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文化背景下的“关系”研究

2011-08-15 00:42胡步芬
沈阳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 2011年5期
关键词:关系文化研究

陈 勇,胡步芬

(东华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中西文化背景下的“关系”研究

陈 勇,胡步芬

(东华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中西方学者对关系的研究,从关系的定义、对关系的认知、研究的意义等方面充分体现了双方社会与文化的差异。这种差异背后是强大的中国传统社会与文化的持续影响力。正确引导和利用好关系是构建和谐社会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关系;中西文化;关系研究

一、“关系”研究方法的中西差异

西方学者在研究中国的“关系”时,受自身生活经历和学术研究传统的影响而带有浓厚的理性主义色彩。Bourdieu认为,关系类似于社会资本。在中国,关系作为一种社会资本,具有向经济、政治与象征资本转化的特征[1]。Hamilton也强调了关系资本的研究角度,认为这是中国亲属体系中派生出来的独特的商业模式,与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外国人来华经商投资活动日益增加有关[2]。在为这些商人提供的咨询中,无一例外地提到了建立、培养、利用关系在华经商的必要性与技巧策略。而Redding的研究更进了一层,认为中国人心理中的不安全感、成为集体中一员的需要以及与个人信任的熟人社会中的个人打交道这三点是关系存在的根源[3]。亦有学者从机构主义的角度对关系进行定义。比较有代表性的是魏昂德(Andrew Walder),他把关系的本质特征定义为特殊主义的工具性关系。“特殊主义”的使用承认了关系的亲情化倾向。但定义更强调中国人之间能达到关系认同的根本点是工具性的实惠交换。亲情化只是形式,是关系交换的手段[4]。顾道格(Guthrie)则从体制层面对关系进行了研究,认为关系的普遍应用是由体制因素造成的,这种普遍现象是短缺经济内在的缺陷。随着法制的健全与市场经济体系的建立,关系在中国社会的地位与作用就会逐渐削弱[5]。而Wank虽然也从制度层面对关系进行研究,他的观点却与顾道格正好相反。他认为,即使是在市场经济发达的地区,依侍结构并没有消失,而是改头换面了[6]。机构主义学派的观点比较一致地认为:人们对关系的倚重是由具体的社会结构与制度因素造成的,目的是在转型经济中获取利益。短缺经济、计划与市场的双轨存在、法律与制度体系的成长等,均导致了关系生存的土壤仍然存在,这种现象与中国文化或社会传统本身基本无关。

但是,一批华裔学者认为,关系是中国的一种文化现象,尽管关系的中国性这一假设还无法进行明确地实证。关系的英译充分体现了这一点。西方文献在提到中国的关系时,均使用了关系的音译“Guanxi”,因为在英语中找不到一个可以与关系的含义对等的词来表达相同或相近的含义。这说明,关系一词在中国文化语境中含义比较独特,有丰富、复杂的内涵,而西方社会中并不存在这种独特的文化语境。因此,关系与社会资本的不同之处在于,关系是基于暗示的互利互惠,而且感情因素在关系中占有重要地位。由于西方学者多没有在中国社会生活的经验与体验,对中国社会文化传统不甚了解,尽管在研究中采用了西方社会科学研究的范式与方法论,但无法揭示关系现象的本质。杨美慧(Mayfair Yang)认为关系具有明确的中国性,其历史根源甚至可以追溯至早期的儒家思想。儒家思想把社会关系看做社会的中心,并由此催生出了礼物经济[7]。梁漱溟亦认为,中国社会既不是个人本位的,也不是社会本位的,而是关系本位的。在一个基于关系的社会体系中,特定个人之间的关系是重心[8]。个人总是出生在一个复杂的社会网络里,并需要不断扩大以己为中心的人际关系网络。

关系社会学的倡导者边燕杰教授亦对关系作了深入的研究,认为在中国社会人们对社会关系的依赖是根本性的。中国人本来就生活在一个由无数社会关系构成的网中。家庭、亲属、同事、邻居、同学、战友、同行,甚至是一面之交的关系构成了一个人成长的社会环境,同时也是一个人所依存的社会环境。理性地讲,个人培养并利用他的社会联系来满足自己的需要,作为交换,他也有义务给予帮助过自己的人以回报。生活在各种关系所构成的复杂网络中的中国人具有天然的制造互利互惠义务的倾向是其研究的出发点。因此,这些华裔及国内学者的最新研究实际上是把中国文化传统与工具理性主义结合起来对关系这一现象和概念进行研究。黄光国甚至提出,考虑到关系在中国社会中的地位与作用,应将其看做中国“国民性”的核心内容[9]。

二、“关系”研究认知的文化差异

由于研究的出发点不同,关系研究呈现出纷繁复杂的局面。关系从本质上讲是一种不诉诸于法律等正式规则的一种组织方式。西方学者在研究关系时,主要从工具理性的角度进行,并引入了社会资本、社会网络分析、交易成本等理论对关系进行分析。他们把关系的中国性理解成一种特殊主义,关系的生产同时创造出了感情与物质义务,在关系中,感情与手段是一个整体[10]。但是关系的感情面与功利面在实际活动中很难辨别。这种看法实际上是在承认关系的普遍性的同时也承认关系所具有的中国性。中西方学者对关系认知的差异,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双方生活环境的不同。在西方社会,人际关系是人与人之间普遍的、可能的联系方式,仅此而已。在中国社会常见的校友聚会他们也有,但不是优先处理的事情,参加的人不以建立可能的商业关系为目的。在中国社会常见的家乡、老乡概念,在西方也比较淡薄,因为人们总是处在一个流动的过程,尤其在过去一百多年,人口频繁迁移,更加导致了这一观念的削弱。关系的保持也比较随意,没有互相依赖感。但在中国,关系被小心且勤奋地维护着,团聚是社交场合常有的现象,有的甚至被正规化、仪式化了。而强大的关系基础的建立也为关系的发展创造了条件。关系的维护需要时间、精力与支出。因此,对西方人而言,这种生活方式让他们接受尚且困难,要维持则更不可能。

以西方人所关心的商业关系为例,在西方社会,商业关系能对生意起到润滑剂的作用,但本身不是经济组织方式,无法取代商法。西方社会也存在关系网。从商业的角度来看,关系网的建立是为了降低经济活动的不确定性与风险,是帮助个人在决策的时候能从关系网中获得足够的信息与他人的肯定。信息的获取是人们依赖关系网的核心动力[11,12]。虽然有比较完善的法律体系,但法律不是万能的,它不能百分之百地保证交易的顺利进行,在合同法之外,人们依然需要关系网络所提供的信任。信任能帮助降低交易的不确定性并创造更多的交易机会[13]。这就是关系在西方社会的主要功能。西方的商业关系是建立在强大的商业文化基础上的,有其单独的规则和特征,且商业文化与私人文化是各自独立存在的,社会、家庭关系有其自身的文化。但在中国,关系是这些所有文化的总和,相互之间不可分割,没有单独的商业伦理道德,也没有单独的规则将商业事务与私人事务分离开来。关系兼有上述所有目的。关系行为的复杂与精妙凸显了中西文化的巨大差异与冲突,其根源可追溯至更大的文化体系。在中国文化中,一个人是由他与他人之间的关系来定义的。而在基督教文化中,一个人是由他与上帝的关系来定义的。儒家思想把个人与他周围的重要人物关联起来,构成一个人职业生涯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自我总是在与所在的团体、社区的关系中取得身份、被评价与被承认的。

西方学者试图用数据来解释这个极具中国特色的现象。但是,中国的社会组织结构与西方社会大相径庭,中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传统,因此,实证主义者所倡导的研究方法在用于研究中国的关系时,就显得有些不适应。费孝通在评价派克的人文区位学方法时曾说过,“他所给予人们的不是普通的知识,而是生命,一种能用以行动的知识。这种知识并非单由客观的描摹可以获得,一定要有主观的深深体会才能得到”[14]。后来,他将这种“体会”称为“体悉”,并且认为,对中国社会的认识必须经由实地“体悉”才能实现[15]。中国的社会结构以血缘和地缘关系为起点,再一层一层向外延伸出去,然后构成一个个以“己”为中心的关系网络。儒家思想认为,在所有人际关系中,最具体也最无法回避的就是家庭关系,它同时也是整个思想体系的起点。孔子非常看重家庭,因此,中国文化的主要特征之一—— “三纲五常”(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 亦是以家庭为核心再延伸出去而形成的中国特有的人际关系[16]。费孝通也认为,每个人都有一个以亲属关系为中心的网,每一个网都有一个“己”作为中心,各个网络的中心都不相同,但每个网络互有重叠的地方,因此构成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在中国社会,不但亲属关系如此,地缘关系也是如此。以“己”为中心,如同石子投入水中,和别人联系所构成的社会关系,像水中的波纹一样,一圈一圈推出去,愈推愈远,也推及到了中国社会结构的基本特征了,即差序格局。而西方社会则不同,他们是一种团体格局,整个社会由一个个的团体构成,且团体是有一定界限的,而在同一团体内部,即使有等级差别,也是规定的。家庭在西方是一种界限分明的团体。在中国,“家”是一个最能伸缩自如的概念了。说“自家人”可以把任何一个表示亲热的人拉进来。因此,以“己”为中心,以家庭为核心构成的一个个社会关系网络并没有明确的界限。边界模糊,且伸缩自如,与西方社会的结构迥异。

在中国社会,很多无法确切描写的知识是一个人在长期的成长过程中逐渐习得的,它深深根植于一个人的知识体系、认知体系中,也只有在这个特定的环境中,一个人才能将这种生活经验弄清楚。离开了这个特定的生活环境,离开了这种长期的生活体验,西方人很难理解并解释清楚这种社会现象,尤其是具有深刻社会文化背景的“关系”现象与概念。单纯采用社科统计方法只能说明部分问题,无法揭示其深刻的本质。

三、结 论

中西方学者对“关系”的研究,充分体现了两种社会与文化的差异。同时,双方也认识到了各自研究的不足之处,并试图朝着相同的方向前进。中国学者开始引入社会网络分析的概念等对关系进行研究,并试图让关系研究国际化。而西方学者也试图将关系概念中富有中国本土特色的概念如人情、感情、面子等纳入到现成的社会网络理论中进行改造,从而使研究的问题具有更高的可测性和文化之间的可比性,进入更广泛的学科话语体系[17]。西方学者也开始重视关系研究中有中国特色的内容,如关系中的第三方引荐、关系基础的作用、关系超越狭隘经济利益的一面、关系中的双赢局面,等等。关系现象的普遍性反映了中国传统社会与文化强大的生命力,而正确引导和利用好关系则是构建和谐社会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1] Bourdieu P.The Forms of Capital[M]∥The Handbook of Theory and Research for the Sociology of Education.New York:Greenwood,1986:248.

[2] Hamilton G G.Patterns of Asian Capitalism:The Cases of Taiwan and South Korea[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181-199.

[3] Gordon R S.Weak Organizations and Strong Linkages:Managerial Ideology and Chinese Family Business Firms[M]∥Asian Business Networks.Berlin:Walter de Gruyter,1996:27-42.

[4] Walder A G.Communist Neo-Traditionalism:Work and Authority in Chinese Industry[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6:2-8.

[5] Guthrie D.The Declining Significance of Guanxi in China’s Economic Transition[J].The China Quarterly,1998(6):254-282.

[6] Wank D L.Bureaucratic Patronage and Private Business:Changing Networks of Power in Urban China[M]∥The Waning of the Communist State:The Economic Origins of Political Decline in China and Hungary.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5:153-83.

[7] Yang M M.Gifts,Favors,and Banquets:The Art of Social Relationships in China[M].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4:6.

[8] King A Y C.The Individual and Group in Confucianism:A Relational Perspective[M]∥Individualism and holism:Studies in Confucian and Taoist Values.Ann Arbor: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1985:57-70.

[9] Hwang K K.Face and Favor:The Chinese Power Game[J].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987(4):944-974.

[10] Andrew K.Practices of Guanxi Production and Practices of Ganqing Avoidance[M]∥Social Connections in China:Institutions,Culture,and the Changing Nature of Guanxi.Cambrideg: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21-34.

[11] Mizruchi M S.Getting Deals Done:The Use of Social Networksin Bank Decision-Making[J].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2001(5):647-671.

[12] Podolny J M.Networks as the Pipes and Prisms of the Market[J].Th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2001(1):33-60.

[13] Brian U.The Sources and Consequencesof Embeddednessfor the Economic Performance of Organizations:The Network Effect[J].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1996(4):674-698.

[14] 费孝通.乡土中国[M]∥生育制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44,68-74.

[15] 周建国.关系强度、关系信任还是关系认同:关于中国人人际交往的一种解释[J].社会科学研究,2010(1):97-102.

[16] Lun S Y,Walker A.Explaining Guanxi:The Chinese Business Network[M].New York:Routledge,2006:84.

[17]Barry W,Chen W,Dong W.Networking Guanxi[M]∥Social Connections in China:Institutions,Culture,and the ChangingNatureof Guanxi. 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221-241.

A Comparative Study of Guanxi Research in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s

CHEN Yong,HU Bufen

(Foreign Languages Faculty,East Chin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Nanchang 330013,China)

The whole studies of Guanxi by Chinese and Western scholars have suggested significant gap between Chinese and American cultures,which is implied not only in its definition,but in its cognition and research methodology.This gap displays the sustainable impact of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social and cultural factors and the correct guiding and reasonable utility of Guanxi is an essential part of the construction of a harmonious society in China.

Guanxi;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Guanxi studies

I 712.074

A

1008-9225(2011)05-0056-04

2011-04-02

江西省社科“十一五”规划资助项目(09WX207)。

陈 勇(1977-),男,重庆人,东华理工大学讲师,硕士。

【责任编辑:张耀华】

猜你喜欢
关系文化研究
FMS与YBT相关性的实证研究
以文化人 自然生成
年味里的“虎文化”
辽代千人邑研究述论
视错觉在平面设计中的应用与研究
EMA伺服控制系统研究
谁远谁近?
保加利亚媒体:饭局是中国搞定“关系”场所
文化之间的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