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以理书》的叙述视角浅析

2011-08-15 00:42王丽艳
沈阳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 2011年5期
关键词:托罗艾萨克多克

王丽艳

(上海外国语大学 英语系,上海 200083)

《但以理书》的叙述视角浅析

王丽艳

(上海外国语大学 英语系,上海 200083)

评析了美国犹太作家多克托罗的《但以理书》运用多重叙述视角所构建的一个过去和现在交相呼应的叙事结构。并认为小说中叙述视角的运用以及叙述视角之间的转换对于揭示人物内心世界、揭示人物在政治重压下的疯癫倾向起到了重要作用。其中,孩童视角和“视角越界”“侵入话语”等叙述手法的运用为小说增色不少。

多克托罗;《但以理书》;叙述视角;视角转换;视角越界

《但以理书》是美国当代犹太作家多克托罗的代表作之一。叙述视角的选择对这部小说来说至关重要,小说在叙述视角方面有着独特的创新。

一、多重叙述视角

小说叙述中,主要的聚焦人物是主人公但以理,通过但以理的眼光来折射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美国社会政治。其中,童年但以理的叙述构成了小说的重要部分,对政治戕害人性的揭示也最为深刻。“在第一人称回顾往事的叙述中,可以有两种不同的叙述眼光,一为叙述者“我”目前追忆往事的目光,另一为被追忆的‘我’过去正在经历事件时的眼光。”[1]202但以理在回忆往事的叙述中,主要使用第一人称回顾性视角,以现在的眼光重新看待十几年前的往事。同时又间或采用第一人称经验视角,以童年但以理的眼光描述曾经的经历,拉近了读者与主人公的心理距离,将他和五岁的苏珊的惊恐、哀伤描绘得催人泪下。原子弹泄露案是这部小说的中心,小说对这次案件的描述多采用第一人称经验视角,即童年但以理的视角,详细描述了当时的诸多场景,刻画出艾萨克松夫妇善良正直却不成熟、充满激情却不乏冲动的性格,刻画出两个孩子失去父母后的无助和创伤,令人唏嘘不已。

“《但以理书》中孩子们的经历构架、组织并形成了这部小说。”[2]儿童作为叙述者是多克托罗经常使用的手法之一,“孩童视角”,或者说“白痴视角”能够用孩童纯真的目光折射出社会的畸形和人性的缺陷。“‘白痴视角’可以通过表面的喧哗骚动看到其背后可怕的寂静,通过纷繁的现象看到终极的本质。白痴眼中一个个似乎互不关联的景象,可以道作者所未道,给读者留下更多的回味。”[3]儿童视角与全知视角相互补充,形成了成人眼中的世界和儿童眼中的世界的二元对立。孩童的眼光从另一个角度展现了美国犹太人的家庭生活和20世纪50年代令人压抑的政治环境。

祖母去世的部分采用第三人称有限视角,以童年但以理的眼睛来观察祖母逝世后的祭奠活动,客观再现了犹太丧事礼仪以及左派人士的活动,为之后的故事做了有力的铺垫。但以理那时年纪尚小,对于死亡的理解不深,除了对丧事活动感到好奇之外,并未感到过多的伤痛。在为祖母居丧期间,但以理看到了邻居妇女们对母亲的安慰,也看到了父亲与访客一起高谈阔论、批判政府。但以理发现其中有一位众人钦佩的陌生人,这个人物的出现为以后的故事埋下了伏笔。在他的眼中,大人们并不是很悲伤,反而都很兴奋,“每一个进来的人脸上都带着哀伤,但几分钟后就愉快地有说有笑起来。”[4]103这让童年的但以理大惑不解,对死亡给出了幼稚可笑的理解,“因为祖母的死暂时用光了死亡,所以其他人在很长时间里就不用死了。”[4]104这是但以理第一次经历死亡的场景。这次平静哀伤的死亡与之后但以理经历的父母的死亡和苏珊的死亡形成了对比。

通过孩子的眼睛,作者对涉及原子弹间谍案的各个政治势力都进行了审视和批判。小说中在政治上没有正义的一方,多克托罗批判的不是美国政府,而是所谓的政治活动。不管是美国政府,还是美国共产党,还有维护正义的法庭,在童年但以理的眼里都是夺走父母的令人恐惧的势力。

小说描绘了但以理和苏珊在儿童法庭的场面,细致展现了面对法庭给两个孩子带来的恐惧和伤害。在法庭上,但以理和苏珊紧紧地抓住彼此。他们眼里,法官“附在阿什律师的耳旁,就像一只大鸟在啄这位老律师的脸颊。”[4]278当他们面对法官回答问题的时候,两个人“站在长椅前,抬头看着这只长着黑色羽毛和白色鸟冠的鸟高高地在上面。”[4]279苏珊已经惊恐得说不出话,只是紧紧地靠在但以理身上。年幼的孩子被迫面对法庭,面对他们对法庭、对政治的恐惧,这是对成人世界的政治斗争的深刻批判。

艾萨克松夫妇曾为两个孩子选择了一个共产党员家庭。他们只相处了很短一段时间,小说以第一人称经验视角详细描述了他们短暂相处的生活场景。但以理和苏珊被带去参加各种营救艾萨克松夫妇的集会。有一次他们躲在地下室逃避集会,遭到了怒骂。但是在两个孩子心目中,“到了去狱中探望父母的日子,却没有人带我们去。”[4]359这个生活场景的描写以孩子的眼睛来揭示了左派政党值得谴责的一面。在成年人的政治斗争中,两个孩子被当作了工具,包括他们的父母也成了美国政府国内外政策的牺牲品。艾萨克松被捕后,美国共产党立即将他们夫妇除名,直到案件引起了关注,他们才将两个孩子带来参加集会,利用他们来激发人们对左翼政党的同情。

作者还通过但以理的眼睛描述了居住在地下室中的黑人威廉姆斯,观察到威廉姆斯恶劣的生存条件。黑暗潮湿的地下室如此狭小,威廉姆斯甚至必须弯着腰才能站立行走。面对这样恶劣的生存条件,成年黑人和眼前这个孩子一样无能为力。但以理从威廉姆斯的口中了解到祖母和父母对他的关怀,反映了二战后犹太人与黑人之间亲密的关系。同时,威廉姆斯对艾萨克松夫妇的看法从侧面反映了他们从事革命活动的危险,但以理生命中短暂的平静也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小说的三个结局中,写到成年但以理又回到了原来的房子,看到两个黑人孩子在门外玩多米诺游戏。一个黑人母亲出来喊他们进门。曾经住在地下室的黑人已经住到了地上,虽然仍然在贫困区的破败房屋里,但他们的生存际遇已经有了根本性的改变。这提示了20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的变化,表达出作者对于美国国内社会运动的信心。

二、多重视角之间的转换

小说中最常出现的视角转换是以全知视角切入,然后适时转换为但以理的第一人称经验视角。第一人称视角和全知视角相结合,恰到好处地解决了小说的叙述角度问题。全知视角全面宏观地展现了美国历史上著名的原子弹间谍案,第一人称视角则弥补了全知视角的局限,能够揭示主人公的内心世界。马克·柯里有如下论断:“当我们对他们(小说里的人物)的内心世界、动机、恐惧等等相当了解的时候,我们更容易对他们表示同情。”[5]采用第一人称叙述方法拉近了读者与主人公的距离,读者能够直接进入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更好地认识主人公痛苦扭曲的心灵。但以理和妹妹苏珊童年时经历了父母涉及原子弹泄露的案件。父母相继被捕入狱,他们在收容所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后来被激进党派所利用,被迫参加营救父母的各种集会,心理上留下了严重的伤害。因此,长大后兄妹两人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精神问题,苏珊更是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如果不是采用第一人称视角深入人物内心,则很难让读者理解主人公内心的痛苦挣扎,反而会使得读者反感主人公时而反常,甚至卑劣的行为。

小说开篇正值阵亡将士纪念日,但以理和妻子一起去精神病院看望妹妹苏珊。但以理目睹妹妹的境况,心里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和养父母在饭店中吃饭时,他心中的怨恨发作在了亲人身上,甚至当面辱骂苏珊的心理医生。此时,作者适时地将全知视角转换成第一人称视角,直接透视但以理的心理。他首先猜疑妻子对苏珊的态度,认为她“发现自己嫁入这样声名狼藉的家庭而震惊,”[4]32进而嘲笑她的餐桌礼仪。但以理内心的怨恨在回家的路上达到了顶点。他粗暴地对待自己的妻子,甚至强迫她在汽车中与自己寻欢。在这个场景的描述中作者采用全知视角,在矛盾达到最高潮的时候,插入了但以理对读者说的话,“还要我继续吗?……你算什么人?谁告诉你可以读这一部分?难道没有什么是神圣的吗?”[4]74但以理反常的行为表明他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也暗示出他疯狂的倾向。但以理之所以和苏珊一样时时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正是源于童年时期的经历。

通过全知视角和第一人称视角之间的转换,读者近距离地观察但以理的内心活动,认识到苏珊精神失常给他带来的心理激荡,窥见但以理在压力下的心理变化。这样的处理表现出但以理多面的性格,避免了对但以理的妖魔化,减轻了对他反常行为的厌恶。

这段描述中插入了但以理的童年回忆,叙述他和苏珊在律师带领下参加营救艾萨克松夫妇的集会。两人在惊涛骇浪般的集会上惊慌无助、紧紧相依,而现实中但以理对苏珊的精神失常却束手无策,更加突出了但以理此时的焦虑和痛苦。

这段叙述转换为第三人称有限视角,对营救艾萨克松夫妇的集会进行了描写。现场人潮汹涌,但以理和苏珊几乎要淹没在人潮中。但是,但以理和苏珊年龄太小,不能理解这种集会的意义,他们所感到的是恐惧和厌恶。父母的辩护律师兴奋地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去参加为解救艾萨克松夫妇举行的集会。而当但以理和苏珊被人们高举在头顶送往主席台的时候,他非常害怕,“有一瞬间他觉得他和苏珊被出卖了,这大片人群会淹没他们……”[4]27第三人称有限视角的运用,使得政治活动在童年但以理的眼里成为一场无法理解的演出,政治活动对但以理和苏珊的心理戕害得到了更深入的展现。

小说还多次运用第一人称视角转换为全知视角。但以理和苏珊在儿童收容所的经历凄凉孤独,于是但以理决定带苏珊逃走。小说详细描写了但以理和苏珊之间的对话,将两个孩子的童稚描绘得栩栩如生,尤其是苏珊幼小而执拗的心灵得到了真实的流露。但以理以回顾视角描述了自己当时的幼稚心态。两人离开收容所后,叙述视角转换为全知视角,以俯视的角度描绘两个孩子在街头一刻也不敢停留地奔走。他们终于回到家里的时候,曾经的家却已经空无一物,这一幕不禁让人潸然泪下。与其说多克托罗是关注政治的作家,倒不如说他关注的是人性,关注政治对自由人性的伤害与抹杀。人性与政治的冲突通过两个孩子的亲身体会反映出来。多克托罗被称为“激进的犹太人文主义者”,他自己对此也颇为赞同。在他的思想内核中,“人性”始终处于政治之上,虽然他写作了众多的“政治小说”。

小说中还运用摄像式外视角和第一人称经验视角的转换。小说中有一处明显采用“全然不涉及人物内心活动的摄像式外视角”[2]264的叙述方法。“一个试图解释和分析脑海中的幻象的年轻人像平常一样前去疗养院探望妹妹。”[4]250此时,小说已经到了一半,小说的主要故事情节都已经一一展开,主要人物也都一一出场,此时作者却刻意拉开读者与人物之间的距离,采用不触及人物内心的“摄像机眼”的叙述视角。读者像在观看电影一样注视着人物的行为及其周围的环境。这种刻意拉开的叙述距离使得读者以全新的角度来认识但以理,赋予了但以理全新的面貌。此时的但以理已经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玩世不恭的态度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同时,“摄像式外聚焦具有较强的逼真性和客观性,并能引起很强的悬念。”[1]264读者迫不及待地追随着但以理,注视着事态的发展。这样的叙述也策略地突出表现了对苏珊实施“电疗”的场面,给读者带来了强烈的冲击,同时也衬托出但以理发现这一事实后的震惊与激动,以至于他直冲到医生办公室要杀死医生。

随后,小说转换为但以理的第一人称经验视角,他愤怒的内心世界展现在读者面前。但以理一直不肯面对父母的政治命运,他总是试图忘记过去。苏珊的精神失常促使他回忆过去,回忆他们共同经历的苦难。苏珊被施以电疗,极大地刺激了他的神经,因为他们的父母也曾经遭受同样的电击。这促使他面对自己一再逃避的过去,正视父母留给他的精神遗产。“摄像机眼”的叙述方法突出表现了但以理的变化。小说随后采用第一人称视角,对主人公内心细致的变化及其变化的原因进行了展现。

三、视角越界

作者娴熟地在各个叙述视角之间转换,使得小说变化多姿,并能多角度地描述人物内心和历史事件,但作者在某些重要事件的描述上仍然不得不采用了违规视角转换,也就是视角越界。“在第一人称叙述中(无论叙述者是故事的中心人物还是处于边缘的旁观者,也无论视角来自于叙述自我还是经验自我),视角越界典型地表现为侵入全知模式。”[3]275在现实和回忆中进行了漫长的时空之旅后,但以理终于向读者承认,自己一直在回避父母的“电刑”,但他同时也向读者说,“我猜你以为我不敢写电刑……我会向你表明我能。”[4]359之后对艾萨克松夫妇接受电刑的描述上,出现了明显的“视角越界”现象。但以理首先以第一人称向读者透露自己将要描写一直不敢想起的“电刑”,随后逐一描述电刑从开始到结束的每一个场面,包括执行电刑的政府人员的心态及他们的对话,还有大法官与总统关于电刑执行的最后通话。但以理不可能出现在电刑现场,因此,他对电刑场景的了解只能借助于报纸的报道和亲友的描述。作者以但以理的第一人称视角开始“电刑“的叙述,随后大胆地侵入全知视角,使得电刑场景的叙述中浸透了但以理的感情,更加突出了政治的残酷和对政府无视法律正义的谴责。

四、侵入式话语

除了变化多样的视角转换策略之外,小说还具有明显的“元小说”特征。作者不时地侵入叙述过程,提示读者小说是但以理的创作。从小说开始,作者就说明但以理正坐在图书馆里构思小说,“谁会坐在这里写这些东西,自己找乐子却不做正事……”[4]20,并分六项列出之后将要涉及的话题。作者质疑但以理:“你有一两次提到有一位祖母,但我们对她还一无所知。还提到住在地下室的某个黑人,那又是什么?提到他做什么?”[5]53似乎作者就是但以理小说的读者,和但以理就小说中的问题进行对话。

小说中公然插入“给读者的话”:“读者,这里是给你们的提示……”[4]67作者在叙述之中跳出来向读者表明小说的虚构性质,体现出明显的后现代主义特征。之后不久又以祖母的口吻写了给“编辑的话”,由祖母讲述自己从俄国移民到美国的辛酸历史,并对脱离犹太民族传统的美国犹太人进行了谴责。小说中的“三个结尾”中的第三个结尾提到这部小说是但以理博士论文的部分成果,表明了这部小说的虚构性质。

多克托罗曾在采访中说,“我喜欢创造一个艺术家然后让这个艺术家来写作。”[6]正如小说题目所提示的,整部小说实际上是一本“但以理的书”。但以理成为小说的创作者,坐在图书馆中构思这部我们正在读的小说。同时,作者又不时地参与进来,揭示但以理所不知道的事件,构成了两个“创作者”。真实与虚构混杂在一起,我们已经分不清哪是事实,哪是虚构。

多克托罗是一位关注政治和技巧的作家,“多克托罗所采用的创新性叙事策略——尤其是在故事情节的安排方面,不但在美国犹太作家群中是罕见的,即使在20世纪中、后期的美国殿堂也是耀眼的。”[7]《但以理书》是作者精心设计的力作,它独特的叙述策略是小说获得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为小说平添了许多魅力。小说的叙述穿行在过去和现在之间,运用了变化多样的叙述视角和富含深意的叙述结构,借原子弹间谍案这个历史事件探讨美国犹太人在美国的生存状况,并揭示了政治权力对人性的压制。

[1] 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3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2] Michael Wutz.“An Interview with E.L.Doctorow”[C]∥Conversations with E.L.Doctorow.Christopher D.Morris(ed.).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99:195.

[3] 张阿莉,达仓.写没落主题,抒人类情怀[J].西藏大学学报,2002,17(1):56-59.

[4] Doctorow E L.The Book of Daniel[M].Ballantine Books,1971.

[5] Mark Currie.Postmodern Narrative Theory[M].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98:19.

[6] Bruce Weber.The Myth Maker:The Creative Mind of Novelist E.L.Doctorow[C]∥Christopher D.Morris(ed.).Conversations with E.L.Doctorow.Mississippi: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99:95.

[7] 乔国强.美国犹太文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218.

An Analysis on Narrative Perspectives ofThe Book of Daniel

WAN G Liyan

(Department of English,Shanghai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Shanghai 200083,China)

The narrative perspectives ofThe Book of Danielwritten by the Jewish American writer E.L.Doctorow are discussed.The writer’s deployment of narrative perspectives are analyzed,especially the children’s perspective,change and transgression of narrative perspectives and the intrusion discourse,arguing that this narrative strategy serves to reveal the psychology trauma caused by the political persecution and the writer’s condemn on American politics.

E.L.Doctorow;The BookofDaniel;narrative perspective;change ofnarrative perspectives;transgression of narrative perspectives

I 106.4

A

1008-9225(2011)05-0085-04

2011-03-29

王丽艳(1979-),女,山东青岛人,上海外国语大学讲师,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田懋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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