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的鸦片战争

文/彭永清

阿富汗的鸦片战争

文/彭永清

Opium War in Afghanistan

阿富汗的鸦片产量居世界首位。由于非法种植鸦片原料罂粟的农户无法根绝，政府正在展开消灭鸦片之战。由于种植面积增加，警方不得不雇佣拖拉机来销毁种植的罂粟。（图/IC）

罂粟花盛开的地方

阿富汗种植罂粟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大约300年前。最初开始种植罂粟的地方集中在东部南加尔哈尔省和巴达赫尚省的罗姆等地。那里的土壤肥沃，罂粟播种后无需肥料和雨水就能很好地生长，而且生育期也非常短。因此，只要懂得播种和简单地处理果实，每个人都可以栽种罂粟。18世纪和19世纪，伴随着欧美海洛因市场的成长，鸦片生产和交易的支配权从印度转移至土耳其，不久又迁移至东南亚的高原山区。然而，阿富汗当时并不盛行种植罂粟，鸦片生产的规模也非常小。

1979年12月苏联入侵阿富汗之后，这种状况出现急剧变化。苏联入侵阿富汗后关闭了一部分果物市场，而为了把前苏联的一部分乌兹别克斯坦的棉花出口至阿富汗，苏联还强迫一些从棉花中提取种子的工厂关闭。之后的10年间在美国的支援下，伊朗人民圣战组织与苏联军队进行了顽强抵抗，结果使得阿富汗的公路、水路和食品加工厂等遭到严重破坏，农业也受到毁灭性打击。

从1989年苏联撤军至1994年塔利班政权统治期间，各地军阀争权夺利，使阿富汗陷于无政府状态。尽管从事农业的阿富汗人想方设法恢复自己在国际市场上的地位，但印度和巴基斯坦不断推进和发展本国农业，对进口阿富汗农产品并不感兴趣。另外，由于这两国成功消灭了国内的罂粟种植业，毒品走私者纷纷将目光投向政局不定、对毒品非法交易监管不严的阿富汗。

在这种情况下，从南加尔哈尔省、巴达赫尚省直到南部的赫尔曼德省，阿富汗鸦片生产和销售变得非常猖獗。为消灭罂粟田而不懈努力的巴基斯坦农业专家吉纳桑·格林汉姆说：“我们只是把问题推至国境对面（阿富汗）。”正因如此，从1986年至2006年的20年间，阿富汗的鸦片生产量占全世界的比例从19%激增至90%。

然而，阿富汗鸦片产量占全球之最的关键因素并不在巴基斯坦，而是由于塔利班的存在。1996年，在严格的伊斯兰体制下建立新政府的塔利班，就允许种植罂粟提议得到部族首领的广泛支持，最高领袖奥马尔定期从毒品走私犯手中得到献金，毒品交易遂变得自由化。同时，新政府对与农业相关的所有收益征收10%的税。

1999年，阿富汗的鸦片产量突破了4000吨。得知这种情况后，联合国药物犯罪事务所对塔利班政权施加压力，督促其取缔鸦片生产和交易。2000年7月，塔利班政权开始实行鸦片清除活动。奥马尔发布宗教令，称罂粟种植是反伊斯兰教的行为，并开始毫不手软地对之予以取缔。一位种植罂粟的农户甚至收到了“放火烧你家”的威胁。结果，阿富汗的鸦片生产量在一年之内减少了91%。

2001年，美军领导的多国部队入侵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土崩瓦解，各地军阀混战，使得鸦片生产再次抬头并且迅速扩大。而被赶下台的塔利班也将鸦片收入作为其活动的资金来源。美国农业省官员韦斯·哈里斯说：“他们并不干扰农户的正常生活，而是通过大量资金运转想出这种‘好’的办法。”罂粟是冬种作物，春末时就可以收割，之后田地里又可以栽种玉米、棉花和豆类等其他农作物。如果需求量大，罂粟的种植量可以达到其他农作物的6倍以上。而且，由于生鸦片是容易保存的“商品”，如果遇到价格下跌时，农户可以自己用塑料袋将其包装起来，等到价格回升时再将其出售。

在塔利班控制南部地区的最近数年时间里，罂粟的栽培变得越来越容易。走私犯在罂粟收获之前贷款给农户，收割之后将“商品”回收。贩毒组织收买当地政府官员，从而确保其将海洛因精制设备通过国境附近的运输渠道买进来，并将生产好的海洛因运到国外。可以说，贩毒组织用金钱收买官员的目的就是为了清除所有障碍。一位资深毒品调查官员说：“阿富汗被贩毒组织控制着。近几年来，收入微薄的职员在多拜和美国购买豪宅，除了收受贿赂以外，无法说明他们的收入来源。”

据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ATO）估计，塔利班活动资金的一半约400亿日元都是通过销售鸦片等毒品的收入得到。而且，如果说阿富汗毒品经济的市场规模达年间3000亿日元的话，塔利班手中掌握的资金只是其中的极少部分。

种植罂粟的农户现在也感到疑惑。塔利班在禁止种植罂粟时称鸦片是“伊斯兰法律禁止的事物和行为”，但果真如此吗？阿富汗的宗教指导者之间也存在分歧，有人认为使用鸦片才是违反伊斯兰教的行为，而种植罂粟应另当别论。有的人则认为，甚至《可兰经》都说，在遭受饥饿时，吃肉这种严重违反伊斯兰法律的行为也不为过。可以看出，他们对种植罂粟持有条件的默认态度。

但是，巴过赫尚省政府的宗教官员马哈拉维·阿布多尔·瓦里·阿尔谢尔德指出，“伊斯兰教中，如果认定某种行为违法，那么它从始至终都是违法的。如果种植罂粟属于合法，那么为何要取缔鸦片走私和限制其使用呢？塔利班的行为并不符合伊斯兰法律。与贩毒组织有染的塔利班政权并非希望有一个真正的伊斯兰政府，这只是他们对权力充满欲望而已。”

阿富汗85%的人口从事农业，这个国家的经济主要依靠来自希望与反政府武装塔利班断绝关系的欧美各国的经济援助和走私鸦片，而后者也是塔利班武装的重要经济后盾，他们利用贩卖毒品得到的金钱来袭击欧美派遣部队。严重依赖这两种性质截然相反的收入来源，是阿富汗国内的残酷现实。

阿富汗若想今后继续得到外国的援助，必须使国家经济彻底摆脱“毒品依赖”，并大举摧毁现有的罂粟田。政府最近似乎认识到这一事态的重要性。不过，就像这个虔诚的伊斯兰国家并非一夜而成为世界鸦片供应基地一样，在这个国家尝试从依赖栽培罂粟的经济中摆脱出来显然不能一蹴而就。

消灭罂粟田之战

他的右手没有中指，是阿富汗东北部巴达赫尚省的警官阿卡·努尔-金托兹准将。4年前，金托兹奉命执行消灭罂粟田的任务。他回忆说：“那是刚开始执行消灭罂粟任务时。在毁掉一块罂粟田后，自己的车就被遥控炸弹炸上了天。”然后，他又举起自己右边的衬衣袖子露出手腕，上面满是刀切般的伤痕。从那以后，他不知收到多少次死亡威胁。而且，他的部下也被种植罂粟的农家女子或孩子投石子，用来推平罂粟田的推土机也被农户放火焚烧。然而，金托兹为了表明他并不惧怕毒品走私分子，也不会向他们示弱，骄傲地举起右手。

在巴达赫尚省，消灭罂粟田的战斗取得了一定成效。5年前，该省的鸦片生产量仅次于塔利班控制下的赫尔曼德省,居阿富汗第二位。2007年金托兹担任警察长官时，巴达赫尚省内约有3650公顷罂粟田，但两年后急剧减少到600公顷。

消灭罂粟田的战斗一打响，种植罂粟的农户就跑到偏远山区去了。由于农户往往想尽办法把罂粟田隐蔽得很好，因此一般难以发觉。

收获期的一天，金托兹决定对巴达赫尚省阿尔根县的罂粟田实施强制清除作业。而就在两天前，一个毒品调查小组的9名成员刚刚被埋设在道路旁边的炸弹炸死。

车队凌晨从巴达赫尚省首府菲扎巴德出发。虽然道路两侧新建住房鳞次栉比，但消灭罂粟田的战斗开始后，这些新住房已经停建。与阿尔根县相连的14公里的公路都处于这种状态。尽管这条公路是美国企业花费2亿多日元重新修建的，但目前的路况甚至比重建前还糟。

毒品调查小组在距阿尔根县城中心数公里以外一个名叫巴尔拉斯的村子附近停了下来。大约30名警察徒步进入丘陵地带，目的就是寻找罂粟田。一到现场，眼里尽是扎眼的罂粟田，如果将它们连成片，那么面积将近40公亩！警官们手持竹棒进入罂粟田，金托兹与部下一起狂舞着竹棒将所有的罂粟花打落在地。而联合国药物犯罪事务所的检查站在已经被摧毁的罂粟田里非常认真地做下了记录。

一位年轻的农夫站在附近一块地里，斜着两眼看着警官们所做的一切。他说：“那可是一位伊斯兰邻居的田地呀！”“尽管知道警察会来捣毁罂粟花，但谁也不愿看到自己的田地被摧毁。从去年开始，警察就警告说不要种植罂粟。虽然我家现在已经改种了甜瓜，但这需要依靠水源。如果天气持续晴热，这将非常糟糕。”

以美国国际开发厅为首的欧美援助机构为了让农户停止种植罂粟，向巴达赫尚省投入了数亿日元的援助资金。我向这位年轻的农夫询问，他是否收到了援助金，农夫说：“政府要求县长向农户提供小麦种子和肥料，但至今都未发放下来。”在邻近的塔休坎县，一位老人也对我说：“5年前政府就对我们说，‘将修建道路、桥梁和运河，这样人们就会忘记种罂粟的事。’但直到现在，政府什么也没有做。”

为了平息农户的抗议，政府也做了几件事。如除了新建了连接巴达赫尚省会法札巴德和首都喀布尔的水泥公路、推进塔休坎县的道路建设和在巴哈拉克修建藏红花农场外，还在巴达赫尚省新设了18个县级警察署。然而，这些援助对于范围广大的巴达赫尚省来说只是杯水车薪，难以惠及每个角落。例如，由于雅姆干县沙拉布村没有诊所，村民唯一的“药物”就是毒品，1800名农户过半数都对毒品产生了依赖。另外，阿尔格县德加拉特村一所破烂的校舍里，数百名孩子挤在狭小的教室里，坐在地上上课。原本用于建造校舍完全依赖毒品收入，但由于政府将罂粟田摧毁，使得这一计划彻底泡汤。而且，据一位毒品调查官员证实，已经投入到省农业事业的美国市民的税金“没有到达当地，不知去了哪儿”。

警察调查小组的下一个目标是一位女农户所有的罂粟田。这位女性含着热泪眼睁睁地看着亡夫留给她的罂粟田被捣毁。女性的丈夫原来是抵抗前苏联军队和伊朗政府的反对派——伊朗人民圣战组织的成员，后来又成为阿富汗政府军的一员并参加了与塔利班的战斗。数月前，他被埋在路边的炸弹夺去了性命。

巴达赫尚省的罂粟田尽管消失了，但当地军队司令官和政府负责人控制着从北部国境进入中亚的毒品运输渠道，并共同分享所得到的利益。包括这些塔利班无法控制的北部地区在内，阿富汗经济仍然严重依赖毒品交易。

“毒”瘤近期难以根除

阿富汗塔利班的据点、罂粟种植中心地区是赫尔曼德省。赫尔曼德省生产的鸦片占阿富汗的54%。从这点看，拿这个地区的罂粟田开刀具有的意义谁都清楚，但实际效果却并不明显。尽管以前该省也曾强制清除罂粟种植，但与收买农户反抗政府的塔利班沆瀣一气的农户却在不断增加。

为了消除这种状况，美国海岸警卫队于2010年春天决定，向主动消除种植的罂粟的每家农户奖励约200美元。但是，这一措施随即遭到相当多农户的反对，一些积极响应的农户也没有按照军方规定的在7天内清除所种植的罂粟的约定。不仅如此，一些拖延消除时间的农户甚至还偷偷地收获罂粟果实，并到军方谎称自己消除了罂粟，继而领到奖金。幸运的是，2010年对美军来说是个好运年，赫尔曼德省由于传染病和病虫害，罂粟收获量锐减至往年的一半以下。

在美国海岸警卫队驻扎于马尔贾的营地，合计达200吨的肥料和作物种子堆积得像一座小山一样。负责运送这些物质的一辆卡车在从赫尔曼德省首府拉休卡尔加回来的途中遭到塔利班武装袭击，前挡风玻璃被枪打得粉碎，4名押送士兵身受重伤，至今还住在医院。

为了消灭农户所种植的罂粟，美国海岸警卫队向农户有偿供应黑豆、早熟萝卜、紫花苜蓿、西瓜和玉米种子。不过，第二天只有数十位农户前来领取肥料和种子。对于这些农户来说，去美军基地本身就是一种危险行为，因此少有农户问津。加之塔利班在路上设卡，将农户刚刚到手的肥料和种子夺走。

对大部分农户来说，塔利班令他们感到恐怖，但由于它是建国以来就存在，因此对于这种恐怖他们已经习以为常。这也是ISAF（国际安全援助部队）从阿富汗撤走之后，塔利班能够重新掌握控制权的理由。负责向农户提供肥料和种子的非政府组织“官员”说：“农户是塔利班和我们之间的砝码，他们倾向哪边，哪边就会占据主动权。”

一位名叫列夫马托的农户刚刚领取了肥料和种子。他说：“这里有两种货币，即罂粟和美元。”这位33岁的农民并不像传统的伊斯兰教徒那样留着长长的胡须，“这个国家的经济就是这样。我们并未受到来自塔利班的压力，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种植罂粟和走私毒品。我们这样做的理由并非来自塔利班，而是因为贫穷。这里的人们今后仍将种植罂粟。”

当被问及“谁能够阻止毒品走私？警察吗？”时，列夫马托笑着回答：“警察自己都用车运送鸦片呢。他们用贪污得来的金钱在拉休卡尔加和坎大哈购买大别墅。”

既然已经病入膏肓，切除癌细胞已经无济于事了。南格哈尔省的主要毒品运输渠道自古以来就已经建立。包括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两国边境上的开伯尔山口和托拉博拉洞窟群在内的山岳地带，一直是毒品走私的“无法地带”。

不要忘记下面这句话：“阿富汗至今仍然处于混战状态。而且无法依靠自力更生恢复经济活力。一个连续30年战争的国家，复兴之路或许至少需要80年。对农户的支援如果不能持久，罂粟田就无法最终消失。”

编辑：陈畅鸣 charmingchi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