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龙口·酒神(连载之十五)

2009-10-14 05:02邹长顺李同峰
鸭绿江 2009年10期
关键词:新富道士厂长

邹长顺 李同峰

职工疗养食堂投入使用时,离建国五周年纪念日还有半年的时间。早先,王大卫就提出了大干一年半,以实际行动和高酒质为建国五周年献礼。

为了减轻职工的劳动强度,经过班子研究,厂里新购置了四台自动扬渣机,每个车间安装一台,这样可以把职工从笨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从纯人工劳动逐渐朝半机械化过渡。

这四台扬渣机进来之后,王大卫和职工及厂方技术人员一道,彻夜跟班安装调试,三天的时间,四台扬渣机全部安装调试完毕,投入了正常生产。然而,王大卫却累倒了,倒在了扬渣机前,是职工们把他送到了医院。之后,所有听说王大卫突然病倒的人都涌进了医院,都为王大卫送去祝福,送去祈祷。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王大卫躺在病车上,被护士推了出来,这时候,职工们自觉地闪开了一条道,争相望着王大卫还没有恢复血色的脸,轻轻地叫着:“厂长……”

王大卫消瘦的脸上挂着一丝虚弱的微笑,眼神里露出一种感激的光,轻声说道:“谢谢你们了,我没事了,过些日子我们又能在一块儿工作,一块儿为建国五周年共同努力了。都回去吧,你们还有工作,不要担心我,要为老龙口的发展着想。”

职工们听了王大卫的话,眼泪都止不住了,多好的厂长啊,身缠重病,死里逃生,心中仍然装着老龙口,作为老龙口干部职工,怎能不为遇上这样的好厂长而自豪呢!

王大卫被安置在了病房里,身边只有书记王新富和丁静蕾二人。药液一滴一滴地流入王大卫的血管里,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静蕾,回去吧,秀龙和孩子还等你回去做饭呢。”王大卫说:“有书记陪我在这儿呆一会儿就行了。”

丁静蕾眼角夹着没有掉下来的泪珠:“黑秀龙和我说过了,他让我守护着你。”

“不用,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丁静蕾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王厂长……”

“看你,都是孩子的妈妈了,还像个孩子。”王大卫说。

丁静蕾听说王大卫突然发病时,心里咯噔一下,她佩服王大卫的人品、力量和热情,她感到一个在战争硝烟中锻炼出来的钢铁战士就是不一样。从她和黑秀龙成亲到现在,王大卫始终对他们关心备至,这更让丁静蕾心怀感激之情。

王新富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不断地发出粗粗的喘气声。他有件事要告诉王大卫,又怕刺激着他,可这件事今天下午就得去办。怎么办?王新富的心里搅动着,没了主意,眼睛紧紧地盯着王大卫还没恢复常色的脸庞。

丁静蕾用热乎乎的毛巾为王大卫轻轻地擦完脸,又把毛巾焐在王大卫的手背上,说:“打针的地方热乎了,胳膊就不发凉,不胀痛。”

“噢?”王大卫是第一次听说,枪林弹雨这么多年了,没打过针,更没打过滴流,更不知道有这种说法。他记得清清楚楚,小的时候,他发高烧,按现在的情况,肯定得去医院打滴流了,可是当时的农村穷得叮当响,孩子们都是靠天养活着。奶奶总是把他搂在怀里,哄着护着,再在他的嘴里塞上块儿干巴巴的嚼起来不甜也不香的苞米面大饼子。之后,就靠老天爷的眷顾了。

丁静蕾告诉王大卫:“黑秀龙住院的时候,天天打滴流,打得他胳膊又凉又疼还发胀。后来我给他垫上了一个热水袋,他就说凉、痛、胀的感觉都不存在了,所以,我……”

王大卫听后,看着丁静蕾,心里产生了一种内疚和敬佩。

内疚的是,他和刘书记代表组织为他们俩做了媒,本希望他们在今后的生活中和谐美满,在工作中,为老龙口的发展贡献年轻人的聪明才智,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黑秀龙却遇上了祸。一晃几年了,像个肉块子一样,整天和床做伴,而年轻的丁静蕾,厮守着的是一个只会喘气的人。

敬佩的是,自从黑秀龙出事后,丁静蕾成为家里厂里的一把好手。她工作干得出色,特别是在酿造白酒的技术上,她肯钻研、敢试验,攻破了不少技术上的难关,对提高酒的质量、数量和改变香型做出了很大贡献。除此之外家庭料理得也无微不至,几次到她家中,婆婆刘彩欢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而一旁的丁静蕾却总说:“妈,不要和厂长说这些了,我们不是挺好的吗。”

刘彩欢每逢听到丁静蕾的这句话,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因为她也从年轻时候过过,也知道什么是女人最想的,最需要的。然而,今天的儿媳妇丁静蕾,最想的、最需要的,自己的儿子是无能为力去给予的。每每想到这,她就不敢再想下去了,只是长吁短叹地说道:“唉,女人难啊,我儿媳更难啊……”

病床上的王大卫,只能体味着心中的内疚和敬佩,望着丁静蕾的脸庞感叹。

王新富经过一连串的思想斗争,终于打定了主意。他朝王大卫叫了一声,声音异样,有一种话到嘴边留半句的感觉:“王长厂……”

王大卫把眼神从丁静蕾的脸上转向了他的脸:“嗯?”

王新富刚要开口,又咽了回去。王大卫见状,感觉到王新富肯定有事,便问:“书记,有事?”

王新富点点头。

“有事就说呗。”

“我……”王新富吞吞吐吐,没有说出真情。

“王书记,你这是怎么了,有事就直说呗。你可从来没有这样过啊。”

丁静蕾发现王新富有事想说又不说,觉得自己在旁边可能不方便,便站了起来,说:“厂长我有事先出去一下,书记,你先陪着厂长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王新富一把拽住了丁静蕾,说:“与你无关,你坐吧。”

“那就说呗。”王大卫着急了。

王新富终于开口了,说:“上午你在抢救室的时候,我正在局党委。”

王大卫误会了,以为是在抢救他时,王新富没在抢救室门外等候,现在要表示歉意,便说:“开会去了?”

王新富摇头:“不是,局党委找我谈话,要把我调到局里工作。”

“噢,是件好事,干吗还扭扭捏捏的。到局里干什么工作?”

“任局党办主任。”

“那王主任呢?”

“任党委副书记。”

王大卫听后,很高兴的样子,说:“你有文化,有能力,应该上。”

“这都是你栽培的结果,说句心里话,我真不想离开你和老龙口酒厂。”

“这是什么话呢?这是组织的决定,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事,我们作为共产党员,必须无条件地服从组织的决定。别说让我们任主任,就是让我们下车间干活,我们也应毫无怨言地走上工作岗位,是吧?”

王新富点点头。

王大卫又问:“你走了,谁当书记给我把舵呀,领导说没?”

“领导没说,但我听得出来,大概是孙林宝吧。”

“噢,我认识他,我相信要是他来,也会和你一样,是位好书记。”

王新富又点点头。

王大卫又叹了一口气说:“我这身子骨也够呛了,按理说,也应该派个厂长来啊。”

“你过几天就会好的,职工们都在盼望你早日恢复健康呢。”

“但愿吧。”

“王厂长。”王新富又来了一句。

“还有事?”

“我想嫂子走了快一年了,这一次你又有病,是不是再让她来一趟,一早一晚地照顾照顾你?”

“算了,不用了,家里正是农忙季节,离不开她。这事也不要告诉她,以免她牵挂。”王大卫想想又说,“等我卸任后,回到山东,再和他们欢欢乐乐地团聚吧,闲下来的时候,我一定带她再到沈阳来,走遍沈阳的每一个角落,看望每一个像你这样一起共事的朋友。”

博大的襟怀,硝烟磨砺的意志,使王大卫表现出了这样的气概,用微笑来迎接厄运,用自信和勇气应付未来的一切。革命实践的锻炼和修养,对每一名共产党员都是至关重要的。

二十

人的感情像数学中的数字一样,也有三态,有时正,有时负,有时也是零。

深夜了,丁静蕾透过窗户,看天上的月,似一团银,听外边的风似乎一阵紧过一阵。

李伟彬赴朝之后,不时地给丁静蕾来信,而在他的每一封信中,根本找不到对丁静蕾示爱的字样,只是总去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讲朝鲜战场的动人故事,还有对未来的憧憬。

丁静蕾每每看到李伟彬的信,心总是怦怦直跳,像做贼一样。但是,聪明的丁静蕾也从李伟彬的信中悟出了许多东西。她似乎感觉到,情之厚,两送黄昏花不落。又似乎感觉到,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笔,独语斜栏,真是难。

她偎坐着,望了黑秀龙一眼,情思游移不能自已了:今非昨,病魔像似千秋过,角声寒,夜阑珊,欲问苍天何为情缘。

感情是能生长和培养出来的,李伟彬的信逐渐培养起了丁静蕾的感情。通过李伟彬的无数信件,丁静蕾了解接近了李伟彬的内心世界,自然而然就会对他产生新的感觉,特别是当她看到像摆设一样的黑秀龙时,更有此感。

“你还没睡?”黑秀龙动弹一下,问道。

“睡不着。”

“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丁静蕾心里在想着李伟彬的信,嘴上却说:“我在想王厂长那让人担忧的样子。”

“你不是说他好多了吗?”

“他精神上好多了,可身上的病并没好多少,时间一长,说不定哪一天还要卷土重来。”

“你要经常去看看他,帮他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屋子。”

“那我都能做到。昨天,书记问要不要让他妻子来照顾他,他一口拒绝了,说怕妻子知道了心里上火。”

“书记不是调到局里去了吗?”

“是啊。”

“新书记来没来?”

“明天就来了。”

“叫什么名字?”

“孙林宝。”

“他原来在局里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睡吧。”

“秀龙,我想把王厂长有病的事告诉他妻子一声。”

“你想去封信,偷着?”

“我知道,王厂长不让妻子来也是怕花钱,所以我想,给她写封信,然后再……”

“然后再给她邮点路费去,以王厂长的名义?”

“嗯。”

“行,王厂长既是我们的媒人,又对我们有恩,知恩不报非君子。”

“谢谢你,秀龙。”

“不,我们俩应该谢人家王厂长。”

展二百八十年历史,酿老龙口真情。

老龙口始建于康熙元年,即一六六二年。山西太谷县酿酒商孟子敬从遥远的山西来到大清发祥地盛京,找到了在盛京为官的二舅张乐山,在小东门外清皇宫东侧买下了一块地,打了一眼井,开起了酒作坊。当初,酒作坊叫义隆泉烧锅酒,由于水质甘洌,所酿的酒香气四溢,不长时间便在盛京名气大振,盛京百姓及皇宫官吏纷纷相传,各大酒楼、酒店、酒馆、酒铺争相上货,义隆泉烧锅酒成了值得青睐的上等好酒。据记载,康熙三十七年东巡盛京时,粮草饮食样样俱带,惟独没有携带酒水,到了盛京之后,康熙皇帝用义隆泉的酒水祭祀了太祖太宗,在皇宫举行盛大宴会时,也是用义隆泉酒招待的各级官吏。康熙皇帝临行前,亲自颁下一道圣旨,钦定义隆泉酒为宫廷贡酒,还为孟子敬的酒楼题写了匾额:义隆泉酒楼。

还有记载说,到了乾隆年间,乾隆皇帝第四次东巡盛京,在盛京十五里外的永安桥下榻时,饮用的也是义隆泉酒。当得知义隆泉酒的“隆”字就是“龙”的谐音时,开明的乾隆皇帝便下旨,还了义隆泉“龙”字的本来面目。

据说,当初孟子敬打完井之后,准备酿酒时,发现井水是苦的,一筹莫展的他茶不思,饭不想。有一天夜里,孟子敬躺在炕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突然间天空一个巨雷炸响,紧接着风声四起,外边雨越下越大,雷声越来越响,风声也越来越紧。孟子敬下地,披上衣服,打开门,顿时雷声大作,一道道闪电把天空晃得通亮。他呆呆地望着外边,活像一根木桩。

过了一阵子,雨停了,风也没了,雷也不再发威了,孟子敬走了出去,来到井边,手摸着井上的轱辘,拍打几下,长吁短叹自言自语道:“苦酒,酿造的是苦酒,为什么呢?为什么呢?谁能告诉我呢?”

“我来告诉你。”

伴随着话音,漆黑的天一下子亮了起来,只见一个游方道士手持拂尘微笑着朝他走来。但见来者头戴道冠,身披鹤氅,眉分八字,目似朗星,五绺长髯飘飘洒洒,好一派仙风道骨。

孟子敬瞪大了一双眼睛,惊问道:“你是……”

游方道士坦然一笑:“大概你不记得我了吧,十八年前我们在太谷见过面。”

孟子敬使劲地想,想不起来,轻轻地摇着头。

游方道士说道:“十八年前的一天,我在太谷月春楼前喊:‘炽热千里,颗粒无收……你曾经问过我:‘你喊的是真的么?我说:‘假不了。还有一个叫雪莲的小姑娘又对我说:‘刚才我和子敬哥已给龙王磕了头,敬了酒,过几天就会下雨的。我又说:‘好啊!但愿吧。然后,你就用小眼睛斜瞅了我一眼,拉着小雪莲跑了。”

孟子敬忽然想起来了,便说道:“你就是那个道士?”

游方道士应道:“正是在下。”

“你怎么到这儿了?”

“因为你的井水是苦的。”

“你知道为什么是苦的?”

“当然了。”游方道士回答。

“你能告诉我吗?”孟子敬急切地问道。

“此处东临天柱峰,西接内治门,实乃风水宝地。这天柱峰乃长白山余脉,长白山又系大清皇室发祥之地,在此地开酒作坊,必以‘义隆泉作字号,盛京东门乃龙口之地,所酿之酒当然以‘老龙口为牌。”游方道士侃侃而谈。

游方道士围着井转了一圈后,说道:“凭此地势,哪来苦水之说。你闭上眼睛吧。”

孟子敬听后,便闭上眼睛,少顷,他再睁开眼睛,这位道士不见了。孟子敬感到非常奇怪,东张西望地寻找他,就在这个时候,从井底传来游方道士的声音:“我在井中呢。”

孟子敬一听,顿时大惊失色,惊讶万分,刚要伸头朝井中望,只听井中发出呼呼的响声,激浪翻滚,一瞬间,井水冲出,如玉柱擎天,高数丈,犹如千条银龙飞舞,万朵莲花盛开。孟子敬抬头望去,只见七色云彩托着一个人,他定睛一看,正是当年在回山西的路上,和二黑子在峦峰岭上救出的白衣青年。他笑容可掬,落在孟子敬跟前,双手相拱:“今日和孟兄相见,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孟子敬急忙问道:“怎么是你?”

白衣青年说道:“我乃是东海龙王三太子,辽河小龙王,感谢你大旱时与家妻以水代酒相祈,感谢你峦峰岭上救命之恩。俗话说得好,有恩不报非君子。所以,我今日特意前来报恩,孟兄犯愁的井水苦涩一事,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今后此井所酿造的酒将香飘千里,名噪天下。”

没等孟子敬回话,眨眼间一道白柱腾空而起,孟子敬目送着远去的白云带,久久没有离去。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 乔 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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