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抑或废话(组诗)

2009-10-14 05:02
鸭绿江 2009年10期
关键词:小街文学奖草坪

张 涛

张涛,1949年出生于辽宁省东沟县,汉族,大学学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丹东市文联副主席,丹东市作家协会主席,曾任《满族文学》主编。自1975年以来,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近二百万字,出版长篇小说《窑地》、短篇小说集《地老天荒》、散文集《孤山独白》等。多次获省市文学奖,其中,《窑地》获首届辽宁省曹雪芹长篇小说奖、第四届东北文学奖长篇小说一等奖;短篇小说《斗牛人》获省政府奖、《滚单鼓的老人》获第三届“青年文学奖”、《纸窗》获辽宁省第四届文学奖。

乡村的黄昏

乡村黄昏的诗意诗意了几千年

可是当我写下这个题目时

我看到乡村在落照中脸红了

在乡村看来

诗意的乡村黄昏是一件别人的漂亮衣裳

穿在身上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暮归的牛马驮着自己的疲惫走向槽头

为的是一口草

鸡和鸭觅了一天的野食

正在酝酿明天的蛋

狗呢要打起精神

守一个晚上的大门

炊烟虽然努力升起

也常被风拽得东摇西晃

黄昏是个什么东西呢

乡村说日头落了

歇吧

秋天

收割后的土地

才是秋天

而且才是一个完整的秋天

起伏的土地起伏成无边无际的空旷

空旷成让人心疼的静

像一张刮净胡子的男人的脸

干净得叫人不好意思了

几只燕子一群麻雀

在地垅间觅食或起飞

土地懒懒地一动不动

只等一场大雪捂下来

好好睡一觉

有关草坪的段子

朋友的老父亲从乡下来到城市

头一次见到大片大片的草坪连呼可惜了可惜了

这要是撒下种子到秋天该长出多少粮食啊!

老父亲的故事成了酒桌上的段子和

段子后面的笑声。那一刻

我知道自己的脸红了。脸红了才明白

笑在有的时候也能成为某种本钱

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

假冒的城市人

还好我的老父亲进城的时候

城里还没有草坪

剪草机从草坪上走过

草们本能地生长

努力长成草的样子

剪草机就走过来了

好多话都让剪草机说了

草们只能沉默

一任剪草机在头上行走

剪平最后一棵草剪草机走了

只有从断草中溅出的草的气味

以沉默的伤痛

拥抱草坪

过些日子当草们又长得像草的样子

剪草机就又一次走过来了

一条河的迁徙或逃遁

我坚信那条叫东河套的河

不是因为干涸才消失

是迁徙或逃遁到

另一处不为我们所知的地方了

那是一次长达几十年的迁徙或逃遁

将一条完整的河以及完整的两岸分批搬运

而且这一切的一切

又都是在不为人知的隐秘中进行

当然如果认真回忆一下

这个过程还是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循

比如最初是河岸上的参天大树不见了

破碎的鸟巢在河水中沉浮漂游

接着上游的小山包也像和尚一样剃光了头

再接着河边的湿地和

湿地上的树丛草丛变成了庄稼

直到有一天

河床里裸露出鹅卵石龟裂的泥土

以及不想离开老家的鱼

人们才发现东河套丢了

随东河套一起丢了的还有

成群的鱼虾蟹蚌鸟声蛙声虫声水中的月亮

还有大热天洗一个河澡的凉快

好多年过去了如今

在雨季的时候那条河还偶尔回来一次

在老河道上走走停停看看

像我们回家过年一样

过了年又走了

嫁出去的大树

那棵大树装到卡车上的时候

乡下的二叔说大树出嫁了

还是嫁到了城里彩礼整整六千元

二叔不相信一棵树

怎么就会值六千元

二叔当然也不会想到

城里人能把楼房盖得比这棵大树还高好多

却没有耐心把一棵树养大

就把折断的根和土坑留在乡村

将一片绿荫带走

城市不播种

只负责收获

更让二叔没有想到的是

那棵嫁出去的大树

在城里没有生出叶子

小街版图

这条叫一纬路的小街

目测估算百米多一点

大约是丹东最短的一条街了

上班时从五经路拐进来

街两边的店铺以职业的姿态夹道欢迎

手机食杂美容发廊佛像诊所

电玩鲜花广告设计成人用品

浓缩着这座城市浓缩着今天

街边的摊床格外殷勤

一处印制名片兼打字复印的小店前

挤着几株花草偶尔会有香气

一个胡同拐两拐是一家味道不错的馄饨馆

过去三块一碗现在涨价到五块了

小街上的另一家饭店就没这么幸运

几个月换一次老板如今已经关门

朝前走是一排和电器有关的门市

卖出新的也修理旧的收购旧的

把一些和电器有关的物品摆到人行道上

对面曾是一个副食品商店

后来成了舞厅现在是练歌房了

红男绿女时常成为小街一景

斜对面那个烟摊卖烟同时回收名烟

挨着烟摊修自行车的是个下岗工人

一直懊恼孩子的学习成绩

有时用裸体的脏话边扭着某个螺丝边骂上几句

当然偶尔手闲也会和路人对弈

把棋子拍下的脆声撒在小街上

重点要说说小街尽头黄色的四层办公楼

三十年多了我一直在那里编刊物

先时前厅一角租给电视修理铺

当年开修理铺的年轻小伙

如今已是整整一屋楼的老板了

黄楼的正门也从

正面改到侧面又从侧面改到后院

黄楼下是一大排陈列摄影作品的橱窗

摄影家们对小街不感兴趣

集体把镜头伸向遥远的江南或西部

听说黄楼要动迁了

城市喜欢拆了建建了再拆没有什么奇怪

黄楼已建了三十年了

比起那些建了十年八年甚至三五年就拆的楼

也算古董了

只是不知当黄楼拆去再建成新楼

这条小街还会讲述怎样的故事

城市小吃

一个城市的滋味

多半藏在小吃里

尝一口说不定

就尝到了祖传的绝技或是某个

典故乡俗惊奇

好多滋味从一只手直接传到另一只手

一路传到今天

可能比城市还年长

尝过十次百次

也尝不尽滋味的奥秘

只好再去尝

城市是一棵树

城市是一棵树

那些街头巷尾的

小摊小贩小吃点修理点

那些游走的技艺和吆喝

是树上的叶子

这是一些形状不同颜色不同

滋味也不同的叶子

一年四季缀在城市的树上

长满叶子的树

才是树

老鼓

不知什么时候失散了

鼓槌好久没有音讯

鼓一直蹲在屋角

大红油漆在等待中

花瓣一样凋零

鼓老了声音还守候在鼓里

像当年一样年轻

随时准备跳上鼓面

起舞

楼房竣工

最后一根脚手架拆下了

叮叮当当的工具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

还有用塑料绳捆绑的行李卷儿

一起装上了汽车

没法装上汽车的是一些

汗气疲惫牢骚醉话

劣质香烟的味道和不好意思的梦

仍然在工地上飘浮

汽车轮子转动的瞬间

我看到一些脸转了回来

张望了一下别人的家

在电视里奔跑的野马群

吃野草喝野水

四野为家

一生不知缰绳为何物

天山下的野马群这一刻

和我同在一个屋顶下

即使日行千里

也跑不出小小的电视屏幕

很想知道当

野马们面对镜头的时候

会想些什么

瓷器和一些手

火中诞生的光芒和高贵

坚硬而易碎

千百年来的一次次失手

就有了一次次的粉身碎骨

破碎

成了瓷器的宿命

我们只能对愈来愈少的幸存者

敬畏仰望守护

然而谁能知道

一些手会在什么时候

再一次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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