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编剧在选材上的困惑

2010-11-16 07:09行效瑾任国成
剧影月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戏剧性汇演选材

■行效瑾 任国成

乍一看,编剧选材,常识一个,有什么好困惑的?但也许正因为编剧选材是个“常识”,所以长期以来编剧选材在“官办戏剧”体制下所经受的困扰,所产生的困惑并未引起人们的关注,似也未见有人论及。但选材不仅对编剧至关重要,而且关系到戏曲创作的繁荣和戏曲事业的健康发展,实在不容忽视。故笔者不揣固陋,略陈管见,见浅言浅,不确之处,还求方家指正。

(一)

艺术创作本来是个性化的活动,如何选材,选什么材,怎样打造,都只能是艺术家个人的事情,任何外部力量都不该也不能越俎代庖。但长期以来,在我国特殊的体制下,剧作者却很难按照戏曲艺术创作规律自主地选择富有戏剧性的素材来写戏,陷入种种困惑之中——

一是“主题先行”的“政治戏”。解放后,戏曲获得了新生,“戏子”升格为“革命文艺工作者”,戏剧升格为政治斗争的工具,原本的民间戏剧也变成了“官办戏剧”。地位变了,社会作用变了,写戏的思路自然也变了。过去靠观众吃饭,就要选观众欢迎的好故事来写戏。现在靠政治吃饭,就要选服务政治,领导认可的“重大题材”、“重大主题”写戏。选“重大题材”、“重大主题”与选故事大不相同。选故事是选富有戏剧性的好素材,好写,好演,好看,容易成功。而选主题则是紧跟形势,紧跟政策,先定主题,再编故事,借人物之口讲政策,唱主题,以求政府的认可,领导的满意。这类戏往往缺乏可看性,大多数是汇演一完,就“刀枪入库”。即使有勉强坚持演出的,政策一变,价值即完,故大多是短命的。这种创作方法被形象地称为 “主题先行”,“文革”时发展到极致,“领导出题,专家凑戏”成了时尚。改革开放后,“政治工具论”的枷锁被打破了,按说应该从“领导出题,作者编戏”回到由作者自由选材上了。但非常遗憾。一是文化体制改革滞后,剧团尚未走向市场,即使不能仍像过去一样躺在国家财政怀里度日,至少也要争取政府的支持和资助,所以时至今日,“主题先行”的“政治戏”仍有市场。

二是改革开放以来“汇演戏”。上世纪八十年代戏剧发生了危机,汇演评奖成了振兴戏剧的主要手段。在“官办戏剧”下的“官办汇演”,能否拿大奖,当然关系着地方的声誉,领导的政绩,岂能不层层把关?事关重大,选什么材政府说了算,哪能由着作者?要拿奖,得专家举手。而专家与普通群众是观众群中的两极。专家注重的是表现了个什么深刻的理念,进行了个什么新的艺术探索,是雅的极致,与注重观赏性娱乐性的普通群众是大异其趣的。而编剧只能冲着汇演,冲着领导、专家之所好选材,关起门来“打造精品”。你脱离最基层的城乡演出市场和最普通的广大普通观众搞精品,对不起,演出市场和普通观众也不买你的账。为什么汇演场上好戏连台,一派繁荣景象,而演出市场剧目贫乏、剧目陈旧、剧目低劣,萧条依旧呢?这岂不也是原因之一?

三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建立和发展,五花八门的 “经济戏”日益盛行起来。有各个行业自我宣传的“行业戏”,有大型企业宣传自己宣传产品的“广告戏”,有各政府部职能门宣传政策、教育群众的“部门戏”,有各级政府打造地方经济品牌的“品牌戏”,我们这里近年来又兴起宣传历史名人名胜的“旅游戏”。这些戏都是“命题作‘戏’”,作者只能钻“套子”。如后稷故里稷山县要打“后稷”牌,不惜血本请人弄了个后稷的戏,汇演中还获了多项奖,但下乡演出,演不到一半台下就没了观众,又投资找人重新打造。有个县让人写了个宣传本县苹果富民的戏,专家导演都认为剧本太没戏了,但县领导早已通过了!这类戏,题材主题都是定了的,哪有作者选材的份?至于里头有没有可供写戏的好素材,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等等。上述种种皆为定题材、定主题的“定货戏”,我们姑且将这样的题材称之为“遵命题材”,照“遵命题材”写戏称之为“命题写戏”。

在这种大背景下,作者依照艺术创作规律自己选材的戏,却是无人支持,无人出钱,无人上演。笔者就有个自己选材写来的情感戏,曾获中国戏剧文学奖,某县团也选中了,但总是被“政治戏”、“经济戏”所排挤,至今未能上演。作为艺术家个人,乃至作为艺术家群体,是无力改变大形势。自己选材写戏出路难,就只好跟风照“遵命题材”“命题写戏”,真真的是“编剧选材好困惑”哟!

(二)

有人可能会说,写戏总是要有题材的,只要会写戏,管它自选题材,遵命题材,还不是一样写戏吗?孰不知写戏有着自身的特殊规律,不但对选材有着特殊的要求,而且关系着剧本的成败,岂是随便给个题材,给个主题就能写成好戏的?

一是选材太难,绝不是轻易给个“题”就能写戏的。为什么难选?文学大师高尔基就说:剧本是“最难驾驭的文学样式”,其对选材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其一是戏剧的舞台性,它只能在舞台这方寸之地上和两个多小时内完成情节,在时间和空间上受着严格的限制,不像小说、故事等可由作者自由驰骋。其二是它的表演性,情节的发展只能由演员扮演的角色去说、去做、去演,而不能让作者出面去叙述、去描写、去发议论。其三是它的一过性,演员是一次性演过,观众是一次性欣赏,必须明白清晰,不能像文字作品那样反复欣赏、细细玩味。其四是它的剧场性,它直接面对着剧场中由不同年龄不同层次的人组成的观众,必须以引人的悬念,跌宕的情节,扑朔迷离的前景,扣人心弦的危机,激烈而富有戏剧性的冲突,钩住各色观众的心直到剧终,不至于中途退场,等等。所有这些苛刻的要求,都决定了戏剧的选材比别的文学样式难得多。它难选的不是人物,不是主题,不是题材,而是那个高度集中、富有可演性、观赏性、戏剧性的,线条清晰、曲折跌宕、能将观众的心钩到终场的好故事;而最最难选的则是故事中能够统领全剧、含有“既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大转折、被称为“戏魂”或“戏核”的那个戏剧性的情节。许多题材可以写小说,可以写故事,可以写电视剧,却难以写成戏。这决不是你随便定一个主题,给一个题材,就能写戏的!

二是太重要,它关系着剧本的成败,岂能轻易给个“题”就动手写戏?有人说:“题材选好了,就等于成功了一半。”此话似有点绝对,但却不无道理。如果选材不好,即使名家大腕也未必能写成好戏。王实甫是无可争议的戏曲大家吧?为何只有《西厢记》享誉中外?其所选的故事素材,曲折跌宕,早就由小说而说唱广为流传。汤显祖更被誉为东方的莎士比亚,为何“临川四梦”只有《牡丹亭》名满天下?原因固然很多,而其中那个因情而死,因情复生的极富戏剧性的故事素材不能不说是重要原因之一。《白毛女》之所以能成为我国第一个经典歌剧,怕也是和那个“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的极富传奇色彩的故事素材分不开。相反,有不少戏就栽在选材上。上面所举稷山那个后稷的戏,据说就是重金外请的一个大名家搞的,甫出生就寿终正寝了。后稷教民稼穑,史书上就那么几句话,哪来的戏剧性素材?其实历次汇演中,有多少地方政府为求名次,创政绩,重金邀请名家大腕帮忙,成功的有几个?那年在广州举办的中国戏剧节上,有个名杨全国剧坛的大导演排的一出戏使大家大失所望,有人说道:“看来剧本不行,名导演也没法。”其实换个说法也无不妥:“选材不好,名作家也没法!”正如清代大戏剧家李渔所说:“有奇事,方有奇文。未有命题不佳,而能出其锦心,扬为绣口者也。”他又说:“然必此一人一事,果然奇特,实在可传,而后传之,则不愧传奇之目,而其人其事与作者姓名,皆千古矣!”关系如此重大,随便给个题材,定个主题行吗?

选材如选种,选对了一个富有戏剧性的好素材,就有希望长成参天大树,剧作家才能施展才华,写出好戏。如果选的是一颗劣质种子,则可能长成一个蔫头搭脑的病秧子,任凭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所以,随便给个题材,定个主题让写戏,是违背戏剧创作规律的!

(三)

其实,只要我们稍加分析,就会明白,“自选题材”与“遵命题材”是大不相同的:

一是选主题与选故事不同。对于戏来说,主题很重要,但主题不是戏,是由戏剧故事形象体现的。作者自主选材,是在生活中、历史典籍中、文学作品中等一切所能选的最广大的范围中选择富有戏剧性的好故事,再从中开掘主题。故事有趣,戏则好看;主题从故事中开掘,贴切自然。像《忠义侠》,周仁献妻救嫂的行为就体现了“忠”“义”二字,何须再借人物之口大唱主题?而“领导出题,专家凑戏”,或作者为形势所迫先选主题,都是先有主题,再生编故事来演主题,唱主题。结果是故事不动人,主题是硬贴的,怎能让观众爱看?

二是选题材与选故事不同。对编剧来说,题材很重要,没有题材就写不来戏。但题材不是戏,关键在其中有没有个戏剧性的好故事。但长期以来,人们将选题材与选故事混为一谈,似乎是一回事,但其实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比如过去的学“大寨题材”、“阶级斗争题材”,后来的改革开放题材、精神文明题材,通常所说的教育题材、军事题材等等,都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并不是一个有戏剧性的故事素材。领导从工作出发要求写“重大题材”,作者为迎合形势,争取领导支持,也争选“重大题材”,是选定了题材才找故事,凑故事,编故事。所以与先定主题一样,往往题材重大,却无戏可看。其三,是选故事与编故事的不同。“遵命题材”往往只是个宽泛的大题材,没有现成的好故事,作者只能以所提供的材料硬凑,或关起门来硬编。但“砍的没有镟的圆”,生编硬造出来的故事很难让观众喜欢。生活之树常青,生活中产生的奇妙故事是坐在屋子里无论如何编不出来的!像我们最近所看江苏台的“人间”栏目,真是今古奇观,既扣人心弦,又贴切自然,谁坐在家中编得来?

其四,是目的不同。自己选材是为观众写戏,要让观众喜欢,所以要选既容易引起观众共鸣,又能引人入胜的故事编戏。“政治戏”、“汇演戏”、“行业戏”等却是冲着领导、专家、老板等选材写戏,是为了宣传,是为了说教,是为了争得领导认可、专家举手、汇演得奖,把戏剧艺术沦为了实现功利的“工具”。

其五,效果不同。自己选材的戏,因故事性强,好看,其立意又贴近民众,所以能适应演出市场的需要,受到观众的欢迎,有长久的生命力。而“政治戏”、“汇演戏”、“行业戏”等可看性差,直白的、枯燥的说教更让人生厌,所以常常是短命的。

回头看,几十年来依“遵命题材”“命题”写来的戏出了多少?可以说是汗牛充栋,难以计数。但真正剧团想排,观众爱看,成为剧团长期上演的“看家戏”的有多少?在广大城乡演出市场广为移植,广为搬演,广为流传,久演不衰,能成为“传世之作”的又有几个?这样的状还能再继续下去吗?

戏曲本是生自民间,靠观众生存的通俗艺术,应按其自身的规律存在和发展。在封建社会虽然也有过对所谓粗俗淫秽剧目的“禁戏”事件,但官府对通常的戏剧活动是很少干预的,所以才有了元杂剧、明清传奇、清代地方戏等一代又一代的兴盛繁荣,并出了关汉卿、王实甫、汤显祖等一批又一批剧作大家,《窦娥冤》、《赵氏孤儿》、《西厢记》、《牡丹亭》等大批传世之作。解放以来,国家对戏剧的重视,将“民间戏剧”升格为“官办戏剧”,看起来是极大的好事,但对戏剧过多的行政干预也产生了不少消极的作用。戏曲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为了让这一瑰宝健康发展,再创辉煌,政府及有关部门应对几十年来的戏剧工作进行一番认真的反思,总结经验,接受教训,让戏曲艺术回到符合自身规律的正常的轨道上去。随着市场经济体制的发展,相对滞后的演出市场亦应尽快完善,让戏剧逐步由“官办戏剧”向“民办戏剧”“市场戏剧”回归;让戏剧由冲着领导、冲着专家、冲着评奖、冲着政绩转移到冲着最广大、最基层的演出市场、冲着最普通、最广大的人民群众、真正把观众当作上帝的轨道上来。再不要“命题作‘戏’”了,再不要把戏剧当作宣传“工具”了,让编剧早一天走出选材的困惑,写出更多更好适应演出市场、受普通观众欢迎的好戏,则编剧幸甚!则祖国的文化瑰宝——戏曲艺术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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