽丽的《梦境》塑造了喷射道德光芒的少女苏曼形象。苏曼追求完美的爱,当她被月眉夺去心爱的人苏和之后,仍然相信世界上会有永恒的爱,因此整整等了十年。苏曼克服人世间所有诱惑、威逼、表白,吹灭欲念之火,一心等待过去的爱。苏曼的等待得到了公共道德的肯定,她的形象具有探索生命本质、生活意义的价值。

在赞美道德的同时,创作者们对物欲、情欲、权欲给予了无情的抨击。可以说这是内蒙古文学创作的一种人文主义倾向。魄 •乌云毕力格《白开水与苦咖啡》描写了因为情欲的决堤造成安宁生活被破坏的故事。森吉德玛是个心地善良的少妇,她把一切都献给了平常的家庭生活,但他的爱人乌日根达来却和性情淫荡的套特玛相好了,从而造成家庭的不和睦,文章末尾,乌、套二人变成吸毒鬼,作者用自己的叙述给了他们惩罚,表现了作者忌恨不良生活作风的创作倾向。

欲望可能损坏宁静的生活,被损害的生活也可以得到修补。这是21世纪初蒙古文中篇小说爱情与生命主题的一种独特的创作倾向。仁• 朝格毕力格的《胡思图婚礼》是典型的例子。小说描写了红格尔和吉如和的悲欢故事。被情欲左右的吉如和承受不住邻家少女的诱惑做出有悖于道德准则的事情,红格尔发现之后强忍心灵的痛苦,原谅和包容了吉如和,等待他的醒悟,文章的结尾,破镜重圆,两人重归于好。

宁静的生活有可能受到冲击,创伤的生活也可以得到补救。这是作者提倡的人生观,在某种程度上表现了社会转型期多元化的价值观倾向,与此同时不得不让人联想,作者是否在原谅欲望造成的错误,给予它存在的权力。

(二)责任和情感

人物面临责任和情感的二重困惑——人物克服情感,选择责任——人物最终获得承认,这就是通过责任和情感的冲突塑造人物的叙事模式。

21世纪初蒙古文中篇小说中的一些作品表现了情感和责任的冲突,并通过冲突塑造人物,表达了作者的思想情感。乌力吉布林的《唯一的白沙》通过富家小姐斯日吉玛和穷苦牧马人套克套乎的爱情故事展示了责任与情感的冲突。斯日吉玛美丽绝世、出身高贵,身边追随者排成一连,她却偏偏爱上了老实本分的牧马人套克套乎。而一次晚宴过后套克套乎却失踪了,斯日吉玛克服嘲笑、孤独、诱惑,一心等待套克套乎的回来。这是一种责任感,也是真挚的爱。因此责任和情感在斯日吉玛身上已经完美地结合了。然而作品结尾却令读者叹息。斯日吉玛等来的套克套乎变成一具骷髅,斯日吉玛精神失常。这是令人心碎的悲剧。作者表现的是,责任虽然给人带来道德力量的光芒,但有些责任却以幸福和生命为代价。此主题对于传统道德观念有某些颠覆性。

作者对责任和情感的冲突模式进行改造,在情感和责任的结合中展开叙述,这是叙事模式的创造性改变。在这一改变中作者对责任和情感的完美结合进行颠覆——给主人公悲剧性结局,这也许是作者有关生命意义的另一种解读——对破坏生命意义的责任和情爱的质疑。 莫•哈斯巴根的《枣塬》是令人伤心涕零的爱情故事。贝勒旗王爷的小妾萨日来,在一次宴会上认识了鄂尔多斯盟的协理陶都并相爱。王爷把她送给满族诺彦之后,萨日来想尽方法,历经艰险终于到达了陶都身边。两年后为了争权夺利,陶都的叔叔揭露了萨日来的秘密,为的是干掉陶都,萨日来无奈离开陶都潜逃。

作品充满责任和情感的冲突。萨日来抛弃权贵和陶都相爱是违背责任选择情感,但是值得理解并同情的。为了陶都离他而去是克服情感选择责任,这个选择又让她成为富有道德光芒的人,却加紧了悲剧色彩。作者通过对不同条件下萨日来不同选择的描写,探索不同处境中的人性和生命的意义。

三、社会与现代化

21世纪初蒙古文中篇小说在继续关怀社会现代化的时候,视野集中在城市化、市场化和人性的没落、文化的缺失等主题上。这与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主要描写现代化主体的改革题材是有区别的。

(一)城市化和市场化

为数繁多的叙述农牧民进城做生意的故事中,作者们主要展示的是受骗上当、遭受侮辱、毛毛躁躁、被欺受压。市场世界是按着另一种价值规律旋转的世界,它的准则是利益。这个规则跟蒙古人的传统价值观难以接轨,因此在市场竞争中蒙古人往往遭到失败。

沙•布和的《敖包小路》描写的是宝音朝克图、乌兰进城做生意的故事。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社会生活中遭受接二连三的挫折,宝音朝克图连命都丢了。

阿云嘎的《吉祥饭店》描写的是丢失草场,无奈之下进城开饭馆的牧人的故事。牧人阿拉坦大理在乡政府所在地开了一家小饭馆,起初为了支持农牧民自主创业,乡政府领导都到这里进餐,但一次对从省里来的厅级领导的接待改变了情况,领导决定到有“山珍海味”的饭店就餐,邻家用巧妙的方法拿出了“山珍海味”,从此她的生意全让邻家给占了……

受骗、上当、挣扎、衰落是进城牧人较难逃脱的结果,这是创作者们普遍宣扬的主题。这都是因为不适应市场规则造成的悲剧。作品在告诉人们市场之竞争、商场之险恶的同时,要求人们尽快适应新秩序,适应市场规则,否则就会被时代、被社会淘汰。

(二)人性的没落和文化的缺失

随着社会现代化的进程而产生的人性的没落、文化的缺失也是21世纪初蒙古族小说家们着力表现的主题之一。斯• 巴特尔的《独羽乌鸦》提出了贫穷落后的农村怎样实现现代化的沉重话题。作者以知识分子的立场,从城市文明视角写阿吉拜村,作者描绘的重点不是现代文明和社会现代化本身,而是在实现现代化过程中出现的缺憾。现代化的春风吹进阿吉拜村时,人们并未接受它的富裕和文明的光芒,却领略了它的消极、懒惰、危害。这是作者批评的焦点。

作者在小说中反复引用了尼采的“上帝死了”,暗示阿吉拜村的人们已经丧失了心灵的“上帝”,阿吉拜村的上帝就是他们的心灵世界和对未来的信心,但他们把它全丢了,“上帝死了”,他们没有了灵魂,只有肉欲的追求。这是现代社会中人性的没落。

博•照日格图的《猎夫和他的猎犬》展示了因为社会变化造成的狩猎文化的消失。小说并没有陈述狩猎文化消失的原因,但字里行间透露出农业化、城市化导致的狩猎文明的丢失。作品开头的情景是文琴道布村民走出家门看见的便是满山遍野的庄稼地,曾经的猎场被田地吞噬了,狩猎已经完全不可能了。作品表现了文明的更迭导致某些传统的丧失和消亡。

21世纪初蒙古文中篇小说在生态、生存、社会、文化等等方面都表现出了深刻的思考,为蒙古文文学主题的深化、升华完成了可贵的一笔,迈出了可贵的一步。但在有些方面仍然显得不够成熟,不尽如人意。主要表现如下:

1.观念置前:预先定好某种观念或思想,再根据观念和思想编造故事、安排情节,导致作品呆板、粗糙、笨拙、概念化。

2 .流行观念的复写:把一般性思想或流行的观念插入不同故事、情节中,缺乏思想深度和创新性。

3 .艺术探索不力:21世纪初蒙古文中篇小说在表现手法方面没有多少新的探索,在这方面明显逊色于20世纪80年代的小说创作。我们要清楚——艺术创作的可贵在于不断探索创新。

(译自《哲里木文艺》200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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