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认知角度看汉语个体量词“口”的产生与发展

2011-04-11 11:04麻爱民
湖北社会科学 2011年5期
关键词:口器量词家庭成员

麻爱民

(嘉应学院 师能部,广东 梅州 514015)

从认知角度看汉语个体量词“口”的产生与发展

麻爱民

(嘉应学院 师能部,广东 梅州 514015)

从历史角度描写了个体量词“口”的产生与发展。考定了个体量词“口”最早产生于汉代,后代主要沿着“替代型”和“形状型”两条途径发展,中古时期较为活跃,到了近代汉语则有所萎缩,只有部分用法沿用至现代汉语。在描写的基础上,运用认知语言学理论对其产生、发展的原因作了解释。

个体量词;“口”;产生;发展;解释

汉语个体量词是量词次类中最重要也是最有特点的小类,是汉藏语系所独有的语言现象。黎锦熙明确指出:“量词的种类=国语的特点”(这里的“量词”实际指“个体量词”)。[1](p81)刘世儒在讨论“陪伴词”(“陪伴词”相当于“个体量词”)时说:“这是汉藏语系所特有的词类,而在印欧语系,作为一种范畴来说则是没有的。”[2](p5)近来,石毓智将个体量词的有无上升到语言类型学高度,认为:“根据数量表达的方式,可以把人类语言分成两大类,一是属于单复数的,一是属于量词的。汉语是后一种语言。”(这里的“量词”也是指“个体量词”)[3](p132)因为汉语个体量词独特而重要,所以,以往的学者比较重视个体量词的研究,但由于受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影响,认为“什么名词用什么量词是约定俗成的”,[4](p49)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往往阻碍了学者的进一步思考和追问。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发展,人们开始认识到个体量词与名词的搭配有着深厚的历史根源和认知理据,揭示这种历史根源和认知理据,对于汉语量词发展史的研究无疑是有裨益的。鉴于此,本文拟采用个案考察的方式展开研究,以“口”为例,先描写个体量词“口”的产生与发展,然后运用认知语言学理论解释其产生、发展的原因,希望能从个案研究中理出个体量词产生与发展的一般规律。

一、个体量词“口”的产生

先秦时期是否存在个体量词“口”的用法,学者意见不一,诸家常举的是《孟子》中的例子:

(1)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孟子·梁惠王上》)

(2)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孟子·梁惠王上》)

杨晓敏[5](p190)、魏德胜认为以上用法就已经是个体量词用法了。魏德胜说:“以‘口’为家族成员的量词,起源较早,《孟子?梁惠王上》中即有‘数口之家’的说法。”[6](p125)刘世儒认为这类用法还不是量词,[2](p88)但他并未做详细论证,笔者支持刘先生的意见,论证如下:首先,个体量词同名词的结合不是任意的,而是有着严格的搭配限制。“口”可以称量“人”,主要称量“家庭成员”,但不能称量“家庭”本身,也就是说“家庭成员”可以论“口”,而“家庭”本身是不能论“口”的。反观“八口之家”、“数口之家”的“家”明显是指“家庭”,而非上文魏德胜所说的“家庭成员”,如果将“口”看作个体量词,岂不是用个体量词“口”来称量“家庭”本身了吗?这显然不符合个体量词“口”的搭配规律。其实,从语义上看,“八口之家”不是指“八个(的)家庭成员”,而是指由“八(个)人(构成)的(一个)家庭”。第二,在“数词+个体量词+名词”结构中,“个体量词”与“名词”之间,现代汉语不能插入“的”,不能说“一匹的马”,“一口的人”,古代汉语不能插入“之”,不能说“一匹之马”,“一口之人”,反过来说,如果可以插入“的”或“之”,则说明“的”、“之”前面的成分不是个体量词。在“八口之家”和“数口之家”中,“口”与“家”之间出现了“之”,可以反证“口”不是个体量词。第三,检验是否是个体量词还可以使用替换法,看是否能被通用型个体量词“个”替换,能被替换的可以看作个体量词[7](p165)。如“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口人”中的“张”、“把”、“口”都可以用“个”替换,说成“一个桌子”、“一个椅子”、“一个人”,这说明“张”、“把”、“口”都是个体量词,反之,不能被“个”替换,也即替换后意义改变的则不能看作个体量词,“八口之家”显然不能说成“八个之家”也不能说成“八个家”,“八口之家”是指由八个家庭成员组成的一个家庭,而非指八个家庭。我们还可以换个角度进行替换,将“八口之家”的“口”替换为实体名词“人”,说成“八人之家”,这恰好符合“八口之家”的原意。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八口之家”和“数口之家”的“口”还是名词用法,应当是从“食口”义引申而来,特指“吃饭的人”,此处尚不能看作个体量词。稍晚,在出土的战国晚期秦简中,有了以下用法:

(3)丁亡,盗女子也,室在东方,疵在尾□□□,其食者五口,□。(《睡虎地秦墓竹简·日书乙种》256)

(4)甲亡,盗在西方,一于中,食者五口,疵在上得男子矣。(《天水放马滩秦简甲种·日书》22)

上面两个例子用法全同,吉仕梅举例(3)为证,[8](p54)龙仕平、李建平举例(4)为证,[9](p3)认为是个体量词用法。笔者认为此类结构中的“口”看似具备了个体量词的特点,但能否作为确证使用仍是个问题。首先,从系统发展的角度看,战国时期此类用法极为少见,而且只有“食者五口”一种表达形式,没有可资比较的例证。其次,“食者五口”看上去很像“名数量”结构,但“名词”部分不是简单名词,而是个“者”字结构,如果将“食者五口”看作“名数量”结构的话,就可以无条件地转换为“数量名”结构,即“五口食者”,可是“×口食者”这类用法在汉语史上是见不到的,这可以反证“食者五口”还不是地道的“名数量”结构,如此说来,失去了“名数量”结构的依托,“口”的量词身份也就很难确定了。其实,这类“口”的用法既具有后世个体量词的某些特点,但又很难说已经完全脱离了原有的指称意义,所以,把这类用法看作是从名词向个体量词过渡的用法比较稳妥。到了汉代,情况就有所不同了。例如:

(5)元封四年中,关东流民二百万口,无名数者四十万。(《史记·万石传》)

(6)余官弩二张,箭八十八枚,釜一口,磑二合。(《居延汉简释文合校》128.1))

例(5)、(6)中的“口”出现在典型的“名数量”结构中,而且例(5)和例(6)又是两种不同用法(详后),作为个体量词就可以居之不疑了,也就是说,个体量词“口”最迟在西汉时期就产生了。

例(5)和例(6)的用法有所区别,前者邵敬敏称之为“替代性”,“即是根据事物具有代表性的局部来显示其整体,这主要依赖于事物之间的相联性。”后者邵先生称之为“形状型”,“即着眼与事物客观呈现的外在形状,往往以某种具有该种外形特征的典型事物作为参照物,这主要是充分利用事物之间存在的某种相似性。”[10](p181-182)后代用法基本沿着这两种不同类型发展下去。

二、个体量词“口”的发展

(一)“替代型”用法。

“替代型”用法主要称量“人”和“动物”,称量“人”又可以分为“家庭成员”和“非家庭成员”两类。

1.称量“家庭成员”。

(7)较没妻子皆为敦德,还出妻计八九十口,宜遣吏将护续食。(《敦煌汉简》116)

(8)亭长杀妾大小十余口,埋在楼下,夺取衣裳财物。(颜之推《还冤记》)

(9)奴婢五口给一亩。(《魏书·食货志》)

(10)臣门宗二百余口,为孟德所诛略尽。(《三国志·蜀书·马超传》)

此用法始见于西汉中、晚期的简牍,但用例很少,还只是萌芽状态,如例(7)。六朝时期比较活跃,称量对象可以是妻妾、父母、兄弟,甚至可以称量奴婢、童仆等等,六朝以后称量“家庭成员”的用法基本保留下来,直至现代汉语。

2.称量“非家庭成员”。

称量“非家庭成员”的用法始于汉代,如上面例(5)称量“流民”,六朝时期仍然沿用,例如:

(11)庐江雷绪率部曲数万口稽颡。(《三国志·蜀书·刘备传》)

(12)遵县应领佃二千六百口。(杜预《陈农要收》见《全晋文》卷 24)

(13)徙山东六州民吏及徙何、高丽杂夷三十六万,百工伎巧十万余口,以充京师。(《魏书·太祖道武帝纪》)

例(11)称量“部曲”指的是军队,例(12)称量“佃”指的是佃农,例(13)称量“百工伎巧”,指的是手工业者,显然,这都不属于“家庭成员”。称量“非家庭成员”是从称量“家庭成员”的用法中发展而来,六朝以后有所萎缩,近、现代汉语中罕见。

3.称量“动物”。

由称量“人”到称量“动物”,这又是一个新的范畴。一般常用来称量“家畜”,有时也称量“鸟兽”。

A.称量“家畜”。

(14)驱牛马七万余口交市。(《三国志·魏书·鲜卑传》)

(15)羊一千口者,三四月中,种大豆一顷杂谷。(《齐民要术》卷 6)

(16)(张)举遂取猪二口,一杀一活。(《棠阴比事原编》)

(17)豕一口,重六十斤。(《宛署杂记》卷 14)

称量“家畜”比称量“人”略晚,始见于六朝时期,例(14)用来称量“牛马”,但限于“牛马”并称,单独称量“牛”、“马”时仍不用“口”,六朝以后此类用法淘汰。例(15)称量“羊”,近代汉语中尚有用例,但现代汉语中比较少见。例(16)、(17)用于称量“猪”、“豕”,这是晚到宋代才出现的用法,一直保留至现代汉语,成为称量动物类用法中最为常见的用法。

B.称量“鸟兽”。

(18)诏曰:“佽飞督王饶忽上吾鸩鸟一口,云以避恶。”(《晋中兴书》)

(19)吾彦为交州时,林邑王范熊献青白猿各一口。(《殷芸小说》卷8)

(20)用大箭射走鹿四十口。(张说《黄帝马上射赞》见《全唐文》卷226)

(21)有三口狼入营,绕官舍。(《朝野佥载》卷6)

称量“鸟兽”的用法主要集中在六朝、唐代,用例不多。这种用法的出现同当时称量动物的量词系统尚处于初步形成阶段有关,随着系统的发展与完善这些用法很快被淘汰了。

(二)“形状型”用法。

“形状型”用法,可以分为“典型的有口器”、“非典型的有口器”和“一般性器物”三类。

1.称量“典型的有口器”。

称量“典型的有口器”最早见于汉代,如上面例(6),但用例很少,六朝时期迅速发展起来。例如:

(22)今促具罂缶数百口澄水。(《三国志·吴书·孙静》)

(23)得古礼器铜罍、铜甑、山罍樽、铜豆、钟各二口,献之。(《南齐书·刘悛传》)

(24)宝器千口宝瓮千口,奉上弥勒。(《佛说弥勒大成佛经》)

例(22)、(23)、(24)中,分别称量“罂”、“缶”、“铜罍”、“铜甑”、“山罍樽”、“铜豆”、“钟”,这些都是“典型的有口器”。近代汉语中有所扩展,可以称量“锅”、“碗”、“罐”、“瓶”、“盆”、“杯”、“筐”、“棺材”、“皮箱”等等,发展至现代汉语,称量对象虽有所减少,但称量“锅”、“钟”、“棺材”等用法仍然常用。

2.称量“非典型的有口器”。

所谓“非典型的有口器”是同“典型的有口器”比较而言的,“非典型的有口器”是指物体本身的“口状”特征并不明显,只是某个不很突出的局部呈现“口状”,或者是呈现“口”的特殊状态——闭合状态,从物体的整体形状出发并不适合用“口”称量,但这些部位在认知上被认为是最重要的部分时,就被凸显出来,这样就可以用个体量词“口”来称量了。这主要包括以下两种类型:

A.称量“有刃口的器物”。

(25)赐绢五十匹、金装刀一口。(《魏书·辛雄传》)

(26)灵太后玺书慰劳,赐骅骝马一匹、宝剑一口。(《魏书·傅竖眼传》)

(27)时有人复于彼山中伐木,得铜斧一口。(江淹《铜剑赞》见《全梁文》卷 39)

此类用法最早见于六朝时期,可以称量“刀”、“剑”、“斧”等。为什么“口”可以称量“刀”、“剑”、“斧”这类器物呢? 这是因为这些器物都有“刃口”,从某种意义上说“刃”也就是“口”,《太平御览·兵部·刀下》引陶弘景《刀剑录》曰:“蜀主刘备令蒲元造刀五千口,皆连环及刃口。”这里“刃口”同义连文,可见“刃”也是“口”。从外形上看,刀的“刃口”呈线状,与开放状的“圆口”没什么相似之处,但当器官“口”闭合时,则状如一线,二者的外在相似性就显现出来了。又由于“口”可以理解为出入的通道,是最先与外界接触的地方,刀的“刃口”则是砍斫物体时最先接触外界的部位,从这一点来看,二者又具有内在相似性,由于二者存在外在与内在的相似性,通过隐喻的方式将二者联系起来,就产生了“有刃口的器物”可以论“口”的用法。

六朝以后,“口”称量“斧子”的用法被个体量词“把”替换,而称量“剑”、“刀”的用法虽然不同程度的被量词“把”分流,但在文学色彩较强的语境条件下,“一口刀”、“一口宝剑”仍是近、现代汉语中常用的表达方式,可以说这种用法还是有条件地保留了下来。

B.称量“有口状横截面的器物”。

(28)赉臣柏刹柱一口,铜一万斤。(梁简文《谢敕赉柏刹柱并铜万斤启》见《全梁文?卷十》)

(29)市令盛馥进数百口材助营宅,恐人知,作虚买券。(《宋书》卷 53)

(30)献铤数千口为宇之作杖。(《南齐书》卷44)

此种用法始见于六朝,上面例(28)、(29)、(30)分别称量“柱”、“(木)材”、“铤”,这些都是圆柱形物体,着眼于物体的“长度”时,一般论“根”、“条”,但有时在认知上要凸显圆柱体的横截面即“粗度”时,就需要用“口”来称量了,因为圆柱形物体的横截面多呈“圆口”状,这与器官“口”具有外在相似性。刘世儒认为以上这些用法“已经一般化了”,[2]他的意思是说这些用法已经脱离了原有的搭配理据,泛称一般性的物体。我们认为这些用法仍然存在理据性,并未一般化,不过是认知的角度不同而已。此类用法虽然符合认知规律,但由于比较隐晦、曲折,后世未能保留下来。

3.称量“一般性的器物”。

上面无论称量“典型的有口器”还是称量“非典型的有口器”,都具有一定的理据性,所不同的是有的显豁、明朗,有的曲折、隐晦,下面的用法就很难找到其内在理据了,有的仅能从外部找到联系,可归之为“类化”,有的则连外部联系也找不到,只能说是一种“泛化”后的搭配习惯了。例如:

(31)军门旗二口,色红。(《通典·兵典》卷 148)

(32)又自造棺,稍高大,嫌藏小,更加砖二万口。(《朝野佥载》卷5)

(33)以瓦一口造二片。(《营造法式?诸作料例一》卷26)

(34)师曰:“一口针,三尺线。”(《五灯会元》卷 4)

例(31)称量“旗”,“旗”本无“口”可言,可能因为“幡”是有“口”的,而且汉语史上“一口幡”的用法比较常见,“旗幡”又常常并称,由“幡”而及“旗”,“类化”而成。例(32)称量“砖”、例(33)称量“瓦”,例(34)称量“针”,连“类化”的痕迹都很难找到,这就只能看作是一种“泛化”后的习惯用法了。由于这些用法缺乏内在理据性,也容易造成量词系统内部的混乱,所以并未得到充分发展,很快就被淘汰了。

总体看来,个体量词“口”萌芽于汉代,中古时期比较活跃,进入近代汉语,随着个体量词系统分工的进一步细密,其中不少用法被其它量词替代,萎缩比较严重,只有部分用法保留到现代汉语。

三、个体量词“口”产生与发展的原因

(一)“口”成为个体量词的认知解释。个体量词“口”有两种不同的用法,一种是“替代型”,一种是“形状型”,从认知的角度考察,这是两种不同认知方式在语言中的反映。关于“形状型”比较容易理解,主要是着眼于事物的外部相似性,通过隐喻投射,从表示人体器官的名词转化为表示与此器官外部特征存在相似性的事物的单位。下面主要谈谈“替代型”。与“形状型”不同,“替代型”不关注事物的外部相似性,而是凸显事物的局部,用局部代替整体,通过转喻的认知方式完成由名词到量词的转变。“口”之所以能被凸显出来成为“替代型”量词与认知的主观选择性有关。认知语言学研究表明,人类认识事物时,往往大的、高的、鲜艳的、突起的部分容易被凸显出来,可是,相对于头部乃至于整个身体而言,“口”是个很小而且不突起的器官,从外形上看,似乎不具有凸显的价值,但人们还是选择小而不突起的“口”,并未选择与“口”大小相当而且略微突起的“鼻”或“耳”,这是因为人类在认知客观事物时,除了受外部客观条件的限制以外,还受主观因素的影响,具有很强的主观选择性。[11](p7)“口”的外形虽小也不突起,但从功能上看,却是所以言、食的工具,民以食为天,吃是头等大事,其重要程度是“耳”、“鼻”所不能比的,当注重“口”的这种功能时,其小且不突起的外形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由于主观强调,在客观上本不具有凸显价值的“口”被凸显了出来,通过转喻的方式成为“替代型”量词,这也就不难理解了。

(二)个体量词“口”发展变化的理据。从上文的描写中,可以看到个体量词“口”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一个由盛转衰的过程,有的用法保留了下来,有的用法则被淘汰,为什么有的用法得以保留而有的用法则被淘汰了呢?这其中的规律和理据是什么呢?通过上文的考察我们发现,量词用法的保留或淘汰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起决定性作用的是量词与名词搭配的理据性的强弱,理据性越强就越容易保留,反之,理据性越弱则越容易被淘汰。如“形状型”用法中,称量“典型的有口器”认知显著度最高,理据性最强,其用法大部分保留了下来,称量“非典型的有口器”认知方式曲折、隐晦,理据性偏弱,所以,其用法既有所保留又有所淘汰,而称量“一般性的器物”则基本不具有理据性,所以很快被淘汰。

(三)个体量词“口”走向萎缩的原因。个体量词“口”的发展基本上经历了一个由盛转衰的过程,其走向萎缩主要有内部和外部两个方面的原因。首先是外部原因,从系统的角度考察个体量词,会发现每个个体量词都处于严密有序的系统之中,新词和新用法的出现以及旧词和旧用法的消亡,使得量词系统始终处于发展变化之中,而这种发展变化主要通过同类量词之间的竞争来实现,“口”在与其它相关量词的竞争中,许多用法被其它量词所替代。如“形状型”用法中有些被“根”、“条”、“把”、“只”、“个”等替代,“替代型”用法中有些被“头”、“只”、“个”等替代,替代的结果就是直接造成个体量词“口”的用法萎缩,这是外部原因。个体量词“口”萎缩的内部原因可以从两个方面考虑,首先是“口”作为认知的原型外部显著度不高,这限制了其量词用法的发展。我们以“替代型”用法为例,并与同类量词“头”比较来说明这个问题。“头”的体积大,位于身体的最上或最前端,而“口”则是“头”的一个器官,小且不突起,“头”的显著度远远高于“口”,从理论上看,这种认知显著度的差别会导致在同等条件下往往选择“头”的几率要高于“口”,语言事实也证明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在称量“动物”时,“头”比“口”要活跃得多,大多数情况下,能用“口”的一般可以替换为“头”,如“一口猪”、“一口羊”可以说成“一头猪”、“一头羊”,而能用“头”的地方大多不能替换为“口”,如“一头驴”、“一头牛”,却不能说成“一口驴”、“一口牛”。其次,量词“口”对其称量对象有条件限制,也可以说量词“口”对所搭配的名词有语义限制。与量词“头”相比,“头”的称量对象只侧重其是否“有头”,一般只要具备“有头”这个条件就可以了,无论是家畜还是野兽,甚至下等的“人”都可以论“头”,而“口”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说不只是因为“有口”才论“口”,而是因为“有口”需要“供养”才论“口”,所以“口”的称量对象除了要具备“有口”这个外部条件以外,还隐含着需要“供养”这一内在语义条件。这可以从上文所描写的语言事实中得到证明,比如“口”可称量“家庭成员”,这是因为“家庭成员”既“有口”又需要“供养”,是最适合用“口”称量的对象,“口”还可以称量某些“家畜”,那是因为在古人的认知体系中,羊、猪等常见“家畜”同父母、妻儿一样,都是需要“供养”的“生口”,所以,有的也不妨用“口”称量,而“鸟兽”虽然“有口”但不需要“供养”,这也是为什么“口”称量“鸟兽”的用法转瞬即逝的原因。由于“口”对其称量对象有语义限制,加之原本“口”的认知显著度不高,这些因素限制了“口”的发展,在与其他相关量词的竞争中处于劣势,从而导致其用法的萎缩也是势在必然了。

[1]黎锦熙.新著国语文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

[2]刘世儒.魏晋南北朝量词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1965.

[3]石毓智.语法的认知语义基础[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0.

[4]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5]杨晓敏.先秦量词及其形成与演变[A].王力先生纪念论文集[C].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

[6]魏德胜.《睡虎地秦墓竹简》语法研究[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7]马庆株.数词、量词的语义成分和数量结构的语法功能[J].中国语文,1990,(3).

[8]吉仕梅.《睡虎地秦墓竹简》量词考察[J].乐山师专学报,1996,(3).

[9]龙仕平、李建平.秦简中的量词及其历时演变[J].西华师范大学学报,2009,(4).

[10]邵敬敏.量词的语义分析及其与名词的双向选择[J].中国语文,1993,(3).

[11]沈家煊.转指和转喻[J].当代语言学,1999,(1).

H042

A

1003-8477(2011)05-0156-04

麻爱民(1967—),男,广东嘉应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一五”规划项目(08GJ-05)

责任编辑 邓 年

猜你喜欢
口器量词家庭成员
想不到吧?我会咬人
去蜱虫小妙招
集合、充要条件、量词
十二生肖议量词
量词大集合
家庭成员的排序 决定孩子的格局
脱口而出战队谁家“变形”更高怪
论蔡和森、李富春革命家庭成员赴法勤工俭学之原因
量词歌
地球上大部分动物的嘴都不是上下开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