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祥水景词探论

2011-08-15 00:52黄彦伟许菊芳
关键词:念奴娇洞庭水景

黄彦伟,许菊芳

(1.中原工学院广播影视学院 电视艺术系,河南 郑州450000;2.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215123)

张孝祥水景词探论

黄彦伟1,许菊芳2

(1.中原工学院广播影视学院 电视艺术系,河南 郑州450000;2.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215123)

张孝祥以描写水上行旅和泛舟之类的水景词在其词作中达40首之多,这类词成就突出,探析此类词作,本文归纳出几点特色:鲜明的南国文学色彩,清旷豪雄的意境追求,强烈的生命意识与宇宙意识的彰显。

张孝祥;水景词;南国文学;清旷豪雄;生命意识;宇宙意识

古代文学中与水结缘的作品极多,从庄子《秋水》、屈原《涉江》开始,到唐诗宋词中,这样的作品多至不可枚举,许浑诗歌甚至有“千首湿”的盛誉,宋词更是与水结下了不解之缘,以水为背景或是以水边景物为意象的作品不胜枚举,羁旅行役之作中关于水路出行的更是很多,故此,宋词整体呈现出一种烟雨朦胧、水汽氤氲的南方文学特色。

具体到宋代词人来说,南宋词人张孝祥的水景词创作更是独出一格,在他一生38岁的生涯中,其创作的224首词作中有近四十首涉及到水景,不仅数量之多让人惊叹,其佳作《念奴娇·过洞庭》、《水龙吟·过浯溪》、《水调歌头·泛湘江》、《西江月·丹阳湖》等都不断地被宋词选本所选录,词作质量可谓是不用多说。滕仲因《笑笑词跋》称于湖词风“……故其词或如惊涛出壑,或如绉穀纹江,或如净练赴海,可谓冰生于水而寒于水矣。”[1]以水喻其词可谓妙喻,可谓神悟,真正道出了张孝祥词作的特色之所在。

张孝祥是南宋词坛重要的作家。他自小才气十足,年十六,领乡书,再举冠里选。绍兴二十四年,年二十三岁时,廷试第一,被宋高宗赵构钦点为状元。在创作上,工诗文,长书法,有《于湖居士文集》四十卷,词有《于湖居士长短句》五卷。在其短暂的一生中,词作达224首,较之北宋及南北宋之交的词人来说,创作可谓丰富。其词风上接苏轼,下开辛弃疾,被缪钺先生称为“清旷豪雄两擅场,苏辛之际此津梁”[2],对南渡以来词风的转变作出了重要贡献。“水景词”的产生与张孝祥“少憩金陵,望九疑,泛洞庭,泊荆诸”,“多在三湖七泽间”仕宦的经历有关。张孝祥共历仕途15年,在他短暂的一生中,数次出任外守,守地在今苏州、荆州、南京、桂林、长沙一带,或面朝太湖,或头枕长江,或漓江畅怀,或洞庭泛舟。尤其在起知桂林后,又罢游湖湘,复知潭州及徙守荆州,多次游历洞庭一带。江山风物摇荡性灵,天赐的机缘使张孝祥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南宋的疆域。名川秀水尽收眼底,江上清风与水天明月也成了于湖词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无尽藏。

正如杨海明师所言:“词之所以能对后世读者产生活性效应,之所以具有长盛不衰的生命力,其本源就主要在于它所贮存的十分丰厚而又贯通古今人心的人生意蕴。”[3]张孝祥水景词即是这种人生意蕴浓厚的作品。词人在其仕旅生涯中,将其国恨家仇、离愁别恨、羁旅情怀都一并写入其词中。正是因其浓郁的人生意蕴,张孝祥的水景词才历久传诵而不衰。

细绎张孝祥此类作品,我们可以发现几点特色:

第一,鲜明的南国文学色彩

无论是创作缘起、意象的选择还是在景物的描写上,张孝祥水景词都体现出鲜明的南国文学色彩。因其此类词都是词人在仕宦旅途中创作的,而词人又“多在三湖七泽间”往还,其词作中常说是“十年常作江头客”,“波神留我看斜阳”,“扁舟只在滩头宿”,“舣棹太湖岸”,故而其创作的缘起必然与南国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漫漫的旅途中,词人眼中所见的是扁舟流水、清风明月、杨柳沙鸥,耳中所听的是哀怨清商、离岸橹声、雨打疏篷,耳之所听,目之所及,无不在词人心中烙下深深的烙印,化而为词,便成为了满带晚烟疏雨的江南风光。无论是洞庭风光,湘江景色,还是太湖风景,都是典型的南方景观。在词人词集中,洞庭之作即有 《念奴娇·过洞庭》、《浣溪沙·洞庭》、《水调歌头·过岳阳楼作》、《念奴娇》(星沙初下)等,湘江之作有《水调歌头·泛湘江》。这样一些作品,自然无法避免染上南国文学的色彩。

试看其作:行尽潇湘到洞庭,楚天阔处数峰青。旗梢不动晚波平。红蓼一湾纹缬乱,白鱼双尾玉刀明,夜凉船影浸疏星。(《浣溪沙·洞庭》)其潇湘、洞庭、楚天点名其地在具水乡泽国特色的洞庭湖,红蓼、船影等是典型的南国景物。又如:溪西竹榭溪东路。溪上山无数。小舟却在晚烟中。更看萧萧微雨、打疏蓬。无聊情绪如中酒。此意君知否。年时曾向此中行。有个人人相对、坐调筝。(《鹧鸪天》)其晚烟、微雨、疏蓬等都是典型的南国景物描写。

第二,清旷豪雄的意境追求

缪钺先生称其为“清旷豪雄两擅场,苏辛之际此津梁”,可谓是极好地概括了张孝祥的词作风格和词史地位。这是对张孝祥整体风格的概括,也是对其水景词的绝好总结。但具体到水景词来说,张孝祥的水景词虽然也有豪雄之作,如《菩萨蛮·舣舟采石》,但总体来说,其较多体现出清旷的风格。代表作如《念奴娇·过洞庭》、《西江月·丹阳湖》、《西江月》(阻风三峰下)等。张孝祥在思想上深受儒佛道三家影响。他一生忧国忧民,坚持主战立场,忠于君主,即受儒家积极入世思想影响。当仕途上屡遭挫折,北伐渐趋无望时,佛道思想便开始有所抬头。佛家思想使他化解人生的苦痛与愤懑,道家思想使他忘怀得失荣辱。当外在的家国思想由于种种原因而不能实现时,词人转而在对内在生命价值的关注中寻找安慰。在《中隐》、《和如庵》等诗中,都可以看出他早年的那种蓬勃进取的豪情壮志已有所消歇,代之而起的是“欲为中隐游,更着三十年”的闲散逍遥和“不谈世法不谈禅,晓齁齁一觉眠”式的清静无为。在这种恬淡心态中,遂形成了词人随缘自适、旷达洒脱的人生观。作者将这种心态投注于自然山水,便形成了其于写景抒情中所呈现出来的空灵缥缈、自然和谐的意境美。《念奴娇·过洞庭》、《西江月》(阻风三峰下)、《西江月·丹阳湖》即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我们来看张孝祥的此类佳作《西江月·丹阳湖》: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如天。飞起沙鸥一片。

本词可谓清旷之极。起句“问讯湖边春色”,问讯的对象不是某人,而是“湖边春色”,因为此前已来过,重来如见故人,故而致意问候。词人情意如此殷切,“重来又是三年”一句点出所以然:这样的地方,第一次路过便很喜欢,如今重到,距前次又隔三年,几年未至,蕴积的感情自然更加深厚。“东风吹我过湖船”,助兴东风,定知心意;拂面杨柳,似解人情,与词人重来问讯之热切之心,互相映衬。这时不过刚写泊岸系舟,已写得如此神完气足。“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出乎意料的是过片既不承接上片描写意脉,也全然换过一副感情,以纯理性的笔墨,吐出了踏上仕途以来,痛感世路崎岖的一腔幽愤。“已惯”者,是经历过人生道路上浮沉曲折之后的感悟之言。所谓“悠然”,正是暂脱尘嚣试忘痛苦时的心境。词人“悠然”之下,又见到什么了呢?是“寒光亭下水连天,飞起沙鸥一片”!此处独拈出水天之间飞鸥一片之景,乃作者特设之笔。暗用“盟鸥”典故,写景之中,即寓情感,与“世路”句作反照,又写出此心的“悠然”。结末两句的“真意”,我们也于其无言处会之。全词无心于用词,无意于表达,仿佛一切即来之安之,词人一片“悠然”之心,随不系之舟荡漾。

第三,生命意识与宇宙意识的彰显

于湖词具有浓郁的主观色彩,这其中一点即表现在词人在词作中多使用带有主观性的词语,如“我”、“吾”、“予”等第一人称的词语,据统计,张孝祥词作中有“我”字的词有50/224首,加上4首有“吾”字、1首有“予”的词,共计55/224首,占24.66%,这足见于湖词的主观性之所在。(据《于湖居士文集》统计)且其词多用数词,如“一”、“三”、“千”、“万”等,如“万里扁舟,五年三至”,“满载一船秋色,平铺十里湖光”。正由于此,张孝祥词较少客观景物的描募而较多主观性的刻画。这当然也与其写作风格有关,张孝祥作为一才子型词人,创作起来通常是文不加点,一气呵成。汤衡序紫微雅词即云:“衡尝获从公游,见公平昔为词,未尝著稿,笔酣兴健,顷刻即成,初若不经意,反复究观,未有一字无来处。”[4]词人这种主观性,常常使他易于反观自身而不是外观外在事物,即使是观照外在事物,词人所见的也常常不是外在事物本身而是人格化的东西。正是由于词人强烈的主观性,故而其词常常表现出浓郁的生命意识和宇宙意识。这方面的典型代表即是《念奴娇·过洞庭》。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项,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念奴娇·过洞庭》)

作者船过洞庭湖,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水色澄澈,词人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世界,在这三万顷的洞庭湖上,词人着一叶扁舟遨游其中。“一叶扁舟”与“三万顷洞庭湖”形成强烈的反差,生动地显现出湖面的浩茫与船身的渺小,这不正是渺小人身与茫茫宇宙的生动写照?但是词人并不悲观,而是展开想象的翅膀任由思绪飞翔,身心进入茫茫宇宙,人与宇宙融为了一体,词人陶醉其中“妙处难与君说”。下片一转又回到现实,词人“肝胆皆冰雪”,故而心胸豪迈,气势恢宏,可以吸尽西江水,用北斗七星当勺,尽邀天地万物来作宾客,宇宙与我同一,我的生命力是如此地不可一世。清查礼在《铜鼓书堂词话》说:“集内念奴娇过洞庭一解,最为世所称颂。其中如:‘玉界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又云‘短发萧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此皆神来之句,非思议所能及也。鹤山魏了翁跋于湖手书此词真迹云:‘张于湖有英姿奇气,著之湖湘间,未为不遇。洞庭所赋,在集中最为杰特,方其吸江酌斗,宾客万象时,诅知世间有紫微青琐哉。’”[5]

此词,可与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比勘。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裴回,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此诗与张词所写景色极为相似,同样是江天明月、扁舟流水,江天一色无纤尘,表里俱澄澈,所不同的一是春景,一是秋景;一是在追问生命的源头:“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一是在茫茫宇宙中忘记了时空之所在:“不知今夕何夕!”一个中的我晦而不明,一个中的我显山露水;一是将小我融入到茫茫宇宙中,“我”微茫而生感慨,一是将小我无限放大到与宇宙同一,万象是宾客,北斗七星可以用来当勺子,西江水可当酒来饮,生命在此无限放大,宇宙在此不再淼茫。在江天之下,我不再仅仅是我,我已是宇宙中的一份子,在这浩茫的宇宙中,我虽微小但不渺小,天地与我同一,万物与我相容。从唐诗的叩问苍穹到宋词的盛邀万象,士人的自我意识可谓是逐渐强烈,对宇宙和人生的理解也是逐步透彻,浓郁的生命意识和宇宙意识至此得到彰显。

[1]滕仲因.笑笑词跋[A].施蛰存.词籍序跋萃编(卷四)[C].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

[2]缪钺,叶嘉莹.灵谿词说[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371.

[3]杨海明.唐宋词与人生[M].河北人民出版社,2002.13.

[4]宛新彬.张孝祥资料汇编[M].中华书局,2006.59.

[5][清]查礼.铜鼓书堂词话[A].唐圭璋.词话丛编[C].中华书局, 1986.14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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