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痴意识流中的“美”与“爱”——浅析《喧哗与骚动》中班吉的意识流

2011-08-15 00:48王洁莹
关键词:班吉喧哗与骚动白痴

王洁莹

(河南大学文学院,开封475001)

一个白痴意识流中的“美”与“爱”
——浅析《喧哗与骚动》中班吉的意识流

王洁莹

(河南大学文学院,开封475001)

指出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采用了多角度的叙述方法、神化模式、意识流等多种写法来描写日益没落的康普生家族,从班吉的叙述角度深入探讨班吉意识流中的凯蒂形象和班吉与凯蒂之间姐弟之情背后所隐含的深刻意义。

《喧哗与骚动》;意识流;凯蒂;班吉

在许多关于《喧哗与骚动》的评论文章中,凯蒂·康普生总是简单地被视作一个轻佻放荡的女子,一个堕落的女性,她在冷漠虚伪的家庭和动荡的社会里被迫一步步走向无人挽救的堕落,到最后“不需要别人的拯救她已经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值得拯救的了”[1]。而整本书里凯蒂一直是个“沉默者”,前三部分是三个兄弟在叙述,最后是黑人迪尔西的叙述。凯蒂的形象在别人的口中渐渐明晰。

《喧哗与骚动》第一部分班吉的叙述因为他的白痴身份而更具客观性,使读者对文本和人物有了较为客观的印象。通过第一部分的叙述者班吉的“痴人说梦”,我们可以在他的意识流里看到一个干净纯洁善良美好的凯蒂,也只有在班吉的叙述里,我们才可以看到一个快乐美好的凯蒂。“凯蒂说,我猜他们准是在伤心,因为他们的一个伙伴今儿个给宰了。”“这是一件圣诞礼物,凯蒂说,毛莱舅舅想让帕特生太太喜出望外呢。”“我不怕,凯蒂说,我要大大咧咧地走到客厅里去。”未成年之前的凯蒂是快乐的,没有承载太多家庭荣誉的负担,不会被要求做个虚伪的“淑女”,没有被贞洁观束缚。她给予了班吉更多“母亲的疼爱”。她是家里唯一一个用心感受班吉心理需要的人,并不把他当作一个傻瓜、一个白痴,而是怜爱他顺从他。“原来是为了这个呀,你想跟凯蒂说,可你说不出来。你想说,可又说不出来是吗?当然,凯蒂不再用了。当然,凯蒂不再用了。”而相比之下,母亲哥哥甚至是家里的黑人孩子都只会嫌弃并远离他。福克纳承认:“使他(班吉)与现实、甚至与外部世界相联系的东西就是他对于凯蒂的信任。他知道他的姐姐爱她,会保护他,她是他生命的全部。”[2]

福克纳在1956年接受吉恩·斯泰因的采访时,对小说的构思做了解释:“我先从一个白痴孩子的角度来讲这个故事,因为我觉得这个故事由一个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人讲出来可以更加动听。”[3]他因为三岁的智商思想不受传统道德束缚,仿佛永远生活在童年期。他喜欢姐姐身上特有的“树的香味”。在班吉的叙述里,凯蒂的形象远离昆丁自杀的阴影和杰生恶毒阴险的丑恶,更不受康普生太太虚伪淑女身份教育的束缚,也与叛逆可怜的小昆丁无必然联系,只是一个有着“树的香味”的可爱美好形象。

因为康普生太太的自私虚伪和高傲的姿态,班吉从没有得到过真正的母爱。他的姐姐在未成年之前在他心里其实潜在地担任了“母亲”这个角色,他也一直依赖着小凯蒂。虽然他是个白痴,只有三岁的智商,很多时候还不能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但是他却有某些“超特异功能”。他心里的凯蒂是纯洁美好的,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并呵护照顾他。他虽然不懂得男女之情,但他心底希望姐姐一直是干净纯洁的,而一旦她与别的男人有了肌肤之亲,他就能立刻感知到并且哭泣吵闹。班吉的意识流以感觉、知觉和表象的联想力作为展开意识流的逻辑力量。他的意识流中充满了流动着的感觉、知觉和表象,而把它们连接成一幅幅画面的,只是直觉的联缀和组合。他能闻到“冷的味道”,也能闻到他的父亲和威尔许身上“雨”的味道,他听到有人叫“开弟”就会想到“凯蒂”(因为读音相同),就要开始嚷嚷。班吉的中心意象是凯蒂身上的树香味儿,它在班吉的意识流中反复出现,他喜欢凯蒂身上“树的香味”,他希望凯蒂身上永远有树的香味。凯蒂成年之后身上再没有“树的香味”了,而班吉的思想意识一直停留在三岁时的状态,他的意识不停流动都与姐姐有关。与凯蒂有关的一切都是班吉生命里美好的童年记忆,所以火、镜子、草场、红色的垫子、旧拖鞋都会给他带来温暖和爱。然而凯蒂的离开,使班吉失去了安全感和有秩序的生活。他的脑海里仍然保存着有关凯蒂的种种记忆。所以,直到凯蒂离家很多年,班吉还是在大门口转悠,看放学的孩子,盼望着他的凯蒂能出现。当被问及塑造班吉这个形象时的内心感受时,福克纳说:“塑造班吉这个人物时,我只能对人类感到悲哀,感到可怜。”[3]

弗洛伊德将人的心理结构分为意识、前意识和无意识三个层面,认为无意识比意识更重要,是“真正的精神现实”;它受到意识和前意识的压抑,代表着人更深层、更原始、更根本的心理能量和本能冲动,是人一切动机和意图的源头。班吉的意识流没有逻辑、没有理性,更多是无意识状态,他对这个世界有着本能的认识和冲动。他的心底依赖凯蒂,喜欢她身上树的香味。这种无意识表达了他对凯蒂与生俱来的信任和爱。这种爱超越了姐弟之间的亲情。凯蒂是班吉的整个世界,她未长大之前的美好在班吉不停变幻的意识流里异常清晰。“他以歇斯底里地哼哼唧唧反映出对爱的膜拜。在这个亲情淡薄的家庭,班吉白痴的症状不是别的,而是爱的力量变相的显现,所有的疾病都不过是变相的爱。”[4]不管凯蒂之后的堕落给这个家族带来了多大的耻辱,意味着多么重要的南方淑女文化走向穷途末路,揭示了多么深刻的南方社会问题。但在她和班吉的关系里,她是美好可爱的化身。虽然作者在善良的黑人女佣迪尔西身上寄托了新的希望,但凯蒂之于班吉的意义,也同样让读者在这个冷漠颓败的家庭里感受到了惺惺相惜的温暖和爱。我想这也是作者在这个充满喧哗和骚动的世界里留给读者感知温暖和爱的一个出口。

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在1884年发表的《论内省心理学所忽略的几个问题》一文中认为,人类的思维活动是一股切不开、斩不断的“流水”。他在这篇文章中说:“意识并不是片断的连接,而是不断流动着的。用一条‘河’或者一股‘流水’的比喻来表达它是最自然的了。此后,我们再说起它的时候,就把它叫做思想流、意识流或者主观生活之流吧。”詹姆斯提出的“意识流”概念,强调了思维的不间断性,即没有“空白”,始终在“流动”;也强调其超时间性和超空间性,即不受时间和空间的束缚,因为意识是一种不受客观现实制约的纯主观的东西,它能使感觉中的现在与过去不可分割。班吉虽然只有三岁的智商,但他的意识不停地随着眼前所见之物流动,每一次都与凯蒂有关。在他的叙述里时间空间不停转换,凯蒂身上树的香味萦绕在他的意识里。当他感觉他心爱的姐姐有了变化时,他“一边哭一边推她”。他希望凯蒂能像洗掉香水一样洗去她的不贞。那次她洗掉香水就又像树一样香了。班吉从心底里是抗拒凯蒂长大成熟的,他潜意识里感知到如果姐姐长大成熟了,她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凯蒂了。当凯蒂真的长大成熟时,她彻底离开了班吉的世界。他没有能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能做的只是呆呆地活在凯蒂残留的痕迹里,在栅栏边等她放学、拿着她的旧拖鞋不放……班吉也是一个悲剧性人物,虽然他只是一个白痴。他被社会和家庭抛弃得到的仅仅是姐姐凯蒂的疼爱,而这疼爱和依赖注定随着时间被剥夺。而他意识里美好可爱的凯蒂也被时间和世俗变成了一个被丈夫抛弃并且带着私生女背井离乡的女人,甚至最后还可能沦落成了妓女。这对于单纯的班吉来说本身就是一个讽刺。福克纳认为,班吉的倾诉——“可他还是在慢腾腾的、可怜巴巴地干嚎着,那真是世界上所有无言的痛苦中最最严肃最最绝望的声音了。”[3]但令人欣慰的是,作者让班吉的智商永远停留在三岁,让他不知道心爱姐姐的悲惨与不幸。

“她有一股树的香味。”这句话明显充满了隐喻特征。“树”象征着伊甸园中的生命之树。“树的香味”象征着凯蒂纯洁、美好、自然、天真的气质。从某个角度可以说,未成年的凯蒂是班吉感知天堂的一种途径。当她成年,班吉时而闻不到凯蒂身上树的香味,特别当她不再是一个拥有童贞的小女孩之后。对于班吉来说,姐姐的爱带给他的就是一个童年期的天堂,标志就是“树的香味”。而这“天堂”在那个充满喧哗与骚动的年代也只存在于凯蒂的未成年之前,注定到最后因为命运而崩塌。纵观给予者和接受者,都是不幸甚至不健全的人,他们都被社会抛弃。一个永远不会长大,一个不可避免地长大成年堕落流亡。当凯蒂的身体脱离了童年期的童贞和纯洁,她就不再具有“天堂”的特质,而班吉却一直停留并寻找着这一特质。他是整个家族中唯一一个试图“挽救”凯蒂的人,他用他特有的感知能力和一个孩子仅有的力量极力阻止她的堕落,他用哭闹试图唤醒姐姐对自身处境的清醒认识。

凯蒂是福克纳为自己创造的一个美丽而悲惨的小女孩。作者对凯蒂这个人物倾注了感情和爱,而作者对凯蒂的偏爱更多地通过班吉来体现出来。昆丁对妹妹的爱背负了太多道德和理想而太过沉重,弟弟杰生和她之间的关系比陌生人还要冷漠,父亲和母亲总是专注于自身的处境和荣誉没有给过凯蒂真正的爱。相比而言,班吉的爱和依赖也是凯蒂成长不可或缺的因素。班吉的意识流具象化了作者心目中的凯蒂形象,惟有她才能使班吉的心灵得以平静。也只有透过班吉这面没有任何思想的“镜子”,我们不仅看到了那个纷繁复杂的社会和自私无爱的康普生家族,更看到了一个纯真美好的小姑娘怎样在充满喧哗与骚动的世俗社会和历史变迁中不可避免地走向堕落。她身上独有的“树的香味”只存在于班吉的意识里。

在班吉的意识流里,时间空间被打乱,人物场景转换不停。他仿佛一个放映机般记录了由当下联想到的关于凯蒂的一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从凯蒂结婚起,班吉的时间就停滞不前了。火苗、镜子、旧拖鞋、“开弟”都能让他的意识流动不停,但凯蒂再也回不来了。未成年前的美好快乐已被时间带走。作者让一个只有三岁智商的白痴在冷漠的大家庭里用十几年的时间执拗地等待着永远不能再给他疼爱的姐姐归来。这一残酷现实更寄托了作者对社会转型期小人物之间惺惺相惜的感情的同情。

班吉和凯蒂无疑是作者倾注了怜爱和同情的小人物。通过分析班吉意识流中的凯蒂形象和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仍能看到作者在那个充满喧哗与骚动的年代,让我们在一个只有三岁智商的白痴身上看到了永远保存在童年期的美好和爱的存在。

[1] 福克纳.喧哗与骚动[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352.

[2] William Faulkner.The sound and the fury[M].New York:The Modern Library,1929:17.

[3] 李文俊.福克纳评论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262,345.

[4] 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20.

Love and beauty in an idiot’s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WANG Jie-ying
(Faculty of Literature,Henan University,Kaifeng 475001,China)

William Faulkner’s The Sound And The Fury uses different angles,deification mode,stream of consciousness and so on to describe Compson family’s decline.This article is to analyze Caddy’s image in Benjy’stream of consciousness and the implied profound significance of their love.

The Sound And The Fury;stream of consciousness;Caddy;Benjy

I106.4

A

1009-8976(2011)02-0115-03

2011-04-03

王洁莹(1988—),女(汉),河南郑州,硕士主要研究圣经文学。

猜你喜欢
班吉喧哗与骚动白痴
《喧哗与骚动》的嗅觉叙事研究
秀逗蘑菇村
对超文本版《喧哗与骚动》的解析
由《喧哗与骚动》窥见凯蒂的悲剧形象
解读《喧哗与骚动》中凯蒂的悲剧命运
《喧哗与骚动》中首章非线性叙事分析
白痴和饭桶
班吉的感恩
海龟班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