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路芳菲(二)

2011-05-14 09:46暮兰舟
飞魔幻A 2011年1期
关键词:山神书生

暮兰舟

“当初我也是觉得这是件好事,可到最后,她毁了这里本来就并不旺盛的香火。她修炼的除妖术时灵时不灵,还经常误伤其他小妖怪,她一个现行咒下去,将那些刚刚修炼成人形的小妖逼回原形,好几百年的苦修化为泡影!

“更可恶的是,她有一天练习御剑飞行,法术失灵,从半空中掉下来,砸伤了挂在树枝上修炼的蜘蛛精……”

“哦?”谢行远觉得这个蜘蛛精很熟悉,像是在那里听过一般,笔头一滞。

山神清咳一声,面色潮红:

“那个,那个这一段你知道就行,千万不要写到书里,不然我永远都没法抬起头来做山神,这个蜘蛛精被砸伤后,怕再受玄狐连累,就爬到山神庙里避风头,我老婆,嗯,前妻善心大发,天天帮助蜘蛛精疗伤,后来居然日久生情,奸夫淫妇砸了山神娘娘的神位,私奔去了昆仑山!”

“我可能不是第一个戴绿帽子的山神,但肯定是第一个被山神娘娘抛弃的山神——我居然还不如一个妖精!”说道这里,山神终于崩溃了,哭得声嘶力竭。

谢行远拍拍山神的肩膀,安慰道:

“你放心,这一段我肯定不会写到书里,而且私奔的两人到了昆仑山肯定是隐姓埋名,更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天涯何处无芳草,山神大人如此勤勉,以后再找个把老婆还不容易。”

山神哭得像一锅稀饭——还是比较黏稠的那种,过了许久,才慢慢止住,哽咽道:

“唉,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其实也都看开了,前妻她陪我挨苦那么多年,我嘴里没说什么,心里确实疼啊,她去昆仑山也好,至少能吃个饱饭。”

谢行远怕山神再次恸哭,没敢点头表示赞同,赶紧把话题绕开:

“后来怎么样了?”

“从此玄狐成为最大的祸害,毋逢山所有生灵都知道。防火、防灾、防玄狐的‘三防常识,无奈防不胜防,小妖怪害怕她继续茶毒生灵,又斗不过她,所以基本上能跑得动的都搬家了,只留下几个不愿动弹,不怕死的老妖——我好几天没见他们,不知死了没有。山上没有了这些灵物,自然就失去了灵气,人类在这里祭拜总是不灵验,渐渐这里就没有香火,庙宇荒废下去。没有了供奉,我这个山神每天喝风饮露,日子好不凄凉。”

“山神大人您就没有劝说玄狐搬家吗?”

“怎么没有哦,她来这里的第二年我就找她谈了,可是她根本不理会我,还说她看上这座山的名字,就是这座山变成沧海也不会搬。”

谢行远沉思片刻:

“毋逢山的意思是永远不再相逢,可能玄狐有仇家,在这里避世修炼。”

山神义愤填膺地挥了挥瘦弱的拳头:

“我要知道她的仇家就好了,拼了老命也要去通风报信,把玄狐赶出毋逢山!”

山神话音未落,突然天空电闪雷鸣,地面一阵晃动,然后一切归于寂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山神和谢行远头上身上满是灰尘和木屑,一支残破的石烛台在地面上滚动,提醒两人刚才的变故。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这时远处传来巨大的轰鸣声,而且离山神庙越来越近!

“不好!快逃!”山神惊恐地大叫着,随即在庙里消失了,还没有忘记带走那半斤炒面。

谢行远收起笔墨纸砚,抱着背篓狂奔出去。

轰鸣声源自一块巨石,这块石头在山头兢兢业业站了数万年,代表着毋逢山的最高峰,它被刚才的怪雷劈断,直接碾向半山腰的山神庙!

顷刻间,山神庙灰飞烟灭,巨石滚到山脚的一处小溪才停下来。

谢行远被烟尘呛得直咳嗽,暗自庆幸躲得及时,没有被石头碾咸肉馅。

尘埃落定之时,谢行远如小狗般抖擞着,抖去身上的灰尘和残叶,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头顶处凭空挂起一阵怪风,谢行远抬头望去,一柄宝剑从天而降,直刺头顶!

保命要紧!谢行远放弃背篓,踉跄而逃,不料空中落下一物,直接将他扑倒在地!

一阵昏厥之后,谢行远缓缓睁开眼睛,碰上一对如四月湖水般清澈明亮的眼眸。

那双眼眸的主人有着洁白如玉、润泽如花瓣的肌肤,她从天上砸到谢行远,也是刚刚醒过来,有些迷惑地看着身下的“软垫”,低声道:

“咦,我又掉下来了?”

“小生谢行远,不知如何称呼姑娘?”谢行远被压在地下动弹不得,提醒这位天外来客能否站起来说话。

女子微微一怔,随即站起来,淡淡道:

“我叫息昔——你是人类?”

谢行远像只野狗般在地上蹭了好几番才站起来,觉得全身骨头快要散架了,这个姑娘看起来轻盈无比,砸在身上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声哭号响彻山林,惊魂未定的飞禽乌兽拼命往山外逃窜,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前一刻还是可以栖身的神庙,后一刻就变“遗址”,山神跪倒在“遗址”上,不禁肝肠寸断:

“我究竟做锚了什么啊!老天要这般惩罚我!百年来三餐不继!跑了老婆!现在唯一可以栖身的破庙也没了!雷公电母!求求你们劈死我吧!我不想活了!呜呜呜!”

息昔鄙夷地看着山神:

“这么大把年纪了,哭什么哭?神庙没了,你就不用守在这里喝风等死。要是想老婆了,就去昆仑山把她从蜘蛛精洞里抢回来。”

“你!又是你!”山神转头看着息昔,气得胡子都哆嗦,

“山峰滚下来的那块石头肯定是你干的!”

“我在练习引雷咒,可是天雷太不听话,一时控制不住就劈到石头上了。”息昔轻描淡写地说道,好像山神是在问她是否吃了早饭之类的问题。

“玄狐!老夫忍无可忍!今天我们必须做个了断!”山神大喝一声,疯子般向息昔冲过来。

她就是玄狐?谢行远挥舞着双手,挡在息昔前面,奉劝道:

“山神大人,千万不要意气用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香火。晚生粗通木工,可以留在这里为大人重建庙宇,待我回去筹集善款,重塑金身都指日可待!”

“此话当真?”谢行远描绘的美好前景终于使得山神停止号哭,他不放心地看了看谢行远——这个年轻人不像是个有钱人啊。

“君无戏言,我们击掌为誓如何?”谢行远摊开手心。

“啪!”

两只脏兮兮的手拍在一起,激起灰尘无数。

山神兴奋地搓着手,期期艾艾地靠近谢行远:

“你重建庙宇,能不能把它建在山顶上?这样就不怕再石头砸过来了。”

这个老头还真是得寸进尺,谢行远俯下身体,压低声音说道:

“建在山顶更不安全,说不定又一个引雷咒下来。”谢行远朝着息昔那边扬了扬下巴,

“到时候山神大人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我看就建在山脚下,既安全,还方便路人送香火。”

山神幽怨地瞥了一眼息昔,咬咬牙同意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毋逢山头号祸水玄狐息昔的御剑飞行术极不稳定,经常从天上掉下来,也不知她如何侥幸逃生,山神亲眼所见的有三次,第一次是掉进水里,第二次被挂在蜘蛛网上——这直接导致了山神婚姻破裂。第三次也就是今天,她砸到这个年轻人身上。

或许下一次她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呢……山神脑子里全是玄狐摔成一张毛皮的惨状,乐得嘴一咧,全然不顾此时满身灰泥的他笑起来是多么狰狞,如同地狱饿鬼。

“喂,死老头,过几天我要出去一趟,”息昔提起插进竹筐的宝剑,

“我砸了你的神庙,你可以暂住我的竹屋,不过你的神庙建好就立刻搬出去。”

“什么?”山神还以为耳朵被灰尘堵住,产生了幻

听,扯了扯谢行远的袖子,

“她说什么?”

谢行远没有理会他,而是拖着瘸腿走过去问息昔:“你要去那里?你不是说即使毋逢山变成沧海,也会继续留在这里吗?”

息昔默念口诀,将宝剑缩的手掌般大小,斜插入鬓:

“这把剑总是不听使唤,我的法术总是失灵,这次我要去空空山寻回封印的紫电。”

终于!这个祸害终于要走了!这个美梦他做了无数遍,可每次醒来,破败的荒庙总是提醒他那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山神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疼了好几天的后糟牙飞出来,钻进神庙“遗址”里,再也难觅芳踪。

“那你以后还回不回来?”山神试探地问道,随即又后悔了,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息昔可能根本没有回来的想法,他这么一提醒,说不定那天玄狐在山外逛腻了,又要回来继续祸害毋逢山。

果然,息昔闻言顿了顿,似乎若有所思,眼神微动,如一群飞鸟掠过平静的四月湖水。

缓了许久,她冷冷道:

“你别想在我竹屋里捣乱,也莫让虫蚁咬坏了它,否则我就拆了你的新庙、砸了你的金身。”

山神吓得往缩到谢行远身后,紧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再多话了。

谢行远慷慨道:

“息昔姑娘,你现在不能御剑飞行,空空山路途遥远,小生在山脚有驽马一匹,愿意借给姑娘。”

息昔看了一眼竹篓里散出的纸笔,戒备地往后退了几步:

“山神没告诉你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书生。”

当晚,月亮就像十月怀胎的孕妇,招摇地在空中游荡,和世人分享她的喜悦。

谢行远寻了块平坦的石头,借着月光挥墨如雨,他在文中写:毋逢山有最破败的山神庙,最倒霉的山神。最风流山神娘娘,最狗血的私奔。还有世上最美的除妖师,她的名字叫做息昔。

上辈子息昔是号称空空山有史以来最年轻、最干净、相貌和脾气最好、价格最公道的除妖师。

她从八岁就开始做童工,随同十个好吃懒做,花钱如流水的师傅奔波六合各地捉妖为生。

所以在十四岁时,她就能够独立担当除妖的工作,十个师傅集体罢工、正式宣布退休,每日吃饱喝足后,就琢磨着建墓地、做棺材、搜罗各自所喜之物好做陪葬品,准备后事。

之后四年,

用老头子们的话讲,日子好得都不想上天做神仙。春宵月中观花,酷夏泛舟江湖,秋日登高望远,寒冬煮酒赏雪。

可是据号称“美少女除妖师”息昔的血泪控诉,那是一段暗无天日、惨绝人寰的日子,每天谈生意除妖挣银子,供老头子恣意挥霍,而她自己忙得连做梦都是奢侈!

息昔十八岁那年,老头子们终于一个个如愿以偿住进了墓穴,她封完最后一道墓门,暗自长吐一口气。

她在墓前烧了三天三夜的纸钱——数额足够老头子们在地府买田置地、衣食无忧。

她只许了一个愿望——此生再也不要做除妖师!

老头子们在地府数银子数到手抽筋,居然没有忘记保佑她实现那个小小的愿望——她那一世果然再也没有做除妖师。

不过她对上辈子的记忆也从此戛然而止。

她只记得刚刚出了空空山,就被一个法力高强的神秘人施了长眠咒,睡到老死,从此没有醒过来。

她当除妖师时也做过一些梦,但是每次做梦都是梦见她去了地府,和地府第一美女——号称阎王的阎小玉闲聊,阎小玉每次都会给她泡杯热茶,而且颇有耐心地听她絮叨十个懒师傅。

她每次去地府都很开心,那里有吃有喝有人聊天,最重要的是——如果运气好,还能碰上英俊帅气的勾魂使者。

她好几次试图说服阎小玉将她阳寿划掉,死后留在地府当杂役,小玉总是十分客气而官方地说:

“对不起,我们暂时不缺人手,若有新的招聘信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息昔不耐烦地问她:

“那么到底‘暂时是多长时间?”

小玉掐指一算:

“如果以人间的天数计算,短则五百年,多则上千年。”

息昔彻底绝望,从此不再提此事。

可息昔在长眠时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中没有阎小玉,也没有勾魂使者。

梦中的人影缥缈,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总是在窗边弹琴,她听烦了就砍了书生的古琴,用来生火烤鸡翅膀——千年桐木烤出来的鸡翅膀果然不同凡响。

“娘子,切莫再做这种焚琴煮鹤之事。”书生望着化为灰烬的千年古琴,神情有些懊恼地说道。

娘子!书生居然称呼她为娘子!

“相公,冤枉啊,我那有焚琴煮鹤,明明是焚琴烤鸡嘛!”她不以为然,眯着眼睛仔细回味着鸡翅的醇香。

相公!息昔居然称呼他为相公!

她被自己的梦境吓坏了,可接下来的梦境更加荒谬!

书生与她携手而行,如蜂蜜般黏稠的温柔。

瘦了腊梅,肥了芭蕉,残了新荷,黄了麦梢。

就这样又过去好多年。

她开始在梦中祈祷自己永远不要醒过来。

有一天,书生突然神情大变,冷漠地说:

“醒来吧,这不过是一场梦。”

她情急之下,抓过书生的双手,可是那双曾经在酷夏彻夜扇风的手蓦地消失了,她疑惑地抬头看,眼前是一个陌生人。

那人有一张凄艳决绝的面容,眸中同时拥有火的炽热和冰的冷漠。

“旧爱果然不如新欢啊!”他嘲讽地说道。

霍然梦醒!

还好是一场噩梦!她这样安慰自己。

不过不到半刻钟,她发现现实比梦境好不了多少。

她这一世,居然是只玄狐!

“有没有搞锚!我上辈子除妖无数,多少狐狸精败在我紫电剑下!这一世我居然投胎做狐狸?!”

息昔将她上辈子在人间学到的所有脏话复习一遍,念得比法咒还要利索。

和谐期间,不能如实记录,过滤翻译成为比较文明雅致的语言如下:

阎小玉你是个仙逝很久的大龄女青年。

令堂是青楼最价廉物贱的淑女,后来她嫁给某个四肢着地、有硬壳的爬行动物为妻,怀孕六月,就生了你——还是顺产。

展望未来,你的后代绝对独一无二,为了节省粮食,一定少一样用于运输消化系统终端的器官。

像当年做除妖师多么威风,驾着紫电剑斩妖除魔。

而现在这副模样,谁还会雇她除妖。

没脸见人,没本事降妖。

所以息昔挑了个人迹妖迹都罕至的山修炼,前世的法术口诀她都还记得七七八八。

她安慰自己,即使身为狐狸,也要从事除妖师这份颇有前途的事业。

她选择了毋逢山。

毋逢、毋逢,永不相逢,这个山名太好了,她实在不愿再梦到那两个模糊身影。

因为每次想到那段前世的梦境,她心中都有种莫名的惆怅和刺痛。

她修炼了二百年,从毋逢山日渐减少的妖精来看,她捉妖的本事恢复得还不错,可就是御剑飞行经常出问题。

天上掉的馅饼人人都喜欢。

天上掉个除妖师估计就麻烦了。

于是息昔决定回空空山寻找她以前的紫电剑,然后在人间继续做除妖师,为祸四方,哎呀,经常听山神老头子絮叨,自己犯了口误,是造福四方,不是为祸四方!

不料,刚刚出山,她就遇到麻烦了。

除妖师没得做,反而被一个臭道士给“除”了。

那是一个日光惨淡的下午,夕阳在西天苟延残喘,的的确确是土埋半截。

息昔扔掉探路的竹竿,扑到小溪边一顿猛灌后,四肢瘫软在溪边的碎石滩上——三个昼夜啊,总算走出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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