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道》商业境语与艺术表达

2010-06-23 05:09石竹青
电影评介 2010年4期
关键词:曾志伟警匪梁朝伟

“卧底”警探的边缘身份与生存处境为香港电影所关注起于上世纪八十年代。1981年,《边缘人》(章国明导演)着力刻画卧底警探阿潮尴尬悲困的边缘人心态,被百姓误为歹徒身处险境而大喊“我是警察,快救救我”的情节,使他身处警匪两界的困厄命运昭然若揭。1987年,林岭东导演《龙虎风云》,卧底警探高秋(周润发饰)为了侦查匪徒抢劫一事,无暇顾及未婚妻致其移情别恋,生活上的烦恼无人倾吐,工作上又承受着上司的高压,高秋生活与事业所面临的双重困境,以及与匪徒阿虎(李修贤饰)肝胆相照的情义交叉呈现。规约的恪守与情义的天平无法均衡,两难取舍的矛盾心结,直到高秋殉职才得以化解,充满生命的无助与凄然的感伤。1992年,吴宇森导演《辣手神探》,将兄弟情义置放于警察与卧底警探之间,描写了警方暗插于黑帮内部的卧底江浪(梁朝伟饰)所承受的心灵困苦——“做案时怕被条子干了,又怕身份曝光被兄弟杀”,五年身处警匪双重世界的生活,让他屡屡在责任与江湖道义间徘徊、取舍,心境的扭曲可以想象。江浪每杀一个人就会折一只纸鹤,彩鹤的美丽与斑斓反照出人物心境的低沉、落寞与灰暗,而彩鹤摇曳的自由又成为江浪最大的梦想。当他为了取得黑道老大尊尼(黄秋生饰)的信任而必须枪杀另一匪首——对他满怀信任与义气的海叔(关海山饰)时,他含泪的笑以及扭曲的面部表情,成为其内心情绪的外化。

十年之后,《辣手神探》中的故事又以另外一种方式再次上演,饰演警方卧底江浪的梁朝伟也再次被选中,再次体会无间之苦。《无间道》是刘伟强2002年7月成立的“Base Production”新公司的创业作。该作品6000万港元的票房佳绩绝非信手拈来,与导演长期的创作积淀直接相关。刘伟强,摄影出身,1990年导演处女作《朋党》。《古惑仔》系列真正奠定其导演功力,该系列影片带动了香港黑帮电影的复兴潮流,也成为其黑帮题材影片的前奏。在随后的《风云雄霸天下》、《中华英雄》等影片中,刘伟强又不断进行个人风格的尝试,同时加入特技进行视觉效果渲染,有效融合商业性与个性。

1、关于人物

《无间道》启用了老中青三代明星:黄秋生/曾志伟、刘德华/梁朝伟、陈冠希/余文乐/郑秀文/陈慧琳,在卖点上就吸引了不同层次观众的观影欲望。梁朝伟再次饰演警方卧底,并以双倍于五年的时间生活于警匪交界线上。警匪双方均发现对方有彼方卧底,这是影片的叙事红线,警匪间的冲突逐渐缩化为两个卧底——警方在匪帮中的阿仁(梁朝伟饰)与匪帮在警方中的刘健明(刘德华饰)之间的智力较量与命运发展。如另一位导演麦兆辉之意,“《无间道》希望有所不同的地方是在原有的典型卧底桥段中加入另一个‘反转’过来的卧底,两个势成水火的卧底相遇。他们两个人本身有一个身份,但却要做另一个身份的工作,痛苦由此而来”,这是“不用换面的《夺面双雄》(Face/Off)”(《电影双周刊》,第617期,第38页)。引控叙事线索的关键,是两个同样具有卧底身份的人物,一正一邪,并未脱离类型电影的程式格局,既是男性间力量的抗衡,又不乏亦敌亦友的惺惺相惜。

2、关于节奏

影片让观众成为一个先知者,与导演达成共谋。观众确知剧中每个人物的真实身份,知道谁才是双方正在努力找出的“内鬼”/卧底。悬疑大师希区柯克惯用此类手法,即预先告知观众谜底,然后让观众期待并消费谜底被揭开的过程。在一个封闭的戏剧空间内,观众了然冲突双方,而剧中人物却还在设计各种陷阱找寻观众已知的谜底,已知与未知的对比,极大刺激了观众了解剧情发展的迫切感。在现实的“无间地狱”中,人物面对命运困局时的无奈与挣扎,让受众体验了处身其外的兴奋、快感与满足。

影片以动感十足的节奏诱引观者进入充满睿智的故事构成。节奏是一种心灵的乐感,穿梭于叙事时空,影片每一个镜头的处理,都对故事进展及人物塑造起着不断提升的作用,步步为营地把故事推向高潮。一个是匪帮设在警方的卧底刘德华,一个是身在匪帮的警方卧底梁朝伟;一个是匪帮头目曾志伟,一个是警方上司黄秋生,四个男性斗智斗勇于特定时空,既在叙事中比拼智慧,又在演技上比拼内功,动作、表情甚至是一个眼神,都透显出与叙事节奏相符的灵动感。

在警局办公室,警匪双方四个主角有一场对峙戏,简省的场面调度恰到好处地将警匪间充满智慧的心理拉踞进行了漂亮的展示。本场戏先从一个小全镜头开始,黄秋生边轻松地说着“琛哥,胃口很好吗,不错!”边走进办公室,屋内曾志伟正大口吃着盒饭。随后是曾志伟与黄秋生连续5个正反打镜头,然后从曾志伟的近景再接一个小全,让观众看清整个屋内双方手下的僵持局面,而后切到黄秋生的近景。接下来又是一个正反打镜头,切到曾志伟时,加了一个横移镜头,落点在梁朝伟身上,同样,切到黄秋生时,也加了一个横移镜头,落点在刘德华身上。这组相似的镜头,再次强化了警匪势均力敌的态势。之后又是连续9个曾志伟与黄秋生的正反打镜头,然后是曾志伟近景出画,以办公室内黄秋生及手下的小全镜头收束,与本场戏开始时的小全镜头相若,圆整而利落。三个小全,两个横移,若干正反打镜头,组构了最具心理张力与剧情张力的一场戏。

电影镜头的正反打效果具有相对的强制性与诱导性,动态视觉效果易于让观众认同电影的叙事过程。整饬明快的正反打镜头更易凸现双方心理拉锯与力量对比,与角色间精简而智慧的对白、咄咄逼人的面部表情相映成趣。本场戏中的人物对白只落于曾志伟与黄秋生两人,其中一句最可见出双方智力与阵势上的较量——当黄秋生起身欲与曾志伟握手时,曾志伟边擦着手边说:“你见过有人去殡仪馆与死尸握手吗?”面对曾志伟冷酷而尖酸的表情,黄秋生脸上的笑意并未僵住,依旧保持着淡定与自信。简单的动作与言语,就把黄秋生处变不惊、泰然自若的老练与曾志伟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个性张显无遗了。

3、关于细节

叙事形式、手法至关重要,但若简单地跟随叙事线索去欣赏影片的话,可能就会遗漏若干设计精巧的细节,而散落于情节中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却是影片真正的闪光点。

透视一部影片的细节,常常会参透导演最终的意义所指,于细微处即可洞息全局。《无间道》在叙事过程中设置了前后相互照应的细节,使冲突以及冲突的解决更加收放自如。以黑白闪回形式进行的重复叙事,进一步强调、诱发、震撼着观者的感情世界,使受众得以更清晰地体会作品中的人物关系与情感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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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道》在梁朝伟身上着墨颇多,作为警方卧底,他年复一年地在正邪间游走,欲罢不能。经由一系列细节的巧妙设置,梁朝伟的形象饱满、立体而充满人情味。因经年与匪徒打交道,所以他的言谈不免时有匪气的粗暴,这一点与刘德华一直身处警界而形成的沉稳内敛性格形成鲜明对比。但十多年的卧底身份并未使他对责任有丝毫懈怠,他梦想有一天可以做回一个普通人。为了实现这个看似寻常的目的,他必须将自己精心地伪装在套子里,当他与初恋情人路遇,他仍然要拿出“还在道上混”的姿态,以免给她带来任何可能性的伤害。而那个小女孩一句“我今年六岁了”,却点破了是梁朝伟亲生骨肉的事实,与亲人难以聚首的落寞与悲情,正是身为卧底的代价;目睹同事灵柩远走的时候,他还可以在暗处默默地敬一个礼,而当他最尊重的重案组上司/黄秋生为掩护他,而以特写的方式死在他面前时,他却只能悲伤——无言的悲伤,甚至不能行一个礼。这也是卧底的代价。

当他终于有一线生机重获普通人身份的时候,当他最终抓到了刘德华并痛快地说出了“我是警察”这句话之后,他还是遭遇了和《龙虎风云》中卧底高秋同样的死亡命运。为了警察的职责,也为了作回一个普通人,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正如托马斯•沙兹所说,电影艺术所揭示的……新的主题不是海上的飓风或火山爆发;它可能是从人的眼角慢慢流出的一滴眼泪。在最后一幕达到剧情高潮时,导演对人物处境及事件发展作了出人意料的设计,当梁朝伟处于主动位置制服刘德华后,另一警员,匪帮又一秘密卧底的出现却令梁朝伟功败垂成。剧情瞬息反转,将叙事的戏剧性张力膨胀至极点。结局在刘德华为梁朝伟报仇并被逮捕中匆匆收场,观众没有猜到上面这个插曲,却猜中了这结局。作为终局处的价值判断,梁朝伟的牺牲带有美学意义上的悲剧式的感伤,刘德华也在道德裁决的意义上具有了弃恶从善的行动与可能。

应该说,这种结局的处理方式与类型影片善恶分明的二元对立观念以及最终善必惩恶的道德伦理模式相一致。《无间道》另一版本的结局则突破了这种类型常态。故事的结尾,刘德华得以成功转型,黑社会卧底的身份,因所有知情人的死亡而被一笔勾销,他继续做他的警察,就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如果单从审美的角度,而不考虑任何意识形态功能的话,这一结局应该更贴近“无间道”的本意——无间断地受苦——虽成功脱身匪界,继续警界生活,却倍受灵魂煎熬。

《无间道》代表了香港电影美学的核心向度——在商业框架内进行艺术风格的多元创新。这种艺术风格的展示,并非是对教条成规的恪守,而是一种活化的、既真实又具有情感的、符合生命活动的艺术处理。一如影片最后那扇不断拍打着梁朝伟的电梯门,那是一处显在的明喻,不必付诸任何深度的理性思考,是你用直感就可以体会出某种深意的一个意象,电梯门的不断关合成为承载悲剧意味的介质,精神的拷问被巧妙地附加于道具之上,微妙而灵动,哲理的表达深入浅出。

于商业语境中进行艺术化表达,于影像表意的散点中投射节奏的韵律,于细节点染处诠释生命的况味,成就了《无间道》,同样也成就了香港电影的生存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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