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的文化意蕴

2009-12-02 10:20任朝科刘华丽
文学与艺术 2009年9期
关键词:俄狄浦斯群像雷雨

任朝科 刘华丽

【摘要】《雷雨》作为中国现代话剧的一篇重要作品备受关注,本文意在通过对该剧的细读,从文化内涵上把握其独到的意蕴,在对其中人物所负载的文化特质进行分析中说明《雷雨》的成功之处。

【关键词】《雷雨》;日神文化;酒神文化;"俄狄浦斯"群像

一部杰出的作品能够经得起历时性和共时性的阐释,其中的主要原因就在于它包含了超越时代和民族的深厚的文化意蕴,而我们要真正理解一部作品的内涵就必须要找到其中深层的文化蕴涵。《雷雨》的全部戏剧冲突便是在三十年代残余封建家长制的两个家庭中展开。两个家庭一主一仆,一富一贫,八个人物便具有了各自的独特性,且具有了不同的文化象征意味,成为代表各自文化意义的生命符号。对此,我们可以参照格雷马斯提出的符号学矩阵"来确定叙事作品的内在真理。"

《雷雨》中周鲁两家的人物关系可以在格雷马斯的符号学矩阵基础上形成一个新的图示:

根据图示我们可以看到周鲁两家的长辈占据了图示的四个基本位置,而后引出了子一辈的相互关系与行动。我们可以据此来分析《雷雨》中父辈间的关系及各自代表的文化意蕴。如图周朴园与侍萍之间是纵向的矛盾关系,但他们间又存在着质的相同,蘩漪与鲁贵也是如此。这里的"质"不是指人的品质或性质,而是其体现出的精神上、文化意蕴上的特质。本尼迪克特认为人类文化有日神型和酒神型之分。日神是光明之神,其光辉使万物呈现出美的外观,使人沉湎于外观的幻觉,以美的面纱掩盖着人生的悲剧本质。这便是周朴园与侍萍所体现出的相同的质:他们都是日神文化的代表。在阅读《雷雨》时,我们会发现周朴园与侍萍的对立/冲突不是被挪到幕后便是有意淡化,二人从来没有直接展示感情剧烈波动的机会。年轻的周朴园从德国学成归来与美丽善良的侍萍相爱,完全是中国传统的才子佳人模式;后来在周母的逼迫下,侍萍不得不带着刚出生三天的幼子离家出走,跳河寻死,成为人生的一大惨事,可作者故意回避这一幕,只是在二人三十年后再相遇时极为平淡的一笔带过。在这之前双方都以对方已死为"借口"回避了痛苦的现实,这就瓦解了二人必须面对的现实之痛,从而双方都在"美的面纱"下独自品尝着生活的苦果。

本尼迪克特指出:当日神精神成为一种文化机制时,它要求把个人消融于传统和团体中,强烈反抗传统的个人主义被弱化到最底限。从这个意义上说,以"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儒家思想为正统的中国传统文化应该纳入日神文化之列。周朴园作为封建家长"象一切起家立业的人物,他的威严在儿孙面前格外显得峻厉,……年轻时一切的冒失狂妄,已经为脸上的皱纹深深掩盖着,在也寻不着一点痕跡"[1],周朴园是传统文化的代言人,他对违反这一传统的人进行着严厉的打击和压榨:逼迫蘩漪喝药,教儿子规矩,辞退鲁贵父女,瓦解工人代表以孤立鲁大海。这一切正如他所说:是为了维护他那"最圆满"、"最有秩序"的家庭,这个家庭正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象征。所以他要把蘩漪、周萍、周冲都纳入到传统文化秩序之中,决不允许有人在平和的日神秩序中掀起个性的波澜。

同样,侍萍是个只识一点字的下层劳动妇女,封建文化传统对妇女的压迫惯性使她丧失了追求爱和自由的勇气,并从精神上认同了自己的命运,被日神文化所统摄。对女儿,她也要求四凤和她一同远离周家,到八百里外的济南去;对儿子,她一面制止着周萍对鲁大海的拳打脚踢,一面制止着鲁大海对周家的报复行动。与周朴园不同,侍萍不是在使用权利,而是用一种母性关爱的精神在维护着现有的秩序。作为母亲,她把日神气质发挥到了极至,在明白了亲生儿女的关系之后,她毅然决定牺牲自己以代儿女受过。至此,全剧最具悲剧性的人物竖立在我们面前。从以上分析可看出周朴园与侍萍无疑都是中华传统文化的负载者与实践者,日神秩序通过他们从权力/关爱两方面完成了对子辈的统摄。

在"符号矩阵"中蘩漪与鲁贵这一对既矛盾又在质上存在相通之处。与日神文化不同,蘩漪与鲁贵体现出酒神文化的特质。曹禺指出蘩漪"她有火炽的热情,一颗强悍的心,她敢冲破一切的桎梏,做一次困兽的搏斗。"[2]这正是蘩漪特有的质,她以强悍的生命激情对压抑人性的理性提出了质疑,在迷狂的状态中达到了个性的张扬,并且在个性与激情的结合中体现出一种阴骘的生命蛮力。因此,蘩漪的情感与行为常常陷入一种酒神式的耽迷,处于整个情绪系统激动亢奋的酒神状态中。酒神文化实质上是"个体化原理崩溃之时从人的最内在基础即天性中升起的充满幸福的狂喜","在这里,个人带着他的全部界限和适度,进入酒神的陶然忘我之境,忘掉了日神的清规戒律。"[3]蘩漪一出场作者就为她积蓄起了这爱与生的蛮力。但周朴园的冷漠专横,周萍的始乱终弃,周冲的懦弱退缩,使她好不容易得到的爱情又将失去,"我已经安安静静地等死,一个人偏偏把我救活了又不理我,憋得我枯死,慢慢地渴死。"[4]鲁迅说过"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终于,在永陷绝望之后,蘩漪生命中的酒神精神再一次爆发,引导着她向周家父子,向吃人的文化进行疯狂的报复,然而个人的力量在强大的传统文化压迫下是渺小的,于是她只有走向毁灭(发疯)这一条路。蘩漪的反抗虽然失败了,但她那强悍的精神却足以在"黑暗的坑"中撕开一条缝隙,投射下一丝光明。

在这条纵轴上的另一端就是那个"似乎永远欠着身子向他的主人答应着'是'"的鲁贵,我们很容易看出他与蘩漪的不同,这就是二者矛盾的一方面。但从质的角度看,他们又有着相同之处。先来看看他在周家的所作所为:利用女儿获取周萍的财物;自以为抓住了周家的把柄就去要挟;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这一切很难让人找出与蘩漪的同质之处,然而一旦看到现象背后所蕴藏的东西就能看出在他身上也存在着酒神气质。鲁贵是地位低下的佣人,在剧中一开始对周家闹鬼之事嗤之以鼻,看似是传统文化秩序的卫道士,实质却是以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为出发的;他对四凤与周萍的关系深知不妥,但为了财物并不反对……总之,他是以获得个人利益为最高准则,而不把社会现有秩序及道德规范放在眼里。这正是他与蘩漪所共有的酒神气质的一面:漫无节制、癫狂的表现。二者的不同只是在于一个是物欲的,一个是精神的;他们展示了同一文化善恶的两面。

《雷雨》的成功,是因为它反映出了残酷的社会现实、人性的善恶,但更应该看到曹禺对"人"的关怀,对"文化"的展示。因此,与其说《雷雨》是一出命运悲剧,不如说是一出"文化"的悲剧。人作为万物之灵创造了灿烂的文化,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建全了自己的秩序,但同时又受到了文化的制约,人的生命已经与他所创造出的文化深深融为一体,人的悲剧正在于此,而曹禺恰恰在剧作中表现出了这一沉重的主题,这才是使《雷雨》赢得崇高声誉的真正原因。

【参考文献】

[1]曹禺.《雷雨》 [M].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753

[2]曹禺.《曹禺论剧作》[M].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125

[3]尼采.《悲剧的诞生》[M].三联书店.1986年版,50

[4]曹禺.《雷雨》. [M].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7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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