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净沙·秋思》的英译本看中国古诗英译的意境再现

2009-10-16 06:26马振涛
疯狂英语·教师版 2009年4期
关键词:情趣意境意象

马振涛

摘 要:意境是文学翻译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意境的再现是文学翻译的核心内容之一。从《天净沙·秋思》三种英译本的对比分析中,可以看出文学翻译中意境再现的三个条件:意象的再现,情趣的传达以及审美意义的生成。

关键词:意境;意象;情趣;异化翻译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2831(2009)08-0123-4

Abstract: Artistic conception is of significance in literary translation. The reproduction of artistic conception is one of the major tasks in literary translation, especially when translating Chinese ancient poetry. Through analysis of three different English versions of Chinese poem “Tian Jing Sha”, we can see three components of the reproduction of artistic conception: the reproduction of image, aesthetic feeling and contemplation.

Key words: artistic conception, image, aesthetic feeling, foreignizing translation

1. 意境与诗歌翻译

中国文学艺术讲究意境。意境论始于唐宋,发展于明清和近代。唐代王昌龄在《诗格》中曾说:“诗有三境:一曰物镜……二曰情境……三曰意境。”近代著名学者王国维对意境理论的特性和意义作了全面论述。他在《人间词话》中写道:“何以谓之有意境?曰: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是也。”“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1960:191)意境通过形象性的情景交融的艺术描写,实现主观之意与客观之境的交融,从而能够把读者引入到一个有丰富想象空间的艺术境界。

文学翻译可以说是一种文化意境的传达,诗歌与散文翻译尤其如此,因为诗歌翻译乃文学翻译的极高境界,是翻译文学之极致。诗歌极具丰富的文体特征和艺术内涵,用最简练的语言表达出人类最丰富的情感和世间最复杂的意象,这种情感和意象便构成了诗歌所特有的意境。诗歌中的意境通常为一个民族所特有,代表着这个民族独特的精神风貌。朱光潜认为中国诗词具有意美、音美、形美三方面的特点和优势,大致说来,中诗以精练、含蓄、意境胜,英诗则以精确、奔放、情境胜。由于中诗意美丰富,因此不容易译成英文(1997:65)。这里说的“意美”实际上就是一种“神似”或“意境”之美。所以,诗歌翻译在讲求音美、形美的同时,最重要的是传递它的骨髓所在,即诗歌的“意境”。

2. 中国古诗英译的意境再现

下面以著名的元曲《天净沙·秋思》的英译本为例,探讨意境在中诗英译中的传译。

2.1《天净沙·秋思》的意境与不同英译文本

天净沙·秋思

马致远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元朝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将秋郊黄昏之景与羁旅之愁融合在一起,是负有盛名的情景交融的佳作。元人周德清在《中原音韵》一书中将此曲称为“秋思之祖”,王国维则在《人间词话》中赞其“深得唐人绝句妙境”。这首元曲小令仅用了28个字,就精妙绝伦地描绘出了一幅苍茫萧杀的深秋夕照图,真切地表现出了天涯浪客的孤寂愁苦之情,真实地影映出了当时的时代气氛。作者使用了一组有形的、可感的、灰色基调的意象群,即“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等,纯用白描勾勒出一幅生动的生活图景:某个深秋的黄昏,一个风尘仆仆的游子骑着一匹瘦马,迎着一阵阵晚秋的西风,在古道上缓缓独行。他走过缠满古藤的老树,看到即将归巢的乌鸦在一棵老树上跃动,他走过横架在溪流上的小桥,来到溪水边的人家门前……原文意境优美,引人入胜。

再看三种不同的英文译文:

译文1

Autumn

By Ma Zhiyuan

Crows hovering over rugged trees wreathed with rotten vine—the day is about done. Younger is a tiny bridge over a sparkling stream, and on the fair bank, a pretty little village. But the traveler has to go on down this ancient road, the west wind moaning, his bony horse groaning, trudging towards the sinking sun, farther and farther away from home.

(翁显良译)

译文2

Tune: Tian Jing Sha

By Ma Zhiyuan

Withered vines hanging on old branches,

Returning crows croaking at dusk.

A few houses hidden past a narrow bridge,

And below the bridge quiet creek running.

Down a worn path, in the west wind,

A lean horse comes plodding.

The sun dips down in the west,

And the lovesick traveler is still at the end of the world.

(丁祖馨、Burton Raffel译)

译文3

Tune to “Sand and Sky”

——Autumn Thoughts

By Ma Zhiyuan

Dry vine, old tree, crows at dusk,

Low bridge, stream running, cottages,

Ancient road, west wind, lean nag,

The sun westering,

And one with breaking heart at the skys edge.

(施文林译)

译文1的译者是著名翻译家瓮显良先生,译文2的作者是丁祖鑫教授和丹佛大学Burton Raffel教授,译文3的译者是加拿大汉学家施文林(W. Schlepp)。在意境的再现上,三种译文各有千秋,从中也可以窥出中国古诗英译中的意境再现方式。

2.2 意境传译的过程与方式

朱光潜在《诗论》中曾说过,诗的境界是情趣与意象的结合。情趣是感受来的、起于自我的、可经历而不可描绘的。情趣是基层的生活经验,意象则起于对生活经验的反省(1997:52)。意境属于美学的范畴,对意境的感悟是一种审美意义的生成。在审美意义的生成中,联想的产生是最重要的因素,在很大程度上,审美意义的生成即联想意义的生成。由于中西方文化的不同,两个民族在审美情趣和审美标准上会出现一些差异,对同一事物的联想意义也不尽相同。根据Stroop的干扰实验,当熟练掌握自己母语的人使用某一特定词的时候,必然会在内心激发起这词的语义代码(转引自方梦之,2005:14)。例如,中国人会由“松”、“竹”、“梅”联想到岁寒三友具有的高风亮节,从而给这三种物象赋予了高尚的道德情操,而英语的对应词“pine”、“bamboo”、“plum”却没有这种伴随意义。同样,受航海文化、宗教传统和民族历史等因素的影响,英语中的“sea”、“shepherd”、“cowboy”等词语对西方人所引发的联想和情趣是中国人所难以理解的,汉语虽然能在字面上找到相对应的词,却难以找到这种联想意义,这也成为意境在中诗英译中的最大障碍。

由此可以看出,在中诗英译的意境传译过程中,意象的再现和情趣的传达是意境再现的基础,而审美意义的生成则是意境能否在译入语读者心中再现的关键。

2.2.1 意象的再现

意象并不仅指客观物象,而是由客观的“象”加主观的“意”结合的产物,它是诗歌的基本元件和诗人情致的居所,也是构成意境的基本单位。中国古典诗歌的最独特之处即在于意象叠加的意合特征。这些意象看似互相独立,但却貌离实合,而超乎意象之外的却是一个完整的意境,给人一种悠远的回味和不尽的遐思。意象的再现包括两个过程:物象的选择和形象的描写。

(1)物象的选择:物象是原作使审美意象物化、外在化和概念化的重要条件。物象的选择是意象再现的重要基础。《天净沙·秋思》中,包含了12个精致的物象:藤、树、鸦、桥、水、家、道、风、马、阳、人、天,翻译时也应该再现出这十二个物象。

从原文文体(元曲小令)来看,“马”与之对应的应该是文言用词“steed”。但从词汇的联想意义上来说,原文呈现给读者的是一个漫漫旅途中的瘦马形象,与“nag(老马,驽马)”一词表达的含义更为接近。因此,原文的“马”译为“nag”或“steed”为宜,而不宜译为“horse”。另外“人家”一词,译文1的“village”和译文2的“houses”也不如译文3的“cottage”贴切。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施文林的译文用词更胜一筹。

(2)形象的描写:形象描写是原作使物象个性化、典型化、明确化的重要手段。朱光潜在《诗论》中说道:“从心所欲,不逾矩,是一切艺术的成熟境界。”(1997:104)“不逾矩”或者“形似”、“意似”是达到“神似”境界的基础。《天净沙·秋思》中的物象分别用了“枯”、“老”、“昏”、“小”、“流”、“人”、“古”、“西”、“瘦”、“夕”、“断肠”等修饰语作为典型化描写,翻译时应尽量再现出这些形象。如果任意加以修改,使之失去限制,则会破坏全诗的形象描写。

2.2.2 情趣的传达

要产生诗的境界,意象必须表现出一种情趣。通过意象的塑造,可以含蓄而鲜明地表现个人的主观情感,可以使抽象的、不易表达的思想感情具体化。

诗人通过想象而创造出诗的形象,读者通过想象丰富地再现诗人创造的形象,译者则充当二者之间的桥梁。要传达原诗的情趣,译者首先要作为审美主体进入原诗的艺术境界中,所以说译诗需要解读心灵,解读情感,用译者自身的人生体验去揣摩作品的艺术意境,尽可能地缩小译作与原作之间的差异。正如刘宓庆所认为的:翻译文艺作品之成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译者是否恰如其分地应乎原作之理,顺乎原作之情,与原作者同声相应,同气相求(2005:216,301)。

原诗《天净沙·秋思》小令语言凝练,为读者展示了一幅风景素描画:凄清萧条的秋日,一个浪迹天涯的旅人在天边徘徊——短短28个字中即包含了12个意象,难以言状的情绪弥漫其中,情景浑融,契合无间,孤寂飘零感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再看几种译文,在表达原诗的情趣上也是各有千秋。例如,译文2的前四句模仿汉语的表达方式,一反英语句法,为典型的片语(fragment),对应原文的物象累加而成的“形美”与“意美”,符合源语审美及修辞立意,而且韵律工整,读来朗朗上口,兼具了“音美”,不啻为中诗英译的佳作。

译文3充分利用汉语的意合优势,大量使用名词,全诗几乎没有典型动词。译诗仿照汉语的意合特点,使用名词堆砌构造意境对等翻译,不仅忠实移植了原文在词语、结构上的思想内蕴和语言风格,甚至连意象拼缀的方式也极为相似,充分传译了原诗情景交融的优美意境,展示了中国诗歌独特的风格气韵。

反观译文1中的“pretty little village”,从后面“but”一词中可以看出,翁先生在这里想必是欲通过“pretty little village”与“lovesick traveler”形成强烈的反差与对照,从而烘托出旅人远离家乡浪迹天涯的孤独。但纵观全文,尤其是第一句“枯藤老树昏鸦”所渲染出来的黯淡而幽远的意境中,可以看出第二句的“小桥流水人家”所传达的应该也是类似的凄凉之美,与“pretty”一词所产生的心旷神怡的欢快之情大相径庭。因此,姑且抛开译文1的散文体能否适于翻译中国古诗不谈,它在情趣的传达上未能忠实地再现原文作者心灵深处的那份忧伤之情。

2.2.3 审美意义的生成

在意象和情趣再现的基础上,译文的目标是追求审美意义的生成。意境再现的过程其实也就是审美再现的过程。刘宓庆认为,在审美再现的过程中,在双语可译性限度内,译者应当充分保留原文的概念内容、行文风格、形象描写手段和风格要素(2005:218-220)。因此,在诗歌翻译中应尽量采取异化策略,最大限度地展示源语文化的风采。采用这种策略的译作力图保持原文的语言和文化特点,让译语读者感受异域风情,感受到另一种文化的存在及其独特的魅力。随着文化的不断交流、冲突、接受和融会,不同民族与文化间的审美体验也会逐渐地发生变化。中国古典美学范畴“意象”为西方所接受即为典型的例子。美国诗人庞德非常崇拜中国古诗的意象之美,主张英诗创作也应该将全诗浸润在意象之中,从而对西方文艺创作意象派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采取异化策略可以最大限度地把想象的空间留给译文的读者。从《天净沙·秋思》的原文中可以看出,原诗审美意义的生成主要依靠审美主体在对意象的感知、情趣的品味之上所产生的联想意义。原文除了将数个苍凉的意象并置外,并无任何多余的笔墨,精练隽永,各意象之间的方位和逻辑关系在原诗中没有明示。例如,乌鸦是盘旋还是栖息在老树上?抑或是栖息在枯藤上?枯藤是缠绕着树干还是树枝?乌鸦是在栖息还是在鸣叫?原文并未作具体描述,一切留待读者依自己的认知语境推理得出。正所谓“空潭泻春,古境照神”,“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读者不仅不会感觉诗歌内容枯燥、意境贫瘠,反而会被这寥寥数语引入一种凝神观照的审美愉悦之中。

分析三种译文,可以看出前两段译文都将其意象显化,如“trees wreathed with rotten vine”、“the day is about done”、“hanging on old branches”、“crows croaking”等等。的确,英诗与注重以意取胜的中国古诗不同,更推崇清晰、确定。但是,如果在译文中过分采取归化策略,大量采用显化的语言则会堵塞读者的想象空间,难以展现原诗的意境效果,从长远来看并不利于中国古典文化精髓的对外弘扬。从这个意义上说,译文3保持了中国古诗的审美要素,把想象的空间留给了读者,可以说是三种译文中的上乘之作。

3. 结语

正如王佐良先生所说的“译者处理的是两种文字,面对的却是两大片文化。”(1989:19)中国古诗的英译其实是中国文化精神的传译。意境带有鲜明的中国文学艺术与民族思维方式的特征是文学翻译中的重要概念和核心内容。翻译始终是一种遗憾的艺术,完全对等的翻译是很难实现的,涉及到意境这种文化内涵时尤其如此。意境的传译是文学翻译中的难题,也正是译者孜孜以求的目标。诗歌难译,但并非不可译。在翻译中,可以通过意象的传译、情趣的传达和审美意义的生成三个方面来尽量做到意境的再现。

参考文献

方梦之. 英汉翻译基础教程[M]. 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5:14.

刘宓庆. 翻译美学导论[M]. 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5:216,218-220,301.

王国维.《惠风词话•人间词话》,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191.

王佐良. 思考与试笔[M].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9:19.

朱光潜. 诗论[M]. 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7:52,65,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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