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狼共度》的生态批评*

2011-08-15 00:54向若萌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1年7期
关键词:驯鹿文学人类

向若萌

(厦门大学 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系,福建 厦门 36100)

《与狼共度》的生态批评*

向若萌

(厦门大学 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系,福建 厦门 36100)

狼,作为一种动物形象,在人类的文化体系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然而,狼形象在人类文明演变的过程中却并非一成不变,它经历了从图腾崇拜到恶魔化以及多样化等演变过程。进入 20世纪以来,随着生态文学的兴起,以狼为代表的动物形象开始在文学作品中焕发出了新的生命力,带来更多的人文反思。本文将在生态批评相关内涵和概念的基础上,从生态文学概念的角度剖析经典狼文本《与狼共度》,揭示其所蕴含的生态思想元素以及存在的局限性,及其对当下动物叙事类生态文学的启发。

狼文学;生态文学;生态批评

法利·莫厄特是当代加拿大最著名的作家之一,也是世界上读者最多的加拿大文学作家之一。他创作了《鹿之民 》、《与狼共度 》、《被捕杀的困鲸 》、《屠海 》、《海面下这块礁石》、《不愿做宠物的狗》、《将沉之舟》等三十余部作品,主要描写了大地、海洋以及加拿大莽原上的人和野生动物,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表示了极大的关注,作品中充满了强烈的生态意识。他的作品在全世界发行了数百版,被译为 52种语言,在世界范围内对人类的行为和思维方式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而《与狼共度》就是莫厄特的代表作之一。莫厄特作品的中文译者刘捷就曾指出,“《与狼共度》包含的特定价值取向和巨大的涵盖量,注定了它将成为不朽的动物文学经典”。

作为一本动物观察笔记小说和长篇纪实作品,《与狼共度》是非常具有生态精神的。在作者的笔下,狼被还原成本来面目,具有了生态意义上的独立地位。作者没有为狼编故事,也没有借狼抒情,只有对大自然的敬畏和人类破坏自然的忏悔。莫厄特生动优美的文笔,又使小说读来也不像一般纪实报告那般无趣,他在作品中逐渐开创了一种新的生态写作模式。还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莫厄特观察研究叙述描写的是生活在荒无人烟的北极地区的原生状态下的狼,那是一些按照它们的本性,与它们的天敌和伴生物种平等竞争、相依相存着的狼群。这与在人群密集区生存着的狼不同。我们也因此得以一窥原始状态下的狼图景,了解狼性的真实。

一、《与狼共度》中的生态思想

1.破除人类中心主义式的狼印象,展现狼的原生态性

这部小说最大的影响莫过于为狼正名。通过大量的细节描写和观察记录,莫厄特破除了人类长久以来对狼产生的偏见。《洛杉矶时报书评》曾写道:“通过写作《与狼共度》,莫厄特差不多是独臂扭转了狼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从令人恐惧的害兽变成了荒漠上的浪漫象征。”该书的俄文版在前苏联问世后,官方立即明令严禁屠杀以往一贯被扣以“夺命狂”恶名的狼。

和大部分人一样,莫厄特最初对狼也是存有误解和偏见的。他带着官方委派的调查任务,孤身一人来到北极荒原进行科考。这个任务就是为证实狼是驯鹿数量急剧下降的元凶而搜集证据,进而名正言顺地开展大规模的灭狼行动。然而,在长达两年的观察中,他却发现狼与其他动物和人类之间有着极为和谐的关系,他不仅没有为人们的偏见提供依据,相反却公布了他的真实发现,并表达了物物相依、相克的生态整体观。

有一次,莫厄特架起望远镜对准狼窝,等待着两只成年狼的出现。但是,从上午观察到下午,仍然一无所获。“此时此刻,一个多么严酷而又离奇的事实摆在了面前:在我的身后不出二十码的地方,那两只失踪的狼冲着我直端端地坐着,它们看上去轻松舒坦,愉快而安闲,好像在我的身后已经做了好几个钟头了。”“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分别在三个场合,我完全处在这些’野蛮的残杀者’的爪掌下,但它们完全没有把我的肢体撕裂的意图,即使受到羞辱不敬,甚至于在我闯入它们的家庭和看起来将要直接威胁到它们的孩子时,它们也表现得拘谨而有克制力。”这就是生活在荒原的狼,这样的表现换做是人恐怕也难以做到吧。如果狼性的确是凶残的,那它们为什么不在莫厄特毫无准备的时候攻击他呢?在与深知狼习性的爱斯基摩人的接触中,在对狼夜以继日的观察中,作者发现北极狼的主要食物为驯鹿,但它们的捕食并不对驯鹿的种群数量构成威胁。驯鹿数量减少的罪魁祸首是人类肆无忌惮的捕杀。“所谓的男子汉们……疯狂地残忍屠宰各种野兽,把一切凶险邪恶的品质强加在这些野兽头上,借此证明他们的行为是多么合乎正义。”

在与狼的相处两年时光里所亲身感受到的狼的种种“异常表现”,使莫厄特开始质疑人类长久以来所广泛接受的狼性观念,他真正抛开偏见,进入狼的世界,去认识活生生的狼。有时候,转变某些观念可能比遵循这些观念更了不起,而扭转人类对狼的偏见,带着浓厚的人类中心主义色彩的狂妄的偏见,正是莫厄特写作此书的原初动力。

2.以狼比人,描写反生态的弊端

莫厄特以狼群“乔治一家”为观察对象,发现狼的王国是一个完整的生命维持系统,它们的世界里没有战争,靠尊重、谦让和容忍保持自我世界的和平;它们依自然条件的丰灾变化调节生育,绝不会出现“人口膨胀”导致“资源枯竭”;在狼的社会里没有“孤儿”一词,狼的亲戚邻里间和睦友好,配偶间忠贞不渝;它们有节制的捕食,偶尔捕食老弱病羸的驯鹿,但猎取绝不会超出维持生存的需要;它们组成了自己的社会,和北极居民相处友好,共享一个社会。这种种行为都展现出狼是极具情感的动物,和人类相比绝对称不上凶残。

作者在小说中通过一系列的人狼社会对比,将人类所谓文明的虚伪性表现得淋漓尽致,也表现了自身对于单纯的狼性社会的向往。“在人类约定俗成的婚姻里,有相当一部分是在欺骗着‘至死不相离’这句话,他们惹出了不少令人忍俊不禁的闹剧,而在狼的种群中,这却是一个简单的事实——狼严格地遵守一夫一妻制。尽管我不必把这点视作一个优点,肃然起敬,但他们的确没有肆无忌惮的乱交名声,而我们曾虚妄地为此而强加恶名于他们。”“直到今天,我仍期待着我能在某个地方找到一位女性,在她身上焕发着安杰利娜 (母狼)美德的光彩。”在这里,狼比人更道德,更值得去爱,相比之下,人类社会却显得不是那么完美。

与此同时,在当今社会,狼在很多社会行为方面甚至是文明人类的榜样,值得生态危机下的人类深思和学习。比如说它们在捕猎时的节制意识。“只要围猎成功,狼就不会对其他的鹿再加以捕杀。直到它们的食物消耗得干干净净后,在新的饥饿迫使下,才重新开始猎鹿。”狼拥有的生存智慧——有节制的捕食,这正是人类在开发利用自然资源时所要学习的智慧。在各种资源陷入短缺乃至枯竭的 21世纪,我们不是也应该限制欲望,在维持基本生存状态的前提下进行能源消耗吗?而且狼在选择猎物时很有节制,经常还会捕食老弱病鹿,食物也吃得干干净净,绝不浪费。这种对于生态系统起到的优化作用也是人类难以望其项背的。

狼的生存哲学,为人类如何继续生存提供了原始但也是最基本的答案。在狼与人相似而又区别的世界里,我们更多的是学会这种可持续,可承受的自然生存观,这样,才能真正的成为自然的一部分。

3.描写生态性存在,表达整体和谐观

小说不仅标榜了一种“动物道德”,更希望建立起一种新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在莫厄特的这种生态伦理观中,其核心是平等和公正的原则,是爱。尊重人的天赋权利的理由同样适用于动物,因为动物和人一样也是能够评价其生活,并进而具有内在价值和天赋的平等生存权的创造物。”有意思的是,生活在荒野里,与狼世代相伴的爱斯基摩人比我们更懂得这种自然和谐观,他们至今信奉的一个半宗教性的民间传说就已经将驯鹿、狼、人之间的关系作了最合适的解答。

“开天劈地之时,天地间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大地上除了这两个人以外,天上没有飞鸟,水里没有游鱼。一天,这个女人在地里挖了一个大洞,开始向洞里垂钓。她从洞里钓起一只一只的动物,最后钓出洞的就是驯鹿。这就是世界上动物的由来。宇宙之神凯拉告诉这个女人,驯鹿是所有动物中个头最大的,因为它将成为人类的食物。

这个女人把驯鹿放了,命令它在辽阔的大地上繁殖,驯鹿遵命而行。当大地上挤满驯鹿的时候,这女人的儿子们便开始了快乐无穷的打猎生活,他们靠驯鹿生存,驯鹿为他们提供舒适的衣服,还有质地优良的帐篷。

这些儿子们只猎获又大又肥的驯鹿而不愿意猎杀那些弱小和有病的,这样的鹿肉不但对身体没有好处,而且连它们的皮也没有多大价值。过了一段时间,令人烦恼的本便发生了那些弱小和有病的驯鹿在数童上远远超过那些又肥又壮的,儿子们看到这样的景象,个个都表现得沮丧而惊怜,于是向母亲发牢骚。

母亲施展魔法,把此事告诉了凯拉,说:‘你干的事遭透了,驯鹿越来越病弱,要是我们吃了的话,一定也会变得又病又弱。’

凯拉听后说,‘难道我做错了吗?我将把情况告诉阿马罗卡狼精,阿马罗卡会让它的孩子吃掉那些弱小和有病的驯鹿。这样,大地上便只有又肥又壮的驯鹿了。’

奇迹真的出现了。这就是为什么驯鹿和狼是一个统一体驯鹿喂养了狼,而正是狼才使驯鹿得以保持健壮。”

这是一个单纯质朴的童话故事,就像《西雅图宣言》里的印第安人酋长一样,很自然地就将这些道理一一道来,本是再清楚不过的自然关系,现代文明里的人类却并不太明白。这种自然选择上的优胜劣汰理论,从目不识丁,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爱斯基摩人口中讲出,给了文明人极大的震撼,也表现出现代人面对自然的无知。狼、驯鹿和爱斯基摩人在北极荒原里相互依赖,构成了一个无比和谐的整体,正是现代人类欲望的介入,才让物种数量失衡,造成了驯鹿的悲剧。而今,对于狼的误解,以及对自然的错误认知也将导致狼的悲剧。

借助这个寓言,作者从生态整体观和联系观出发,怀着强烈的生态责任感为生态整体立言,人类在自然界的地位,自然万物与人类的相互依存关系,人对自然的适度利用与超越生态承载力的征服、控制,人类对自然的恢复重建等等。当人在自然面前、男人在女人面前、富人在穷人面前、发达国家在发展中国家面前的强势和特权受到越来越强烈的质疑时,真正和谐的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就有可能如同莫厄特所期待的那样终究会形成。

结语

生态作品热衷于表现狼形象绝非偶然。狼作为与人类生存休戚相关,又对人最有威胁的陆地动物之一,其与人联系之紧密本身就有了一定的代表性。更为关键的是,凶猛的狼竟然也在人类的枪口下濒临灭绝,成为需要人类保护的动物。生态文学中的狼,多是以悲剧命运告终,其寓意和警示作用显而易见。所有悲剧的始作俑者就是人类,或者说,狼的生态意象是悲剧意象,狼的悲剧其实就是人类自己的悲剧。在这些有关狼的风景里,读者能够看到人类衰亡的征兆。

《与狼共度》以狼作为主人公,对狼形象的刻画一改过去那种符号化、妖魔化的描写,写出了狼这个物种在人类文明的压迫下的挣扎求生的和痛苦无奈。作者将狼放在与人平等的位置上,狼成为与人类平等的客体,其主体性和个体魅力,令人对它们萌生尊敬之情。其中所宣扬的对自然的热爱,在朴素生态整体主义观念指导下,也为今后的生态文学创作和文学批判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与此同时,其独具魅力的描写也深深地吸引了世界各国的读者,扩大了生态思想和生态文学在大众中的影响力。

不得不说,《与狼共度》是一本具有高度生态意识的作品,其所采用的纪实方式,给了狼前所未有的独立地位,这也是第一本如此近距离的观察狼的生活状态,展现北极荒原狼的生存图景的小说,带给人们强烈地心灵震撼。然而从生态批判角度来审视,这部作品或多或少还存在一些缺陷,也反映出世界范围的生态文学共有的不足之处。1.生态审美和生态的艺术表现的局限:作品偏重于生态思想,而忽视了文学独特审美和生态艺术表现,作品缺乏文学性和艺术魅力,往往显得比较呆板。2.作为生态考察的文本,小说不可避免的加入了人对狼生活的干扰,是人类中心主义的体现。莫厄特为了得到自己需要的数据,完成对狼某些习性的观察计划,他在狼的节育期强迫处于发情期的母狗和公狼交配。这种科学观察强行干预了动物的正常生活,这种实验性的方式对动物而言也显得过于残酷。

本论文所讨论的狼文本,虽然不能为我们解决以上问题、弥补以上缺陷提供方法;但至少能够在对如何在动物叙事类生态文学作品中表现生态精神方面提供借鉴。首先,“真正具有生态精神的动物叙事应该是把动物作为主角的文学。它要把动物还原为独立的存在,而不是把动物变成人类某种观念的符号或某种精神的象征物。简单地说就是把动物当成大自然中的一种物种去写,讲述动物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由动物来扮演人的生活,这就是动物文学中生态精神的基本法则。”动物当然无法跟人一样自由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就没有自身存在的独立性。动物叙事的生态文本就是要记录动物的自然生活状态,把动物从人类话语权的牢笼中解放出来。它们自生自灭,独立的存在于自然之中,就是与人类一样平等的主体,它们没有义务为人类的某种观念、精神、情感充当象征物,我们也不应该一厢情愿地去臆造它们生活的世界。

其次,“并非只有美化动物、歌颂动物的动物叙事才能表现生态精神,人类对自己破坏自然、虐杀动物的行为所进行的忏悔也同样可以表达生态精神”。在作品中描写人面对被人类欲望压迫的动物所产生的切身感受以及反思,往往比在作品中单纯利用动物来作为人类某种观念的象征更具有生态精神。莫厄特将自己放在动物的角度去感受它们陷入人类追捕、种族走向灭亡的过程,动物的痛苦就像他自己身上的伤口一样。因而,作者将动物放在了一个与自己平等的地位上去进行思考,这种对于自身的反思,以及对于动物的怜悯充满了强烈的生态意识,这是仅仅将动物形象化,作为人类某种精神表征的作品所无法传递的。

而更为重要的是,生态文学背负的社会责任感,同其他文学题材相比,是更为强烈的。一部好的生态文学作品必须打动人心,引发人们对自然哪怕是一部分的关注,起到启迪社会大众的作用。这种社会性是必须加以强调的,也是每一位生态作家应当谨记于心的。“生态文学的价值,主要不是看它写了什么样的生态而是怎样写生态,即是否根据自己对生态的理解和感受,通过写情和写人的审美中介,将其纳入富有意味的审美机制中加以表现,将原始的生态如同溶于水一样被艺术审美机制所化解,从而创造出一种独特的‘艺术双合金’。”

随着全球生态意识的日益兴盛,生态文学作为一种具有巨大发展前景的文学,势必也将在全球掀起关注的热潮。比较分析这部具有强烈生态意识的文本的得失,有助于我们更深刻地认识生态文学,有助于生态文学和生态批评的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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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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