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门城》中房子的空间隐喻

2010-08-15 00:42赵晶辉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西安710128
名作欣赏 2010年27期
关键词:莱辛玛莎杰克

□赵晶辉(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 西安710128)

《四门城》中房子的空间隐喻

□赵晶辉(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 西安710128)

多丽丝·莱辛 《四门城》 房子 空间隐喻

多丽丝·莱辛在作品中关心作为个体的人的生存问题,探索人的精神如何才能保持平衡以及获得恰当的安置。房子是她找到的一个可以把丰富的情感投射进去并且把种种精神内涵放置于其中的“容器”。莱辛在小说《四门城》中通过对房间的描写为人们提供了观察世界和理解人生的别样视角,使读者能够通过有限的叙事文本去捕获那些空间隐喻背后的精神内涵,去体悟那些文本潜在的审美信息。

英国当代著名女作家多丽丝·莱辛(Doris Lessing 1919-)在60多年的小说创作中以多重的小说主题给读者塑造了一个复杂的人类生存的世界,谱写了一曲充满激情的交响乐,直至今日她仍以无比艰辛的努力探寻着现代人生存的境况。莱辛关心作为个体的人的生存问题,探索人的精神如何才能保持平衡以及获得恰当的安置。房子是她找到的一个可以把丰富的情感投射进去并且把种种精神内涵放置于其中的“容器”,让房子和人的某个内心历程关联在一起,因此作者经常有意地跳出人物的活动和彼此的交往,把表现的对象转移到居住场所上来。房子不仅为人物设置了一个活动空间,而且自身也成为富有意味的能指。莱辛特别看重城市中的私人空间“房子”的表意功能,并且在其中寄寓自己对理想化城市的设计方案。“房子”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作为物质性的房子,它是人们日常生活空间得以存在的基础;作为精神性的“房子”,它是莱辛疲惫的城市之梦的栖息之所,是作者城市幻想的归宿之地。

《四门城》(The Four-Gated City,1969)是莱辛五部曲《暴力的孩子》①(Children of Violence,1952-1969)的第五部小说。《暴力的孩子》是莱辛花了17年的心血凝结而成的作品,体现了作家对“个人与社会关系”的探究。《暴力的孩子》的故事脉络清新地展现了一个生长在非洲英属殖民地的白人女性玛莎·奎斯特的成长经历。莱辛通过玛莎在逃离旧空间为自己寻找新空间的旅行中,表现出对人的处境的关注与思考。在《四门城》中,主人公玛莎的个人生活与政治生活两方面都陷入了泥沼中找不到任何出路,她带着深深的孤独感与幻灭感离开了度过生命中最初30年的非洲大陆,回到故国英国去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继续人生探索。玛莎到达伦敦之后,过了一段自由的生活。“城市不是人脑中两维的地图,它是一个包含生活、爱和历史的复杂的立体‘地图’。”在殖民地长大的玛莎,害怕在城市中迷失自我的恐惧感,使她时时要用一种“回返”的姿态面向故乡。来到伦敦后通过城市生活中的小事逐渐对这座城市有了一些认识,然而此时城市里帝国时代的纪念碑已没有了,它不再是大英帝国民族骄傲的象征,无法唤起人们心中对伟大帝国的情感。玛莎感到自己早年的探索都失去了意义,她困惑、迷乱,几近疯狂。在那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没有人指出她是谁,没有人注意她……她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自由。没有压力……不用戴面具。几周以来,她来去自由,不受限制”。远离人类社会的生活虽然使玛莎感到空间的自由,但她明白人不可能永远逃避人类社会。玛莎试图通过对“房子”的寻找和营造来明确自己和周围环境的关系,明确自己在整个外部世界中的位置。

房子自身的寓意在《四门城》中以不同的景象出现。玛莎先后涉足的四栋不同的房子暗示她自我找寻的四个阶段。小说中首先出现的是艾瑞斯那间似“盒子式”的咖啡馆。玛莎刚到伦敦就安身于艾瑞斯咖啡屋上面的一间屋子里,在这间屋子里居住的日子让她仿佛又成为童年时候那个在非洲农场里自由随和的“马蒂”(“马蒂”是玛莎的乳名)。莱辛对艾瑞斯咖啡屋的店铺形象做了细致的描述:“沾有污垢的玻璃、油腻的平纹布……没有颜色的店铺门脸儿……褪色后浓淡不一的招牌字……棕灰色的纹理……带有糖斑的油布,砂石状的污斑。”所有这些意象都显示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衰败的气象。艾瑞斯的咖啡屋已经超越了它的现实指涉,充满了象征意义。这样的房子景象正是主人公玛莎当时闭合、幻灭的心境的投射。在举目无亲、百无聊赖的情形下,玛莎光顾了杰克·多比的居所。杰克曾是一位充满热情与理想的左翼运动激进者,但是在20世纪50年代这样一个复杂多变的时代里,他最终却蜕变成了一个挫败、迷途、没有灵魂的躯壳,他对生活既不抱任何希望,更不愿给予社会任何贡献。杰克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1947年离开部队回到满目疮痍的家乡伦敦,此时他已经找不到可以栖身的家园。他浪迹于伦敦街头无意中找到一处无人居住的被炸弹炸毁的危房。危房经他数次修缮,终于通上了水、电和煤气,变成可以居住的地方。他挤走了后来回来的房屋主人——一个马耳他人,将房屋据为己有。杰克精明算计,积聚了大量的财富。杰克在性取向上是变态的,他不断接纳各种女性,他的房子实际上就是一个培训女性进行“性服务”的场所,但是玛莎不顾身份的尴尬,下意识地在此驻足停留,因为对杰克的房子的造访,与杰克的肉体接触使玛莎重新想起了与托马斯在一起时所体悟到的让她渴望已久的心灵完整的感受。莱辛写道:玛莎“根本不想她的前两任丈夫,诺威尔和赫斯,她想的是托马斯”。玛莎坦承:“与托马斯在一起,我总有一种家的感觉。”然而杰克已经不像昔日那样看重玛莎,更没有收留她的意思。激情过后的玛莎明白她只不过是杰克众多的、走马灯般的性伙伴中无足轻重的一位,她所渴求的心灵完整的体验根本就是遥不可及。

远离人类社会的生活虽然使玛莎感到空间的自由,但她明白她不可能永远逃避人类社会。她感到有必要做出决定,并开始行动。科德律治的家宅无疑是一个避风港。在随后的日子里,她一直担任科德律治先生的助手,把科德律治的家作为自己安身立命的场所。玛莎犹如一个中世纪的贵族幽居在家宅的吊桥和护城河之后,躲藏在科德律治家的大门背后,有意把自己幽闭起来,蛰居在狭窄封闭的空间里,以躲避那些来自房间之外的威胁。科德律治家的房宅既是玛莎避世的“壳”,也是莱辛对人类生存状态反思的感情寓居之处。

玛莎在科德律治宅邸所经历的一段精神倦怠麻木的时期正值英国政治保守时期。玛莎的处境反映了个人的经历是受外部恶劣情境的影响。英国社会的社会环境可以看作是科德律治家每个成员生存状态的外在表现。科德律治一家由于马克的弟弟科林叛逃到俄国,被看作是“国门内的敌人”受到严密的监视。科林的妻子犹太人萨哈(有时也被叫做“萨利”)在丈夫不辞而别之后,自杀,留下了年幼的儿子保罗,无依无靠的保罗只得寄居在叔叔马克家。保罗在自己的小屋里孤寂而又恐惧地承受着社会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的灾难性打击。马克因拒绝与弟弟科林划清界限人身自由受到限制。妻子琳达不堪外界重压,变成了不能接受常规生活的人,她不能做一位正常的妻子,也不能做一位正常的母亲,因此被视为精神病人。

科德律治宅邸是一幢拥有地下室的三层小楼,坐落在布鲁姆斯伯里瑞德莱特大街上。莱辛涉及的空间格局超越了现实主义的局限,她将个人内心的微观世界投射到房子布局结构。“里面的人从楼顶到楼下是这样居住的:弗朗西斯、保罗、玛莎、马克、琳达。”科德律治和玛莎的儿子弗朗西斯决定不再读书,离开学校后搬到顶层阁楼居住。第三层住的是保罗,玛莎住在第二层。马克的书房在房子的第一层,在这里玛莎协助主人马克致力于他的小说创作,期间两人很快被对方的性格所吸引,从两人相似的经历及相仿的精神状态中,他们彼此互为影像,看到了分裂的自我。马克根据玛莎想象中的有四个城门的理想城市创作了他的小说《阴影中的城市》。地下室里住着科德律治先生的妻子琳达,她正在接受精神治疗。房子因其不同的居住者而被划分成不同的区域,形成不同的环境氛围,每一个区域都带有鲜明的个性特征。长时间以来他们在各自私密的房间里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彼此相安无事。由此看来,房子多层的空间布局是作家有意安排的意象,这是作家渴望完整的精神诉求。

莱辛通过笔下的主人公玛莎在城市中寻觅人性的精神光辉,重铸善良的人性,而具体的找寻过程是通过对城市中房子的择取行为来实现的。小说文本设置了两组相互冲突的空间符码——科德律治的寓所与杰克的房宅。这两处场所指涉两种对立存在的精神文化空间:一种是绝对的精神寄托,另一种是精神荒原。在莱辛看来,科德律治的家是一个基于血缘和友情的松散的组织,虽然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家,却保持一种持久而稳定的凝聚力;而杰克的家是精神贫乏的世界,是丧失了生命力的底层世界。前者需要的不是住房,而是精神意义上的家,而后者需要的只是居住的住宅,而不是精神得以寄托的家。杰克富丽堂皇的住宅简直就是其主人用来炫耀自己财富之地,读者看到的杰克的家宅不仅是被“变形”的家,还有这位失去了精神之家的公民的畸形的灵魂。科德律治的房宅好比玛莎梦境中的“四门城”:生活在那里的不同肤色的人和谐相处,人人平等,自由生活。可见,房子的差异不仅表现在景观的迥异上,更体现在内在精神特质上,科德律治与杰克这两栋房子与其说是小说人物的生存环境,毋宁说是两种典型而纯粹的人类生存形态。莱辛以房子作为隐喻的对象讲述着理想城市与阴影城市的差距和抗争。科德律治家与杰克家的对立描写表现出作家对现实世界特有的、不懈的探索和思考。亦如列斐伏尔所言,“各种空间中的隐喻,如位置、地位、立场、地域、领域、边界、门槛、边缘、核心和流动等,莫不透露了社会的界线与抗衡的界线,以及主体建构自己与异己的边界”。

小说中出现的第四处房子是保罗依靠自己的努力买下的一处类似农庄的房宅,这个带有犹太血统的孤儿在他的房子里收留了很多战后的英国流浪儿和孤儿,免费供居住者食宿。玛莎从科德律治家搬出来后“请求保罗给她留一处房间,保罗为她准备的一切令她很满意,她把自己关在这间大房子里……”在这个类似以色列的“基布兹农场”②的大房子里,玛莎憧憬着未来。其实马克·科德律治的家宅只是莱辛笔下玛莎的人生轨迹中的一个停留点。玛莎继续她的人生探索,小说中设想了70年代英国被核武器摧毁后老年玛莎在不列颠岛上过着的恐怖生活直到最后死去。同时描画了未来的新一代年轻人将抛弃他们父辈的生活模式,即抛弃战争,找到了一种比前人更具人性化的美好生活。或许他们真的能够生活在玛莎梦境中的“四门城”:“一座金色的城市,路边绿荫遮掩,四个洞开的城门威严高贵,在那里生活的黑人、白人及有色人种和睦相处,没有仇恨没有暴力,人人平等,自由生活,那是一个美丽的乌托邦式的世外桃源。”

莱辛对城市里的房子的表现反映了人类对于自己这一居住地的感情和态度,体现了人类与自己所建造的空间之间的关系。在小说的结尾,莱辛终于让科德律治与丽塔离开纷繁喧嚣的尘世,结庐于科德律治小说中的世外桃源——非洲,建立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精神之家。科德律治在最后的遗嘱中写道:“人类最终是要联合在一起的”,他“禁不住梦想到那个美好的城市,一个很小的、精致的带有花园和喷泉的城市”。从这里可以看出,莱辛旨在表明只有像科德律治这样锲而不舍地追寻着精神家园的人,才能最终找到存在的归宿。莱辛为小说中的人们安排的最终归宿就是这种与尘世相对立的和谐家园,这也是作家本人一直憧憬的理想境界:安宁、和平、永恒的家园。

结 语

莱辛笔下的主人公玛莎的心路历程和情感发展基本上是依据城市中的房间这样一个透视模式实现的。普遍存在于莱辛小说中的“房间”意象作为人类精神的一个凝结,既汇聚了生存个体的痛苦与欢乐、悲哀与追求,也凝结了社会群体的生活状态和精神本质。莱辛将个体视为自己文学创作的出发点,以其特有的空间感受传达出现代人所独有的精神体验,表达了对人类生存困境的形而上的思考。从将整个城市当作诉求对象,到在城市里寻找一栋栋寄予情感的房间,到后来对“房子”与“人”之间所具有的多重联系的思考及其精神性话语表达,作家试图通过对外部世界的审美测绘来完成一次精神的重新确认。莱辛通过房间的描写为人们提供了观察世界和理解人生的别样视角,使读者能够通过有限的叙事文本,去捕获那些空间隐喻背后的精神内涵,去体悟那些文本潜在的审美信息。

[1][英]Lessing,Doris.A Small Personal Voice[M].Schlueter,Paul.Ed.New York:Vintage Books,1975:14.

[2][英]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M].杨淑华,宋慧敏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66.

[3][英]Lessing,Doris.The Four-Gated City[M].London:Macgibbon&Kee Ltd.,1969:14.文中有关引文皆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4]吴宁.日常生活批判——列斐伏尔哲学思想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351-352.

[5]蒋承勇等.英国小说发展史[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503.

(责任编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

赵晶辉,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讲师。

① 其余四部是:《玛莎·奎斯特》(Martha Quest,1952)、《恰当的婚姻》(A Proper Marriage,1954)、《风暴的余波》(A Ripple from the Storm,1958)和《壅域之中》(Landlocked,1965)。

② 参见《Kibbutz-以色列的国营集体农庄》。以色列是个资本主义国家,尽管在以色列没有共产党组织或政党,但可以在这里找到了共产主义。在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纷纷没落,“人民公社”解体的今天,以色列“集体农庄”独特公有的社会经济模式有着90年的悠久历史,曾是公有社会主义运动的最成功的产物之一。〈http://annezhoufamily.spaces.live.com/Blog/cns!70FE997 F9D639161!1531.entry〉(2009-1-18)

猜你喜欢
莱辛玛莎杰克
杰克和吉尔
变成什么好
On Cultivation of Learners’ Pragmatic Competence in ELT
被冤枉的小杰克
Novoselova玛莎·诺夫斯洛娃【英国】
多元化文化视角下的多丽丝·莱辛小说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