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二题

2011-08-15 00:42牛娅娅
飞天 2011年7期
关键词:格拉斯虾仁香水

牛娅娅

小小说二题

夜已经很深了,卓逸在床上躺了很久才听到苡安上床的声音,他伸出手拥抱她。苡安的身体分明僵硬了,她推开卓逸的手说:“别闹了,我今天很累。”卓逸讪讪地收回手,转身拿起放在床头的杯子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凉水,蒙头睡了。

苡安盯着窗外,看着天色一点点地亮起来,先是四周仍是暗的却能够看到周围城市的轮廓,再是天边慢慢地泛出白来,没有光亮却可以看得清东西了,最后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屋子里的一切都散发出圣洁的金光。连熟睡的卓逸都笼罩在金色的光芒里。

苡安并没有因为一夜未睡而感到疲惫。她按时起床,穿衣,先去洗澡。她用很烫很烫的水,整个人浸入浴缸里,因为烫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她的皮肤渐渐变得通红。

昨天晚上,他又给她发短信了,言辞诚恳地说要和她在一起,他说他爱她。苡安痛苦地闭上眼睛。她和卓逸在一起好几年了,双方的父母早都见过面了,希望他们能早点结婚。他们住的房子是卓逸的父母交了首付给他们结婚用的。他们计划年底结婚,明年要一个孩子。她一直以为生活就是如水一般地过,没有什么味道,然而年华也像水一样流逝。卓逸是过这种日子最好的男子。天晓得,她怎么会遇见那个冤家。

水的温度一丝丝冷却下来,苡安冷得打了个哆嗦。

当她走出浴室的时候,卓逸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桌上有她爱吃的城北得意居的杏仁酥。她坐在桌前拿起一块杏仁酥,以两分钟咬去十分之一的速度吃着。

卓逸从厨房走出来,摘下围裙放在一边,看到苡安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了?”

苡安摇摇头,“没事,你赶紧吃吧。”

“要不,今天就别去上班了?”卓逸依旧不放心。

“啪!”苡安把吃了一半的杏仁酥扔在桌子上,“你说得倒好听,我请一天假就少拿一天的钱,房子你一个人有本事供吗?”苡安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卓逸站在那儿,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苡安站起来,轻轻地抱了抱卓逸,在他的耳边说:“对不起,最近公司人事变动,我压力太大了。”

公交车上人很多,苡安拉着拉环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旁边有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劲地挤她,她在车转弯的时候用她十二厘米的鞋跟狠狠地踩在那个男人的脚上。她回过头说:“对不起啊,实在是太挤了。”她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说:“晚上可以一起吃饭吗?”她把电话放进包里,依旧笑靥如花地望着身边的男人。

一整天,苡安的状态都不好,开例会的时候老板叫了她两次她都没反应。

卓逸给她打电话说晚上会做她喜欢吃的水煮鱼,问她几点下班,他好把握下锅的时间。苡安听着电话,一边用另一只手按着太阳穴说:“卓逸,晚上我要和客户吃饭,你不要等我了。”她很明显地听到那句“嗯,那你早点回来,少喝点酒”里有多少的不情愿。

苡安拿出手机翻到早上的那条短信回复:“今天我想吃秦阿婆的水煮鱼。”秦阿婆是一家川菜馆,若以口味纯正而言绝对可以排得上全市前三。

下班的时候他来接她,车子停在离公司不远的路边,他说是怕她为难,毕竟现在她的男朋友还是卓逸。

秦阿婆的菜果然做得很正宗,苡安看着对面的男子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形象,三天没有吃饭似的拼命地吃。那男子不时为她倒饮料或是为她递纸巾。最后苡安实在是吃不下了,她腆着肚子望着他,他笑得很温柔,苡安故意恶狠狠地瞪他,他笑得越发的温柔。“你以为你吃相难看我就不爱你了吗?”

回家已经很晚了,卓逸早都睡下了。苡安看着桌子上几乎没有怎么动过的水煮鱼突然觉得胃里一阵难受,她冲到厕所吐得一塌糊涂。她的手机振了一下,是他,他说要和她结婚。她放下手机,擦了擦嘴边的呕吐物。卧室的灯亮了,卓逸听到声音打开灯问她怎么了,她冲着卧室喊:“没事儿,你先睡吧,我今天喝得有点多,吐一吐就好了。”

结婚,她总是要结婚的,可是她要和谁结婚呢?卓逸是难得的安逸踏实的男子,平淡地过日子,卓逸真的是绝佳的人选,只是没有激情,她怕多年以后她会变成一个无心空洞的女人。

而他,年轻但不幼稚,漂亮却不轻浮,有激情懂得适当的浪漫,而又不失稳重,他细腻温柔体贴,总之他什么都好,完美得苡安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

那么,离开卓逸吧!苡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办?她和卓逸在一起那么久了,难道为了一个才认识一个多月的男人就要离开相濡以沫多年的卓逸吗?

那么,和他断绝联系,安心地和卓逸过日子吧。每一天都是相同的,每一年都是上一年的重复,然后自己老了,过了一辈子一模一样的日子。

天气怎么能这么好呢,一点都没有言情剧中分手戏码的悲情气氛。卓逸紧紧地握着咖啡杯,低着头,肩膀不住地抽搐着。苡安的心疼了一下,这个男人是爱她的。可是她不爱他。他不住地问为什么。苡安低着头说对不起。卓逸猛地抬起头用自己发红的眼睛盯着苡安说:“一定有鬼,要不你是不会离开我的。”

卓逸终究是有风度的男子,知道她不爱自己,再怎么挽留都是无济于事的。

太顺利了,苡安从言情剧中得到的二手经验全都没有用上,她想过要苦苦地哀求卓逸,求他成全自己。她想过卓逸会把咖啡泼在自己脸上骂自己不要脸,说不定还会扇一个大耳光。她想过卓逸死活不愿意分手。还好,这些都没有发生。这一切都顺利得让苡安觉得愧疚了。她看着卓逸的背影在转弯处消失,不由得悲伤了那么一瞬间。

他发来短信:“我们会在一起吗?”

苡安回复:“会,我刚才和卓逸分手了。”

十分钟过去了,手机没有短信。

一个小时过去了,手机依旧没有动静。

手机马上就没电了,苡安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他。手机里传出一个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清后再拨。”苡安看了看手机,号码没错,打过去依旧是空号。

她的手机落在地上。

鬼,真的有鬼!

青豆虾仁和格拉斯

朵静睁开眼睛的时候,何年已经走了。她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她一般都比何年起得早。朵静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因为起得太猛,有点眩晕。何年经常在她起床的时候提醒她:“别起得太急,会头晕的。”可是她总也改不了。

朵静只用了很少的时间就收拾好了一切,出门的时候,她看见钥匙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亲爱的,一定要记得吃早饭啊。”下面是一个简单的笑脸。朵静笑着收起钥匙。

朵静来到那个熟悉的摊位,仔仔细细地挑了两斤青虾。因为何年最喜欢吃青豆虾仁。朵静总觉得超市里的虾仁是经过漂白的,所以她宁愿起得早一点,走得远一点,到水产市场买新鲜的青虾,然后再认认真真地剥出一颗颗洁白的虾仁来。

朵静拎着装有青虾的塑料袋,满足地哼着小曲上楼,就连楼下晒太阳的大爷也说她心情好。

但当她拿出钥匙开门时,却感觉到钥匙撞击锁子的声音大得不寻常,她的手抖得厉害,钥匙怎么也插不进锁孔。朵静手一松,就向后倒去。青虾从袋子里散落出来,撒在地上像一个个令人厌恶的污点。

何年今天的心情非常好,因为他就要去格拉斯的香水研究中心了。何年十六岁就跟着老师学习制造香水,老师说过,一个没有去过格拉斯的香水师是没有资格说自己是一个香水师的。

何年迫切地想要和朵静分享他的喜悦,但当他小心地跨过那些散落在门口的烂虾打开门时,却发现朵静的鞋子不在,看来朵静是出门了。朵静很少出门,即使出去也会赶在他回家之前回来。但是这一切并不能影响何年的好心情。何年换了衣服,开始为不久之后的格拉斯之行做准备。

天色渐渐地暗下去了,何年的肚子叫了一声。何年站起来走到厨房里,厨房里除了牛奶什么都没有,朵静说饼干什么的含有防腐剂,剩饭剩菜吃了对身体不好。何年打开一盒牛奶一边喝一边纳闷,朵静怎么还没回来?

他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里面是一个礼貌而生疏的女声:“你好,请问是何年先生吗?”

他顿了顿说:“是。”

“你的妻子朵静女士在我们医院,请你过来办一下手续。”

朵静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她一点都记不起来是怎么被送到医院的,她只记得早上去买虾,要为何年做他爱吃的青豆虾仁。

朵静不想要何年为自己担心,她挣扎着坐起来,掀开被子准备穿鞋。她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赶紧又躺回床上。待那声音没有了,又坐起来弯下腰穿鞋。

“朵静!”何年推开门。他在门外站了好一会了,刚才朵静那些看似可笑的动作他全都看到了。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掩盖了自己几乎哽咽的情绪。何年走过去,蹲下来脱下朵静穿了一半的鞋子。然后把她轻轻地按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用略带责备的口气说,“看,平时不注意,这下进医院了吧。”朵静歉疚地笑了笑,“等回去了可不许再像以前那样不注意了。”

过了一阵,朵静问:“何年,你吃饭了没?”何年刮了一下朵静的鼻子宠溺地笑了笑,“你这个样子,我到哪里去吃饭啊。”朵静的眼帘重重地垂下来,低声道:“何年,对不起。”何年握住她的手说:“我过会就去吃。你不要担心我,我是最会照顾自己的,不是吗?”

因为过了用餐的时间,医院食堂里的人很少,何年买了一份青豆虾仁,可是他又怎么能吃得下?何年把饭盒放在一边,拉开椅子坐在床边注视着朵静。直到护士叫他去医生办公室。

医生告诉何年,朵静的病很严重,最好的状况就是这么一天天地衰弱下去,但是如果受了刺激的话就会永远都醒不过来。何年觉得口干舌燥,舌头似乎都被粘住了,他费了老半天的劲,才问朵静可以出远门吗?比如说去国外治疗。医生说:“你想要了她的命吗?”何年站起来,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朵静在医院不情愿地住了下来,她看着何年的面容一天天的阴沉下去,觉得心疼得不得了。在她的心里何年一直都是一个小孩子,需要她的照顾。她一想到自己很久没有为何年做过饭了,她就觉得害怕,害怕自己病得太重,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照顾何年。

去格拉斯的日子越来越近,何年焦虑得近乎绝望了。多年的梦想就在手边,可是又觉得那么遥不可及。老师只能对他说:“何年,你还年轻,以后继续努力,还会有机会的。”

朵静不想住在医院里,她讨厌消毒水的味道,她讨厌那种令人心里发毛的白色,她更讨厌自己不能照顾何年。

因为朵静的状态不好,她总是害怕自己会死,不能继续照顾何年,所以她的病情并没有什么好转,她时不时地会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她看到何年越来越憔悴,他的皮肤发暗,且变得粗糙,没有了以前温润如玉的感觉,他白衬衫的领口也有微黄的汗渍。朵静几乎不知道她应该怎样面对这个样子的何年。有很多次何年来的时候她都是醒着的,但是她都会闭上眼睛。

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何年就该去格拉斯了,但朵静显然不可能在一个星期内出院。

城市的夜晚璀璨而又妩媚,何年只觉得冷。他抬头看了看医院的大楼。朵静的病房在七楼。

何年没有坐电梯,他缓慢地爬着楼梯。很少有人走楼梯,楼道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何年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五楼的时候,何年背靠着扶手,摊开自己的手掌,掌纹沉重而凌乱,以前有个算命的说过他的命不好,他从来都不相信这些。他努力地工作,成为了人人羡慕的香水师;他遇见了朵静,有一个很幸福美满的家庭。他苦笑了一下。

爬到六楼的时候,何年抓着扶手一屁股坐下来,掏出烟,手哆嗦得厉害,点了很久才点着。何年平时很少抽烟,只是出于礼貌他才会随身带着一盒香烟。他不抽烟是因为那会影响一个香水师嗅觉的灵敏度。鼻子对于他们是比手还要重要的器官。当何年点燃第四支烟时,他很快把它扔到地上用脚捻灭了。他拍了拍脸颊,做了几次深呼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努力使自己的脸上带着笑容。

七楼,朵静的病房就在眼前,一恍惚间何年以为病的是自己,而不是朵静,他的心跳得和一个弹力球一样。他闭上眼睛,用力按住自己的胸膛,好使自己平静下来。

“朵静。”何年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和疲惫。朵静慌得从床上坐起来,捧着他的脸问:“何年,你病了吗?”何年挣脱朵静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捧着她的脸在他的额头轻轻地落下一个吻,嘴唇还没有离开她的额头,他觉得他的心里已溢满了泪水。朵静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她抬起头望着何年,只见何年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就像将要起飞的蝴蝶翅膀一样,轻微地颤动着。朵静在心里祈求:“老天爷啊,求你一定要让我活下去,我不能没有何年啊。”

何年吻她的眼,她的耳,她的唇,他神情笨拙而又专注,一下子让朵静想起了何年第一次吻她的时候。

“朵静,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何年的手慢慢地将她散落在额前细碎的头发拢到耳后。

“是,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何年紧紧地抱着朵静,因为抱得太紧,朵静觉得有点喘不上气来。

“我知道,你爱我,那么……”何年痛苦地闭上眼睛。

“何年。”朵静看着他。

“那么,你能不能,能不能……快一点……”何年觉得一下子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何年,何年……”朵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只能一声声地唤着她唯一的亲人。

何年抓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字地说:“真的,你不能耽误我去格拉斯。”

朵静的眼前一片黑暗,她不断地摇着头,何年依旧在说:“如果你不能快一点,我就要留下来照顾你;如果我不管你就走,别人会说我为了自己的前途抛下重病的妻子,你希望别人这样说我吗?你知道去格拉斯对我的意义。所以,我求求你,求求你快一点好吗?”

朵静的手触摸到床头的紧急按钮又慢慢地松开,她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心疼了。她觉得自己是一尾离开水的鱼,再努力挣扎、呼吸都是徒劳的。

何年在最后的时刻抓住了去格拉斯的机会。

很多年以后,世界上多了一个优秀的香水师,他的成名作是一款粉白色的弯曲的虾形的香水。它的前味是微微的甜味,中味清凉就像在海边感受到远处的风一样,后味是很凝重的感觉,就像记忆里的爱情持久不散。它的名字叫朵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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