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而优雅的女性之歌
——读阿毛抒情长诗《女人辞典》

2011-08-15 00:42湖北刘川鄂
名作欣赏 2011年13期
关键词:辞典灵魂身体

/[湖北]刘川鄂

忧伤而优雅的女性之歌
——读阿毛抒情长诗《女人辞典》

/[湖北]刘川鄂

2001年3月8号那天,为纪念三八国际妇女节,阿毛写了一首长诗:《女人辞典》。在她的辞典里,可翻阅到女人的全部秘密:性别、花朵、芳香、美丽、天真、禁果、贪婪、爱情、母性、桎梏、时间、奉献、破碎和凋零。女性生命历程中的问题或多或少能在诗中找到对应的答案。这种写作是女性诗人对女性生存的诗意总结、女人命运的高度概括,诗作传递出忧伤而优雅的精微感情,令人心有戚戚,回味无穷。由于其对女人本质和女性命运的高浓度的书写,跨接了舒婷、翟永明、伊蕾、唐亚萍、尹丽川等优秀女诗人的女性自审,又带有个人纯净雅丽的印记,所以,它应当成为新世纪女性诗歌写作中一个特别值得关注的文本。

诗歌一至五节组成第一部分,可总题为“女人的本质”。第一节写女人产生的历史和生理特征,第二节写女人的外貌、气质,第三节写女人原始的美,第四、五节写女人与欲望与原罪意识。诗人以“花朵”意象比喻女性,从生命的初始状态起笔,继而由“种子”变成“花骨朵”,女性的生命形态渐渐形成。“可是身体成熟,灵魂也在长成。”“都说这是幸福”,芬芳美丽过后是“必然的怒放与凋零”。生理构造的不同固然是女人有别于男人的标志,而附着在这身体上的性别意义更是女性身份更本质的特征。“她,生来就不同于他。”在命运的安排下,“花骨朵”开始了注定与男性不同的一生。此处,诗人对女性立场的强调,对女性本体的重视显露了出来。

经历了生命的初始期,“纯洁”、“优雅”、“芳香”、“美丽”的处女渐渐长成,然而诗人所看到的不仅是此刻花朵的“怒放”,更是“怒放”过后“必然”的“凋零”。女孩在“羞涩”与“疼痛”中升华为真正的女人。“丰富的深渊”一句尤为精妙,站在女性的角度,以对身体的隐喻,提炼出两性之间的复杂内涵。

花朵不仅仅是对女性隐秘身体的比喻,还是对女性灵魂和精神品质的比喻。诗人注重身体和灵魂的结合与统一,用宏观的历史眼光观照女性从古至今的命运。“偷吃禁果,从人类的始祖开始——从夏娃开始——原罪衍生无穷无尽的苦与乐。这丰富的深渊,这暧昧的诱惑,现在已成为不言的时尚。”原罪带来的有苦有乐,“时尚”,既是现代社会堕落的表现,也是观念解放的实践。但总体说来,诗人还是颇有微词的:因为吃禁果的本质在其看来仍然是贪婪。从女性身体出发,作者揭示了女性人生在美丽绽放的表象下的“疼痛”与“伤怀”,以及主体欲望被压抑的成长过程。

第六至十节可视为第二部分,是关于女人与社会、与男人、与婚姻、与家庭关系的辨析。第六节写社会对女人优雅的歧视,第七、八节写男人女人,第九节写婚姻与爱,第十节写作为母亲的女人。在诗人的世界里,女人永远处于被束缚的状态,感官享乐并不是她们的权利。禁果导致女人堕落,而非身心的自由。女人一直被别人书写着,而非女人自己。

从“莎翁”到“有道德者”到“一切可怕的断语” :“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弱者!”“她轻浮如蝶!”“女人是感情的动物!”“是缠树的藤蔓!” “女人是老虎!” 女人就这样被构建着。面对现实的不平等和歧视,女人不能拒绝,只能把“内心的武器存放在温柔的水底”。女人在精神上所受的关注远少于在肉体上所受的关注。“肉体活着,责任与灵魂更痛地活着。”青春、美丽总是那么短暂,如同昙花一现。没有爱情的婚姻有多么痛苦,尽管“婚姻都不是唯一的道路”。幸好有爱情的结晶,使得女人体会到母亲的伟大。桎梏、歧视固然使女人“更痛地活着”,然而“经验告诉她”,作为女人、母亲,“只有爱与劳作才会幸福”。诗人承认这样的生活形式,承认“爱与劳作”都是生活的要素,正视女人作为一个情人、妻子、母亲的社会身份,坦然地接受那些看似不得已、看似世俗的责任。尽管“醒来眼中的泪水,像晚星”,她也只能“放下武器,坦然的姿态让时光也不能与之为敌”。

面对歧视与偏见,诗人明确提出要建立“平等与对视”的两性关系。有着强烈的性别意识和鲜明的女性立场的诗人将此视作不可忽略的重要命题。“高跟鞋不仅为跳舞、为美而准备,/它还为平等与对视。3月8号更是/一个错误的节日。即便这种优雅的歧视/她也不能拒绝。”作者把女人的付出与美丽的代价、男性的依附与束缚,以及传统对女性的奴役通过“高跟鞋”和“三八节”这些平凡而又熟悉的具象展现出来,引人思索。

诗人还善意而温情地提醒女性,要走出“花瓶”和“神话”。“像花儿一样美丽”并不是对女性的最善的赞美诗,“开成一朵花”只是社会对女性的成长教育。然而这种教育忽略了女性自我,只能让她们的“激情”“在母性里沉睡”,在“爱与劳作”的无尽付出中憧憬“幸福”,并让她们的自我长久居住于“花瓶和神话里”。这种男性中心主义对女性的认识和赞美,其实是女性生存最沉重的枷锁,是她们灵魂的刑罚。

第十一、十二节为第三部分,高扬女人的价值与美。第十一节赞美成熟的女人,第十二节讴歌“女人终极的美”。何时女人才发现自己拥有了自己呢?当“孩子大了,爱人老了”时,已然是生命的末节。在爱的巢穴,“里面住着男人、女人和爱与责任”。“灵魂最终跨出肉体”,“还原成来处的一朵花”。女人“终是要飞翔”,“一路的鲜花绽放,芳香追随”,“走出那个比喻的伊甸园很远”去追求“更高更美”的幸福。当年华老去,女人完成了她的使命,“孩子大了,爱人老了”,她也不可避免地“凋零”。然而恰恰由于这样的选择,灵魂不朽,她播下一路鲜花,永远地留在时间里,她的生命才拥有更为永恒的价值。似乎女人只有奉献牺牲自己的青春与激情,到了韶华不再时,方才悟到关于自己的价值与真谛。

《女人辞典》这首诗浓缩了女人的一生,从女孩到女人,从少女到妇人,从女儿到母亲,她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不停地变换着角色,但无论她如何投入地扮演自己的角色,都逃脱不了最后的悲剧色彩,这是从生命一开始就埋下的种子,她无可奈何,因为当那颗“暗夜里的种子”长出的时候就被社会赋予了诸多规定,就带上了忧伤的色调。

波伏娃说女性的定义不仅是来自身体的差异,更多的是源自社会的定义。从阿毛诗歌中可以看出诗人对女性不平等现状的愤懑,看出她女性意识的自觉。作者突破了沉溺于身体与欲望的逼仄语境,从身体出发又离开身体,走向现实、走向社会,从生活的“镜子”实现女性的自我审视。

诗人凭借着女性经验,观照灵魂,写出了具有普遍意义的女性生命形态。从诗人充满个性与想象的表达中,可以看到她的思维的确达到了一定的现实高度和认识的深度。诗人关于女性意识的表达,并没有像一些极端的女性主义者那样,囿于对女权的维护,而显出偏执与狭隘,也没有那种自恋式的自我诉说。在这首诗中,带着淡淡的忧伤,运用了很多女性写作者惯用的意象,如“花”、“深渊”、“洞穴”,审视女人命运,实现对女性自我的认同。诗性的语言浓缩了女人的一生,并且包含对女性弱势地位的不平和对男权社会的批判。然而这种反思色彩很淡,甚至只是蜻蜓点水。《女人辞典》中有反抗,但很快就把“存放在最温柔的水底”的“内心武器”放下了,最终抵不过时间的洗刷,慢慢老去,把背影和芳香留给时间。女人拥有女孩、妻子、情人、母亲的社会身份,经历过美丽,接受过爱,也不可避免地承受了桎梏,承担过责任,然而所有这一切并不妨碍她的灵魂具备永恒的美与价值。诗人用淡泊而高远的心态观照女性,称颂女人是“时间永远的宝贝”。总的说来,这是男权社会阴影下的一首忧伤而优雅的女性赞美诗。

新女性主义者反对极端化对抗,提倡平等的对视、对应。《女人辞典》有节制地抗议宿命,有克制地赞美女性,有分寸地认同现实,赞美中有同情,审视中有反思,忧伤而不愤激、优雅而不夸饰。其细腻多变、敏感繁复的诗句,显示了诗人清纯的气质和婉丽的语言才华。

作 者:刘川鄂,湖北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编 辑:孙明亮 mzsulu@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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